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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完美世界 平日篇 编号六六六

1

告知午休的铃声响了之后,箕利慧从椅子上起身,朝舞原咲杳的座位走去。

「咲杳,下课啰……」

原本趴在桌上睡觉的咲杳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慧问道:

「好困喔……有事吗?」

「已经是午休时间了,你要吃午餐吗?」

「嗯。」

「那、那这样好了,我看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到屋顶用餐?」

咲杳缓缓坐起身子,慢条斯理地从挂在课桌旁的手提包内取出某样东西。

「啊啊……」

是猫耳朵。

咲杳将猫耳朵戴上,不客气的瞪着慧。

(……她果然生气了……)

「那个,你听我说嘛,我觉得……」

「慧,等一下……」

班长山本从慧身后抓住她的手制止道:

「别刺激戴上猫耳朵的咲杳啦。你不知道吗?那是她拿来提示周遭『我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信号耶。」

「……这个我知道啦!」

对,箕利慧心知肚明。因为她的身分并不单单只是咲杳的同班同学,其实是侍奉舞原家的「黑衣」特务部队「第一线」的一分子,隶属于在学校担任护卫、谍报行动的「制服组」。(附带一提,校内每班各有一位「制服组」的成员潜入,所以三个学年总计十五位成员,不过咲杳不知道这件事。)因此,她对咲杳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也很清楚猫耳朵咲杳有多么可怖,但是——

「咲杳,我想……」

「嘎——」咲杳发出低吼示威。

呜哇。

好像很有魄力。

「好啦好啦,别生气别生气,好不好?」

山本一边用手帕拭去咲杳口水的痕迹,一边出言安慰。咲杳露出幸福的神情,将脸凑上山本同学的小腹,磨蹭擦干口水。

「哇啊,竟然拿我擦口水——喂,你到底是为什么事情闹脾气啊?」

「因为啊、因为啊——」瞪视慧。「朝会前她说屋顶的风水好(注:原文フウスイ)就叫我去屋顶第一节下课说方位好就叫我去屋顶第二节下课又说风水好(注:原文フェンスウ,为中文念法之外来语拼音,和前述风水同义)叫我去屋顶第三节下课说龙脉好也叫我去屋顶耶?可是去了好几次,我根本没碰上任何好事啊!」

山本看向慧。

慧刻意转开视线。

咲杳继续说道:

「而且我听说风水、方位、还有龙脉的意思根本一模一样!说来说去,小慧是在欺骗我嘛!」

慧全身颤栗答道:

「你……你怎么知道?」

「是鸭音木同学告诉我的。」

鸭音木——!慧瞪视坐在后方读书的少女,可是鸭音木却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多做回应。取而代之的是从她后方传来:「既然意思都一样,那我想应该不算欺骗吧……」的细语,但因为太过小声,所以只有鸭音木听见这番话。

咲杳如同使性子般的紧抱山本,说道:

「所以我不想再听她的话了!」

「……乖、乖。」

……既然都去了四次,那么再去一次也没关系吧?山本心想,一边轻抚咲杳,低声对慧问道:

「为什么你这么想让她去屋顶啊?」

「因为……」

慧在心中道歉:啊啊!依花大小姐对不起,我又要让你当黑脸了。然后——

「是依花同学要我这么做的……」

「……原来如此。」

山本点头表示认同。舞原依花挟势弄权和溺爱姊姊的事迹,在校内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是这样。那个人真烦,没必要每节下课都叫姊姊去见她吧……呃,虽然咲杳的确令人担心就是了。」

「……哈哈。」

「但是,总而言之现在不行啦。戴上猫耳朵的咲杳是讲不听的,你还是死心吧……之后我会陪你去向依花同学道歉的。」

慧无奈的望向咲杳。咲杳「呼——」地吐一口气。唉,她真的很生气——慧沮丧地想,但是更残酷的打击又传达了过来。

「我最讨厌小慧了啦!」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可以听见如此强烈的惨叫,慧猛然向后仰。对侍奉舞原姊妹,特别是自幼就与她们寝食与共的「第一线」成员来说,没有比被她们姊妹讨厌更难受的事。尽管当事人咲杳的个性向来大而化之,大概隔天就会原谅(遗忘)此事,对她来说被怒骂「讨厌!」还是相当难受。慧踉踉舱呛地瘫坐在桌子上,心想:啊啊,不但因为无法达成命令而让依花大小姐失望,还被咲杳大小姐讨厌了。

这都是因为……

这都是因为——!

「啥?」

张开大口正准备享用炒面面包的叶切洋平,突然从侧面被赏了一巴掌。他呆呆地看着掌掴过来的方向——从手上被打飞的炒面面包正「咻」地画出差丽的弧线,逐渐消失在窗户的另一端。洋平茫然观望着这个景象。

「搞、搞……」

「搞什么啊?」洋平转头,看到女同学泪眼盈眶的模样,让他更加错愕……这家伙是谁啊?为什么打我一巴掌之后还要哭呢?女同学——箕利慧眼眶含着泪水,一边甩动有点疼痛的右手,一边瞪着洋平破口大骂: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啦——!」

要是你的老大肯直接约咲杳大小姐,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啊!为他创造了四次机会,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开口啊?笨蛋!慧在内心吶喊不合理(可是慧并不这么认为)的怨言,抬起手准备挥出第二击。但同时参加神团和拳击社,明年就要成为职业选手的叶切洋平,除非是被攻其不备,不然绝不可能闪躲不了一般女性的攻击。「嘶」一声,洋平流畅地用摇摆(注:Sway,指拳击中的闪躲技巧)躲过攻击,箕利慧则因为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扑倒,又气又窘的状况让她情绪失控,大声哭了出来。

洋平目瞪口呆。

「……喂。」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等一下,这样不就好像是我伤害到她了吗?冷静一点好不好?洋平心想,同时说道:

「……不准哭。」

看到这场骚动——

「啊——!」

「你这家伙在干什么啊!」

女同学们一拥而上。

「慧,不要紧吧?」「你怎么可以把人家弄哭呢!」「真差劲!」「你被他打了吗?」「你动手打人啊?」「呜哇,亏你还是拳击社的耶?」「真差劲!」「野蛮人!」

等一下~~~~~!

是我不对吗?是我的错吗?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洋平在宛若「猿山群猴英雄会」(注:猿山位在伊豆半岛中央附近的山脉,据说古时有大批猿猴居住)的喧哗声中,极力试着解释。你们先听我解释,给我说明的机会。他这么想,但嘴上却说:

「——少啰唆。」

「哇,你什么意思啊!」「气死人了!」「烂人!」「你快跟箕利道歉啦!」「对啊!快道歉!」「快跟慧道歉!」「快道歉!」「快道歉!」「快道歉!」「快道歉!」——不约而同开始的「快道歉」大合唱,让洋平几乎要昏倒。洋平自幼就跟着堂岛昴行动,经常看到女孩子们夸奖昴可爱并且对其示好。也很清楚这些女孩子们隐藏在笑容之下——于昴面前装出乖乖牌模样,可是在洋平面前就露出恐怖本性的双重个性。因此他十分了解女性的恐怖和眼前的情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和谁对谁错没有关系。问题早已从「对/错」发展为「道歉/不道歉」的阶段。昴曾说洋平「不懂女人心」(洋平并不否认),但是对洋平来说,昴才是真正不懂女人。她们并没有外表上那么讨人爱,她们是真正的恶魔,真正的怪物……

但即使如此——

(我没有错!)

也不打算屈服。

然而,或许这就是他「不懂女人心」的地方。

洋平「呼」地吐口气,重新绑好丁字裤。(当然他并非真的身穿丁字裤,只是在意识上这么做。呃,我想大家都明白,不过因为他太适合穿丁字裤了,故还是特此声明。)用锐利的眼神瞪视女同学们,心想:「我没有错,是这家伙擅自掌掴我然后哭泣的,真正的被害者是我耶!将我的炒面面包还来!」可是因为不擅言词,他脱口而出的竟是:

「……我不道歉!」

「————————————————————————————————!」

教室内立刻展开一场规模不输给「丛林动物们的反政治集会」的大吵大闹。「快道歉!」「真差劲!」「野蛮人!」讲义气的(也可说是爱凑热闹)男同学们立刻挺身而出为洋平助阵(也可说是火上加油),日后被称为第二次「我们的七十分钟」大战的凄惨事件就此揭幕。总之教室内吵翻天,而且因为班长山本大喊:「各位同学,请注意看黑板!」导致没有任何人听见「……小慧,咲杳走掉了喔……」这句低语——不对,只有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漏听她说话的鸭音木听到了,鸭音木答道:

「别管她。更重要的是,午餐——」

——因此,咲杳拿着便当,独自移动到走廊。她打算在鞋柜那边享用便当。因为咲杳认为「屋顶」的相反就是「地下室」,可是日炉理坂高中没有地下室(其实有,不过咲杳不知情,一般学生也都不晓得),所以觉得「鞋柜」附近应该是最能代表「屋顶」的相反之处。咲杳对慧和屋顶的愤慨,已经到了让她不惜在臭味四溢的鞋柜旁用餐的地步。可是,才不过走了三步,她就忘了这档事。

仰望窗外的蓝天。

圭……

真是好天气呢。

像这种好天气,在屋顶吃便当一定很美味,没错!

