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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至尊猎户 第一部 其中一只手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仿佛欲洗去

一身朱红的身驱,

鲤鱼跃瀑布。

——出自本多律法「鲤鱼之歌-第十三篇」——

1

只要洗了其中一只手,两只手都会变得干净。

那不是被印刷在海报上的文字,而是以油性签字笔手写的。

那张打着「整洁周」口号的海报,中央大大地印着一只看似女性的手掌,手掌旁围绕着一群被变形美化过的霉菌,正一边介绍着自己所带来的威胁一边跳舞。下方有一排用红色艺术字写的句子(「人的手掌上充满着许多杂菌!」)高唱着洗手的重要性。不过比起这个,那句用油性签字笔亲手写的「只要洗了其中一只手,两只手都会变得干净」更具存在感及说服力。那句将海报从正中央切成上下两半的横式手写句子,写的实在是至理名言。手掌上存在着各种杂菌,这的确是真的,但也仅只如此。对照之下,这句「只要洗了其中一只手,两只手都会变得干净」不但是实话,而且同时还——非常具有魅力不是吗?只要洗了其中一只手,另一只手必然也会洗到,理所当然会变得干净。真是既合理又有益,所有的真理都应该要像这样。

(是那时候的……保健室……)

凝视了那张海报好一阵子后,绫将视线移到旁边。隔壁贴着一张写着「刷牙的时候,要连牙龈一起刷」的海报,但她没印象曾看过这张海报。这张海报……那个时候有贴着吗?还是……?绞尽脑汁思考,却想不起来。说不定只是自己忘记了,又或者是想象力擅自变出来的。总之不管怎么样,这些海报都很像实际存在于绫的眼前,能够触碰、感受,和现实毫无不同。不只是海报,人体模型、药柜、白色布帘、搭在三角架上的金属制洗脸盆、甚至放在桌上的携带式双筒望远镜,当时保健室的细部状态都被忠实呈现了出来。其中最让绫惊讶的是,甚至连些微的消毒水臭味都能闻到。记得当时确实有个先来的患者正在进行伤口消毒,所以绫便一直躲着,直到那个人走出来,看着他消失身影之后才进保健室。她还记得进去之后,令人感觉置身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让她一下子忧郁了起来。

(没错,那时候我脑中浮现出被解剖的青蛙模样……)

绫一边想一边觉得很不可思议,消毒水的臭味唤醒了她当时的记忆。消毒水味……明明就还如此鲜明地记得,没想到自己居然将其遗忘至今。然而在这个地方,甚至连她忘却了的臭味,都被忠实地重现出来。

这还是第一次——

梦见带有气味的梦(前提当然是在她的记忆范围内。绫很少记得梦中的事物,她所能记得的,就只有是不是恶梦而已)。

她缓缓伸出手,试着触摸白色的墙壁。摸得到,而且也有冰冷的触感。感觉十分逼真,和现实中的相比丝毫不逊色——但是她知道不管再怎么逼真,这都还是梦境。

(这该不会是——清明梦吧?)

绫扬起嘴角。

人再怎么单纯也要有个限度吧?白天才刚聊过清明梦的话题,当天晚上就突然梦见清明梦?今天中午,绫在最近变得亲密的友人——舞原依花家听到了这个话题。当时在场的除了绫、依花,还有同社团的堂岛昴以及他的妹妹亚鸟。而话题就是由亚鸟突然提起的——昴大哥会在半夜呻吟然后猛然坐起身子,该怎么办才好?于是依花就建议了:要是会作恶梦,不妨试试「清明梦的训练」如何?所谓的清明梦(LucidDream),就是自己对于正置身梦境有所自觉。只要能够意识到正在作梦,就能够驾驭那个梦境。不但能从恶梦中清醒过来,习惯之后,甚至有可能梦见如自己所愿的事。要训练并不难,快的话只要大约两个星期就能将梦境转为清明梦。依花好像也经由「社长」的介绍,请那方面的专家(国中生!)训练过。虽然还称不上是随心所欲,但已能控制梦境到某种程度。绫由于自己本身也偶尔会作恶梦,所以对那个话题挺感兴趣的,但话题之后却被依花的一句:「对了,昴,你和亚鸟是睡同一张床吗?」给转移到别的方向去了。因此绫只好惦记在心:明天去找「社长」,拜托他介绍那个人给我认识吧!如果真有清明梦,那么自己真的很希望能梦见清明梦。不但可以控制恶梦,还能梦见喜欢的东西,这样不是很厉害吗?再怎么说,人一天中就有将近四分之一的时间花在睡眠上嘛!如果能将这段期间当作闲暇时间来使用,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再说——

在梦境中,许多现实不可能发生的事都会变成可能。

所以绫便心想着:明天不要忘记去问问「社长」,同时上床就寝。然后睡到一半,就作了如此真实的梦——而且她对这是梦境一事有所自觉。还真是太单纯了吧——或者该说,未免太过成材了?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可是,不管绫怎么想,这很显然就是个清明梦。因为她知道这是个梦。

没错,这很显然就是个梦。

不管再怎么逼真,都只不过是个梦罢了。

但为了慎重起见,绫还是向正在自己眼前露出笑容的人询问道:

「这里是……梦境——对吧?」

「没错。」高久直子扬起嘴角点头说道:「这里当然——而且很遗憾地——是个梦境。但姑且还是向妳说一句:好久不见了呢,小绫。妳过得还好吗?很高兴还能再见到妳。」

过去曾死在自己眼前的保健老师,以一副和生前丝毫没变的模样坐在桌前。这还真是个怪梦耶……绫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眼前这一位是已经去世的人,说得更确实一点,是背叛了绫、而且还企图杀害她的人。但尽管如此——

心里还是有点高兴。

「吶,小绫。」高久靠在椅背上问道:「这个梦境是什么时候的事,妳还记得吗?」

绫环视了四周。

「……是我第一次见到老师的时候,对吧?因为我只有在当时见过这张海报。」

「那么,妳知道为什么会梦见那时候的事吗?」

「问我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是个梦吗?」

「所有的梦都是有意义的。」

高久边说着边站起身来,朝柜子走去,她那有如注册商标的白袍衣襬跟着翻飞。她似乎想要泡红茶。这里是梦境耶,会有味觉吗?或许会有味觉吧?都闻得到味道了……绫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撑开铁制折叠椅然后坐下。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开始集中精神:变成沙发吧!但铁椅果然仍旧是铁椅。

