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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142——在日炉理坂高中则被称做「箕利慧」——陶醉地望着和自己组成搭档的梁-南。梁是「组员」,属于擅长格斗战的外来组,是个身材高姚、身体曲线紧致的——女性。舞原姊妹的私人部队大致上分为从外面聘雇的「组员」,以及由舞原家中特别培养的「第一线」两部分。「组员」和「第一线」中更细分为照顾姊妹起居的「女仆组」、在学校护卫兼进行谍报行动的「制服组」,以及不属于上述两者的「黑衣组」等三个种类。而M142则隶属「第一线」的「制服组」。但由于这次的事件人手不足,因此被借调过来。附带一提,黑衣总计一百二十四人之中,有三十二人目前正在此执行任务。虽然她不认为这是什么严重的案件,但既然是敬爱的主人所下的命令,当然她也就没有异议。
再说——
还让她遇到了这么帅气的人。
没错,M142有着爱慕同性的嗜好——不对,是被灌输的。「第一线」在遗传基因的阶段就被调整成会喜欢上主人,出生之后也接受舞原家私传的教育,被洗脑成会对主人抱持绝对的忠诚。虽然终究只是「忠诚之心」,不过近几年随着封建伦理观念的崩毁,对主人的忠诚心也开始渐渐变质为别的东西,并终于在前三代时发生了部下侵犯主人的事件。附带一提,在那之前的私人部队都以男性为主,但在事件之后,舞原家便认为:「这样不行!」因而「第一线」的成员便改以女性为中心了。但就算人员从男性改为女性,产生的心情也没有改变,进入现代之后,更由于伦理观念的变质而产生更加危险的情况。正巧的是,因为小鸟游恕宇在学校出柜,于是以直接受到「小鸟游冲击」的「制服组」为中心,接连发生「第一线」的人跟着出柜的情况。这般已无法当作笑话看待的危险征兆,让依花伤透了脑筋。若只波及部下之间倒没什么问题,随她们去——然而她们喜欢的基本上来说并非只针对「女性」,而是「舞原姊妹」。如果是对主人的崇拜也就罢了,可是,被所有的部下——况且还是女性——看做是那样的对象,实在是……让她们变成这样的不是别人、正是舞原家。她们不但没有罪,甚至还是被害者——只要一想到这点,就连依花都不禁忧郁了起来。虽然就算在这种时候,她依然还是面无表情。
回归正题。
姑且不论上述那些。因此,M142对于自己的嗜好相当了解,她知道那其实不是对于女性、而是对于舞原姊妹的心情,也了解那是长年受到洗脑的结果,但她完全不在意。她反倒以此为乐,并凝视着站在身旁的梁,一边心想着要不要引诱她看看。可是她是「组员」,不晓得会不会被当作变态?要是她是「第一线」,那么话就好说了。
另一方面,虽然梁全身上下部感觉到M142的视线,但却不敢看她。她完全误会M142的视线了,进而如此心想:真伤脑筋,她干嘛一直盯着我瞧啊?总不会是我的鼻毛跑出来了吧?基本上,「组员」对「第一线」抱持着自卑感。梁认为M142——她似乎还没获得专有的名字——的视线是在责备自己。我到底是哪里出错了?真在意……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吗?静不下心来的梁,于是从口袋掏出了香烟。她以反射性的动作单手取出烟,然后叼在嘴里——咦?打火机在哪啊?梁先拍了一下胸前的口袋,然后将手伸向腰间的口袋,同时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接下来——
「……呜哇?」
手摸到了腰间的口袋……那里确实有着口袋……但是却看不见。见到的只有她赤裸的腰部而已——不仅是晒黑的部分,连没被晒黑的地方也裸露出来了。警棒毫无支撑地凭空吊在半空中摇晃着。于是她又进一步巡视了全身,确认到自己只是腰边飘浮着警棒的赤裸之身。
……为、为、为什么?
她战战兢兢地看向M142。
「啊,来。」
对上梁的视线,于是M142探了探口袋。虽然是在寻找,但梁却没看见口袋。不如说,M142身上也没穿衣服。那不同于梁的雪白肌肤实在太耀眼了。
悬挂在腰间的电击棒悬空摇晃着。
「请用☆」
有什么东西被递到嘴边了……是什么?
当然,M142手上什么也没拿。
尽管这样,却冒出了火焰。
感觉到缓缓蔓延的热气,一股熟悉的感觉满溢口中。梁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嘴边——什么也没有。
她试着吸吸看,然后吐气。
……白烟逐渐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梁向往常那样地将手指伸向嘴边。确认到了某样物品,然后又再一次吐了口烟,接着看向M142。她的手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笑咪咪地看着梁,眼神就彷佛正注视着梦境一般。
「……谢谢。」
总之梁先道了谢。M142点点头,然后将某样物品放回某处。她看来似乎对于自己的模样、动作……以及梁的模样都不感到疑问或异常。对上视线之后换来一个微笑,梁慌忙别开视线。
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她努力地整理混乱的思考。首先,我是醒着的,这不是梦……是幻觉?异常现象?不过为什么M142看起来还是那么平常?
脑海里突然浮现「国王的新衣」一词。
那故事的内容是什么?啊、我是白痴吗!现在可没有想那种童话故事的闲情逸致吧?再说现在还在工作中啊!
没错,正在工作——正在执行任务。
这是比什么都更该优先考虑的事。
虽然思绪仍旧一片混乱,梁还是依着命令盯向樋口的房间。没有异常。梁摸索腰间,那个东西还是在老位置——尽管看不见。
梁按下按钮进行通讯。
「这里是梁-南。樋口……没有异状。」
樋口当然没有异状。
除此之外……还要说些什么?
M142仍旧一直保持着微笑。
发现到樋口房间的窗户开启,赫敏(♂)和谷莞(♀)慌忙赶到屋里。
里面没有任何人。
「这里是谷莞,樋口不在这里。接下来要搜寻房间内部。」
她从窗子进到屋内,赫敏则在屋外待机。
在她一眼快速巡视屋内时,听见屋外传来了惊叫声。从口袋取出墨镜型夜视装置并戴上,谷莞夺门而出,来到走廊。
「……」
女性——海道运输的柜台小姐——正赤裸裸地蹲在地上。而在那前方——
「……?」
梁-南和「第一线」的其中一人——不知叫什么名字——同样也是赤裸裸地站着。无法理解的状况令谷莞陷入混乱。那些家伙究竟在做什么啊?现在可是执行勤务中耶?他们……三个人是这种关系?在走廊?咦咦?
『……谷莞,怎么了?』赫敏的声音。
「啊,不……」
「什么啊!怎么啦?真吵耶——」
海道运输的社长开门走了出来,而且不知为何全身赤裸。看见中年男性毫不吝惜地层现身上的雄伟,谷莞——正值花样年华的十六岁——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呜哇、啊哇、哇哇……」
『……谷莞?喂,谷莞?谷莞!』
谷莞瞬间回神,对着通讯器回复:
「……别过来……听好了,不准过来!」
尽管在这种状况之下,她的视线还是仔细盯着……当然是海藤的脸。见他瞪大眼睛的模样,再加上事前听说过樋口满夫的能力,谷莞也想象到了眼前发生什么状况,以及自己目前正置身于什么状态下。
『谷莞,你等等,我马上——』
「不用了!别过来!」
但她的叫喊仍化为徒劳。从通讯器……以及门的方向同时传来走进室内的声音。
谷莞连忙用手臂遮住海藤的视线,并用背部顶着门。
『谷莞!快开门!』
「不行!算我拜托你——」
就算至今经历过多少地狱般的激战,但毕竟也才十六岁,敌不过赫敏(♂)十八岁的力气而被弹飞开来。打开门的赫敏(♀)——
「……?」
被映入眼帘的光景给吓得呆愣在原地。
「讨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何做出这样的行动,谷莞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说是身体自己动了起来。虽然是个战士,但毕竟才只是十六岁的少女,反射性地提起警棒挥了下去。
幸亏(?)敌人的要害——
十分地显而易见。
为什么是这个怪人?琪-妮在心中叹了口气。为什么自己得做这个怪人的护卫不可?虽然不明白他是艺术家还是什么,但这家伙分明只是个怪人嘛!全白的头发只有顶部挑染成红色,一心不二、专注在雕像上的朝比奈大元,不管他再怎么努力,模样看起来也只像是在做蠢事而已。而且直到刚才明明都还围着一条兜档布,现在却连那个也都脱掉了。只不过是在打造雕像——就算是裸妇像好了——为什么会一丝不挂的?有必要全裸吗?如果是模特儿也就算了,但为什么他本人全棵?
这该不会是在性骚扰吧?
要是可以,真想将护卫这个怪人的工作随便交给哪个部下去做。琪-妮是「组员」中黑衣组的排行第二,身分是副队长。而她之所以会做这种不情愿的工作,是由于她一心对于这次案件抱持责任感。
——没错,琪-妮担任运送「玛利亚人偶」的负责人。依花大小姐将全权委托给我——结果东西竟然失窃了……一想到咲杳大小姐会感到失望,琪-妮便坐立不安,自己主动向小敏请求……于是她现在人在这里。
——我一定要亲手抓到犯人,二话不说将他砍倒在地——!
既然犯人绑走朝比奈菜菜那,就一定会来和大元接触。要是朝比奈菜菜那是犯人,我就砍了大元!(不过根据那个堂岛昴所说的,犯人似乎是樋口满夫,但朝比奈菜菜那还是有可能身为共犯)——一边想着这些事,琪-妮一边伸手握起爱刀「鸟羽」。她抵住刀鞘口摆出拔刀的架势,确认着黑色刀身。让依花大小姐失望、让咲杳大小姐难过了。可恶!混蛋!大混蛋——正因为有着这种令她恼怒的想法,所以就算那种怪人给自己看了肮脏的东西,也才能忍下来。等着瞧吧,到时我一定一刀赏你个痛快——!