光是想象就觉得很幸福的咲杳,晃了晃头上最近特别中意的虎斑猫耳朵,一边哼着歌并忘记刚刚的不快,前往屋顶。

2

「你这个人——」

舞原依花说出本日第三度重复的台词。

「——你这个人为什么那么不干脆啊?平常的堂岛昴到底到哪里去了?」

「太好了。」昴松了口气。

「我还担心你会生气呢,看来没有。」

始终带着扑克脸的少女顿时陷入沉默,但不一会儿又继续用听来不像在生气的声音冷冷地说:

「平常总是毫不犹豫对女性说出不必要语词的你,为什么今天就无法对咲杳做出同样的事呢?」

「早上我身体不舒服啊。因为亚鸟不在家,我睡到快迟到才起床。我有低血压啊。」

依花面无表情,但正因为这样,她的视线和冷淡的语调才更显得恐怖。

「……所以你第一次只能和咲杳打招呼,其它话都说不出口?」

「嗯。」

「那为什么你又错失第二次的机会,在咲杳面前一句话都不说呢?」

「早上我赶时间没有刷牙,怕有口臭。」

「……第三次,你一看到咲杳就逃走又是为什么?」

「早上我没上厕所,一时憋不住。」

「那么,你刚刚为什么一开始就躲起来?」

「我猛然想起早上因为太赶了,忘记洗脸。这种脏脸怎么能见人呢?」

「……」

「别、别担心啦。」昴害怕玩笑开过头,急忙补充说道:「这次我一定会约她的,等呋杳一来我就开口……唔——」

无情的视线射穿昴。

依花秀出手机说:

「咲杳不会再来这里了。刚刚部下跟我联络过,她已经进入了悍猫模式。」

「……这样啊。」

昴环顾屋顶。平常的午休时间,总会有几位学生在此休憩,今天却空无一人。现在屋顶受到依花部下的封锁,刻意让昴方便约咲杳,只不过这都成了白忙一场。

天气很好。

——凉爽的风让人心旷神怡。

「昴。」

昴回过神,望着依花。

「……啊,什么事?」

「你应该有和冬月约会过吧?」

「嗯。」

「当时你是怎么约她的?」

「都是她主动约我的。」

「……这样啊。」

沉默。

过了一会儿,依花说:

「……要向对方提出邀约时,不管是谁都会有所恐惧。」

「咦?」

「首先会担心对方是否肯接受?以及自己能否满足对方?」

「但是你和咲杳没有任何问题。她一定不会拒绝你,而且只要能和你共度一日,应该就会十分满足……因为咲杳喜欢你啊。」

「再说,你们要去的游乐园完全符合咲杳的兴趣,你不必做任何计划,只要带咲杳前往,然后让她去玩就好了。之后就算有什么差错,一但你和她接吻,不管什么错误她都会一笔勾销。咲杳一定会幸福地返家……至于接吻,就像平常跟我做的那样就够了。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只要照我拜托你的邀约咲杳、和她接吻即可——听完这些,你还是会害怕吗?」

昴噘起下唇。

「我从一开始就不害怕。」

「那就请你去约咲杳,愈快愈好。」

「什么时候邀约都可以吧?距离星期日还有两天啊。」

「早一点约——那么等待的时间也会让她很高兴……虽然这只是按照常理推断。」

昴仰望天空。

天空一片蔚蓝。天气很好,风也很凉爽,清新的空气让他觉得诞生于乡下真好。昴环顾四周,再次确认屋顶只有两人独处,接着将视线朝向遥远的天际说道:

「我可以说些很不要脸的话吗?」

「明说。」

「我……喜欢日奈。就算死了也还是喜欢,这话听起来很危险,但我就是喜欢她。」

「……所以你没办法跟咲杳约会吗?」

「怎么可能——」昴冷笑:「你以为我跟你接吻多少次了?」

「……」

「现在我根本不在乎那种事……只要能让日奈复活,我什么都肯做。就算会因此被日奈讨厌也在所不惜……当然,约会也不成问题。」

「既然如此——」

「可是,你……还有咲杳能接受吗?姑且不论你的情况,我这样做等于是欺骗咲杳。她会以为我真心喜欢她,永远都不知道真相……你真的觉得那样好吗?」

「无所谓。」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但是——」

「我应该以前就说过了。就算那是欺骗,只要对咲杳来说是永恒,那就没关系。」

「你以为……你以为扯这种谎,深爱的咲杳就真的会幸福吗?」

「会的。」依花再一次毫不犹豫的回答。

「哪有这回事!」

「昴,眼前你父亲不就很幸福吗?」

面对陷入沉默的昴,依花随即补充道:

「对他来说,在女儿永远回不来的状况下死去;和相信女儿回家、并在不明白那是谎言的状况下死去——到底哪一种情形比较幸福呢?」

昴……无言以对。

依花继续说:

「……世界是存在『反面』的。只要有人幸福,就一定会牺牲掉另一个人。你相信有真正的幸福,是因为『反面』努力让你察觉不到那是一场谎言。正因为有某个人在『反面』付出,所以这世界才能显得美好——欺骗?扯谎?就算真是如此,只要能够永久欺瞒下去,就和真实没有两样。

昴,只要有你在『反面』圆谎,你的父亲就会一直以为女儿是真的回家了。还是,你想要告诉你父亲真相呢?不惜摧毁父亲的幸福,也要告诉他那是一场骗局?然后,你当真勇敢说你父亲现在并不幸福,而且那是一种错误吗?」

——不,我不敢说。

也不可能敢说。

但即使如此——昴还是勉强提出反驳:

「但是,或许还有希望啊。说不定亚鸟她有一天会……所以还是不应该这样……」

「……你说得对,的确有这种可能。」

依花点头附和昴,她面无表情地说:

「只要有一丝可能性存在,我的行为就是错的。可是——」

她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望向昴,接着又说:

「——你真的相信亚鸟总有一天会回来吗?你真的能够去相信这种事吗?」

「……」

「我无法相信。也不认为你总有一天会真心爱上咲杳。还有……」

依花似乎露出悲伤的笑容,是昴会错意吗?

「我也不认为你有一天会真心爱上我——无法相信那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所以跟那种细微的可能性比起来,我情愿选择虚伪不实的谎言。」

轻柔的风吹动她的头发。

「……我现在很幸福。」

舞原依花露出微笑。

「……最起码,你现在肯跟我接吻……」

3

日炉理坂初夏冷特有的冽强风「咻」地吹来,却无法分开重叠在一块的两人身影。融合为一的影子待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彷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宛若自千年前就维持现状至今,在温和的日光下,映照出本来一分为二的影子如今结合成一个形体的瞬间。和寓言故事「北风与太阳」的情况非常相像,冷冽的强风让两个影子结合得更加紧密,事到如今能够分开他们的,只有从远处传来「咲~是咲杳~的~咲~」(注:原文さ~はサ~の~サ~,此为日本童谣doReMi之歌,咲杳将歌词改为自己的名字吟唱)的歌声。起初,两个影子并没有察觉到歌声,过了一会儿「杳~是咲杳~的~杳~」的声音让他们猛然回神,两个影子顿时僵住。接着,移动的事物继续移动,静止的事物也依旧静止——「惯性定律」可套用于万物。不管是谁,都不可能突然使出全力行动。两人维持僵直的模样,从门的另一头传来「拉~是~」的歌声。

但是——

「拉~是~」到此,歌声暂停。

一阵沉默。

……一会儿之后——

「拉~是拉顿的拉~」(注:Rodan,指日本东宝电影公司的著名大怪兽「拉顿」)

咲杳打开屋顶的门,瞠目问道:

「……咦?是昴跟小花耶……你们在做什么啊?」

「……你觉得我们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

「……看起来好像是小花在对昴施展舞原岩流『姑获鸟』耶。」

「……那么,应该就是如此吧。」

依花坐在平躺于地面的昴肚子上,一边看着手机屏幕——

(箕利慧在搞什么啊……)

一边顺从的点头。

「……既然看起来是那样,那我想事实应该也如你所说。」

「快给我下来!」昴呻吟道:「很重……喂、等一下,我不是在说笑,真的很重耶!」

依花的身体变得愈来愈沉重。

咲杳不知为何,很威风的说:

「那不是单纯体重变重,而是在施力喔。」

「就是因为给自己找这种借口,所以才永远瘦不下来啦!唔、唔哇?等一下等一下!」

依花的身体变得更重了。

「这叫做『姑获鸟』,是自古流传改变重心的技巧……吓到你了吗?」

「正啊是啊,好厉害好厉害,所以拜托你饶过我好不好……我快死啦!」

「一点都不厉害!」咲杳像是生气般的说道。

「小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练舞了耶!是我比较厉害啦!昴,我跟你说喔……」她压低声音:「将手指伸进她屁股的洞里,就会因为丹田气机(注:为人体气化机理,推动宇宙自然的能量总称)不足而松懈,你就能逃出来啦。」

「真的吗?」

「……咲杳,不要说那么不文雅……」

依花劝阻的话说到一半停下。

昴也吓了一跳。

——咲杳的表情变得不带一丝情感。

面无表情的神色和毫无任何感情的黯淡眼神,果然就和孪生妹妹依花颇为相像——不对,平常不苟言笑的依花偶尔露出笑容就相当让人惊讶,而平时生动活泼的咲杳所表现的冷漠,比依花更令人震惊。咲杳头戴的猫耳朵无法为她衬托出任何亲切感,露出比人偶更像无机质的神情,问道:

「……昴,你是不是欺负依花?」

「……我没有被欺负。」

依花站起身,让昴获得解脱。

「我施展『姑获鸟』并不是因为受到欺负……姊姊。」

「可是你胸部剧烈起伏耶。」

「那是因为……」

「因为我拥抱她了啊。」

昴接着依花的话说道。

「听说女孩子只要一被拥抱,就会脸红心跳呢。」

咲杳用充满疑问的眼神向昴征询:

「拥抱依花?」

「是啊。我突然拥抱她,然后就被摔了出去,被那招叫……古惑鸟?压倒在地。这个国家的女孩怎么这么暴力啊……」

突然抱住依花,然后被摔出去。这部分并非谎言。而昴现在正在盘算该如何回答:「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呢?」这个有可能被提及的疑问。到底什么样的答案才能尽量自然,而且又「符合事实」呢?不过话说回来,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拥抱依花。严格说来,他的动机大概只能说是受到气氛感染。总之就是很想抱住她,然后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行动了。当然,这不能告诉咲杳。她曾经表白说喜欢昴,所以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

……那么,到底该怎么回答?