从茶壶传出注入热水的声音。

一阵芳香的味道伴随高久的声音飘来。

「例如,我并不是真正的高久直子,而是从妳记忆中所诞生出的形象——妳所记得、并如妳想象的高久直子。我口中讲出的终究还是存在于妳内心的话语,是透过了『高久直子』这个滤镜之后,由妳自身说出的话。」

绫目不转睛地盯着高久,然后摇摇头。

「……真奇怪的梦。」

「没错,真是奇怪的梦呢。人类的大脑——精神,的确会做些奇怪的事、或驱使人做些奇怪的事呢。就算不这么做,妳其实也明白的呀……」

「……明白什么?」

「但是妳却不想察觉——不愿正视、可是又不得不去正视,此一矛盾造就了这个梦境。为了让妳得知……不,察觉真相,所以『高久直子』被选上了。我啊,小绫……我是为了拯救妳,所以才在这里。」

……拯救我?

绫嗤之以鼻:

「就凭老师妳吗?妳明明就想杀了我。」

哎呀……高久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被妳这么一说,真让我过意不去呢。」

「对于打算杀害我的人……妳是说,我正在向打算杀害自己的人求救?再者,妳要拯救我什么?」

「这个嘛……」

高久拿着两个茶杯走回这边。将红茶轻放在桌上后,面无表情地看向绫的左手。

受到她的视线吸引,绫跟着看了看左手——

「……!」她哑口无言。

左手手腕上扣着一个银色的手铐。

似曾相识的手铐……

一阵寒颤与鸡皮疙瘩袭上全身。绫反射性地缩起手臂……不过,手铐当然没有解开。(「拿不下来!」)手铐闪耀着全新的银色光辉,不过,她有印象看过这个手铐。

(我、我、我……知道这个东西!)

「不要……」

(没错,不可能忘得了。)

(那家伙给我戴上了这个!一次又一次、好几次把这个戴在我身上!那家伙把这个戴在我身上——)

「——不要!」

「冷静一点!」

听到高久的声音,原本差点失去自我的绫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扼止了从胃部底层涌上的情感并吞回去,接着绫这么告诉自己:没错,不要紧的,冷静下来,这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

「妳想怎么样!」绫瞪了高久一眼。「把这种东西戴在我身上,妳到底是想做什么!」

「小绫,冷静一点。冷静下来,再仔细看一次。」

「不用看我也知道!这是……这是那家伙给我戴的——」

(似曾相识的手铐……)

(是啊——)

「小绫。」彷佛要填补她那近乎恐慌征兆的思考空白,高久沉稳的声音响起:「拜托妳,加油,再仔细看一次。我知道妳不愿去正视,但若不去看,就永远无法开始——没问题,不会有危险的。这只不过是一种隐喻、一种警告。」

「……警告?」

「没错,这是一个警示梦。」

警示梦……?

(……说我不愿去正视?)

那种东西,她才不想去看。但是天生的不服输,逼使绫将视线挪到左手手腕上。那个似曾相识……印象实在太过深刻的手铐不禁令她作呕,但她没有避开视线,注视眼前所见的这个手铐,和记忆中的互相核对。于是绫这才初次发现到——

(……?)

从手铐上延伸出一条锁链。

自手铐延伸出的锁链,像蛇一般画了个弧形后朝地面蜿蜒,连向白色布帘的另一侧。那里理应放置了两张床,然而却完全无法看到另一侧。无法透过遮蔽的薄布帘窥见那里有些什么——不,正确来说,并非完全无法窥见。虽然不晓得有些什么,但可以感觉到气息,那里确实存在着某样东西。绫感觉得到布帘另一侧传来阵阵压倒性的气息,彷佛有一部巨大的推土机,虽然目前尚在空转中,一旦出动,势必会将一切铲倒压溃。那份凌厉的压力造就了一种异于恐怖的情感萎缩,使得绫像是被蛇瞪视的青蛙一样,视线死盯在布帘上无法移动。只要有那么一剎那转移了视线,仿佛就会有怪物从那里冲出来——绫陷于这样的念头中而动弹不得。

(啊啊……)

(我一定会被这块布帘后的东西——)

自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振作一点,小绫!」

——高久的声音让绫从咒缚中获得解放。

绫总算是移开了目光,恢复自我。她气若游丝地说道:

「老……师……」

「不要紧的,小绫……这只是个梦而已。」

(没错……这只是个梦……)

绫深深吐了一口气。

看了看高久,然后小声地询问:

「那里……有着什么吗?」在这条锁链的另一端。

「当初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那时候……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吧?当时什么人也不在!我确实确认过了!可是现在……」

「那里有IT。」

很神奇地,高久口中所说的「那个东西」,在绫的耳里听起来却是「IT」。尽管听见的词汇是「那个东西」,但绫的大脑却将「那个东西」认知为「IT」。若要说明,那听起来就像是立体声音效一样的感觉,只不过此时两相重叠的不是声音,而是「声音」和「意义」就是了。

「没错,在那后面有IT。」不顾绫的讶异,高久继续说下去:「而妳非得了解IT的真面目不可。」

「——的……真面目?」绫无法发音「IT」。

「没错。而且,妳明白IT是什么。妳已经察觉了它的真面目,却无法去正视——为了去了解IT,所以妳在无意识中让自己作了这个梦。为了能使妳察觉,所以是妳呼唤出我来的喔。」

「我不懂妳在说什么……」

绫一面斜眼瞥向锁链,却拚死不去看布帘,一面向高久询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妳是知道的。案件已经开始,妳早就察觉到了。妳觉得……为什么会梦到和我初次见面时的情况呢?」

「那是因为……」

「仔细想一想,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为什么会梦到当时呢……听好了,妳的案件并不是从被山崎诚一威胁时才开始的;也不是从山崎得到『魔法相机』时;更不是从我杀掉那个男人时才开始。妳案件的开端是——」

高久的话就此打住,将红茶杯靠到唇边。润了润喉咙后,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而后接着改握住绫的手。那只被红茶杯暖过的手十分地温暖。再来,高久又动起了另一只手,温柔地将绫下意识握紧的拳头包覆在掌中。

然后,她说道:

「明白吗?小绫,妳的案件是从妳对我说出一切的那时开始的喔!当妳告诉我妳受到山崎的胁迫、被强求肉体关系的那时起,妳的案件就开始了。」

「妳在说什么……」

「所以妳现在正梦到当时的情景。妳的潜意识藉由梦境,企图告知妳新的案件已经开始了……去发现它吧,小绫。虽然我不能告诉妳,但那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老……师……」

高久就这么握着绫的手起身。

满是悲伤地凝视布帘(的另一侧)。

「……听好了?小绫,妳要加油,猜出IT的名字。」

「名字?那种东西……」

不待她把话说完,高久便将绫紧抱在怀中。对那温柔的触感,绫毫不抵抗地噤口并闭上双眼。在黑暗之中,她感受到了温暖、柔和、确实地紧抱住自己的力量,以及栩栩如生的重量感。甚至连充斥着鼻腔的消毒水臭味,闻起来一点也不会令人不快。在黑暗之中,绫主动伸出手,拥抱住这份安心感。绫察觉到了,这份平稳而宛如闭目养神的感触,正在宣告梦的终结。自己再过不久就要醒了,再过不久,这个梦境即将结束。为了不让这令人怀念的梦境、这份感觉及安心溜走,绫紧抱住黑暗。

她挤出声音:

「等等……不要走!」

「放心,我们还会再见面。」黑暗之中响起了担忧的音调:「记好了,小绫,妳要加油,猜出IT的名字……不然,妳会——」

脱离梦境的那一瞬间,绫确实听见了那个声音。

……妳……会死——会被杀死。

就这样,真嶋绫自梦中清醒了。

2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听到这阵惨叫的下一个瞬间,真嶋聪美自睡梦中惊醒,跳出了棉被,惊慌地冲向房门。她丈夫的身体就横亘在路途之中,但她毫不留意;而丈夫——和史也完全不在意。像是被踩、还是被踹什么的,在周日和国定假日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将这个就算脸颊被吸尘器吸附住、或是被用抹布擦脸,也仍能无所谓地继续赖着不醒的男人赶出棉被的,不是妻子的踢击,而是女儿的惨叫。原本「呀啊啊」一声仿佛裂帛的声音,现在已经转变为「呜嘎啊啊」,就像是一脚踩到了青蛙时会发出的(不是被踩到的青蛙,而是踩到青蛙的人会发出的)惨叫。但无论哪一种,就两人所知,女儿并没有在三更半夜发出「呀啊啊」或「呜嘎啊啊」这种怪叫声的习惯。别说是怪叫了,甚至就连在该哭喊时都没有哭喊,绫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儿。正因如此,两人去年都没有发觉女儿遭到老师(偏偏是位老师!)的胁迫。等到迟钝的两人发现时,事情都已经全部结束了。况且若论顺序,还是事后才被人告知。两人并不是从女儿口中听到,而是女儿在学校对学生们公开了那件事之后,被女儿朋友的母亲告知这件事。附带一提,那位「女儿朋友的母亲」是个会使用「是也」语法的太太——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又不是在看漫画——虽然也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啦,但聦美和那个「是也太太」目前正绝交中。聪美非常不甘心,居然被那种「是也太太」得知事件,也很不甘心女儿不肯告诉自己。不仅没告诉自己,也不倚赖自己。身为母亲对于事件的详情,现在也还只停留在与一般人同等程度的了解(还有,她也很不甘心一般人同样知晓此事)。而这一点,她的丈夫和史也跟她有同感。不,对于身为全家栋梁的父亲来说,不甘的心情可说是更上一层楼——但两人并未强硬地逼迫女儿说出真相。过分扑朔迷离的案情(「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使得他们两人犹豫要不要追问真相。所以取而代之,两人下定了决心……虽然他们的确是很不可靠的父母也说不定(没能察觉到女儿的情况,就跟女儿不向自己求助一样,都是相当冷酷、毫不留情、具压倒性、不管再怎么想否定,也否定不了的事实),可是就算过去无能为力,却不代表未来也什么都办不到。一家三口还有未来的日子。没错,至少今后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漏听了女儿发出的微弱悲鸣,就连真的非常细微的惨叫也绝不放过——两人如此下定决心。因此,像「呀啊啊」或是「呜嘎啊啊」这种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他们当然不可能会听漏。聪美跳起身来、和史被踹醒,两人一路飞奔至女儿的房间。顺带一提,女儿的房门并不是内推式、而是向外开启的,因此聪美为了开门非得一度停下脚步。但她丈夫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将停下来的妻子夹在自己和门板间做成三明治,送了她一块瘀青、以及日后几罐化妆品当作赔礼。

「绫!」好不容易进到房间内,聪美便发现女儿全身裹着毛巾被,只露出了一张脸。「不要紧吧?发生了什么事?」

发现到两人之后,绫大叫出声:「呀啊啊!」

「咦?什么?怎么回事?」

「没什么!」她使尽全力大叫,然后慌慌张张将毛巾被重新盖好。「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是不是作了恶梦——」父亲的话还没说完——

「对对对对!」绫便一口接话下去:

「我又作恶梦了啦!对不起,我一点长进也没有!总而言之,只是作了个梦啦!」

「什么样的梦?」一阵高八度的声音问道。

女儿的脸「啊……」地僵住了。

聪美与和史等待着绫回答问题……然后「咦?」地面面相觑。

——刚才的声音……是谁的?

「……绫?」

「咦?什么?」

——沉默支配了整个房间。

两人环视了屋内一圈。但是,并未察觉到有人的气息,于是不禁朝女儿床铺(两人是睡垫被,女儿却是睡床铺)的方向注视。可是……毛巾被只鼓起了绫一人份的体积。

那么,刚才的声音……是谁?

「绫……」聪美才正打算开口——

绫便高喊出声:

「……一号,真嶋绫!」

「——咦咦?」

「接下来即将表演腹语术!」

——腹语术?