「喂……你啊!」
从幸福的空想中被唤醒,琪-妮看向大元。
她一边提防着不要直视大元,一边说道:
「……怎么了吗?」
「我刚才注意到,你的那副打扮是怎么回事?是你的兴趣?还真奇怪耶!」
「……这是制服。」
我可不想被你这家伙批评我穿衣的品味啊!琪-妮回答的同时在心中想着,但却没表现在脸上。真不愧是依花训练出来的。
「……这样啊?是制服吗?虽然很怪,不过很有震撼力,我很欣赏。如何?可不可以做我的模特儿呀?」
模特儿?
「……我在工作。」虽然听起来感觉不错。
「不,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只要让我素描一下就可以了。」
若只是这样……也并非完全没兴趣,于是琪-妮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噗!」
惊讶得鼻水都喷了出来。不同于日本人的褐色肌肤渐渐染上红色。
为、为、为什么是赤裸的?何时变成这样的?
正确来说,并不是完全赤裸。两排棒型的手里剑分别自右而左、由左而右交叉成X字型挡在胸前,腰部后方围着颈铠(小型锯子)、两旁腋下分别挂着手枪、双臂及双脚小腿也挂着合计四把小型手枪。除此之外,身上四处还装备着手甲用的铁爪、砝码、藏在脚底的刀刃等暗器——隐藏式武器。题外话,所谓的隐藏式武器是指藏在衣服底下的武器,而并非用来隐藏裸体用的。
这副打扮简直就像是古早以前的太空剧场中出现的反派女主角一样,比全裸还要让人内心发寒。
为、为什么?为什么?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冷静点!像这种时候,若是依花大小姐就绝对不会乱了方寸的!(这是事实!)颤抖的手悄悄地扶上右手的枪。
「……」
确实有袖子的触感。
并不是裸体,身上穿着衣服——只不过变成透明的罢了。这么说来,依花大小姐有提过,犯人说不定是隐形人所以要多加留意。那时还以为纯粹只是种比喻,没想到——
「……喂,你怎么啦?还好吧?」
「……不要紧,失陪一下。」
琪-妮转过身,将遮盖胸前的手里剑挪到腰部挡住下半身重点部位(呜呜,缝隙之间好令人在意……)然后将两边腋下的手枪连着透明枪套一同取下,硬是重新挂在胸前遮住胸部,将枪身作为胸罩的替代品……实在是太难看了。明明就穿着衣服的啊……
琪-妮忍住泪水,将「鸟羽」握在手里。
用力握紧。
不行!别让依花大小姐失望!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望向两名待命中的部下。两人都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体而手忙脚乱……不过几乎都完全没遮盖住。没办法,因为不是人人都像琪-妮一样身上带着许多武器。
叹了口气后,琪妮叫来那两个人。
「联络所有的人,叫大家报告状态,还有……告诉他们目前恐怕发生了『异常状态』,不过别乱了手脚,继续执行任务。没有什么比无法完成任务更丢脸的了。待机部队到这里集合!这是紧急状况!还有,把『堂岛昴』也叫来这里,那个男人应该是最了解目前状况的吧……而我——」
琪-妮懊恼地咬着嘴唇。
「去向依花大小姐报告……」
『一——直都还在使用中的状态!现在也还在使用!』
「……拜托你,讲话声音再小一点……」
昴将耳机远离耳朵,叹了口气。真嶋也捂着耳朵。顺带一提,这个手机有同时向复数机体通话的功能。
「到底是在消去什么?怎么这么久……」
起初是一次,接着是两次,然后又是尚在使用中、漫,长的一次。已经持续喷出十分钟以上了。
「会不会打算把这辆货车消掉啊?」
两人目前正在货车车厢中召开作战会议。在这里的话,就不用担心被隐形人突袭了。
「……消掉货车?就算这样,也用不着这么长时间使用啊?」
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花上这么长的时间才能消掉?
昴叹气道:
「话说回来,『透明喷漆』果然没有容量限制耶……」
「真没常识耶!真是的!」
若是普通的喷雾罐,瓦斯老早就喷完了。
「……不晓得『透明喷漆』的瓦斯是不是也会破坏臭氧层?」
真嶋翘起嘴角:
「若是这样,就可以让人类灭亡啰!」
「呜哇!真可怕……不过话说回来,好慢耶……黑衣……」
从车厢微启的缝隙往外窥视。
「我不是叫他们来看看樋口在不在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
「……我去看一下。」
真嶋还来不及阻止,昴就飞奔了出去。她对着无人的空间喊着「小心一点」——
「……」
然后真嶋叹了口气抱膝而坐,将下巴埋进两膝之间。
在狭窄的车厢中、冰冷的地上——
下意识喃喃低语。
「两人独处……」
『放心吧!』耳边响起恶魔的声音。『有我陪着!』
「……谢谢。」你又能做些什么啊!
……算了,反正比我还能帮得上忙。
伸出手臂——然后凝视。那是理应因排球而锻炼过的手臂。现在在这里的自己,并不是过去的自己,至少不是过去那个爱作梦的自己。在意的人——没错,现在还只是「在意的人」——对那个人的眼神感到胆怯、连带对世界稍微感到害怕(山崎你这混蛋!)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如此丧失自信。
这些全都是、全都是那桩……四个月前的案件害的。
……我究竟在这里干什么啊?
手贴上了车厢的地板。触摸到冰冷的地板,体温也仿佛要被抽出似的——「学姊!」听见昴的声音,真嶋拾起头。
「——好像怪怪的耶!连一个黑衣的人影也没有!」
边说着边爬上车厢的堂岛,身上并没有穿衣服。他赤裸裸地爬上来,赤裸裸地在真嶋旁边坐下。真嶋被吓呆了,她维持着张开嘴的姿势——
「学姊?你怎么了?学姊?」
「……」
「学姊?」
昴起身绕到真嶋前方正视着她。
真嶋仍维持着张嘴的模样,转过了脸。
「喂,学姊?你怪怪的唷?」
昴突然惊觉到某件事,环视了周遭。然后——
「……你在笑吗?」
「……抱歉。」真嶋拚命地咬牙忍住笑声。
「真是的,别害我担心啦!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抱、歉……」
真嶋擦擦眼泪,拚命压抑着想笑的冲动,将背上背的登山包递给昴。
「做什、么……」话说到后面就中断了。
沉默。
喀沙喀沙……在登山包里捞东西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子。登山包里装着用来对付所预想到的「透明喷漆」攻击的手段。真嶋瞄了一眼身旁,看见昴腰上围着一条毛巾。
「……那个,抱歉喔。」
「……没关系哦!这是无法抵御的灾害。而且接下来——」昴双手掩住口,「呀!」了一声后说道:「就轮到学姊啰?空气是不可能阻断的,『透明喷漆』迟早会传进这里。」
「……说得也是。」真嶋扬起嘴角。
「你想看?」
「……哇喔,我可不会上你的当喔!要是说YES就会被骂色狼,说NO就会被你藐视为性无能对吧?」
昴说了句「我先出去」之后便离开了车厢。离开的中途,性急的毛巾便率先消失了。冲视着昴直到看不见他的屁股之后(但马上又传来了「哟~」的一声),真嶋看向自己的衣服——刚好在这瞬间消失。衣服转瞬间就不见了。再见了,衣服。你好,我的身体。
……接着要怎么做?
围上毛巾似乎也没用。
真嶋叹气。
再怎么烦恼,答案也不会跑出来。
只有行动了。
下定决心后站起身——
真嶋朝外头走出去。
将手放开喷嘴后,瓦斯停止喷出。樋口环视空无一人的四周——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是啊,不过还是不时地反复喷雾比较好?」
菜菜那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不过当然是看不见她的人影。
「呵呵,变得有趣起来了!真的有趣起来了呢!」
「我们不是在玩喔?」
「我知道啦……可是啊,快乐一点比较好呀?Confucious也是这么推荐的。」
Confuciou——?喔喔,孔子啊。
樋口叹了声气,看着倒在地上的黑衣——虽然黑衣的身上什么都没穿。黑衣失去意识……不对,是我们让他昏迷的。这里是赤裸裸的天堂——虽然这情景有点蠢,不过实际情形却很严肃。
等着吧,堂岛昴!
樋口看着手中的「透明喷漆」。当然,他的手是透明的,不过的确拿着东西。他看着浮在半空中的「透明喷漆」,心中喃喃自语。
等着吧,堂岛昴!用不着你找上门,由我自己去找你!获得一切还是失去一切、不是死就是生——被粉碎吞噬的,是你抑或是我?究竟会是哪一方呢?