但是咲杳却出人意表的说:

「喔,原来如此啊。」

咲杳接受昴的答案,没有再追问。脸上的表情找同情感——重新露出笑容。活泼地摆动猫耳朵,微笑说:

「是我搞错了。因为我欺负小花时,她说她每次都会心跳不已呢。」

「……请不要欺负我。」

昴一边看向面无表情答话的依花,一边突然想到:为什么咲杳可以察觉依花的状态呢?姑且不论其它人,至少昴从外观上完全看不出依花的变化。而且她刚刚的表情,恐怖到会让人起鸡皮疙瘩。昴是头一次看到那样的咲杳——还有,「古惑鸟」又是什么啊?为什么依花会那种武技?昴再度朝咲杳看去,打算循序发问,可是看到她的模样却又愣住了。

咲杳伸出双手,抬起头看着昴。

然后说:

「嗯。」

「嗯……指的是什么意思?」

「我也要。」

咲杳的表情显得理所当然。

「……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将我摔出去,然后使用那招『古惑鸟』压住我吗?」

「不是啦,我只是要拥抱。」

嗯——咲杳作势敦促昴。

昴不知所以然地窥探站在咲杳背后的依花反应,依花点头响应。接着昴面向咲杳,她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仰望着昴,表露出对昴的爱慕之情。这对眼眸不了解昴真正的心情——也不知道他是恶魔的盟友。

「……嗯,那我就失礼了。」

搔了搔头。

装模作样的用力挥动双手,轻轻抱住咲杳。

昴和差不多年纪的一般高中生比起来,比较不抗拒触碰异性。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触摸异性,或是玩弄她们的头发、拥抱她们。所以小鸟游总是对他说:「你总有一天会被控告性骚扰的啦,话说回来,快换我抱。」而昴也不客气地回答:「你没资格说我,快分我一杯羹啦。」然而他现在却不知为何对拥抱咲杳有所抗拒。

不过昴还是用力抱紧她。

与妹妹依花相同的洗发精香味,还有比妹妹更明显一些的汗味扑鼻而来。

听到咲杳说:

「……真的耶,被抱住会让人脸红心跳。」

昴看着依花。她用眼神示意,要昴现在立刻约咲杳,可是昴却瞇起眼睛回望依花。他不明白依花的想法,却很了解自己的心情。现在不行,绝对无法开口邀约。对正被心上人拥抱,心跳不已的女孩提出约会请求——虽然不知道世问想法如何——可是昴绝对说不出这种乘人之危的话。

……我不想在依花面前约咲杳……

两人(正确来说是昴)拥抱的时间大约是四十秒出头,维持到箕利慧打开屋顶的门为止。(附带一提,她们班上的纷争还在持续。)箕利慧先向昴投以冷漠的视线,接着确认吠杳平安无事而松了一口气,不过看到依花之后,脸色顿时一阵惨白。后来,她们四个人一同吃午餐,箕利慧在这段期间内不断向依花强调自己有多么敬爱舞原姊妹。托慧的福,昴不必刻意开口聊天。

让他有足够的余裕专心思考。

4

传来怦通的心跳声。

(这真的是心脏跳动的声音吗——)

昴和日奈走在雨中,合撑一把雨伞。那是在回家途中,自国中走下斜坡,经过小学来到商店街口时,忘记带伞的昴刚好碰上大雨,便请日奈和他共撑。

——当然,拿伞的人是昴。

哗啦啦的雨声,用雨滴根本不足以形容的雨势。如同水柱般的雨水子弹即使打到雨伞也不会弹开,而是像瀑布一般倾泻落下。伞面不大,就算两人靠紧肩膀,也无法完全进入遮蔽范围。因此昴的左肩,不对,应该说是左半身已经湿透了。

(……可恶。)

不过,昴现在的不满并不是因为大雨。真正让昴焦躁到叫骂可恶的原因,来自于他和日奈的排列位置。可恶!昴在内心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为什么会一时疏忽让日奈走在靠车道的外侧呢?这样一来,要是有车驶过,日奈就会被溅得一身湿啊。日炉理坂的雨势一直很强。自古以来,对四面临山而且没有河川的日炉理坂来说,雨水正是所谓的「天降甘霖」。可是目前的昴认为这般豪雨只不过是一种灾害。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和心上人一起迈向归途。昴在内心怒骂政府:为什么这条步道这么狭窄啊?这种设计应该违反了某种基本立法吧?日奈旁边的车道因为柏油路的排水效果之差,形成了大片积水,正等着车辆驶过。虽然现在似乎没有车辆会经过,可是一旦发生,积水就会溅起巨大的水花袭击日奈。昴愤恨自己所站的位置,希望能立刻跟日奈调换。

话说回来,想换位置直接开口就好啦。

然而……

昴却无法做到这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并非讨厌被雨淋湿,反正他已经有半身湿透了。既然都淋湿了一半,那么就算全身湿透也没什么差别。既然如此,他之所以不敢和日奈换位置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不想让日奈发现——

……发现什么?

比方说,为了帮日奈撑伞,不惜让自己半身湿透;为了不让日奈被水花溅到,特地和她交换位置。他是这么的担心日奈,跟自己比起来,更害怕日奈淋湿。

还有——

……他伯被人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深爱日奈。

这份心意绝对不想被日奈察觉,昴害怕让日奈得知他的爱意。也害怕日奈在知道此事之后,会有某种改变。更畏惧一切会就此划上句点。

他希望可以一直和日奈像这样相处下去。

走到商店街的街角,昴下定决心。再往前走就是闹区,不可能没有车子经过。他说什么都不能让日奈被水花溅到,于是决定佯装有东西没拿,从雨伞下离开。在此和她告别吧,如此一来日奈就可以独自使用雨伞。

就当昴下定决心要离开的瞬间——

「堂岛同学。」日奈说道。

「……什么事?」

「我想去书店逛逛,你可以陪我吗?」

指向车道的对面店家。

「……嗯。」

昴一边点头,一边快速思考接下来的行动顺序。穿过这个斑马线,两人的位置会变成那样,然后我的位置……好!昴不禁握拳。只要走过这里,昴不需要特别和日奈交换,位置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靠车道的外侧。

很好!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想到这一招呢?

「你不介意吧?」

「什么?」呆呆的望着日奈,急忙点头回应:

「啊啊,好啊。没关系。」

「嗯。」

日奈用浓眉下的大眼睛看着昴,说道:

「……对不起喔。」

像是困扰,又像是在笑的表情,让人不禁怦然心跳。

心脏怦咚作响。

「不、不用在意啦。」

昴隐瞒心跳加速的事实点头回答。

「只不过是去书店逛逛而已嘛。」

日奈露出微笑,两人一起穿过斑马线,于是他不需要刻意放弃雨伞。昴先送日奈回家,再向她借伞走回家里。接着直到就寝为止,不,直到躺上床也都还睡不着,昴一直思考日奈当时的表情,以及那句「对不起喔」。他思索那句话的意涵,还有隐藏在那张表情背后无法看见的情感……

然后昴下定决心——

在一个月后的国中毕业典礼——

「——我告白了。」

「哇,吓死我了!」

「……哇?」

(——日奈?)

「……你醒来的方式还真特别啊。是在说什么?」

「……学姊。」

昴按住心跳激动的胸口,起身环顾四周……啊啊,想起来了,这里是社团教室的休息室,我在这儿睡觉。昴参加的同好会「神秘推理团体(みすてりぃサークル)」——通称神团,它的前身叫做「神秘推理团体(ミスリーサークル)」,是日炉理坂高中首屈一指的大型社团,其社团教室包含图书室和自修室,甚至连休息室都有。但严格来说,其实这些并非神团的社团教室,学生会与神秘推理同好会曾再三要求他们归还,但他们已经视若无睹两年了……

昴盯着真嶋猛瞧。

「……你在看我的睡相吗?这种兴趣可不好。」

「我是担心你身体不舒服耶。」

学姊不悦地别过头去——她是真嶋绫,最近成为神团一分子的三年级生。昴低调的将视线从真嶋脸上别开。原本和日奈相像的容貌,随着头发逐渐留长,也愈显不同。但即使如此,昴有时还是会一不注意就将她看成日奈。就算他知道这很失礼……

摇摇头。

「……现在几点?」

「已经五点啰。」

「社团教室里有人在吗?是哪些人?」

「『社长』和小鸟游,还有叶切。」

「舞原在吗?」

「她没来。」

「……这样子啊。」

昴和真嶋一同走出休息室。

广大的社团教室显得冷冷清清。随着众多三年级生的淡出,神团的社员减少许多。不过就算这样,他们的社员数目也还是校内最多的。只不过那些社员大多是脚踏多条船,纯粹的神团社员包含昴只有七人。

「喔喔,堂岛昴,你醒啦。」

「……Yeah!」

昴没来由的比了个胜利手势回应「社长」,一边搔弄乱掉的头发,一边朝众人走去。双手交抱于胸前、坐在白板前方的是「社长」三束元生。围着桌子坐在「社长」面前的,则是睑上缠着绷带(他受伤了吗?)的拳击社员、兼最近经常出现在神团的叶切洋平。小鸟游恕宇坐在他身旁,眼神锐利地盯着桌上的瓶瓶罐罐。

昴对戴着眼镜、身材修长、不停「唔——」地吟咏的少女问道:

「小鸟游,你在搞什么?难道你喜欢上男扮女装了吗?」

「你该不会是——」小鸟游瞪视。「忘记我的性别了吧?」

「你是拥有女孩的外表,男孩的内心,叫什么来着的骑士嘛。(注:指手冢治虫的作品『缎带骑士』,故事主角阴错阳差在女性外表之下,同时拥有男性与女性的心)」

「真没礼貌,我是女人,不论身心都是……不然要我给你看证据吗?」

「……你为什么要对着我说啊?」真嶋脸红问道。

昴若无其事的追问:

「那你是恢复正常啰?」

「别说得好像我有病一样。我并不是把自己当成男人而去爱女人,而是以女性的身分在爱女人,你懂吗?」

「……不要对着我说。」

「可是你有时候会女扮男装啊?还特地买男生制服在学校里穿呢。」

「那是……因为日奈是异性恋,所以我才那么做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而且另一个原因是——」压低声音继续说:「女扮男装没有必要化妆……」

昴看了一下桌上的化妆品,询问:

「你的心态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其实前一阵子,我和所有的恋人开了情感交流大会。」

真嶋插话:

「……所有的恋人?」

「你不知道这件事?」

昴看着真嶋,露出戏嘻的笑容。

「她有六个恋人,而且全是女性。」

「……」无言以对。

「不过你叫她们全员集合?那应该很不得了吧?」

「很不得了哦。」

小鸟游露出贼笑。

昴觉得自己受到痛击。

「呼。而且啊……啊、好痛!学姊,很痛耶?好痛啊啊啊啊,总之,在那次会议中,她们对我下达了男装禁止令。」

「为什么?」

「她们希望不要增加更多的牺牲者。」

昴深深地点头。

真嶋也深深点头。

洋平也急忙跟着点头。

「社长」则是佣懒地打了个哈欠。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试着男扮女装——化妆吗?」

「嗯……但是我没有母亲,也从来没试过化妆。所以我原本是想请学姊教我的……」

小鸟游面对桌上各式各样的化妆品,装出一副少见的丧气表情望向昴说:

「……我觉得好难喔。」

真嶋轻拍小鸟游的后背,安慰道:

「放心啦,慢慢就会习惯的。」

「社长」也伸出手,轻拍小鸟游的肩膀说:

「正是如此,小鸟游恕宇。而且你为什么不拜托我呢?」

「……什么?」

「我很擅长化妆啊,小学的时候,每次演戏我都男扮女装呢。」

真嶋笑着回答:

「……女孩子的确喜欢找人男扮女装呢。」

「嗯。就是因为这样,我很会化妆喔。我男扮女装的技巧可不容忽视。」

「我可不能对你这句话坐视不管。」

「啧啧啧。」昴摇动手指,露出狂妄的笑容。

「不好意思,说到男扮女装,我堂岛昴可是不输任何人啊。别小看去年的『日炉理坂最佳男扮女装』得奖者好吗!」

「……堂岛昴,你真有自信啊。那么——」

「要来场久违的比试吗?三战两胜——」

洋平忍不住叫道:

「昴兄……你不该热衷于这种事啊!这么做一定是错的!」

洋平十分了解过去的昴,因此看到他现在——具体来说,是在破坏以往形象的模样,感觉很难受。

小鸟游也叹道:

「我打从心底觉得你们是群笨蛋……但是我今天还挺羡慕你们的……唉,为什么你们这些男人会化妆,我这个女人却办不到呢?」

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

昴拿起口红说:

「……算了吧,小鸟游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啊?如果要这样伪装自己,根本没必要继续待在神团吧。」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可爱恋人们的请求,我必须努力去做啊。而且——」

「有六个人。」真嶋说道。

「……嗯,这是六人份的期望……昴,我以道上前辈的身分给你忠告。」

「……哪个道上?」

小鸟游看向昴,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说道:

「要同时跟复数对象谈恋爱,可是很累人的。」

接着——

「很累人呢。」真嶋对昴说道。

「很累人呢。」社长对昴说道。

「很累人呢。」昴对洋平说道。

「我、我跟一个人就好了!」

洋平急忙挥手澄清。昴注意到他在一瞬间看了真嶋一眼,对此十分不解。

5

听到那声音,是当昴询问「社长」是否有认识的人可以藉由违法手段将黄金换为现金时,「社长」回答:

「……不是没有。」

昴用手掌拍打「社长」。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竟然真的认识啊!」

「不算认识,不过我确实知道有人在做……但是这种事你拜托舞原家会更快吧。」

「可以的话,我不希望让依花知道。这件事也请你别告诉她。」

「社长」在胸前交抱双手,「唔嗯」地低吟一声,回答:

「我不擅长说谎啊……也罢,你就问——」

这时,两人听见外面的交谈。

「嗯,再见!我还有点事……」

那个声音是——

「啊!」

洋平听到耳热能详的宏亮说话声,立刻脸色一变,站起身子。

「洋、洋平,你是怎么啦?」

「对不起。昴兄,我有事先走一步——」

洋平抱起行囊,奔向休息室。当他消失在休息室的瞬间,有人打开社团教室的门——「大家午安!」

今年新加入的三位新社员之一——朝比奈菜菜那走了进来。她有礼貌地低头问好,可是又立刻抬起头,甩动自意大利血统的母亲那里遗传而来的一头红发,环顾社团教室。然后用锐利的目光瞪视昴问道:

「叶切呢?」

「什么?」

「他在吧?到哪去啦?」

众人一律指向休息室。

同时听见休息室窗户打开的声音。

「谢谢!」

接着朝比奈菜菜那立刻化为染上红色的子弹,冲进休息室。室内传出乒乒乓乓像是踢倒东西的声响,以及窗户被「喀」地打开,再「啪」一声关上的声音。

过了几秒,社团教室又归于寂静。

唉……「社长」叹了口气。

「……好厉害的女孩。」

昴也不禁感叹。

「洋平还真是被狠角色盯上啦,为什么他会被追着跑呢?」

「叶切——」真嶋一副要发笑的模样。「他嘲笑菜菜奈的红发啊。」

「……嘲笑『红发美女』的红发?」

昴听得张口结舌,要对洋平改观了,心想,能不要命到这种地步,还真是令人敬畏。

真嶋耸了耸肩说:

「虽然是嘲笑,不过我想叶切的情况大概只是言不及意吧。」

「……喔,看来你挺了解叶切的嘛。」

「这都归功于某人请他当我的随身保镳啊。」

「不不不,不必客气。」昴谦虚的回答:「……最近情况如何?」

「……马马虎虎。」

去年年底,昴籼真嶋被卷入某起事件当中,受了重伤。为了不让这件事影响到学校生活(虽然这是不可能的),昴请洋平担任真嶋的护卫。除了显眼的洋平之外,还请另一位默默无名的社员一同保护真嶋,但真嶋不知道这回事。不过,做这些事并非为了真嶋,而是因为神团有条不成文的铁则,只要同伴碰上危机,就得全团出动帮忙解决问题,彻底让跟神团作对的人知道神团的厉害。这是一种破天荒的怪异行为,但反过来说,如果无法遵守这条规则,那么「神团」这个奇人异士集团也不可能成立。之所以能遵守这条规则,都归功于「社长」的人望。个性和善的「社长」厌恶暴力,托他的福,本来性质等同于黑帮的神团,在校内外皆被视为「快乐的怪人集团」。追根究底,由于「社长」是个乐天派,所以大家都认为昴才是神团的幕后黑手——这点让昴不太高兴……当然他早就习惯了,因为他以前有过类似经验。

昴看向真嶋。最近很少再有莫名其妙(不良少女)的女同学和爱捣乱(不良少年)的男同学骚扰她。学校所有人本来就对真嶋抱持同情的态度。虽然有些波折,但她最后还是顺利退出排球社,也渐渐能和排球社员聊得上话。能渐渐改变就够了,不需要着急。因为一开始,排球社甚至无视她。洋平很愤怒地告诉昴,排球社不让她参加三年级生最后一次的大赛,这件事连昴听了都觉得很难过。

「昴兄,你觉得这样好吗?」洋平喊道,接着又说:「一定不好嘛!那群排球社的女人简直是混帐!」

昴面对眼前和自己同年,却对自己使用敬语的少年摇头回答:

「当然不好……但是没办法,无计可施啊……如果有人带头无视学姊,那还好解决,可是排球社的人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让步啊。这种情况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洋平像是不敢置信排球社「不肯让步」,叫道:「这很简单啊!山崎威胁了学姊!所以坏人是山崎!学姊一点错都没有!为什么她们还……」

昴也觉得洋平说得没错,而这就是真实。但仰慕山崎的社员和学生依然不肯相信他犯下胁迫的罪刑,反而认为是真嶋勾引他。不对,甚至有人明明知道真相,却还是偏袒山崎。更何况,那家伙身为排球社的顾问似乎还颇受欢迎。有些人则是即使知道山崎不好,却依旧无法跟真嶋坦然相处。理由是——就算不知情,但这毕竟是发生在自己社团的事。其次,他们情愿不要知道这件事。另外应该也有不少人是纯粹不知道该如何与真嶋相处,于是随波逐流地无视她。清楚真嶋没有错,却还是希望她转学的也大有人在。混乱的人际关系交织在一起,结果形成了现在的状态。

「……总而言之,世界是很复杂的啊。」

昴直接了当的对洋平说:

「你别管排球社的事。」

「怎么可以坐视不管!」

「那些事最终只能靠学姊自己来处理……还有就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

「况且你打算怎么告诉学姊?『我已经修理过所有排球社员,已经没问题了?』像这样吗?你以为真嶋学姊会因些高兴吗?」

洋平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回答:

「……我想宰了山崎。」

「他已经死了。」

昴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可以理解洋平的心情。所以他思索了一下开口:

「……嗯,撇开学姊的事不提,这种无视的行为确实让我感到不快啊。和学姊的事无关,我们两个要不要去给排球社一点数训啊?」

「昴兄!」

于是他们去问真嶋对排球社是否有所留恋,她明确地回答没有,不过却又补充说:

「因为山崎的案件,社员的体育资优生身分或推荐甄试都泡汤了……感觉好像都是我的错,满难受的。」

昴回答:这不是学姊的错啊!同时单手握拳敲打另一只手掌、做出恍然大悟的姿势,以此事为饵向排球社提出挑战。当然,排球社也接受了。讨论之后的结果,真嶋为神团助阵,举行神团(+真嶋)VS排球社的练习赛。昴找了真嶋、洋平、以及利用「社长」人脉所召集来的四位排球菁英,合计共七人出赛,并顺利的连续两回合获胜。神团和排球社比赛排球却赢了,看到排球社员们懊悔的模样,昴和洋平在心里大呼过瘾。可是,得意忘形的昴却忍不住说:

「技术差成这样,你们真的是排球社吗?太丢脸了吧。要不要所有人一起上啊?」

这句话搞砸了一切。排球社当真让所有人出赛,让昴和神团成员共七人对上排球社全员共计三十八人。一场比赛共三回合,他们连续进行了六场比赛,老实说,这样的运动量足够致人于死地。结果神团体力不支,输得灰头土脸,昴再度欠下依花人情,请她为排球社员处理推荐甄试。(不过……这方面的事,训导主任似乎早有准备。)

之后——

真嶋在和排球社全员比赛结束后,退出了排球社。

真嶋正式向社团提出退社申请书。

昴无法得知真嶋当时发生了什么样的争端。但是当她回来时,脸上的表情显得豁然开朗。在最后打了这么多排球,应该没什么好留恋了吧。昴、还有洋平,几乎可以说是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打排球,而且再也不想看到排球了。

总而言之,目前真嶋已经退出排球社,并渐渐回复到原来的生活。

回归正题。

昴望着真嶋。真嶋别开视线说道:

「很感谢你的心意,不过我已经不要紧了,也跟叶切这样说吧。」

「……他还一直跟在学姊身边吗?」

「没有……不过他有时候会用担心的眼神看我。我偶尔会因此不高兴,因为我可不是处处要人担心的小孩。」

「他那个人比较重情谊。」

「我想也是……但总之我已经没问题了。」

「对了——」真嶋一边说道,再度注视昴。

「你见过新来的辅导老师了吗?」

「没有,怎么了吗?」

「我见过,感觉人还不错呢。」

小鸟游插话回答。

「喔,我虽然没跟他聊过,不过倒是看过他。感觉是位年轻有为的青年啊。」

「不过我见到的是女人耶。」

「……你确定?」

「嗯。因为我接受过她的心理辅导……虽然名为心理辅导,其实不过是让她听听我说话罢了。」

「……真的吗?」

校方认为去年底发生的案件会严重影响学生,因此特地聘请两位学校专属的辅导老师为学生服务。案件关系人——具体来说,恋人在面前丧命,而且还被怀疑为凶手——昴也曾三番两次被长得像蛇一般的训导主任要求接受心理辅导。附带一提,日炉理坂高中的训导主任桐子武光,身材瘦高、眼睛细长、脸颊消瘦,是会让人联想到蛇的男人。而且他没有眉毛。亚鸟自称恶魔无人相信,但这位训导主任如果自称是恶魔,相信小孩子都会信以为真而被吓得哭出来。面相凶恶的主任每次见到昴都会说:「我很热爱日炉理坂高中哦。」最近也不例外,其实昴昨天就被主任叫去听他说了这句话。

「堂岛同学……我很热爱日炉理坂高中哦。」

「……我知道。」昴回答。接着主任随即低吟一声:

「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了让这间学校的评价提升,没日没夜奋斗到何种地步。如果你明白,就不可能做出这么不顾道义的事情。」

「……不顾道义?」

「为什么你不肯去见学校特地聘请的辅导老师?」

「……因为我已经不要紧了。」

「没人担心你。」

训导主任冷哼。声,不客气的说道:

「我只担心有可能会对『我的』学校造成危害的学生。像你这种不管碰上什么事都会独力振作的学生,我可没空去担心。」

「……你很明显不是在夸奖我嘛。」

「谁说我是在夸奖你?总而言之,我担心的是未来合可能犯下错误的学生。你听好,你知道一旦那种学生出现,『我的』学校的评价会下跌多少吗?你知道之前的案件,为『我的』学校带来多大的打击吗?为了防止那种事发生,为了防范那种学生出现,我才特地编列预算、聘请了两位辅导老师……当然,我也有向学生家长募捐就是了。」

「这样啊……」昴不解的点头回应: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堂岛同学,很遗憾地,日本并不了解辅导老师这种职业,而且也不够普及。接受心理辅导这种事,在大众眼里总带着负面印象。这或许和民族性有关——」

「或许和民族性有关,但跟我可无关啊。」

昴叹道:

「……别把这种事推到我身上啦。」

不过,他早就清楚训导主任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啦,总之你就是要我率先接受心理辅导对吧?只要我这个日炉理坂高中的偶像名人率先接受服务,其它真正有烦恼的学生也会比较愿意去找他们,对吧?」

训导主任冷哼一声。

「你竟然好意思这样老王卖瓜啊。」

「我有说错吗?」

「……没错,你们神团的人就是那么赫赫有名——个论是好是坏。只要是有名人士,就必然有一定的影响力。你、社长、还有小鸟游恕宇都是如此……看看小鸟游恕宇对『我的』学校带来多大的冲击和影响吧。现在『我的』学校……算了,这个不提。」

桐子主任装模作样地用力摇头。由于他摇头的动作大太,导致假发受到惯性作用力而震落到地面。昴见状惊讶得睁大眼睛,不过他并非为训导主任是光头而惊讶。这件事早已是日炉理坂高中众所皆知的秘密——或可说是笑话。日炉理坂高中的新生在开学典礼会因为察觉训导主任头上不自然的假发而偷笑,然后这个情景会让二年级生为之一笑……啊啊,一年级生被训导主任骗了啊,去年我们也是这样被骗的。三年级生则有些不同,他们看到这副情景,会重新察觉自己已经是三年级生,明年即将毕业——回到正题。总而言之,昴惊讶的原因并非因为训导主任顶着光头,而是因为他用麦克笔将头涂黑了!昴一瞬间以为那是头发,咽下一口气,心中暗叫:「不妙!」尽管他急急忙忙装出冷静的模样,但还是为时已晚。主任已经看见昴的反应,露出了贼笑——可恶!这样一来就变成两胜两败了——昴一边悔恨地咬牙,同时再一次于心中立誓:如果我以后变成秃头,一定也要买假发!

「……总之事情就是如此。倘若你们神团的人肯率先接受心理辅导,那么一定会有学生觉得自己也可以去试试。一旦这种学生增加,心理辅导的服务就会变得普及,发生问题的机率也会确实下降。只要不出问题,『我的』学校评价就会提高,我也会很高兴。大家也可以变得更幸福。」

「……我可不觉得我会幸福啊。」

「你的事跟我无关……而且你还欠我人情啊,对吧?」

「……是是。」

没错,昴欠训导主任人情。

去年寒假结束后,昴和神团成员因为某事在全校集会时抢上讲台,而之所以会成功,就是因为昴在事前请训导主任帮忙。此外,当案件爆发,真嶋的双亲强迫她转学时,也是麻烦训导主任出面说服她的双亲。前阵子更因为叶切的事情,而欠下主任人情……唉,跟依花相处也是这样,人情债果然欠不得啊。

闲话到此为止——

总之因为如此,昴也开始觉得有必要接受心理辅导。

想不到真嶋竟然会去接受辅导。

(她被老师狠狠背叛,却还肯去啊……)

昴露出戏谵的笑容望着「社长」。

「『社长』你知道吗……『社长』?」

好——「社长」点头,接着站起身,拿起笔在白板上大大的写下——

朝比奈菜菜那。

昴问道:

「干嘛突然写朝比奈菜菜那的名字。」

「嗯,我迷惘了很久,不过——」

「社长」环顾四周,一本正经的宣告:

「……我和真嶋今年就要毕业了。」

「我好高兴……不对,唉,我觉得好可惜。」

「……但是,一旦我毕业,这个神团……这所日炉理坂高中到底会变成如何?」

「会变成如何?」小鸟游兴致盎然地问道。

「我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象。所以我一定要做最坏的打算,进行最完善的准备。」

「嗯……你说的是没错。」

「因此我一直在思考,到底该让谁来继承我……继承『社长』这个位子。」

昴和小鸟游彼此对望,同时手指对方说道:

「他啊。」

「不,是你啦。」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社长」看到两人互相谦让的模样,点了点头说道:

「对,我也在想堂岛昴和小鸟游恕宇这两个人之中该选谁……可是你们两人的表现可说是平分秋色……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决定。」

真嶋插话道:

「可以选依花啊?她看起来很擅长当领导者呢。」

「舞原依花大概会成为本届的学生会长吧,要兼任会长和社长太强人所难了。」

「……这样啊。」

这是日炉理坂高中的惯例,如果舞原家的子女在学,那他们就会担任学生会长。民主主义万岁!

「那就没办法啦。」

「……是吗?『社长』的工作有那么忙吗?我觉得她应该做得来啊。」

「总而言之,我一直在思考该选堂岛昴还是小鸟游恕宇。可是,现在我决定了。」

『难道是——』昴和小鸟游问道。

「没错。」社长严正宣布:

「下一届的『社长』就由朝比奈菜菜那担任。」

昴和小鸟游立刻回答:

『我赞成!』

真嶋看到三人露出满面笑容,将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其实朝比奈还要再一年才会当上「社长」,不过既然神团的性质一是同好会,「社长」又八成会担任「社长」直到毕业——

那么下一届的「社长」就让朝比奈菜菜那担任也没关系吧。

就这样,朝比奈菜菜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决议为神团的下届「社长」。

6

当小鸟游的化妆技巧经由昴指导而渐入佳境时,依花出现了。依花开门进来之后,看到小鸟游的容貌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淡淡地说:「粉擦得有些太厚了。」接着面对昴,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在这里啊。因为你没去上下午的课,我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

附带一提,昴和依花同班。

「不是啦,我只是很困,所以就在这里睡了一会儿……对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为什么要把问题丢给我啊?」

依花瞥了真嶋一眼,立刻又将视线转回昴身上,继续下去:

「咲杳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行动。」

「我也不期待你会行动。」

昴有些不高兴地回答:

「等遇到咲杳我就会说啦,她还不来吗?」

「咲杳去参加园艺社的活动,她叫人六点开车去接她……以上情报提供你参考。」

六点。昴看了一下时钟。六点距离现在大概还有三十分钟。

「你们在说什么啊?」

小鸟游一边擦脸,一边问道。她看到毛巾上的污垢,不禁皱起眉头。抢在打算说谎模糊话题的昴开口前,依花回答道:

「我拜托昴邀咲杳约会。」

——一阵沉默。

「哦——」小鸟游说道:「跟咲杳约会啊。」

「……咦、咦?」真嶋也开口:「昴要跟……咲杳……?」

「呃……」

昴看向依花,用眼神询问她为什么要将事情说出来。当然,昴无法从依花的铁假面上看出任何端倪。真嶋面对昴,问道:

「那、那么,昴也打算约咲杳吗……」

「……嗯。」

「可是他现在却裹足不前。不过,我在午休时明白了……昴,你容易被气氛感染。那么我就为你营造不得不开口邀约的气氛吧。」

昴无奈地摇头回答:

「……不用啦,我会自己约。」

「一直注意到现在,我不觉得你会那么做。」

沉默。

昴偷偷观察真嶋的反应。

她是不是很震惊?昴当然知道真嶋对自己抱持好感。不过,他认为那和恋爱是两回事。毕竟那起案件才刚结束不久,现在的真嶋大概只是想找个人依靠罢了。当然,这件事无关是非对错。不管如何,真嶋都绝对不会对昴表白,因为她很清楚昴对日奈的心意。也正由于真嶋不会向昴表白,所以昴才能安心和真嶋相处。只是这么做,总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卑鄙、任性……

的确如同依花所说——

快乐的背后总有「反面」存在。

真嶋察觉昴的视线,摆出笑容回答:

「……嗯,那个……加油哦。」

「……谢谢。」

「可是,我一直以为喜欢昴的是依花,而不是咲杳耶……」

「我有说过不喜欢吗?」

「……咦?」

「总而言之,昴,明天我会亲手营造。」

「我不需要啦。」

「跟你的意志没有关系,不过——」依花望着悬挂在墙上的时钟。「咲杳会在学校待到六点……如果你在今天之内约她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

呃——

「那么我要回去了,『社长』跟真嶋要一起走吗?」

「搭便车吗……嗯,那就麻烦你了。」

「社长」站起身。「社长」被家里扫地出门,目前借住在舞原家的后院。

「……那我也麻烦你啰。」

「咦?为什么学姊也要走啊?你回家的方向跟他们应该相反啊。」

「你没听她说过吗?」依花问道。

真嶋看向昴,接着说:

「我每天放学后都到依花家,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哦——」

「我请她让我开枪。」

「……你说什么?」

由于真嶋说得太过平淡,昴一开始还无法理解她到底说了什么。

「……枪?你说的枪是?」

「我是指射击练习。我现在的技术已经愈来愈好啰,射击的诀窍就是——」

真嶋握住透明的枪把,将准星对准昴。

「要在标的贴上相片。『扳机不是用扳的,而是要用扣的』,磅!」

昴就此中枪,连踉舱的余裕(?)都没有。

「……你说的枪,是那种日本禁止的真枪吗?」

「正是如此。」

昴怒瞪依花。

「你是在搞什么啊?」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为什么要让学姊拿枪啊。你别这样乱搞好不好,这是怎么一回——」

真嶋说话打断昴。

「你别误会。」

「……误会?」

「是我拜托依花让我射击的,所以依花没理由被你责备。」

「就算如此,也不应该被拜托就全盘接受吧。」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真嶋嘲讽般的说道:

「你可以当恶魔的盟友,却不能容忍我开枪?」

「那是……」

昴欲言又止。尽管他想到许多不该持枪械的理由,但是在自己身为恶魔的盟友这个前提之下,这些理由都不具说服力。

真嶋又继续说:

「……我想做什么,跟你没关系。」

昴顿时火冒三丈。

「学姊,你若要这么说,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讲的。我的确没有权利阻止学姊,也没有那种资格。可是我还是要说,绝对不要开枪……依花也别提供那种场所。」

「昴,我是——」

「你以为你算老几啊?」

「——吵够了没啊!」

「社长」难得一见的怒斥,让场面安静下来。在一片寂静中,「社长」似乎也很惊讶自己竟然会大声怒骂,面无血色地对真嶋说:

「真嶋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但是你的说明太草率了。不说清楚一点,堂岛昴自然会担心啊。」

「……你要我说明,可是我要怎么说得更清楚啊?」

「社长」没有理会真嶋的反问,转而面对昴。

「堂岛昴,你不要只凭一己之见来做判断。我也不喜欢枪枝,但是这件事一看就知道,真嶋绫是不要紧的。」

「不要紧?这哪里不要紧啊?」

「这个嘛……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是她做的事情应该类似一种仪式,对她来说是必须的……总之你不必为她担心,我可以保证,相信我吧。」

「……就算你肯保证,枪这种东西光拿着就有危险啊……」

昴虽然这么说,但声音却愈来愈小。他有点无奈地听着小鸟游的讪笑。这位叫做「社长」的男人,毫无任何根据就开口要人相信他,或是随口保证愿意负责。但是不知怎么地,他说的话莫名地具有说服力,也因此令人畏惧。

过了一会儿,直一嶋说道:

「……昴,我是因为,那个……」

「……」

「我脑筋很差,没办法说明清楚……但是如果不自己去做,是不会了解的。正因为我头脑简单,所以才要更加活动身体,直到筋疲力尽为止……不然我无法接受、也无法了解。总之我只能不断活动身体,只有这样做,我才能找到答案。」

「答案?什么答案……?」

「我不知道。所以我现在只能不停地开枪,直到自己能接受为止,不断地开枪……我只能这么做。所以,请你不要阻止我,让我开枪。」

「社长」畏惧地说道:

「从没听人说过这么恐怖的台词。」

依花也说:

「……子弹可不是免费的啊。」

姑且不论依花所说的是不是玩笑,昴听得笑了出来,然后别开了脸。

「我不能理解。像这样拚命开枪,到底可以让你了解什么?」

「……」

「……我明白了啦,请你尽情去做吧……但可不要在案件中使用哦。」

昴一边看着露出暧昧微笑的真嶋,一边思索——自从上次的案件之后,真嶋的样子就很奇怪,她到底是在昴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什么事了……

依花这时开口:

「既然话都说完,那我要先告辞了,因为我明天会很忙。各位明天见……昴,别忘记明天的事。」

依花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到室外。社长「嗯」地点头随后离开,真嶋也一同离去。

小鸟游说道:

「学姊,星期六就麻烦你啰~」

「喔,你是说化妆的事吧。嗯,我会空出时间。」

真嶋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开口:

「对了,昴——」

「……什么事?」

「辅导老师很漂亮喔。」

……昴露出微笑。

真嶋向他挥手道别。

门「啪哒」一声合上。

室内剩下昴和小鸟游两人独处。

——距离六点大概还有三十分钟。

昴也起身。

「那我也要离开了。」

「你要去找咲杳?」

「学姊好像在担心我,再加上训导主任又很啰唆,所以我大概会先去别的地方……」

小鸟游再次问道:

「你打算和咲杳约会吗?」

「是啊。」

仰望天花板。

「不知道日奈会不会生气呢?」

「……死人是不会生气的。」

昴望着小鸟游,笑了。他放声大笑,接着说:

「说得也是。不过就算这样,我也……」

「……昴,我说这句话不是要讽刺你——」

「嗯?」

「受欢迎的男人真辛苦啊。」

「……」

「果然听起来像是讽刺吗?」

小鸟游露出微笑。

昴也跟着笑了。

然后他离开社团教室。

7

挂了写着「学生辅导室」名牌的房间位在校舍四楼深处。这间教室本来是音乐准备室,但校方在购入爵士鼓等大型器材之后,以此为契机在别馆设立了音乐厅,至今再也不曾使用过教室。虽然有几个文艺类社团提出申请,希望能将此地作为社团教室使用,但最后还是被拿来当学生辅导室。

昴注视门旁的出席名牌,感觉一阵失望。看来今天轮班的辅导老师是男性,而不是女性。出席名牌下方有个背面写了「咨询中」,正面写「欢迎咨询」的牌子——不过话说回来,到底要咨询什么啊?

试着敲门。

昴将牌子翻面为「咨询中」,走进室内。

男性辅导老师安县正人有双会让人联想到狐狸的细长眼眸,不过的确是让人倍感亲切的男人。年纪大概是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还很年轻——不,或许他只是外表年轻,其实更年长一点也说不定。他看着昴,然后自信满满地起身的动作,与起说是因为年轻气盛,倒不如说他予人经验老道的感觉。他离开窗前的书桌,轻快地朝昴走近,一把抱住他。

「啊啊,堂岛昴我等你很久啦。我一直、一直在等你过来啊……真的等了很久呢。」

昴心想这应该是加深和患者之间的信赖关系的肢体动作。若真是如此,效果显然颇为失败。面对抱得更紧的安县,昴思考该如何是好?如果是一般男性,昴只要跟着抱住对方,对方应该就会吓得抽身,但这家伙似乎反而会更高兴。没办法,只好采取一般态度响应。

「哇!有色狼!」

安县不慌不忙,慢慢退开身子。

「喔喔,真是不好意思。」

「下次再这样,我就告你性骚扰喔。要做这种事,请你去找臭味相投的人。」

「抱歉抱歉,我真的没有别的意嗯……这代表我真的等你很久了啊。你的事我听训导主任说过,但是你一直没有过来嘛。」

「……对不起,我最近比较忙。」

「没关系,你现在来了嘛。请坐。」

安县右手握着手枪指了指沙发,请昴坐下。

(……手枪?)

安县注意到昴的视线,露出腼腆的笑容,说道:

「你在意这个吗?这是我亲手制作的手枪。参考模型是柯尔特单动士兵、点四五口径(注:Colt Single Action Army.45,为西部开拓时代时人们常用的左轮枪,目前仍继续生产),可说是足以代表西部电影的左轮枪啊。俗称和平使者(注:原文ビースメーカー,Peace-maker)……你有听说过吗?」

「喔喔,就是心脏不好的人在用的——」

「没错,靠它刺激心脏肌肉,使心跳频率得以保持正常——才怪,那是心脏节律器(注:原文ベースメーカー,Pacemaker,利用连续脉波电流或电压施加到心脏表面或心脏肌肉,以调节心律不些的装置)啦。」

安县轻松地配合昴的玩笑,将枪口朝向昴。虽然昴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但是直径11.43mm的枪口确实让他心跳加速。尽管昴知道这只是模型枪,但被这么逼真的枪口瞄准的感觉绝对好不到哪去——这家伙连这种事都不了解,他真的是辅导老师吗?然而安县根本不理会昴的感受,更进一步按下手枪的击锤,手枪响起「喀」一声。安县继续说道:

「单动手枪和只要扣下扳机的半自动手枪不同,不按下击锤就无法开枪。弹夹内共有六发子弹,使用时必须将子弹一发一发放进弹简;当然之后也得自行丢弃弹壳——真是一把麻烦的手枪啊。」

「……呃。」

「相对的,它有它的长处,这把枪正是西部电影的英雄,点四五口径是必杀的象征——开拓者们身系这把枪和野心,在西部大陆拓荒。SAA——和平使者,我想这把枪大概是世界上最受人爱戴的手枪吧。」

「……」

「我个人也很喜欢这把枪。有时会将它悬挂于腰际,独自比划速击(注:Fast Draw,迅速拔枪射击)和连击(注:Fanning,扣住扳机后,连续弹击击锤使子弹不断射出)的把戏,一个人乐在其中……不过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要是这种事在工作场所流传开来……我想还是不太好吧。」

安县将枪口靠近嘴边,「呼」地装出吹烟的模样,然后利落地旋转枪枝,将它放回腰际。SAA 45在瞬间如烟雾般消失踪影。

「……咦?」

「如何?我还满有两把刷子的吧……来,请坐,让心情愉快一点。」

昴在沙发就坐(呜哇,好柔软!)呜——刺眼的光线让他瞇起眼。这间房间似乎是面朝西方,耀眼的余晖映入坐在沙发上的昴双眼。

安县察觉昴的模样,说声「抱歉」之后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傍晚的寒冷空气流泄进室内。

「堂岛同学,你讨厌夕阳吗?」

「……我并不讨厌。」

是吗,安县点头回应。

「我热爱夕阳……夕阳给我一种辽阔壮大的感觉。你不这么认为吗?在遥远的西方——夕阳日落的另一端到底有什么?我小时候满脑子都在想这些。」

「……」

「我喜欢的书籍是『西游记』。它是众所皆知、以西方为目标的冒险奇谭——没错,对我们东方人来说,乐园一直都在西方。想寻求乐园的人,必然会以西方为目标。那夕阳的另一端——所有的年轻人都非得开拓西部不可。对了,你听过伊卡洛斯(注:Icarus。希腊神话中,因为飞得太靠近太阳,导致蜡制的翅膀融化而摔死。为追求梦想不惜牺牲生命)的故事吗?我只要一听到那个故事,胸口就会忍不住燃烧起来呢!」