两人目瞪口呆看着女儿。就两人所知,女儿并不会腹语术这种特技——可是说到底,他们并不算通晓女儿的一切,他们对于这一点已经充分领教到了——但话说回来,她要表演腹语术?在这样的三更半夜里?不顾两人的惊愕,绫面红耳赤地从毛巾被里钻了出来,端坐在床边,在一剎那踌躇之后,终于缓缓地——

伸出了左手。

两人一度还以为绫受伤了,他们以为她手上缠着绷带。在夜晚的昏暗光线之中,那样白森森的物品看起来就宛如绷带般。不过,若要说它是绷带,上面却带有光泽,未免太过闪烁了。凝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察觉到那并非绷带。缠绕在女儿左手手腕、将近七公分宽的那项物品——

拥有金属特有的光泽——

是个银色的……手环。

「那个……绫?什么腹语术……?」

绫打断聪美的问话,放声大喊了出来:

「来,打声招呼!」

「晚安!」

哇啊?聪美惊叫出声。虽然她是惊叫出声的当事人,但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这一声代表的是什么。和史更是连话都讲不出来,目不转睛地直盯着用高八度音、不过确实能发出人类声音讲出「晚安!」的那个玩意瞧。直盯着瞧——也就是说,能够看得见那阵声音诞生出来那一瞬间的模样。「妈妈!怎么样呢?」那阵发问的声音,是从女儿左手上的金属手环发出来的。「我完美地打了招呼对吧?」那阵骄傲地向妈妈发表主张的童音,是从金属手环上形成的嘴唇所发出的。声音一结束,手环上的嘴唇也就消失了。然而下一个瞬间,手环的金属表面又直接长出了嘴唇,张开嘴巴讲出类似这样的话:「妈妈!很了不起对吧?可是,我还能办到更多的事喔!」手环愈是饶舌,和史就愈是哑口无言。而聪美则甚至屏住了呼吸,只是一个劲儿地瞪着长出来的嘴唇瞧。瞪着那个令人难以相信是金属——不,除了金属以外别无他想的嘴唇,像是活生生般顺畅地动作、出声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

「怎么样?」女儿询问:「很、很厉害……对……吧?」

「……真、真了不起呢!」聪美勉强挤出声音:「腹……腹语术?」

不待女儿将「……嗯。」这句话说完。

「妈妈,我啊,想要帮更多的忙!」这个声音就传了出来。和史死命地窥伺着女儿的嘴边。那阵高八度的声音传出时,女儿的嘴唇几乎……不对,是完全连动都没动。不仅如此,看上去还像是紧闭着的——但这是理所当然。要是嘴巴动了,就称不上是腹语术了嘛。

可是……

「腹语术……?」一瞬间,脑袋差点被晕眩占据,和史赶紧甩了甩头看向女儿。「那个……是腹语术……吗?」

「对、对呀!是腹语术呀!不然还会是什么?」绫发怒似的瞪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而注视手环。手环立刻长出嘴唇,同时「腹语术!腹语术!」地开始吵嚷:「妈妈!我还能帮上更多的忙喔!我还能——」

「啰嗦!」

呜咽的语气,像是竭力挤出般——

……女儿这么大声一喊,让聪美及和史一下子目瞪口呆。

察觉到两人正凝视着自己,于是绫用右手按着手环,无力地「哈哈」一笑。

「……如、如何?还挺有一手的,对吧?」

……嗯嗯。和史点头。这确实是……挺有一手。他点了点头,却默默看着女儿。

聪美也一言不发。

不晓得是否禁不住沉默,绫开始补充说明:

「下、下次啊,我们神团……没错,我们神秘推理团体里……要举办『秘密绝活大赛』!然后,我要……表演……腹语术……」

「……」

「然、然后啊,我就跟依花……跟舞原学妹……借、借了这个手环练习……」

「喔喔,舞原。」和史点头道:「那……刚才的惨叫声是……」

「嗯,然后……因为……我太过兴奋,所以就不禁……放声大喊……」

「这样啊。」聪美颔首:「……要加油喔!」

再度陷入沉默。

一片寂静支配了昏暗的空间——寂静?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都察觉到了。事态告急,而这片寂静正是再确切不过的证明——

过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绫自床上起身。

走向书桌,拿出了手机。

「我突然想起有急事。」

「急事?」

「我必须去一趟舞原家。」

在这种大半夜里?聪美看了看时钟。挂在墙上的时钟正传递着现在是深夜两点的讯息。深夜两点跑去朋友家,时间也未免太晚了吧?再说,也不是练习腹语术的适当时机。

(……腹语术?)

「……绫。」聪美注视着女儿。

「什么事?」

她不发一语地凝视着女儿,观察着女儿——女儿现在是不是正发出什么讯号?现在仔细回想,在绫遭到那个叫山崎的男人(什么人不好,偏偏是个教师!)胁迫期间,她确实发出了讯号。变得不和朋友一起玩、不接别人打来的电话、经常将自己关在厕所里。猫死掉的时候(当时没想到猫是遭到杀害),她拒绝再养下一只猫,宣布再也不养宠物。变得不想和父母一起出门、开始阅读有关灵异现象的书籍……其它还有很多很多——那些不都确实是警告他们女儿不对劲的讯号吗?要是能够注意到其中之一——

「……妈妈?」

听到绫出声——

回过神来,聪美已经将那句话脱口而出:

「妳……发生了什么事吗?」

话说出口后,聪美才感到震惊。

(——啊啊!)

下意识讲出的这句话,可说是一刀剪段了连结炸弹的接线。是红?或是蓝?只要剪错了就会引爆的一句话。聪美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瞬间刷白。糟了!我居然问了这句话——感受到的猛烈后悔几乎要将她击垮。如果时光能倒流,她真的很想收回这句话。有句俗话说:「笔杆胜过枪杆。」言语的确具备着力量。长年累月所堆砌起来的东西,言语轻易地就能够将其瓦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会一瞬间变得比蜘蛛丝还细、还要脆弱,而现在正是那个瞬间。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聪美预想着答复所将带来的冲击,看着脸色几近苍白的女儿、凝视着她的嘴角。「妳……发生了什么事吗?」自己是这么问的——不小心问了。而女儿究竟会怎么回答呢?

(求求妳,不用回答也没关系!装作没听到吧!)

女儿目不转睛地凝视聪美的眼睛。

(——绫!)

最后,终于逐渐启齿——

啊啊……聪美屏住呼吸。名为「恐惧」的薄纱开始覆上她的全身——啊啊,不管女儿说了什么,我一定都会信以为真吧?就算女儿说看见了幽灵,我也一定会相信的吧?就算女儿说碰上了外星人,我也一定会相信。不管女儿说了什么,我都会相信、无条件地相信——唯独「没什么!」这个答案除外。

没什么?