「……那么,开始吧!」
「嗯!」
拿着「透明喷漆」的手覆上了温暖的手指。樋口握紧了名为「七七七」的少女的手,跨出了步伐。
2
从工作室中传出了声音:
「堂岛昴还没来吗!」
于是,马上打开门大喊:
「随传随到,锵锵锵锵,!」
「……」
彻底冷场。昴当场像是要崩碎般大受打击,真嶋则拍了拍他消沉的背。
「……你就是堂岛昴,是吗?」
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少女靠了过来。
年纪似乎和昴差不多,或是再年长一点。褐色的肌肤、黑色的长发,两支手枪(是真枪吗?)取代了胸罩挂在胸前,刀子则排成一长列、像裙子一样围在腰上,身上还可见到其它各式各样的武器——左手上拿着的是……刀?是真刀吗?虽然让人看上去不太想接近她,但长相还挺可爱的。不管是她脸上的五宫或是褐色的肌肤,假使她是日炉理坂高中的学生,自己不可能会不知道有个这么显眼的女孩子……
「你是……堂岛昴吧?」
「嗯。」
「我是琪-妮,这次警备任务的负责人。」
「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小琪?小妮?妮妮?」
「随你自由。」
「凸额头。」
「……叫我琪-妮!」她在瞬间遮住自己宽阔的前额,然后又像没发生什么似地看向真嶋。「……你是真嶋绫,没错吧?」
「……嗯。」
「那么就马上进入正题……虽然我是想这么说……但在那之前……」她红着脸,一副渴望的表情盯着昴和真嶋的身体。「……那个……可不可以分我们使用一下?」
「可以啊,但只是一般的油漆喔?」
昴和真嶋将变成透明的衣服用喷漆(舞原妹放进登山包里的。附带一提,登山包也变透明了)喷上色彩,总算是让他们免去妨碍风化的罪刑。不过若以这副模样定在大街上,就算遮得了重点部位,但也会四处引人注目。只在赤裸的身上涂了油漆(正确的说法是涂在衣服上,所以油漆简直是浮在半空中),以这种打扮上街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油漆……是吗?好!各位,尽可能地收集『油漆』过来!也告诉正在站岗的人!」
赤裸的女性们——为什么有这么多女性?而且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发出安心的叹息。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好像还听见了失望的声音,以及海藤清楚地「啧!」了一声。
「……然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打扮几乎没什么改变的朝比奈大元从梯子上询问。
昴在梯子边坐下,眺望着由全裸渐渐变为半裸的女孩子们。虽然还不能断定这是否能称得上天堂,但视情况而定,搞不好会真的到天堂去报到。必须要正经一点。他考虑了好一会儿,开口说道:
「不管目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最要紧的就是必须镇定。因此呢,各位——」
他双手一拍,引来大家的注目之后——
「拍张纪念照如何?」
锵——地一声响起。
那是琪-妮拔刀时推开镡(注:嵌入于剑柄与剑身间之物,可供出刀与收刀之用,亦可保护手掌。依质材、作工不同,同时是显示社会地位尊荣高贵的象征)的声音。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昴连忙摇头……唉,算了。反正也有几个人觉得好笑,这样就够了。
「那么……在说明之前呢~」
琪-妮对上昴的视线点了点头。
随着「呜!」的声音响起,海藤和他的女性员工、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以及大元,便被不知不觉间悄悄挪动到他们背后的「黑衣」——虽然这样一再强调的确很啰嗦,但他们没穿衣服——动手打昏了。
……没错,局外人不应该知道。
特别是大元。
将这三人软禁到别的地方后,昴开始进行说明。
「所以,目前的状况是那个『透明喷漆』造成的啰?」
「就这第一点来说没错。真是的……真有他的耶!」昴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他说不定会逃走呢!再不然就是从背后突袭……但没想到他居然正面进攻。」
「……但是,让这个地区中充斥『透明喷漆』,将我们变成裸露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嘛……其中一个理由,应该是要限制我们的行动吧……」
不。
……总觉得哪儿不太合理。虽然觉得不合理,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一点。
「……还有一个……大概是要封锁这个的机能吧。」
昴取出某样物品交给琪-妮。
琪-妮将那个透明物体拿在手上确认。
「……这是防风镜……是采测热源用的夜视装置啊……」
「没错。使用这个,连隐形人都能够发现……但是被他摆了一道。只要戴上的瞬间,就会变成透明的,没办法看到画面。」
而这件事实意味着——
琪-妮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样就没办法找出隐形人了……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才把我们穿戴在身上的东西变成透明的吗……」
新穿上的东西也会变成透明的。关于这一点,从刚才的毛巾已经证实过了。
「……顺带一提,附有红外线探测功能的监视摄影机……」
「没有。」琪-妮摇着头。「谁在建造工作室时会考虑到这种事件?」
「……也是。」
「现在敌人可说是完全成为隐形人了……那么,敌人的下一步行动是?」
「……在你们印象所及之中,樋口最后的行动是?」
「……有两个伙伴在樋口房间门前失踪了……还有一个人,胯下被打烂了……」
昴脸色一青。
「……那个人该不会是男的?」
「……嗯,是这次唯一一位参加作战的男性。」
「真惨……不,这也就表示对方是相当认真的吗……」
昴下意识地遮住胯下呻吟。有一名少女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讲,便退了回去。
「……总而言之,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将『玛丽亚人偶』带走。『玛丽亚人偶』还在这里。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有两件必要的东西。运送用的车子,以及……」
「搬运『玛丽亚人偶』用的起重机,是吧?」
琪-妮看了一眼工作室墙边两台靠近大理石柱的起重机。
「光凭樋口一人是搬不动『玛丽亚人偶』的。就算朝比奈菜菜那帮忙也一样……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用到那个起重机。这么一来,他就一定会为了抢起重机而来到这里。」
「没错。我们只要守住起重机、车子还有『玛丽亚人偶』的其中一项就可以了。但我们还不能够正面保护『玛丽亚人偶』,必须让敌人以为我们还不知道『玛丽亚人偶』的藏匿之处才是上策。因此我们就在这里守着起重机吧!」
「干脆破坏掉算了?」真嶋说。
「要是这么做,会把敌人逼急的。狗急跳墙。要是不晓得动向会很伤脑筋,所以这就当成是最后手段吧……再说也总不能弄坏车子吧?」
昴从透明的口袋里掏出某样透明的东西,然后交给琪-妮。
「……这是什么?」
「我对那辆货车动了点手脚。」
「……」
「然后呢,各位——」
昴咽了咽口水、转身面向看着这里的半裸少女们。
「……虽然敌人确实是隐形人,但没什么好害怕的,因为『透明喷漆』并不能消去本身的喷雾罐,而隐形人是没办法在身上藏东西的。因此那家伙必须得要大摇大摆地拿着『透明喷漆』移动不可……不用说,要是他放下『透明喷漆』就另当别论了……所以呢,总之我们就视情况睁大双眼,找看看哪里有喷雾罐大摇大摆地晃来晃去就好了。」
「一点也没错!」琪-妮接下去说:「好,现在来分组!分为守护『起重机』以及搜寻『透明喷漆』两组。尽管敌人会用尽手段来夺取『起重机』,但没什么好畏惧的。论智慧、力量、物资,全都是我们占优势!」
现场掀起一片欢呼声。现场的指挥就交给琪-妮吧!昴在梯子的梯阶上坐下,真嶋则坐在他旁边。
「我说啊……」
「嗯?」
「菜菜那小姐……她……」
「……」
结果她究竟是「怎么了」呢?纯粹是遭胁迫而被带着走吗?还是,该不会……
昴摇摇头。
考虑这些也于事无补。
他眺望着少女们散开行动……嘿嘿,这是不错的光景。不过樋口到底是为何准备了这样的景致呢?真的只是为了封住夜视装置吗?
好像忘了什么。
好像漏看了哪一点……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亚鸟,没有异状吧?」
『是的……虽然从刚才就一直断断续续地密集使用……』
樋口究竟在做什么啊?他是打算如何将起重机拿到手呢?昴抚上了耳垂然后揉了揉。
樋口一定会来这里。为了夺取起重机,以及为了寻找堂岛昴。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不过他要怎么做?就算用「透明喷漆」变成隐形人,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抢得走起重机吗?
到底有哪一点看漏了?
「……喂,那个!」
没想到竟发现了「喷雾罐」!理兰惊呼了一声。蜜凯儿连忙捂住她的嘴。
「嘘!」
「……是不是……那个啊?」小声说道:「『透明喷漆』的喷雾罐……」
那个东西就躺在石墙的裂缝中。
「也就是说……他把这个藏在这里,跑去别的地方了?」
她们警戒着四周。没有其它人在的气息。
「轻轻的、慢慢的拿喔……」
「嗯……」
樋口屏住呼吸等待着悄悄靠近的两人,然后挥下了从最先遇到的黑衣身上取得的(透明)电击棒。
『现在有空吗?』
手机(果然也是透明的)突然传出声音,昴吓得跳起来。
「哇!吓我一跳!」
「舞原学妹!」
听到舞原妹不带感情的声音,昴不知为何浮出一股安心感。他叹口气说:
「……别吓人啦!你之前都在做些什么啊?」
『调查樋口。他没有家人。因此没办法从这方面进行支持。』
……你是想进行什么支持啊?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他会使用『透明喷漆』从正面攻击呢。老实说,我完全没预料到。超乎预测的敌人可是强敌喔!』
「这话真是教人安心耶。」昴叹息道。
「没有更能让人振作精神的事吗?」
『昴先生,请你回想一下!』亚鸟的声音插了进来。『「黄金右手」!』
「那是什么?」真嶋问。
『那是什么东西?』舞原妹问。
「会结金子的树……先不管那个了。你们觉得目前的情势如何?」
『老实说嘛……』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我很想看看耶?』
「你在说什么?啊啊?你在说什么?到底是在说些什么?我是很认真在问你们的耶?」
『……昴,若你所言无误,这个情势代表着一件事实……我想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
「你说说看!」
『敌人……樋口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你是来夺取他的灵魂的。』
倒吸一口气。
『咦咦?』亚鸟突然惊叫出声。『骗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知道?』
『樋口满夫的行动,很明显是意识到你——堂岛昴而进行的。他知道你的真实身分,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嗯嗯。」昴对着面前毫无对象的空间点点头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等一等喔?这不就表示……该不会……」
『没错……樋口恐怕了解,只要杀了堂岛昴,自己的灵魂就可以不被夺走了。』
「……也是啦。」
『樋口的目的有两个,夺取『玛利亚人偶』,以及——杀了你,昴。我想你应该早已知道了吧?』
「是……」
好啦,这下可变得棘手了——昴抓了抓鼻头。
「请问……」
听见这一声,雷琪和M155回过头。
一个男人正望着这里挥手——手上什么也没拿。但是错不了,是樋口。
雷琪和M155各自提起警棍和电击棒戒备。
不过,脑子里已完全乱成一团。
为什么这家伙不是透明的?
她们小心翼翼地缓缓接近樋口。
「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省去麻烦。」
「麻烦?」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真搞不懂!还是别随便和他交谈比较好。一口气打昏他!