「……请问,你到底是在说什么?」

「喔——」安县干咳了一会儿。露出笑容说:

「我要说的是,我选择这间房间——受到落日余晖照射的房间的理由啊。」

安县在开窗的状态下「沙」地放下百叶窗。红色的百叶窗过滤日光,让室内充满红色的夕阳光辉。

「感觉如何?」

昴觉得这个问题很诡异,但还是坦率地回答:

「我不太了解这种事,不过感觉不错。」

安县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那当然……放心吧,对身体是无害的。 『西部五号』的第一发子弹只是让你身心放松,进入一种催眠状态而已……这个声音——」

「啪」地拍手。

「当你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催眠状态就会解除。然后你将不会记得这段期间内发生的任何事。」

「……不会记得任何事。」

安县在椅子就坐,打开笔记本。

「……可是,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生效果呢……难道你以前也有过类似经验?」

「咦?」

「你以前曾被谁施展过催眠术吗?而且还是反复好几次。」

「The Body……」

昴答道,然后惊讶得对安县询问:

「The Body?虽然这是我自己说的话,但是你知道『The Body』是什么吗?」

「没关系,你别在意。」

安县思索一会儿,在笔记本写上「当时的辅导老师」。然后再度面对昴说:

「那我们来聊聊吧。」

「好的。」

「你想聊什么话题?」

「请你直接发问好吗?」

「喔,那我问你……你最近的烦恼是什么?」

昴讶异的望着安县。

「难道你不问有关去年的案件吗?」

「思考过去固然重要,但首先应该要巩固现在的基础,也就是目前的你。我该做的并非让过去的你接受现实——当然那也有其必要——只是我想成为你未来的助力,为了你未来的『王国』,我想先了解现在的你。」

……王国?

「我现在的烦恼啊……」

当昴发觉时,他已经毫无保留的说出口:

「太有女人缘让我很困扰。」

「……喔?」

「这个星期天,我非得和别人约会不可。」

昴说出安县也知道的游乐园名字,担心地观察安县。但不管昴说什么,安县的态度始终如一,不愧是专家。昴感到安心,心情愈来愈舒坦。

再说一次:

「……总而言之,太有女人缘真的让我很困扰。」

安县敦促道:

「这样很好啊,继续说下去。」

「……什么?」

「光是有女人缘并不会让人困扰,必须因此引发某些问题才会构成困扰。你碰上了什么问题?」

昴思索一会儿,回答:

「现在有两位喜欢我的女性,但我喜欢的并非她们之中任何一方。」

「嗯。」

「可是我却必须跟她们交往下去……其中一方了解我的心情,也愿意接受现况。但另一方却一无所知。我得欺骗她,装出喜欢她的样子和她交往。不然……」

昴没有继续说下去,安县替他补充说道:

「今后无法得到舞原家的援助。无法得到为了让冬月日奈复活而需要的支持,就是这样对吧?」

「是的。」

昴毫不怀疑地点头。

「可是,我……」

「会有良心的苛责吗?」

「没有。」昴自嘲:「……不对,我的确有罪恶感,这点是瞒不住的——可是,我曾发誓只要能让日奈复活,不论要我做什么都在所不惜。我已经决定了,所以绝不会犹豫。事到如今……」

「就算有人要你伪装自我,去欺骗女孩子——」

「……我会做。只要有必要,就算是比这更过分的事,我也会做。」

安县承受昴充满挑衅意味的视线,不改认真的神情问道:

「那么,既然你已经决定,也认为自己做得到,那还有什么问题?」

「因为……」昴支支吾吾起来。

安县没有多做催促,静静等他开口。

过了一会儿,昴答道:

「……我怀疑是不是还有其它的方法?」

「喔?」

「我确实需要依花的帮助。可是那说穿了只不过是钱的问题,只要有本事自己赚,不用依花的钱也没关系。」

「……但从现实面来看,那是办不到的吧。」

「或许办得到。」昴以极细微的声音低喃:「只要善用『黄金右手』,说不定……」

「黄金右……你拥有那个能将触碰之物化为黄金的『智慧果实』吗?」

「是的。」

「是吗,这次换那个要成为废弃品了啊……」

——昴首次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可是他不清楚那种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抱歉,我打断你的话了……来,继续说吧。」

安县低沉的嗓音带来安心感,立刻覆去昴不对劲的感觉。

昴继续说:

「使用次数虽然有限,但只要善加利用,就没必要再对依花言听计从,也用不着昧着良心去欺骗咲杳……」

「……」

抬起头,再一次瞪视安县。

「只要能让日奈复活,我什么都愿意做。」

「……」

「可是,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在欺骗咲杳之前,我怀疑自己还有其它办得到、而且应该去尝试的可能性。但我却不加思索欺骗自己,选择了较为轻松的道路……」

「那就是你的『核心』吗?」

「……咦?」

安县用彷佛是惊讶、又像愉悦的表情注视昴。露出贼笑说:

「被『西部五号』的第一发子弹击中的人,绝对不会说谎。那就是你真正的心情——与恶魔同盟相对峙的行动纲领吧?」

「什么意思?」

「你选择成为恶魔的盟友。可是另一方面,却又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成为医生或科学家。」

「……」

「你并不打算放弃让冬月日奈复活。不过你内心深处认为不管这件事再怎么困难,也应该要靠人的力量去完成,而且你也认为自己或许做得到。你很认真的、就像孩童一般……认为只要肯努力,说不定就以可凭借人类的、凭借科学的力量让冬月日奈复活。你在内心某处笃信这个微小的可能性,对吧?然后你现在很认真地思考,是不是不该选择那条路——」

安县大大叹了口气。

「这就是你的可能性啊……也难怪恶魔会想要。」

「……想要……什么?」

沉默。

过了一会儿,安县说:

「堂岛同学,我没有资格嘲笑你的思虑幼稚。只是,你是不是忘了?对,我想你遗忘了选择借助恶魔,而非人类之力的理由……」

「……什么?」

「你记得关于你妹妹的任何事吗?」

怦通,心脏一跳。

(……他说什么?)

怦通、怦通,心跳愈来愈激烈。

「……你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妹妹被外星人抓走,而且得不到任何人信任。你当时的愤慨现在到哪去了?你能想起当时的情感吗?」

「你到底是……」

「堂岛昴,你应该很清楚时光流逝的温柔……与残酷。不管何种伤痛或痛苦,时间总有一天会治愈我们。还是你依然记得吗?记得失去妹妹时的事,以及当时的悲伤和愤怒——关于你妹妹的一切。」

「给我住口……」

「使用『黄金右手』?那东西或许可以让你得到足以和舞原家匹敌的金钱与权力。但那会耗上你多少时间?或者,就算你有可能在不借助恶魔之力的情况下,用自己的力量、用科学的力量来让冬月日奈复活,但那又得耗上多久?」

昴按住胸口,他的胸口——

(心脏……是我的心脏吗?)

感到极度痛苦。

安县的声音贯穿昴的内心。

「到你成功为止,你有把握一直记住对冬月日奈的爱恋、悲伤——以及激情吗?」

(你记得关于你妹妹的任何事情吗?)

「……我想不可能,你一定会忘记。」安县的声音充斥在红色的空气之中。「到时你对日奈的思慕之情早已消逝殆尽。即使梦想无法达成,也只会一时怨叹,然后就此了事——你不会再去在乎。你曾经遗忘自己的妹妹,所以了解这种情况,也比谁都清楚。这是你比任何人都还要刻骨铭心的经验,因此你选择了藉助恶魔的力量……不过就算如此,时间还是会确实地——」

安县的右手握住某样透明的物品。

「逐渐治愈你的伤痛,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你会慢慢的,慢慢的忘却冬月日奈。在温柔的时光流逝中——」

尽管如此。

握住半透明的手枪,对昴低声说:

「……尽管如此,只要你期望,我就给你前往西方的资格。一种可以朝西方前进的资格,我的『西部五号』——第二发子弹。」

SAA,别名和平使者——再度实体化。将枪口对准昴,安县露出温柔的微笑宣告:

「可以将你的心射出时间永远无法治愈的空洞。只要那伤口还在,你就不会遗忘,也无法遗忘自己的梦想,直到梦想成真的那天为止——」

怦通,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8

来吧,安县亲切的说道。他如同吟咏般地继续下去:

「来吧,用你自己的手、自己的意志敞开胸膛……接受我的『西部五号』……」

啊啊,啊啊,从他的话中——

感觉到几近恐怖的安心感——

昴听从安县的指示,解开衬衫的扣子。

衬衫下的黑色T恤印有「The Stand for the dark」字样。

(……「为了暗夜的灯塔」?)

以敞开胸膛的动作为起始,T恤上浮现昴的内心——一个呈现心型的「标的物」,表面显现出与冬月日奈的回忆——安县慎重地瞄准准星。尽管在此距离不可能落空,但就如第一发子弹只在红色光辉中有效一般,「西部五号」的第二发子弹也有制约,只要一落空,效果就会反弹到使用者身上,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安县如同安抚般低语:

「堂岛昴,别怕。这样一来,你的迷惘就会消失,你会变得只为了实现梦想而存在。没错,你将再也不会忘记冬月日奈,不会忘记对她的思慕之情——这就是你的愿望吧?」

(——怦通。)

「不要怕,放心吧。放松心情,接受这可以让你重新前往西方的资格——」

(——怦通。)

「来吧,现在就接受『西部五号』的第二发——子弹吧!」

(——怦通!)

「……!」

当正要射击的瞬间,昴的「心脏」消失无踪……不对,它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晃动。

昴的「心脏」化为半透明,不停轻轻摇动,彷佛随时都会消失。少女出现在「心脏」表面,双眼怒瞪安县。

(……怎么了?)