就只有这一句,我绝对不相信。

万一女儿说出这句话。

我就再也没办法相信女儿了——

彷若无止境般的时间结束了。

女儿的话语逐渐渗入脑海——

「是啊……」

「……是吗!」

「妈妈?」

听见聪美似乎很高兴的声音,绫愣了一下,接着便冷冷地瞪着她。这是当然的,天底下哪有母亲听见女儿说发生了事情,结果却感到放心而欣喜的啊?然而,聪美却感到放心。她非常高兴,全身一下抽干了力气,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正倚在和史身上。和史恰巧站对了位置,支撑着聪美——他八成也察觉到了吧?察觉聪美内心的纠葛。

代替连话都讲不出的聪美,和史开口:

「妳没办法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是吧?」

「……对不起。」

在她那称不上是哭或是笑的表情中,圆睁着一双闪耀光芒的杏眼(和史觉得那双眼睛跟妻子的很像)。那双看似生气而瞪视的眼睛,正与嘴巴诉说着相同的事。

「总而言之,我得走了……也许暂时不会回来。」

「……是和那个『腹语术』有关系吗?」

「……」

绫无言地瞪视。

而她右手则牢牢地抓紧左手手腕,隐藏手环。

和史……叹了口气:

「绫。」

「……」

「……我什么也不问。」

「……咦?」绫面露吃惊的神色。

和史接着说:

「所以……如果不回家,至少一天要打一通电话回来。打电话回来向我们报平安,知道了吗?」

女儿原本吃惊的脸上,终于——

「……嗯!」

展露出释怀的灿烂笑容。看到她松了口气、并且露出非常高兴的表情,和史内心不禁一阵刺痛。在这份悲喜交加的奇妙情感之中,他感叹地心想——啊啊,我们真是不受女儿依赖的无力父母……但尽管如此,藉由理解及同意而使得女儿放心、开心,这点程度我们尚且能以父母亲的身分办到。

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

一家三口还有未来的日子要过。

还有未来的日子。

还有未来——

舞原家派来了迎接的车子(巨大的加长礼车),绫坐进车内。绫的双亲感到十分困惑。因为,舞原家的大小姐从车内走了下来,舞原家的公主殿下亲自来迎接女儿?另外还有一个人,留在车内的少年身影也让两人吃了一惊。记得那确实是——堂岛昴?和那位少年也有关系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堂岛昴转过头发觉两人的视线,于是对他们点头示意。对两人露出强韧笑容的少年,曾经用很不得了的手段救了差点寻死的女儿一命。同时,这个男人也是女儿经历了那么过分的事件后,却仍拒绝离开这片土地的原因——

「那么……我走了。」女儿出声。

加长礼车朝舞原家的方向启程。

聪美目送着驶去的车影,突然有种冲动想要贴着车子、撬开车窗将女儿拖出来。要回女儿后,抓着她的肩膀摇晃,要她老实抖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拚命压抑内心涌现的、有如岩浆般的情感,靠在丈夫胸前。

和史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聪美喃喃道:

「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说得也是……都说那是腹语术了嘛。」虽然不是很明白……

「嗯嗯,腹语术。再说……」

「再说……?」

「现在的绫,有很多可靠的朋友呀!是吧?」

可靠的……朋友。

聪美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呢。有舞原、神团……还有那孩子……」她依依不舍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然后微笑。

「……堂岛昴陪在身边呢。」

女儿所喜欢的少年。

就算山崎(教师!)曾经对她做过些什么,女儿内心的某个部分也没有死去。

聪美微笑着。

和她呈现对比,和史脸上浮现宛如咬到苦瓜的表情,拍了拍聪美的背。

「好了,回家里去吧,会感冒的。」

看着丈夫迅速走进家门的身影(「真拿你没办法呢!」),聪美不禁扬起嘴角,朝着车子驶离的方向再看了最后一眼,心中低声说道:

拜托你,昴——

……请你要保护绫喔……

为了逃避双亲的视线,绫迅速坐进加长礼车之后,才发现堂岛昴和亚鸟也在里面。昴身上穿着运动服,亚鸟则是睡衣——看来两人都是一被叫醒就直接被带来这里了。亚鸟正靠着车窗打盹,而在她对面的昴也是一副爱困的样子打着呵欠。

昴见到绫,对她露出笑容:

「妳好,学姊。」

「啊,昴……」

「早安……午安?」昴「呀!」地一声掩着嘴:「好可爱的睡衣~」

绫想起自己只穿着睡衣,赶忙遮住胸口。

昴对红着脸的绫笑道:

「学姊,有没有什么忘了拿的?我想应该会直接去学校唷?」

「嗯……那个……」

才开口,背后就传来依花的声音:

「行李已经装好了,快点坐好。」

依花将绫推到亚鸟的邻座,自己也在昴身旁坐下(这般座位配置绝对是故意的,绫如此心想),接着说道:

「昴……真嶋的双亲在看着。」

「喔喔,是~是~」

昴转过头,对绫的双亲笑了笑。

绫望向依花。依花果然也穿着薄料的夜用外挂(和服)——看了这个景象,再看看昴和亚鸟。绫心想,这一切——例如说,来接自己的是这样的一辆加长礼车(平常总是计程车)、昴也在这里、以及依花「大小姐」直接穿着夜用外挂亲自来接绫——也许都是为了某种效果。也许目的是为了——让绫的父母放心吧?有如能乐面具般毫无表情且端丽的容貌、秀长的黑发,拥有这样的外表、名为依花的少女,基本上并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不管她采取何种行为,都经过计算及深谋远虑,或偶尔基于体贴——虽然她绝不会表露在外。初次见到她时,绫以为她是个如同外表般毫无感情且冷漠的女人。但是,她现在知道了。依花只是不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内心还是有着激烈的情感起伏,和随时可能满溢的激情。但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依花可以控制那样的情绪。不管再怎么激烈的情感都能够压抑下来,就理性与逻辑论事。或许那样真的很厉害、很了不起,却会让人产生误解。就像真嶋和她初次见面时,从她身上所感受到「这家伙是个冷血的人,是个身上并未流着人类血液的娃娃」的印象。

「有什么事吗?」察觉到绫在注视自己,依花面无表情地说:「妳想和我换位置吗?」

「别傻了好不好?」就这么永远错失了道谢的时机。

「那么,请发动车子吧。」依花转头吩咐司机。

绫将脸探出车窗,对双亲说声「我走了」。

父母两人都无力地微笑着,目送绫离去。

对不起……绫在内心里道歉。

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不能将两人牵扯进来。

我没事的!她以眼神诉说着。

因为现在的我,有着如此可靠的伙伴呀——

加长礼车朝舞原家方向启程。

等到真嶋家自视野中消失之后,昴拿出手机,一面看着绫一面拨了电话。

「喂喂?嗯,学姊她没事。我们现在正朝舞原家出发……咦?」呵,他笑了出声:

「嗯,睡衣。大家都是……咦?是啊,没错,妳就去懊恼吧……不,我觉得看起来没穿。」

「你们在聊什么啊?」绫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并用双手遮住后,瞪了昴一眼。「……谁呀?」

「是小鸟游。那家伙现在也正朝舞原家……咦?嗯,当然啊!以维持案发现场为最优先事项!」

昴挂断电话得意地窃笑:

「哇哈哈!活该!我可以想象得到她的表情!那么,然后呢?」

「咦?什么然后?」

「我们突然被依花拖出门,可是她并没有告诉我们详情。」

绫垂头丧气地说:「抱歉,这么晚还……」

「这是无所谓啦……发生什么事了?」

昴亮出手机。

液晶屏幕上浮现出——

「POLISHAPPLES」这几个字。

「出现这行讯息,也就表示——」

嗯——绫点了点头。

她明白。

「POLISHAPPLES」——这是……

「智慧果实」出现的……信号。

「智慧果实」——那是恶魔为了夺取人类灵魂,而创造出的魔法道具总称。使用恶魔的魔法道具是免费的——正可谓上手容易!只不过,若是用它实现了梦想,人类就必须付出代价,支付自己的「灵魂」。而昴则由于某个因素,自称为「恶魔的盟友」,正代替恶魔回收人类的灵魂。所谓的POLISHAPPLES——「马屁精」这个词汇,正是用来形容那样的自己(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对恶魔言听计从),同时也代表无力的人类为了对抗强大力量所采取最现实的手段。什么?拥有超越常人之力(智慧果实)?好啊,那我就拍你们马屁。对你们说些客套话、将你们捧上天,让你们骄矜自满!还是说,要我伏跪下来亲吻你们的脚底也可以喔?主人——但你们可千万别大意!要是稍有松懈,我就会在那瞬间割断你们的喉咙,不放过任何一丁点机会,彻底迫使你们屈服,让你们慑服在我的脚边!为了那一瞬间,要我拍马屁还是做什么,我都不厌其烦——

「POLISHAPPLES」正是这份决心的表示。

若是为了梦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POLISHAPPLES」这个词汇里,包含了昴的那般决心。而他也已经基于这个词汇所代表的意义,回收了数件「智慧果实」与「灵魂」。

拥有强大力量的「智慧果实」被保管在舞原家,而名为「灵魂」的能量则确实逐渐储存于昴的体内。

为了总有一天能实现昴的愿望。

「智慧果实」——那是与昴敌对的强大存在,同时也是能实现他的梦想、不折不扣的禁忌……果实。

依花面无表情地看着绫——的胸口附近,开口说道:

「那么,妳是说妳发现了新的『智慧果实』吗?」

「与其说找到,不如说……呃……」绫亮出左手的手环。「我想,大概是这个……」

「……这个?」昴一脸诧异。

「可是,妳怎么会知道?」依花问道:「『智慧果实』的力量,照理来说非得要订下契约才能够得知……」

「听我说,你在吧?」绫的声音打断依花的话。

过了一会儿——

「……妈妈,妳在生气吗?」手环上长出了嘴唇,开始用怯生生的童音讲话:「我会当个乖小孩。我会当乖小孩……所以拜托不要骂我,妈妈!不要大声骂我!」

以童音讲出的话,让绫露出「仿佛以为梅子很酸,吃进嘴里才发现很甜」般的表情。

「……我已经不生气了。」

「哇噢~」昴不禁惊叹。

而依花果然还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她询问道:

「这个……到底是从哪来的?」

「不知道。当我醒来之后,就发现左腕上戴着这个……它突然出声叫我『妈妈』!这种东西,除了『智慧果实』以外还会是什么?」

「它讲话的模样……有被妳爸妈看见吗?」

「我想……应该是成功搪塞过去了吧。」

「妳怎么说?」昴询问。

「我跟他们说是腹语术。」

「……………………这样啊。那么,那玩意拿不下来吗?」

「这个嘛……」

「不要拿掉!」听到绫的声音,左腕发出哀号:「求求妳,不要把我丢掉!」

呜哇……昴感叹地摇摇头——

「失礼了。」他抓起绫的左腕。

就在他碰到手环的下一瞬间——

「痛……?」昴被咬了。「哇?痛……痛痛痛痛?放开!我知道了啦!」

「这是……」依花出声。

绫点头回答:

「没错……若是想拿下它,就会被咬……而且不是只有外侧,该怎么说好呢……就是手环整个都变成了嘴巴,也会从内侧咬住手腕……」

「得要有心理准备,要是一个弄不好,就会失去整条手臂是吗……喂,你这家伙,咬手可会成为不孝子喔?」

「对不起,妈妈……可是、可是……」声音显得很激动:「妈妈,求求妳!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是妈妈的愿望,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实现!我帮得上很大的忙喔!我有很厉害的力量!所以妈妈,拜托不要丢弃我!拜托……」

小孩子的声音愈来愈微弱。

取而代之……啜泣声逐渐增强。

依花不禁低语:

「真差劲的嗜好……」

确实是很差劲的嗜好,绫也如此心想。听了这个声音,就好像是在欺负小孩,错的人简直像是自己。

可是,总不能这样继续放着不管。

万一这是「智慧果实」——

昴向它询问:

「……那么,你能办得到什么?」

「什么都办得到喔!只要是妈妈的愿望,我什么都办得到!所以,妈妈……向我拜托吧!什么都好,说说看!」

「不,我是说……」

昴抓了抓耳垂开口:「你……是什么?究竟是怎么样的『智慧果实』……你真的是『智慧果实』吗?名字是?」

「我没有名字!」它发出高八度的哀号:「所以妈妈会帮我取名字!对不对?妈妈,对不对?」

「……不,所以说。我不是问你妈妈帮你取的名字,而是你自己的——」

「我才没有名字!我没有名字!我已经舍弃了名字!」直接冲击头盖骨的尖锐童音充斥并回荡在整辆车中:「妈妈,求求妳!帮我取一个新的名字!妈妈,不要原来的名字,帮我取一个新的!求求妳,帮我取一个名字,让我当妈妈的小孩!」