M155按下了电击棒的开关。
然后缓缓缩近和樋口间的距离。
樋口突然向后一退。不过,绝不让他逃掉!在她准备一口气扑上前的瞬间,脚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是透明的绳索。在她被一口气吊起来的瞬间,有某样东西用力打中了她——全身上下一阵冲击!M155失去了意识。因此,她没有听见雷琪的惨叫声。
「等、等一下!」
真嶋大喊。
「学姊,冷静一点。」
「你叫我冷静一点——可是太奇怪了吧?堂岛只是在帮忙而已啊!实际夺取灵魂的不是恶魔——亚鸟吗?」
『不对。』亚鸟回答。
「……咦?」
昴缓缓地回望真嶋的视线。
「……其实和你说的相反喔!不是我帮忙亚鸟,而是亚鸟帮忙我收集灵魂……目前的我,是为了自己而收集灵魂。」思索了一下,昴又补充:「……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据说,只要收集到一百零八个人的灵魂,我的梦想就能够实现……不用将我的灵魂交给恶魔就能实现。」
「你的意思是……」
「在之前那件案子的时候,我和恶魔做了交易。不需要以我的灵魂为代价,但相对的,我必须以恶魔的身分回收灵魂……听起来很讨厌对吧?」昴露出苦涩的表情。「所以……我才尽可能不想说出来……我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好。虽然我明明就长得这么好看……」
沉默了数刻之后,亚鸟发言:
『……所以,我的精神体已经只能作为昴先生的魔力而存在了。正如昴先生能将对手的灵魂变成「永远」一样,已经完完全全被转换成昴先生的力量了。而那个力量也是,直到对手认输之前,都被封印而不能使用……昴先生除了获胜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我没办法帮他……』
不,并没有人期待亚鸟的「力量」耶……?
在有点沉重的气氛中,昴注视着真嶋。真嶋虽然没有避开视线,但她的眼神看起来毫不带情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从墙壁另一侧传来了「噗滋——」的声音。
怎么回事啊?疑惑地望着墙的瞬间,墙上开了个洞。
洞瞬间扩大,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啊啊,什么嘛,原来在那里呀!」樋口说着:「你们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李-清和哈露两人面面相觑。
「大小姐、亚鸟。」昴叫了两人的名字。「能不能让我和学姊独处十分钟?」
『我拒绝。』哇喔,速答。
「……小花?」
『我不想让你和真嶋两人独处……特别是目前两人都半裸的情况下。』
「别说这种冗长又难懂的句子。」
『……只有七分钟喔!』手机「嘟!」地一声挂断了。
「亚鸟。」
『嘿嘿,被发现了啊?』嘟……这边也挂断了。
昴重新面向真嶋。
「……干嘛啦?」
「我并不打算道歉或是找理由,所以你放轻松听我说。敌人——樋口想要杀我,无论是否以身为一个人来说,完全都不是错误的。这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我最起码也打算对樋口做相同的事。」
「……」
「以灵魂为代价实现愿望,结局就是这么回事。为了那个愿望,其它重要的事将成为牺牲——而且若牺牲的东西越多反而越好,因为这样才证明了那个梦想的价值。所以樋口赌上了灵魂,并打算再牺牲其它各种事物……我也是一样。为了我自己的梦想,其余的我都可以毫不在乎地舍弃。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太乱来了!」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要求你理解、认同或是原谅……只不过,唯独这一点请你要记着。」
昴清了清喉咙,靠近真嶋的脸。
「……学姊是我很重要的人。但就算如此,若必要之时,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利用学姊、将学姊作为垫脚石而后舍弃。视必要的情况而向你求助,然后对你见死不救。若是为了我的梦想……我会杀了你。假设……我只是假设啦,就算不可能会发生……但假设学姊喜欢上我,我就会利用学姊这一点。我会在你耳边甜言蜜语、亲密地和你有肌肤接触,必要时献出身体,然后在最后将你推落地狱的谷底。」
「……就算你这么说……」真嶋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又该怎么回答你?」
「请你这么说:『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这不是在帮忙昴,而是我出于自己的意志所决定的。无关乎报恩、友情或是义理人情,而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而采取的行动。』虽然这样有点自私,但要是学姊肯这么说,我会轻松许多的……至少就最后而言,请你以自己的意志下决定。因为就像依花在我房间说过的一样——这是我个人的『私事』。」
「……私事……」
……昴露出微笑。
缓缓伸出右手。
不在意真嶋吃了一惊,那只手从真嶋的左颊滑向耳朵下方,伸进发丝中。
微微传来了他梳弄着头发、搔着耳朵的感触。
害怕、厌恶,以及些微的、确实存在的快感。彷佛让全身起鸡皮疙瘩、彷佛让人禁不住想哭泣的……心痛而悲伤的快感——
「……吶,学姊。」昴害羞地笑着说:「……要不要把头发留长?」
「哈啊!」
「……哈啊?」
昴看向旁边。真嶋也是。
琪-妮正红着脸按住胸口站在那里。
「……呜、啊、抱……抱歉,那、那个,不用管我……请继续!」
昴羞红了脸。
「……你听到了?」
「啊、不、那个、我没有打算偷听的……不,那个,只是好奇有什么事……」
昴的脸「砰、砰、砰」地分三个阶段染上大红色,他逼近琪-妮。
「……把它忘了!现在、马上消掉你的记忆!」
「……不,那个,我认为这样很好。是真的,我深有同感。」
「哇~~~住口~~~闭嘴~~~!」
「……什么啊……我刚才听到的是很令人难为情的话吗?」
「至少不是可以告诉他人的话吧?别别别……别管那么多了!快忘掉!废话少说!」
「……但是,我的这里总有种:『滋——』的感觉……」
那是因为你的枪爆炸或是怎样了吧?昴仍然像是熟透的章鱼一样。他看着琪-妮捂着的胸口,被两把手枪藏起来(?)的部位。被这样拿来使用,手枪应该也高兴不起来吧?不,应该会很高兴喔?
滋——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念头。
难道说……樋口让我们全裸的真正目的,该不会是——
「话说回来……」菜菜那小声低语:「这些人身上都只有警棍或电击棒耶?」
「刚才那些人身上有绳索和刀子喔!」
「用那种东西是不行的啦!难得情势有利于我们,至少得要有支枪呀!」
「枪?你说枪……?」
『透明喷漆』的喷雾罐大摇大摆地晃动着。
「这里是日本耶?手枪这种东西……」
「……要我说几遍都一样,樋口,你不能对敌人抱持期待!」
「抱持期待的是朝比奈小姐你吧?」
「是吗?」菜菜那笑出声。
樋口叹着气,喷着「透明喷漆」将新拿到手的警棍和电击棒变为透明,并俯视脚边受电击而晕倒的黑衣。还只是少女而已,不过,就算年纪比自己小,恐怕也是个专家吧?正常情况下,应该不是樋口足以匹敌的对手。
不过——
在「透明喷漆」所制造出的这种情势下——
没错。樋口点头。就算堂岛昴是「恶魔的盟友」,也绝非赢不了的对手……只要不丧失智慧、勇气和冷静。
那就是人类这个物种舍弃尖爪和利牙所换来的——力量。
而且再加上「透明喷漆」,正是所谓的如虎添翼。就算对手是堂岛昴,也没什么好畏惧的。
樋口紧握着透明的警棍,环视了四周放眼望去什么也没有的空间,然后说道:
「走吧,进行下一个行动!」
从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中传来确实的回复。
「走啰!」
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止这两个人了——
「……喂。」
「什么事?」
「……其它还有谁持有枪支?」
「没有,只有我而已。」
「……拿下来。」
咦?琪-妮惊讶得傻了眼,慌忙遮住胸前。昴逼近她说:
「把那个拿下来,藏到别的地方!」
「你、你突然说什么……」
「……可恶!我们都想错了!樋口的目的并不是夺取『起重机』!」
「……怎么回事?」
「他将我们变成全棵的真正目的,是要分析这边的战力!所以他只消去了衣服,却没有消掉武器!