「……昴?」

简短的回答。

「……I、t。」

「……咦?」

「I、t……I、t……I——t!」

「……你说什么?」

「I————t、I————t!」

随着吶喊,持续脉动的苹果「It」实体化出现在昴的右手中——那是序号六六六,至今尚未被命名,终有一天会达成昴愿望的「智慧果实」——

安县大惊,叫道:

「……这怎么可能?」

昴吼着:

「It!」

「It」开始在昴的右手中确实地脉动。它发出声响,意图吞食对方的「智慧果实」。昴瞪视安县怒吼:

「……想要我敞开心胸?」

「堂岛昴,你这是……?」

(不可能啊?第一发子弹应该还——)

「想射穿我?喔喔,可恶啊啊啊——It!」

昴紧握「It」。当「It」怦通脉动的瞬间,昴全身血管突显。储蓄在「It」的「灵魂」能量释放,充斥在昴全身。怦通、怦通,每一次脉动都让能量在血管内奔腾,刚才昴被拥抱时,「西部五号」的第一发子弹神不知鬼不觉地射入他的脖子,现在他开始自全身驱除子弹的效果。安县看到呈现透明的第一发子弹被昴从脖子逼出体外,大吃一惊。

(这怎么可能……竟然能在催眠状态下,将第一发子弹逼出体外?难道是——)

「喔喔喔喔喔喔!」

子弹随着昴的叫声——

一步步被逼出体外。

「难道是『It』本身在守护昴?光凭上一次的案件,就已经累积这么多能量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接受?」

安县叫道:

「这样一来你就永远不会遗忘冬月日奈,不会遗忘自己的梦想啊?那不就是你的期望吗?堂岛昴,你冷静一点——」

「——住口!」

昴从沙发起身,瞪视安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紧握「It」怒骂:

「不相信我的家伙,就别装出一副了解我的样子接近我!啊啊啊——亚鸟是真的被外星人抓走了啊!」

「昴,你在说什么……」

「……作梦?搞错了?混、混帐,还要我忘记!我才不会忘记这种事哩!没关系,既然你们都不相信,那我就自己来!我、我自己总有一天会救回亚鸟!到时候你们这些人——」

(……这是孩提时代的昴吗?)

——不对,昴的眼神逐渐映出黯淡的光辉。虽然不明显,但是正一点一滴闪现理性的光芒。「It」的力量让他将第一发子弹逼出体外,逐渐解除催眠状态。安县确认实体化的「心脏」已经完全消失无踪,叹道:

「……看来我失败了啊。」

「敞开心胸?射……穿?失、失败?可、可恶啊,喔喔喔,你,你……就是你吧!」

昴死命朝安县接近一步。安县见状笑道:

「……真可惜。不过,也算是没让我失望吧……」

「……混帐。没错,一定是你……带给樋口梦想,给予他『智慧果实』,指使他跟我战斗——最后被我杀害……就是你!红色的——」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

「正是如此,堂岛昴。」

啪!安县击掌。

昴顿时回过神来。

他察觉自己的模样。

不知不觉中从沙发起身,而且右手紧握到毫无血色、几近泛白的地步。

「……?」

可是他却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到底在做什么?而心中这股激情又是为什么——?

似乎很困扰的安县,对迷惑不已的昴说:

「抱歉,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不高兴。」

「……?」

「我刚刚说,忘却往生的恋人,为新恋情而活也绝非坏事。」

昴找到心中负面情感的明确原因,立刻依附上去。昴因为过度愤怒而忍不住发抖……对,的确……姑且不论是不是清楚记得,刚刚似乎真的谈到约会的话题,然后这家伙随口说出不负责任的话,我感到很愤怒——

竟然要我追求新的恋情。

明明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家伙——

昴得到能够接受的答案,接着用充满愤怒与激动的眼神瞪着安县。

然后他这么说:

「……我可以走了吗?」

「咦?等、等一下……」

「因为我还有事,所以先告辞了……请代我向训导主任报告。」

「……那么,唔,下次再见了。」

「我先告辞了。」

昴头也不回地离去

磅!昴敲击门扉,告诉自己要镇定、一定要冷静下来,不要浪费能量……可是,他的情怒还是无法平息。心脏剧烈跳动,同时右臂的伤口阵阵作痛。

——混帐,哪会有什么新恋情!

这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对,这不算是约会。昴露出笑容。是啊,这根本不是约会。和平常一样,是「战斗」的一种,只不过打倒敌人的方式不同罢了。

目标——舞原咲杳。

打倒方式——邀她去约会,然后和她接吻,如此即可。

这是——没错,是一场战争。

和以往相同。

为了让冬月日奈复活而不得不经历的一场战争,仅是一场战争而已。

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想起来了,现在这种心情——)

昴露出笑容。那位辅导老师说的话虽然很没礼貌,不过,说不定还应该感谢他。昴露出戏谵的笑容,舔了一下嘴角。口腔内有伤口,大概是因为过度亢奋而咬破皮了吧——有一附血的味道。

对,这正是——

当时——和日奈接吻时的滋味。

那时日奈为了拯救昴,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她的身体染上一片红色,和昴相吻。昴还记得,那是个带有血腥味的吻。温暖的身躯……娇柔的身躯、逐渐冰冷的身躯,她的体温从手中渐渐失去的感触——

目睹心上人在自己怀中死去——

这正是当时的心情。

(……我想起来了。)

没错,我当时立下誓言。只要是为了日奈,为了让她的身体回复体温,我什么都愿意做。带有血腥味的吻便是证明——没有遗忘誓言的证明。所以昴不论和依花接吻多少次都无所谓。

因为这会让他想起血的滋味。

……和咲杳约会?

好啊。

昴露出更凄厉的笑容。

——星期天?没问题。约会?我就跟你约会吧。对,我会让你开开心心的。让你有个永生难忘的约会。啊啊,没错,你就开开心心的等着吧。从现在开始就有好戏看啦——

……邀约?好啊,我会去约的。现在的我,一定办得到——

我要打倒敌人,不论使用什么手段。

昴离开「学生辅导室」之后,立刻前往园艺社。可是,这时已经超过六点了。

(……我在那边待了那么久吗?)

不见咲杳的踪影。

昴非常遗憾,就此返家。

9

安县看到昴愤慨离去之后,噗嗤一笑问道:

「很有意思对吧?」

一位女性推开书桌旁的门定进。穿着成熟、有如富家千金的她,正是受聘于日炉理抠局中的另一位辅导老师。她用冷漠的目光注视安县说道:

「……你的『西部五号』还是老样子,是相当惹人厌的『智慧果实』啊。」

「真荣幸。」安县耸耸肩答道:「竟然能被拥有究极『智慧果实』——『箱盒P』的你这么说。」

女性——来栖美楚乃在沙发就坐,瞪视安县问道: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是什么意思?」

「那是收下『透明喷漆』的男孩帮我取的绰号,你不觉得很适合我吗?」

来栖冷笑一声。

「是啊,很适合你。」

「更重要的是,你刚刚有听到吗?恶魔们为了堂岛昴,似乎将『黄金右手』改为废弃品了啊。」

来栖大吃一惊,对安县问道:

「我记得『黄金右手』是序号008啊……」

「没错。等到昴手上的无名『智慧果实』六六六号——『It』被命名时,就会承接第008号的地位。」

「……打算让它排进个位数序号吗?」

安县点头答道:

「看来恶魔们很期待他的表现。」

「……那可不一定。」

来栖佣懒地靠上沙发,叹道:

「我不觉得他有那么能干。他差点就被樋口给杀了啊?想不到这么弱的家伙竟然可以成为新的『兽名数目』。」

「但是他活下来了。」

「那只是受到同伴帮助罢了……万一他被杀掉,你打算怎么处理?」

「那么事情就到此结束。况且同伴和运气也都是实力之一,像那种男人尤其如此。」

「……」

来栖冷哼一声。

安县询问来栖: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你在说什么?」

「被『西部五号』第一发子弹击中的人不会说谎……也就是说,堂岛昴真的认为可以在不借助恶魔之力的情况下,让死人复生。」

「……」

「他竟然这么傻——会去相信如此细微的可能性,你不觉得很厉害吗?」

来栖叹了口气,回答:

「正人,你果然什么都不懂啊。」

「什么意思?」

「那是他的坚持啊。」

「……坚持?」

「对,坚持……得不到任何人信任的孩子,最后决定至少要相信自己……那是一种孩子的坚持。」

你竟然问我觉得有不有趣?来栖瞪视安县。

「……我只觉得这很悲哀,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她站起身,朝门走去。

安县对着她的背影说:

「你很同情堂岛昴啊。」

「……那又如何?」

「没什么。这样很好啊,他是我们的新希望……另外——」彷佛突然想起般的继续说:

「真嶋绫这个人如何?」

……来栖停下脚步,转过头怒瞪安县。不知不觉中,她的右手握住一个小盒子。

她一边将盒子展示在安县面前,一边说道:

「真嶋绫是来拜托我的……如果你敢对她出手……敢让她对你敞开心胸,射入那下贱的子弹……『箱盒P』就会杀了你。」

安县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来栖对他冷冷掠过一眼,走到室外。安县目送她离去,摇了摇头。

(……真是的。)

话说回来——他露出戏谵的笑容。

……他说要约会?

这个星期天在「那里」约会……?

不过,无论去哪里,只要能和堂岛昴在一起,就会是场快乐的约会吧……安县一边笑,一边拿出手机。

10

『喂。』

「是我!」昴简单扼要的说道:「叫咲杳接电话!」

『不行。』

「为什么?」

『想要约对方请不要透过电话,而是当面邀请本人。这是初次约会的常识。』

「……有这种常识啊。」

『这是常识。』

一阵沉默。

『……你好像很兴奋。』

「对,我已经醒悟了。别担心,我明天一定会约咲杳。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会成功地约咲杳,然后和她约会,再和她来个热吻!」

『……这样啊』

「不只如此!」

『……』

「我决定了,下次就和小花约会!然后再跟学姊、琪-妮、甚至小鸟游也可以,我会和我身边所有的女性约会!我要当个无敌花花公子,彻底利用女人。然后——对,我要建立我的『王国』!这一切都是为了日奈,为了日奈啊!」

『……堂岛昴。』

「嗯?」

『你这个下流的混帐。』

「什么?」

『想发神经也该有个限度。』

昴突然被依花挂掉电话,呆呆看着前方。下流的混帐?为什么要这样骂我?我好不容易提起劲要邀约耶……

「讲完电话了吗?」

……是亚鸟的声音。

「嗯……对啊。」

『那我们开饭吧。』

是蝇田先生的声音。

「……就这么办。」

于是夜渐深——

少女确认电话挂断后,将收信器——正确来说是窃听器——轻轻放下。反复思量刚刚主人与堂岛昴的对话,自言自语:

「这下可真是麻烦啊……」

女仆模样的少女一边摇头,一边回到工作岗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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