昴掩住耳朵:

「等、等一下,你稍微冷静点——」

「求求妳,不要抛弃我!」

「我、我不会抛弃你的!」

凄厉的大叫使得玻璃都喀答喀答地震动,也让亚鸟跳了起来。她睡眼惺忪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看了看昴,弯起眉毛笑了。

「啊……呜……」她俨然像个母亲般,摸了摸昴因大叫而昏头转向的脑袋安抚他:「又作恶梦了吗?放心,我绝对、一定不会抛弃昴大哥的!」

「那还真是谢谢妳喔。」

「……咦?这里是哪里?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依花小姐和绫小姐也在?」

依花一脸若无其事,彷佛包含亚鸟的声音在内、连刚才的大叫都没听见。她旁观着呜咽啜泣的手环,以及面露困惑抚摸手环表面的绫。

「小花?」

听到昴叫她,依花才有了反应:「亚鸟,这个手环……妳知道是哪种『智慧果实』吗?不,归根究底,这是『智慧果实』吗?」

听了依花的疑问,亚鸟——其实只是长得像昴妹妹的恶魔——重新正视绫,然后看见了那个手环,她的脸色逐渐刷白。

「怎、怎么会有这种事!」

「怎、怎么了?」

紧张之后的下个瞬间——

「恭喜妳,绫小姐!」亚鸟一下子泛红着脸露出满面笑容,抓起绫的手兴奋地嚷道:「这下子妳的梦想——不管是什么梦想——都可以说是已经等于实现了!套句昴大哥的说法,就是……棒透了!」

「什么『棒透了』?妳这样讲,人家可就伤脑筋了!」

昴从亚鸟头上拍了一下。

「别管那么多,这是什么?是『智慧果实』吗?名字是?」

「这无疑是『智慧果实』!而它的名字是『至尊猎户』!」

「至尊猎户?喂,怎么样?那是你的名字吗?」

面对昴的询问——

「是这样吗?妈妈?」金属嘴唇发出高八度的嗓音:「至尊猎户——就是我的新名字?是妈妈想帮我取的新名字?」

……亚鸟脸色铁青。

「喂,这个真的是『至尊猎户』吗?」对于昴这个询问——

「错不了。」亚鸟点头表示肯定。

「可是这家伙……和妳说的好像不太一样耶?」

「虽然很难以启齿,可是……」

亚鸟低下头,露出一副苦思恶想的神情。下个瞬间,她突然抱住了绫。

「绫小姐!请、请、请妳别沮丧!有我、昴先生还有大家陪着妳的!」

「总总总、总觉得这样很可怕耶!」

「请不用害怕!啊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站在绫小姐这一边的!嗯,这当然嘛!所以不用畏怯、无需惊慌、不要害怕,冷静下来——啊,好痛?」

「妳才是最让人害怕的啦!好了,快说!到底是怎样?」

亚鸟喊痛按着额头,自绫的身上松手。她看着手环,接着说道:

「现在真嶋学姊手上戴着的,不只是『至尊猎户』。还有另外一个『智慧果实』同时在运作着。」

「……什么?」昴瞪大了双眼。

……另外一个「智慧果实」?

「正确的说法,是『原-智慧果实』。」

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不愧是加长礼车,连引擎震动声都没有)的车中,亚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这句话:

「名字就叫做『会说话的左腕』——是连深怀爱情的别西卜大人,都称作是所有智慧果实之中最有问题的作品。在『智慧果实』中,是第一个接受废弃处分的失败品。」

「最、最有问题的作品……」绫脸色都绿了。

「没错,是有问题的作品。」亚鸟愤愤地说:「总之,从最基本的部分开始就有问题。因为『会说话的左腕』是不管谁的任何愿望,都无法实现的『智慧果实』。」

……车内再度变得鸦雀无声,从跟刚才完全不同的意义上来说。

昴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到底是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智慧果实』?」

「我不清楚。再说,期望那项『智慧果实』诞生的不是别人,正是人类喔。人类这种生物的欲望还真教人搞不懂耶。套绫小姐的说法,就是……别傻了好不好?」

「不准说。」瞪了亚鸟一眼后,绫重新审视手环:「……那么,你的名字是『会说话的左腕』吗?」

尖锐的声音立刻回答:

「好啊!只要妈妈帮我取名字,那就是我的名字!如果妈妈希望我叫那个名字,那么我从今天起就叫做『真嶋会说话的左腕』!」

「不是啦,那个……你之前的名字叫做『会说话的左腕』吗?」

「不是喔!」呆愣地应声之后,又慌忙叫喊:「我不需要以前的名字!我不想讨论以前的名字!请妳不要想起来!」

……不要想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知道的名字吗?」

这次换成手环保持沉默。看来正如它的童音,它不太会撒谎。也就是说,它真的有其它名字——

「……亚鸟?」昴瞪向亚鸟。

亚鸟以不输给手环的尖声大喊:

「它骗人!那个绝对是『会说话的左腕』错不了的!啊啊……还真是个有问题的作品,怎么会有这么坏心眼的『智慧果实』,快给我从实招来!」

「可就是不对嘛!那不是我之前的名字,也不是妈妈帮我取的名字,这样的话,那就不是我的名字嘛!」

呜呀噫呀地,彷佛随时都可能爆出车外的两种尖声,让昴忍不住捂起耳朵。绫也很想盖住耳朵,但无奈声音的源头之一就来自她的左腕。更惨的是亚鸟就在她的右边,实在是一场浩劫,她只好痛苦地被夹在立体声音效之间扭着身子挣扎。只有依花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冷眼旁观就某层意义而言十分愉快的绫和昴。

加长礼车在行驶间——

不知不觉就抵达了舞原家。

加长礼车抵达舞原家的后门,四人加「手环」便朝搭建在庭院角落的组合房屋走去。附带一提,亚鸟和手环已停止争吵。比起恶魔和「智慧果实」,依花要来得可怕多了。

「啊。」昴出声。

在简单朴素的组合房屋前方,站着一位高姚的少女。

穿着薄料的作务衣(注:上半身及下半身分开、工作时穿着的两件式和服)、戴着眼镜的少女小鸟游恕宇看见三人——将昴除外——的身影之后,便满面春风地跑了过来。

「真是太美好了!」

「……哪里美好?」依花质问。

「妳想知道吗?」小鸟游将手贴在下巴,品评般地不住点头,然后以视线来回舔遍三人的身影。「首先,三人各自穿着三种睡衣,这点很美好……嗯,先说依花的和服,只要一走动,薄料的衣襬就会翻开,雪白的脚踝在黑夜中若隐若现的样子实在太耀眼了。那闪瞬之间鲜明对比呈现出的煽情,在有限的露出幅度之中,更显得格外——」