在无法藏匿武器的情况下、在他能够清楚分析战力差异的情况下,我们竟然还分散了战力——混蛋!琪-妮,把部下叫回来!那家伙的目的不是夺取『起重机』,而是打算将我们全数消灭!」
起重机这种东西,之后再慢慢夺取就好了。
「……!」
琪-妮彻底理解了。只要得知敌人的武器,要攻陷对方就很容易。另外,也能很清楚应该夺取的武器在何处。
「这样啊……不妙,我……」
「不,这是我的失策,是我擅自判断定对手会隐密采取行动的。总而言之,快把部下叫回来!虽然不知道已经被抢走多少武器了……」
持有武器的隐形人……真嶋打了个冷颤环视四周。宽敞的工作室中的……异形雕刻品之森……当然,樋口不在这里。两扇门都关得好好的,琪-妮的部下也在外戒备着。但是——
她重新体认到隐形人的可怕。
况且隐形人目前还持有武器,并非要夺取起重机,而是打算将所有人灭口而四处出没。
为了这个原因,所以只有武器没有被消掉。
「……总之,琪-妮,把枪拿下来藏到别的地方!」
昴对琪-妮平静地说道。琪-妮也和真嶋一样巡视着四周,同时等待着联络。
她恍然意识到。
……要是被隐形人夺走手枪……
不由得背脊一阵发寒,于是她慌忙解下了身上的枪支。一直注视着她胸前的昴,在瞥见褐色肌肤隐约露出白皙之物的瞬间,下意识地撇开了头……而且是急遽地移开。受到那突发性的动作所引诱,战士的自我保护本能被触发,再加上琪-妮正感到畏惧,于是便反射性地举起枪——
射击了。
拉尔娜卡尔和M S23已经一步也动不了了。明明就是进到房间内,为什么会变成是在屋外呢?当然,她们很明白原理,是樋口用「透明喷漆」将地板、墙壁、天花板、家具、所有的东西全都变透明了。所以这只不过是「看得见室外」而已,其实还是在屋内……应该是如此。
「……噫!」
移动的那一瞬间,脚碰到了某样东西,拉尔娜卡尔发出了惊叫……我知道,这只不过是……透明的沙发,我知道……但是却动不了。敌人说不定设下了什么陷阱……不,包围她们两人的,是从更根本上产生的恐惧。站在火堆旁,害怕望向一片漆黑的「恐惧」;害怕视线自海面上探索波浪下方、朝向深海的「恐惧」;对于床底下、衣柜中、一片昏暗的另一侧所感到的「恐惧」——畏惧于看不见、尚未摸清底细的某样事物。这是更加发自于根本上的、本能性的「恐惧」。
——对于无法采知、未知事物的「恐惧」。
没想到「透明」会是如此让人感到可怕的事。
两人已经一步也动不了了。
如同要射击笼中鸟般处理掉两人后,樋口叹了口气。正当这时,枪声响起。
樋口一惊,耸起了身子。
「……有人开枪了?枪声?」
「看吧,果然有人身上带着枪!」菜菜那得意地说着。「……能不能抢得到啊?还是别抢比较好?搞不好是陷阱。」
「陷阱?」
「陷阱……或是威吓。嗯……这下子已经几个人了?」
「二十四个人。」
「很努力嘛!不过,这些人也太没用了……那么就只剩十个人了?」
「……八个人。」
「……差不多该进行下个作战了吧?」
「……嗯。」
枪声吗。
不知为何,樋口并不感到害怕。
反而觉得求之不得。
「昴!振作一点啊,昴!」真嶋扶着昴,瞪着琪-妮。「你、你、你在做什么啊!」
「怎、怎么会……这、这种事……」
琪-妮惊慌失措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昴忍住痛微笑。
「……学姊,我没事的。」
气若游丝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难看。
「……没事?你被枪击中了耶?」
「只有右手的上臂受点擦伤而已。」
没想到子弹只是擦过而已就这么痛。忍受着伤口仿佛被火山浮石磨擦的刺痛感,昴看着琪-妮。琪-妮也正哭丧着脸回望他……胸部整个坦露出来。那么大的胸部也丝毫不摇动,应该是因为穿着透明的胸罩吧?他冷静地判断这些,然后别开了视线,然后说道:
「……话说回来,连在这种近距离也打不中,你是不是技术有问题呀?」
琪-妮顿时不悦地说:「是我努力偏开了射程!」然后过意不去地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呢……」
昴脸上浮现笑容。
「……别介意,情况不得已嘛。」
「……昴。」
「堂岛昴……但是,我……要不是因为我……」
「再说,隐形人搞不好正在附近游荡,你会那么敏感也是无可后非的……是我不好,在这种场合下还突然动作。」接着心满意足地笑道:「反正我也看到了好东西……痛痛痛,别捏我啊,学姊!我可是伤员耶?」
「哔!」一声,耳机传来了电子音。
『七分钟了……怎么回事?』舞原妹出声。
「你的部下朝昴开了一枪!」
『……朝昴开了一枪?这是什么意思?昴……你受伤了吗?』
「不要紧,只是擦伤,舔一舔就会好了……虽然舔不到也是个问题啦……」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她把胸部秀给我看,就突然开枪了。」
『……』
「……」真嶋无言。
「……」琪-妮也沉默。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所以你别对她生气,错的人是我。」
感觉舞原妹似乎叹了口气。
『……我明白你没事了。那么,有没有什么进展?』
昴将目前所了解到的事告诉舞原妹。在这段期间,搜查队的三组人马共二十四个人全都失去联系。
发觉到这件事时已经太迟了。
『……我知道了。我等一下会接亚鸟一起过去那里。我已经派出援手了——请你们撑到援手抵达为止。』
「我会努力的。」这是强人所难吧?
『那么,待会儿见。』
电子音。
呼……吐了口气之后,昴才终于发现自己还被真嶋抱在怀里……算了!昴任由身体倚着赤身裸体、仅仅只靠飘在空中的「油漆」遮掩的少女。自己也几乎全裸——虽然外表的确是赤裸的,但接触部分却没有那样的肌肤触感,反而感觉到身上确实穿着衣服。
总有种五感倒错的感觉。
——这就是「透明喷漆」的世界——
而昴对这一点适应得太迟了。要是到外面去的人已经全数灭亡,樋口马上就会来到这里了。有没有对策?时间呢?再说又该怎么做才好?
「……不要紧吧,堂岛昴?」
琪-妮手持着医疗用品靠了过来。
「嗯,不要紧。」
「……我来包扎……」
「麻烦你了。」
喀嚓、喀嚓,剪刀将透明的布剪开。(太好了,好险不是穿那件T恤——昴心想着。)皮肤和肉遭到撕裂的伤口变黑,而以那伤口为中心,周围也渐渐发紫。啊,不妙,光看就觉得痛。
琪-妮熟练地进行消毒,同时与昴交谈。
「……抱歉,很痛吗?」
「……我是男孩子,不要紧的☆……话说回来,你有注意到吗?」
「什么事?」
「你的胸部整个就这样坦露着耶?不,没差啦,反正我毕竟也是个男孩子嘛!」
褐色的脸颊染上微红。
「……没有关系!」
……呃。
真嶋也红着脸。
「你、你在说什么呀?你不会难为情吗?」
「难为情……难为情是难为情,但是、那个、如果这样能让他从疼痛中转移注意力……」
声音越来越小。
「这种体贴方式还真是有点……或者是说,『透明喷漆』实在太可怕了,连理性这道墙都能消去,让人露出暗藏的癖好?」
「才不是那样!」
琪-妮一把揪住昴,让他面向自己。瞬间的疼痛令昴差点发出呻吟。
「那、那个。」她低头开始述说:「我觉得……那个、你……很不错……非常、那个、非常干脆……呃、非常……不错。」
「啥?」
琪-妮以湿润的眼睛凝视昴,但却又突然——
「哈啊!」
「哈啊?」
这究竟是哪一国的语言啊?昴还来不及问出口,琪-妮便往他身上飞扑过去,而且还用那种感觉紧紧抱着他。啊哇!一阵疼痛如闪电般划过右肩,令昴惨白着脸。
「喂、喂!你突然做什么啊!」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这么做……要是不这么做,我似乎就……」
「别说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快点放开!」
「……不要!」
呀——!看守着「起重机」的七名少女发出欢呼。依旧是半裸着的少女们,兴味盎然地看着昴、琪-妮和真嶋之间的对话。昴困扰着该将视线放在左、右的哪里,并因如波浪般忽隐忽现、有着高低强弱的刺痛感而扭动着身体,同时一边心想——我在做些什么啊!被枪击、被半裸的女孩子包夹在中间,我到底在这里做些什么啊?现在明明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啊!
「……那个家伙在做什么啊!」
「透明喷漆」将墙上开了个小洞,樋口窥探着洞内同时呻吟。
「我明明就赌上了性命打算一战,结果那家伙是怎样?这里是皇帝后宫吗?全是女性的游泳大赛?混帐!真不甘心!真教人心有不甘!莫名地心有不甘啊!」
菜菜那倒是很冷静。
「……那个人手上拿的是刀?武士刀?那个人是武士?」
「……谁知道呢?」
毕竟都有枪了(真不愧是舞原家),搞不好也有武士。
「……妈妈咪呀!」
武士!Yeah!菜菜那竖起双手的姆指。不过当然谁也看不见。菜菜那目前也还是透明的,只有樋口现出外观。
「等这件事情结束后,不晓得可不可以向那个人要签名耶?」
「……谁知道呢?」
「那个人一定很强喔!因为是武士嘛!应该不会像刚才那么好解决的。」
「……应该吧。」
那个恐怕就是通向「堂岛昴」的最后难关。
菜菜那看着樋口。
「……你没问题吗?」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这么多?我绑架、囚禁了你,还是偷走『玛丽亚人偶』的男人喔?为什么……」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怀疑我?」
菜菜那强烈的口吻令樋口慌忙摇头。
「不、不是啦!我真的只是想知道原因而已!」
「因为很有趣。」
「……」
樋口在一片空气中探寻只有声音的菜菜那的表情,然后大笑出来。
「……原来如此。」
「……你不相信啊?」
「……不,恰恰相反。真像是你的风格……」
「你是在瞧不起我?」
「没这回事……那么,我走了。」
樋口确认口袋里的「透明喷漆」,然后走进工作室。
……好了,堂岛昴,我自己上门找你了!赌上最后的胜负吧!
获得一切或是失去一切、不是死就是生——赌上自己的梦想,以及……
——灵魂!
3
工作室的门应声开启,樋口光明正大地进到屋内。确认到他出现——
「真的老是被你吓一跳呢!」昴笑了。「你的行动迅速、无法预测,也毫无多余之举。」
「我也吓了一跳啊!」樋口也笑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出我了。」
「……不,老实说,那只是因为买下『玛丽亚人偶』的是我朋友罢了——缘份还真是奇妙呢!」
听了昴的话,樋口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
「……算了,反正只是迟早的问题。」
「朝比奈菜菜那和舞原家的『黑衣』们呢?」
「他们全都没事……因为只是你和我之间的问题。还是……」
樋口看向「起重机」旁的半棵少女团体。瞪着她们,然后开口:
「有谁想来妨碍的吗?可以喔?我不介意。不管是一对二愿是一对多……我都有这个。」
他高举「透明喷漆」。
「来吧,有谁想妨凝的?」
听到樋口嘲笑似的语气,少女们发出了高八度的惊叫。
昴一行人也大喊。
「——卑鄙的家伙!」琪-妮喊道。
「色狼!」真嶋大骂。
「凸额头!」这是昴的声音。
「……凸额头?」
昴无视琪-妮的瞪视,对着半裸的少女们摇摇头。
「请别接受对手的挑衅。别和他为敌比较好,你们赢不了那个的……毕竟那是和恶魔交易而得来的力量。」
樋口笑着: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呢!堂岛昴。」
「……啧,可惜。」
「总之……你已经被将军了,堂岛昴。还是……你还要继续?」
昴嘴角浮现微笑。
真的是被将了一军。
完全被夺走主导权了。
太小看他了吗……
既然这样……
「……还有其它的选项吗?」
「没有。」
「也对,那么就继续吧。」
「我想也是。」樋口点头。
昴看着他。
凝视着敌人——互不兼容的存在。
——这一瞬间,两人有种奇妙的同感——
——几秒之后……
「……来吧!」
樋口等待着昴站起身走出来。
等待着他站起身走出来。
……等待他站起身。
……站起身……
「……你在做什么?快站起来!不是要打吗?」
「虽然我很想这么做啦……」
昴搔搔头。
「……听好了,为了要站起来,首先就必须得坐下。」
「?」
「原本就站着的话,是无法进行起立动作的。」
「啥?」
「……所以请你先等一下,我正在分解因数。」
「因数……?」
「般若心经搞不好能发挥功效喔?」
「般若……」
樋口看着昴。不知为何他右手流血,坐在地上被一个半裸的女孩子、以及一个穿露胸装的女孩子从左右两侧夹抱。而另外一边则是——虽然很烦但还是要说——半裸的女孩子们。
在樋口来之前,就已经维持着这个状况了。
……唉唉。
昴和樋口互看着对方。
有所同感的瞬间。
「……嗯……我等你,快一点。」
「……抱歉。」
樋口漫无目的地喷着「透明喷漆」,同时在心里佩服堂岛昴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我明明就如此紧张,但他却……年轻真好。而昴也觉得樋口真是个好家伙,是个绅士,嗯……而这一点说不定可以利用,让昴有机可乘。
没错,一切还没结束——
真嶋突然惊觉到什么似地抬起头。然后——
「……啊!痛!学姊住手!身为男人,这是没办法的事呀!呜哇!好痛!」
接着——
「……我的主人是舞原依花大小姐!但是……」
琪-妮站起身,从鞘袋中拔出刀,红着脸看着昴。
「……但是,如果……」
昴和琪-妮的视线交会。
沉默过后——
昴扬起嘴角说道:
「……拜托你了。」
「小事一桩!」
琪-妮红透了脸微笑着,左手提刀,右手轻握住刀柄。她用小指确认着握柄同时出声:
「樋口满夫,先由我来当你的对手!」
「……请便。」
他将「透明喷漆」换到左手。
——好啊,没什么不可的,我早就料到会这样,已经有所准备,也做好觉悟了。
——没错,觉悟。
琪-妮拔起黑刀,在灯光下仔细端详,然后又收回刀鞘,看向昴。
「……我会将那家伙的首级献给你。」
……不,就算你给我那种东西……
「我一定会打倒那家伙……到时候……」
她羞红着脸,不说二话地朝樋口走去。到时候……怎样?怎么回事?
「……真是个意外热情的人呢~」
「……我好像有点不希望她打赢耶。」
真嶋瞪了昴一眼,用拳头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转动。
「痛……!学、学姊?」
「……你才是最过分的啦!真是的,差劲透了!你自己知不知道啊?」
「啊呜!」
于是,琪-妮VS樋口——第一回合的胜负开始。
随着「噗滋——」的声响,樋口的身体逐渐消失。在他完全消失之后,瓦斯的喷出声也尚未停止。
过了一会儿——
喀啷!
「透明喷漆」掉落地面,滚动着离开——
(这男的……)
琪-妮摆好架势,将左腰上的刀鞘拉近,右手轻轻扶上,身体半侧背对着樋口。这是稔式居合(注:推测是指「望月稔」,生于1907~2003年,为静冈县出身的武道家。结合柔道、合气道、空手道、居合、杖术等,开创「养正馆武道」.「居合」则是当遭遇敌人突然攻击时,能在瞬间拔刀并制服敌人的剑技)的基本架势。琪-妮是稔式居合的秘技接班人。虽然在枪术上输给「组员」中排行第一的小茵队长,但若论拔刀术则未曾尝败,有着高人一等的自信。
该怎么做?
她缓缓逼近在地上滚动的「透明喷漆」。他在那里吗?或者不在?
……但这千真万确是陷阱。不过也不能置之不理。
她目测与喷雾罐之间所剩的距离——
(好,距离是刀身的两倍又三分之一——)
反正看不见对方——
就闭上眼睛吧!
琪-妮将所有的神经置于黑暗之中,敏锐地感受周遭,以剑加上手臂长度的三分之二为半径,在自己的周围展开了一个圆。踏入这个结界的,不管是什么,都会——
咻——
匡!清亮的金属声。
「——?」四周掀起一阵疑惑的骚动声。
琪-妮挥动被上了黑色的刀身,正确地捕捉到被抛向她的某样透明物体——恐怕是警棍——将其打落在地。由于刀身回鞘的速度更迅于声音消失的速度,因此由旁人眼中看来,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戒备毫不松懈,剑则宛如沉眠于刀鞘之中——
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似的,琪-妮持续缓慢的步伐。
在双眼的黑暗之中,终于浮现出白色的影像——「透明喷漆」的喷雾罐所在之处。她不靠视觉,而只依其它的感觉及记忆,让周围的状况重新显现在脑海里——虽然琪-妮还只能捕捉到一个物体的影像而已,但若是熟练之人则能完全重现周遭的情况。这种等级的能力被称作「心眼」。凭着「心眼」,琪-妮完全捕捉到了「透明喷漆」的罐子,然后停下了脚步。
接下来,樋口在哪里?
「……怎么啦?若老是躲躲藏藏的就没完没了啰?」
公主殿下的援军等一下就会到了。只要在那之前守住昴——
「看来不在这里呢。那么我就收下这个交给昴吧——直接称呼昴应该没关系……吧?」
「嘿嘿!」昴出声。
「那可就伤脑筋了。」樋口满夫开口。
「……不过,还真可怕耶——」
琪-妮自黑暗中计算着声音的方向和距离。虽然比不上在「结界」之内,但也能抓得到大概的场所。根据堆砌起来的情报——
「可怕?自己说着大话找上门,结果却很没骨气嘛?樋口满夫!」
……再多说一些,让我听听声音!让我知道你的所在位置——
「要是靠近会被你砍吧?虽然因为工作上的需要,我也很常接触刀剑……但出鞘的真刀果然还是很可怕……!」
——咻!
在她确定了对方位置的瞬间——
大家都还未听清楚所说的话——
琪-妮的右脚大幅地向前跨出,并顺势回转身体,将刀刃从刀鞘中拔了出来——稔式民合「右之太刀」。稔式的特征为不正面挥刀,而是由四十五度角转为正面横向斩倒敌人。简单来说,由于刀是由正向横面挥去,所以容易使敌人措手不及,轻易地突袭成功。使用的部位为刀尖,并且并非挥砍,而是去触碰敌人然后再收刀——这样的感觉。日本刀的刀刃本身就有着惊人的锋利度。一般刀子若是不推拉,便无法切断东西;但日本刀的刀刃,可说是只要碰触到便能将物体划开,刀刃能既轻巧又迅速地斩断东西。活用刀刃的此种特性而被编排成女性适用的居合斩,那就是稔式居合之术。
当!这是铝制品被敲击的声音。
咕呜!吐出的呻吟声。咚沙!倒地的声音。看来对方似乎在腹部放置了铁板——不过琪-妮并不在意这一点。和射击昴时相同的反射神经正促使她的身体移动。回鞘的黑刀再度滑出,这次是正面朝敌人挥出刀刃轨迹——
稔式居合「左袈裟」!
这次则不是使用刀尖而是剑的中~上部分,并非触碰而是名副其实的「斩」技,成功地捕捉到了看不见的对手的身躯。无法砍下去的坚硬触感——手掌感觉到剑被弹开,琪-妮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的「鸟羽」——但是!
伴随着坚硬的手感,琪-妮失去重心倒地。一旁传来一阵带有湿度的呜咽声。敌人的肋骨应该断了两根……就算没了剑,但她还是不松懈地以刀鞘戒备,毫不大意地窥探敌人的样子。敌人痛苦难受地颤抖的样子……
琪-妮终于睁开双眼。
小心翼翼地确认对手的身体状况。
「……好。昴……把『透明喷漆』……!」
啪叽!伴随这阵声响,电流窜遍了全身。
琪-妮失去了意识。
「……堂岛昴,把『透明喷漆』交过来。」
……樋口不带感情的语气,让昴打住了准备起跑的脚步,改而缓缓走向「透明喷漆」。他毫不留心周围地捡起了喷雾罐。
「……快交过来。」
「为什么?」昴故作了一个讶异的表情。
「琪-妮好不容易制作出的机会,为什么我非得白费不可?」
「那是因为琪-妮完全没有制造出机会。现在倒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被我作为挡箭牌的女孩子。你懂不懂?」
「啊!」真嶋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你难道将朝比奈菜菜那当成盾牌?」
「正是如此。」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奇妙的无机质感。「顺带一提,她被我绑住双手、嘴巴上也贴了胶布。再这样下去,她可就要因自己吐出的东西窒息而死啰?还是……」
「……我不会见死不救的。我对女孩子是很体贴的。」
樋口消去的东西,只有樋口才变得回来。
昴丢出了「透明喷漆」。
「透明喷漆」在空中砸中了某样东西,不自然地落地,然后再度浮上空中。随着「噗咻——」的喷雾声,朝比奈菜菜那娇小的身躯和耀眼的红发立刻显现了出来。菜菜那双手被捆绑在前,嘴上贴着胶布——胶布因口水而偏离原本的位置,沾满呕吐物的嘴唇看起来更红了。在她身上捆了三层金属板,和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零件,但两侧彻底地被压平呈现出锐利的角度。
「……里头混着血呢。」樋口用平板的声音说:「伤到内脏了吧?」
「你不是人!」真嶋吶喊着。「兄然将女孩子当作挡箭牌——你真是差劲透了!」
「是啊,没错!我……为了自己的梦想,我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梦想以外的事物我全都能够抛弃。获得一切或是失去一切——堂岛昴,你也是同样的吧?若是有助于你的梦想,你应该就会对她见死不救,不会交出『透明喷漆』……理应是这样。」
真嶋看着昴。昴没有回望她,对着发出声音的空间点点头。
「是啊,没错,正是如此。我们就是这样。」
「……我现在明白了,堂岛昴。」
喷了一次瓦斯后——
樋口的身影出现了。
他的语气依旧没变——但双眼却是湿润的。不晓得樋口自己有没有发现,但他没有拭去眼泪,只是看向昴。
他从口袋掏出了某样物体,虽然是透明的——但恐怕是刀子。
「我确实不想将灵魂交给你,但是,不只这样……我恨你!不能原谅你!不能原谅你!不能原谅你!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但是,你真正无法原谅的是——
真遗憾呢——昴在心中喃喃道。
很遗憾,我并不是你。就算你制裁我,你的罪也不会消失——
「那么——」他弯起唇角。
「第二回合,要开始了吗——」
已经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疼痛了——
昴放低姿势摸索着地面。找到了,刚才琪-妮打掉的这东西——是透明的电击棒。推下开关,电击棒便发出了「啪叽!」的声音。空气传出了烧焦的味道。舞原家实在是——这东西到底有几万伏特啊?还是,因为刚才被打落在地、受到撞击,所以才短路了?
昴看着樋口,笑着对他招手示意。
「……看见刚才的情形,你还认为自己会赢吗?堂岛昴。」
「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想放弃。」
昴VS樋口——第二回合的胜负开始。
「……你不隐身吗?」
「视情况而定。」
「……原来如此,把你当作隐形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我会败北呢。」
右手握着电击棒,昴一步步往后退。右手握着「透明喷漆」,左手持着恐怕为透明的刀子,樋口一步步逼近昴。
这光景乍看之下,很像是打算对赤裸的少年喷洒杀虫剂,实在很可笑。
但实际情形却相当地正经。
——而真嶋只能光是看着,什么也没办法做。
既有刀又有枪,还有恶魔和魔法道具……而眼前的景象比那其中之一都还要更缺乏真实感。天色已近黄昏,在光线已变得微弱的工作室中、大理石的异形雕像之林里,自己认识的人正在彼此厮杀。没错,她认识那个人——那个人既温柔又相当蛮横,爱闹别扭、爱逞强、容易受伤,但是却很温柔。也不知他是纯真还是好色,很会撒娇也很会对女生甜言蜜语——可是应该是个温柔的……
——恶魔的盟友。
该怎么做?想怎么做?更首要的问题是,真嶋什么也不能做。没有任何力量,头脑并不算好,也只有半调子的体力,不是有钱人,也没有任何特技,没有转变情势的力量。所以她很明白依赖恶魔之人的心情。昴的心情、樋口的心情——虽然称不上理解,但至少心有所感。想做点什么、想帮得上忙、不想要束手无策。如果是为此——
真嶋在一旁看着,昴完全被对手压制。真嶋看着昴进入攻程距离、打算挥手使出电击棒,但被樋口理应正握着刀的左手给勉强挡了下来——那是演技。樋口什么也没拿。真嶋看见了——樋口将「透明喷漆」掷向了昴。昴反射性地以左手接下。樋口趁着此隙将空着的左手伸向腰际,拔出了某样物品。他还带着一支电击棒。真嶋看见了——随着「啪叽!」作响的瞬间,昴急遽地向后一倒。他翻白了眼倒卧在地。樋口跨到他身上,这回真的自口袋中拿出了某样东西。看见他亮出刀锋的动作,以及两手摆出握刀架势的瞬间——
真嶋下意识大叫。
「不准动!」
樋口转过头,看见少女正手持着枪瞄准着自己。
「……对喔,我都差点忘了。明明就有听到枪声的嘛……」
「不准动!」
这次真嶋以自己的意志大喊。啊啊……但是我开得了枪吗?樋口仿佛看穿了真嶋此番心思,继续说下去。
「……但是……你开得了枪吗?你有那份觉悟吗?」
「我……会……开枪……」如果有必要。
「那我问你,你和我有哪里不同?」
「……咦?」
「为了实现无法以一般手段达成的愿望,因而向恶魔借取力量的我,和为了帮助无法靠自己之力拯救的人,因而借助违法的力量的你——我们两人究竟有哪一点不同?」
「才不——」
「一点也没有不同。就结局上来说都一样。你只不过是没有和恶魔做交易,但结果还是舍弃了某样重要的事物——你真的有那份觉悟吗?真的有心理准备要踏上跟我以及昴相同的道路吗?」
「啰嗦!」真嶋大吼。「我是个笨蛋,所以别说那么难懂的话!我只是、只是……我只是——」
樋口凝视着真嶋。
经过一阵沉默后——
「……是吗?那么,不要紧,你就试试吧——」
樋口举起手。
「……我是认真的喔!」
「没问题,你就试试看啊……我等你五秒。」
「……咦?」五秒?
「……数完五秒后,我就会挥下这只手。想阻止我就要在我数完之前开枪。在我数完五秒前,你就了解一下自己真正的内心吧——」
(——五……)
真嶋将食指扣上了扳机。没关系,虽然不太了解枪,但看起来像防护栓的东西已经解除了,里面也确实装进子弹——射得出子弹。
(——四……)
没问题,我开得了枪——不开枪,昴就会死。我还欠他人情。
(——三……)
——而且他是朋友。不,是恩人,是救了我的人——不开枪的话,他会死!
(——二……)
樋口的手颤抖着抽动了一下。真嶋的心脏吓得差点停止——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樋口要挥下刀了。她将力量集中到手指……集中到食指上——不要紧,射得出子弹——要打中他——拜托!
(——一……)
不开枪的话——会死的!
(——0!)
枪没有被拙下扳机……
真嶋——没办法开枪。
樋口看着真嶋。如此紧张得都快无法呼吸的少女,正大口喘着气瘫坐在地,而他就以温柔得出奇的眼神看着少女。接着他看向空中,注视自己拿着透明刀子的右手。看了好一段时间。左手无力且自然地垂放着。过了一会儿后,他又再次高举起右手——
「到此为止了!」
似曾相识的声音——
「啊啊,真可怜……不过哭泣的脸也很可爱呢!」
听到这句话,真嶋才察觉到,自己正在哭。
「……啊……」
「没错,救兵来了,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了。」
真嶋破涕为笑。
「……啊啊,你啊……现在才来……」
「抱歉……因为我有重要的事情嘛。不过那件事也已经解决,不需要挂念了,所以我就能以幸福的心情、无后顾之忧地战斗了……不过话说回来——」叹口气后,声音继续说道:「……多么美妙的状况啊!啊啊,早知道这样……」
抱起以一副露胸装打扮倒在地上的琪-妮,然后朝远处正望着这里的七名半裸少女招招手——
「我应该早点来才对呢。」
小鸟游恕宇深深地、自责地叹了口气。
4
小鸟游拿着一把大伞。是便利商店买得到的那种,也就是乙烯树脂做的便利伞。她用收折起来的伞砰砰地敲着自己的肩膀,同时一面走近真嶋。
她指示跑过来的七个人将琪-妮和朝比奈菜菜那拾到外面,然后轻轻环抱真嶋的肩膀。
「已经不要紧了,学姊。来吧,你到外面等……」
「……小鸟游……」
「吶,她也拜托你们了。」
将真嶋交付给黑衣之后,小鸟游重新面对樋口,用雨伞指向他。
「你是樋口满夫……没错吧?」
「……你是谁啊……怎么那身打扮……」
「什么?你不认识我?你真的是日炉理坂的人吗?」
听到樋口的话,身着白衣、水蓝色裤裙——也就是巫女装扮的小鸟游将宽大的袖口卷至手臂,摆出了跪着单膝的姿势。
「新鹰神社的招牌巫女,指的就是我小鸟游恕宇。明明神社名字就是『粗暴的老鹰』,招牌巫女名字却叫做『没有老鹰』,你觉得如何呀?」(注:「新鹰」的日文假名あらたか也可写成「荒鹰」,「荒」有粗暴之意。而「小鸟游」的发音为たかなし,字面上是「没有老鹰」的意思,「小鸟游」一字会如此发音走因为「天空中没有老鹰,小乌便可自在遨游天际」,因而取其意作为发音)
……这个人心情看起来似乎好得不得了?有什么好事吗?樋口事不关己地心想着。
「……巫女?那又为什么要做这副打扮?」
「你该不会以为这是我的兴趣吧?不,当然不是。我穿这样是有理由的。你要是听过理由一定也会不得不认同地大骂『混蛋』的……想听吗?」
「……满想听的。」
「给我头贴着地面下跪。」
「……什么啊?」樋口拉高音调:
「你是什么东西啊?到底是来这里干嘛的?」
「为了让你磕头下跪。『早知道当初我就该磕头下跪才对的』——到时候你可是会后悔着说这句话喔?」
「……你该不会想和我打吧?」
「老实说……」小鸟游露出残酷的笑容。「昴会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但你对真嶋学姊所做的事,真的把我给惹火了。虽然我不晓得你们在五秒内了解到什么,但冲击性的事实只要你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樋口看着小鸟游,看着这位并非打工、而是正职为巫女的少女。看起来几乎像是在瞪着她。
「……我就下跪吧,所以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已经察觉到了吧?自己的梦想只不过是虚假的。」
「……什么?你说什么?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时没开枪的,难道只有真嶋学姊吗?」
沉默。
沉默。
沉默——被打破了。
响起了瓦斯的喷气声。
樋口的身体转眼消失。
「……你看得见吗?小鸟游!」
工作室里回响着樋口满夫的声音。
「我现在正磕头下跪呢……然后,小鸟游,就让你见识见识吧,『透明喷漆』的力量!那时候我没有攻击,是因为被那女孩分散了注意力——没错,我能够杀了堂岛昴……一点也没错,我的梦想不是虚假的——小鸟游恕宇,我要杀了你,证明我的梦想并非虚假!」
「哦……好啊,来吧!」
第三回合的胜负开始——VS樋口的最后一战。
「我话先说在前头,你可别小看我唷?」小鸟游大放厥词。了……不,这样听起来只像是在叫嚣吧?换个说法会不会比较好懂?教导舞原家黑衣们格斗术的,就是我的养父。」
「放心吧。」从空气中传来樋口的声音。
「虽然不晓得你有多大能耐,但我不会靠近你的。」
褪口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微暗的工作室内。「透明喷漆」的喷雾声直到现在都没停止。小鸟游从远处看着「透明喷漆」的喷雾罐。然后她嘲笑了:
「……用那东西你要怎么战斗?」
「看看你的右手吧。」
小鸟游望向右手。
「……原来如此。」
小指已经消失了。不仅如此,在小鸟游视线所及之前,中指跟无名指也缓缓地消失了。
「哦~」
「……小鸟游,我要把你消除。在你看见之前,慢慢将你消除掉。」
「就算消掉我的外表,我也不会死喔!」
「能将你复原的人只有我!听到这个,你的感想如何呀?」
小鸟游耸耸肩。
「……很可惜,对我来说那并不能造成威胁——结果你还是一个不错的家伙嘛,樋口。无法牺牲他人的——善良男人。」
脸上浮现彷佛既悲哀又困惑的笑容。
「……真可惜……那明明是人类具备的最大美德啊……那是比追求梦想、比任何事都来得应该尊重的事——你才刚接触到『透明喷漆』的啊……告诉我一件事。」
她面无表情地朝喷雾罐探视,搜寻樋口的脸所在位置。
「是谁将『透明喷漆』给了这样的你?」
「……你说什么?」
「你的梦想是虚假的,这就表示你和『透明喷漆』并非因为命运而相遇的。既然如此,就一定有某个人将『透明喷漆』给了你,并且将昴的存在告诉了你。那个家伙利用你的善良、利用你的梦想,让你和昴对战——」
「闭嘴!」
冷静点——樋口深呼吸。他知道小鸟游打算做什么。她是想要激樋口,让樋口承认自己使用了「透明喷漆」实现愿望……没错,这个愿望不可能是虚假的,因为实际上他就已经成功和「透明喷漆」缔结契约了。为了让樋口承认这一点,所以小鸟游才故意刺激他的。
「……哦?」
看到樋口——喷雾罐进到雕像后方隐蔽了身影,小鸟游微微一笑。
「真是个好方法。虽然是很单纯的方法,但光是看见对手这么做,心理上的压力也会倍增。因为你可以从那里看见我,但从我这里却完全看不见你那边呢。」
「……别光是动口,稍微动动身体如何?看看你的手,已经连手腕都完全消失啰?」
「……也对。」小鸟游点头。
「……没办法,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
她消失的手指抵着嘴唇,吹响了尖锐的口哨声——
「……」
工作室里下起了雨。
天花板上设置的灭火用洒水器,在小鸟游的信号下启动了。
「我的防范准备不错吧?」她用现在连上臂都已化为透明的右手,撑起自备的伞避雨,一边露出得意的微笑。
「我就在猜想,会不会下雨呢?」
人工雨水淋湿了雕像,打在雨伞上头,发出啪答啪答的声音。和没被淋湿的小鸟游呈现对比,人工雨滴落在樋口身上,从他身上滑落。樋口透明的身体因人工雨而浮现出入型的轮廓。
樋口嘲笑着说:
「……呵……呵。我还想说你怎么一派悠闲,结果这就是你的最后绝招?你以为这种程度就能将我逼得走投无路吗?」
「……咦?不行吗?」
「你根本不了解『透明喷漆』。」
瓦斯的喷洒声变强。
最后,雨水开始消失了。
同一时间,雨滴所营造出的樋口的身体,也渐渐消失了——当然,雨还是继续在下着。肌肤上有水滴打落的触感,耳朵也听得见声音——但是却看不见——雨水本身被变为透明了。仿佛受到日晒似地,工作室内一眨眼时间就干了。
若伸手触摸八成是湿的,但由外观来看却完全没湿。
空间中只充斥着雨水滴落的声音——
再次完全消失身影的樋口放声大笑。
「就算看不见空气,但空气依然是无所不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透明喷漆』消不去的!小鸟游恕宇——奇怪的巫女小姐,你已经玩完了!」
小鸟游也笑了。
「奇怪……这个词是多余的。不过你说『巫女小姐』倒是让我想起来了。樋口,你下跪磕头了吧?虽然我看不见啦……不过算了,我就告诉你答案吧。」
「……什么?」
「就算看不见空气,空气的确是无所不在。看不见并不等于没有。忘了这件事,将看不见与没有画上等号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要失败了……不,不对,是当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
「……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要穿巫女服是吧?」小鸟游依旧撑着伞,然后用左手拎起裤裙的下襬。「若穿着这件松垮垮的裤裙,就可以遮掩住——这双橡胶长靴了。」
「橡胶长……?」不导电的绝缘体。
「织田橡长……开玩笑的。」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
樋口听不进烦人的废话,急忙巡视四周……可恶!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对策?冷静点,好好思考——
「……樋口。」
小鸟游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工作室内响起。仿佛歌声般的嗓音——连雨水的音色都化为了节奏。
「……这是我以巫女的身分对你下的诅咒,所以你听好了——」
……樋口的眼神理应是无法看见的,但她彷佛补捉到了似地,注视着樋口的双眼。
然后开口——
「你能够喜欢上朝比奈菜菜那吗?」
樋口看着小鸟游。小鸟游正精准地看着樋口。她举起了手,但樋口没有动作。她的慢动作看起来像是丢出了某样透明的物品,又像是在做什么信号,而樋口则只是看着她的举动。
他不打算回避。
——樋口究竟僵了多久呢?
在仿佛无止尽的时间里……
被看不见的浓密空气所包围——
下一个瞬间……
一阵冲击游走全身上下。
电流很有效率地通过了以人类之手所造出的雨水,以及被雨水濡湿的身体——就算看不见。被强烈的外泄电流所包围,樋口满夫失去工葸识。
确认樋口昏过去后的状态,小鸟游叹了口气。
——果然不行。
这个男人太过善良了,而那就是他的致命之处——
要是樋口坚强到能够反驳那句话,自己就放他一马——小鸟游是这么想的。小鸟游和昴不同、和舞原妹(以及真嶋)不同,并不全面赞同昴的立场。就算他和恶魔订下契约,但再怎么说,她还是不认为——身为人类却去夺取灵魂是件好事——就算那是为了日奈。因此,要是对方有值得拯救的价值,即使与昴为敌,她也会帮助敌人——关于这点,她也已经事先对昴说过了。
(昴这么回答她:「随便你!不过帮不帮助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小鸟游回道:「凭我的双眼。」昴认同了。到时候要是变成敌人也是没办法的——)
但是,樋口却——
就算再怎么善良的人,那也和活下去的力量丝毫无关。小鸟游无法照顾樋口的人生。既然无法帮得上他——
那么,和善恶、正邪、生存竞争率就没有关系。
坚强的人就会残存,软弱的人就会死去。
这就是现实。
樋口是个善良的好男人——但是很软弱。
就只是这样——
小鸟游抱起樋口,望向昴。昴已经清醒了。他和小鸟游对上视线,笑着说:
「……为什么你总是把甜头抢走啊?」
小鸟游神清气爽地回应:
「因为我是个好女人。」
「还真敢说!」
胜负——已定。
樋口满夫输了。
5
在工作室外头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朝比奈菜菜那恢复了意识。她苏醒后的第一个念头是——太好了!
——我接下武士的居合斩了!
肚子吃下一计武士居合斩的女孩子,在这世界上究竟能有多少人?而且若还限定为「红发美女」,那数量一定会一口气大幅减少的。没错,胸前的郁闷疼痛感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太好了!
……有人在说话。
「没有生命危险……」
「要马上说话也……」
她望向一旁,樋口正被担架拾经帐篷外。
……这样啊。
他失败了啊。
这并不是出人意料的结果。老实说,她早就料想过,樋口八成会失败。
因为被他绑架,所以菜菜那很明白。
樋口很善良,太过善良了。
简直就跟菜菜那的父亲一样。
无论樋口有着怎么样的决心、有着什么样的觉悟,他都杀不了堂岛昴——菜菜那已经预料到了……一决胜负?虽然樋口说要一决胜负,但打从一开始,樋口和堂岛昴就没有站在对等的位置上。这两人的对战,就像一个田径选手向拳击手挑战。假使体力和体能胜过对方,但还是不可能赢。双方对于「一决胜负」的认知本身就不同,对于要追求的目的认知也不同。对短跑者而言,最终敌人就是自己与时间;而拳击这种东西,不管有再多规则做装饰,最终也只是彼此殴打而已。
樋口大概赢不了吧。
菜菜那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无法对樋口置之不理。这正是所谓「对不幸者的同情」,或许是她体内一半的日本人血统所导致,也说不定是因为长年照顾父亲的缘故。樋口和除了善良以外、毫无艺术才能的父亲一样。所以看到像父亲一样的人,菜菜那就没办法置之不顾。樋口让她想起了父亲——尽管菜菜那她父亲人还好好地活着就是了。
妈妈咪呀~她叹了声气,摸索着脚边。哦哦?这真是奇迹,竟然没被发现。确认到透明电击棒还在脚边,她思索着拿了起来。
好了,该怎么办呢~
只要我的头发还是红的,事情就不会如此结束。再说,要是就这么终结,身为「七七七」这个名字的所有者,不就没有脸见樋口了吗?我这张超级可爱的脸耶?
绝对不让事情变成那样。
菜菜那笑了。
这不是很有趣吗——她在心中喃喃自语。
所谓的坚强,就是无论在什么样的困苦情况下,都能喃喃道出「这不是很有趣吗」。而现在,正是所谓「很有趣」的状况。
菜菜那微笑。
——没错,只要我的头发还是红的,就无法忍受败北——
「红发美女」站起身,跨出步伐。
为了第四回合的胜负——为了亲手粉饰这最终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