「够了。」依花打断滔滔不绝、愈说愈忘我的小鸟游,然后看向组合房屋:

「『社长』呢?」

「他在。我想他应该……在睡觉吧,我对那男人实在没辄。」

小鸟游耸耸肩……转而看向绫。

「那么……妳还好吧,学姊?」

「嗯……抱歉,都这么晚了还……」

「没关系。」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啊啊,真的耶!」

「……什么?」

「没有穿胸罩。」

「我说妳啊……」

「妳怎么看出来的?」依花问道。

『妳怎么看不出来?』昴和小鸟游异口同声地说:『她的胸部不是比平常来得大吗!』

「这怎么可能。要是戴了之后胸部变大,这我还能理解。但哪有脱下之后变大的……」

绫面无表情地出声:

「我平常都穿尺寸比较紧的。因为我不想让人觉得我的胸部变大了……」

「为什么?」

哦……?对于不想与别人有所牵扯的舞原依花来说,这问题问得还真直接耶……绫虽感到惊讶,却仍如此回答:

「这是为什么呢?」她笑着说:「大概因为是从去年才开始变大的吧?」

(——啊啊。)

话说出口之后,她才后悔自己为什么说了这样的话。但就如同击出的子弹一样,说出口的话再也无法收回了。为什么呢?绫心想。我都已经因为去年的事件而遭受了那么多的伤痛,结果却彷佛还嫌不够似的,常常自己伤害自己。自己明明就已亲身体会到伤害他人是一件很过分的事,然而却不仅伤害自己,甚至还去伤害别人。像这种时候,绫就真的非常讨厌自己。不过,看来她身旁的两人却不这么想——

『真可爱!』

「等等……喂!」被昴和小鸟游一左一右紧紧抱住,绫连耳根子都红了。

「你们做什么啦!别抱住我啦!笨蛋!」

「她说妳笨蛋耶?好了,快放手,小鸟游。」

「你才快放手……啊啊,学姊,请别说这种会勾起别人保护欲的话。只要是为了帮助学姊,不管是半夜还是正中午、或者正在做什么,我都一定会赶过来抱紧妳的!」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我才是认真的啦!」

「妳那只是没意义的自我陶醉罢了。」依花背过身,将手搭上门把。「我不认为山崎和妳的发育期有什么因果关系。妳那只是坊间传说而已……妳想当悲剧的女主角是可以,但请适可而止。」这时,有人抗议地叫了声:「妳啊!」她毫不介意地继续接下去:「再说,小看内衣可是要不得的。要是不穿戴合乎身体尺寸的内衣,身体早晚会被搞坏的——不过这也是妳个人的自由就是了。」

「……」依花丝言的用意,使得无法理解的绫说不出话来。

「别说这么无情的话嘛~」昴叹息道:「小花妳其实也很开心吧?因为妳得知了自己今后也有成长的可能性。」

依花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昴。

昴咕噜地咽了咽口水,慌忙闭上嘴。看着他们两人对话,绫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她拚命板起脸压抑想笑的冲动。

真是一群奇怪的家伙……绫如此心想。

而现在——

绫也在这一群人之中。是这群可靠的神团伙伴们的一分子。

在昏暗的组合房屋里头——

「——嗯嗯?」

三束元生——和绫同为日炉理坂高中三年级,并且身兼同好会「神秘推理团体」的「社长」——感觉到有人的气息,坐起了身子。顺带一提,他被逐出了家门,目前住在舞原家后院的这间组合房屋里。

呵啊……他打了个呵欠。

「怎么啦?」

「我们要使用这里集会。请不用在意我们。」

「……呣嗯。」

「社长」钻回被窝继续睡觉。

——他也是知晓昴(以及亚鸟)组成了恶魔同盟的其中一人。不过他和昴的「POLISHAPPLES」并没有直接关系。对这名多少(多少?)与常人抱持着不同观点的男人来说,无论昴是恶魔的盟友,或者这世界上存在着智慧果实,甚至亚鸟并非昴的亲妹妹、而是个恶魔……这些事情对他来说,程度都不过像是学生每日的生活就是去学校上课一样平凡。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又自然,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对这样的他来说,连将昴卷入其中的麻烦事,都只不过和「想在冬天吃西瓜」是同等程度的麻烦(还真任性)。因此,若向他求助,他就帮忙(他的热心助人更甚别人一倍);若不是,也没什么好介意。而这种就某层意义来说相当宽宏的处世态度,正是三束元生被人亲昵地称做「社长」(是他要别人这样叫他)的主因。

意识几近朦胧的「社长」问道:

「……有什么困难吗?」

「不,没事的。」

「这样啊。」

下一个瞬间,他已进入酣睡了。

姑且不论实际情况如何,「社长」这副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让绫不禁叹息:

「真好……」

「好?学姊,要是世上所有人都像这家伙一样,那么文明的末日就降临啰!然后呢?」

啊啊!糟糕,忘记带药草棒了……小鸟游边嘀咕着坐下,然后拍了拍膝盖呼唤亚鸟。亚鸟乖乖坐到小鸟游的膝上,「啪!」地击掌之后,「智慧果实」的恶魔指南便出现在空中。

她一边翻着恶魔指南,喃喃地说:

「……嗯嗯……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嘛……首先先告诉我们,那个叫做『至尊猎户』和『会说话的左腕』的智慧果实有什么能力吧?」

「我明白了。」亚鸟自恶魔指南中抬起头。「因为并没有发出『契约完成的魔力』,所以没办法制作『样本』——」

所谓的「契约完成的魔力」,简单来说,就是在持有者实现梦想、成为契约者的瞬间,所发出的信号弹。一般来说,恶魔同盟都是先接受到「契约完成的魔力」之后,才开始采取行动的——

「没关系,就以口头说明吧。」

「那么……」亚鸟清了清喉咙:「首先,『至尊猎户』本体就是绫小姐戴在手上的那个手环。而能力则是『依据持有者的期望,使持有者的肉体产生本质上的变化』。」

「……使肉体产生本质上的变化?」问的人是昴。

附带一提,昴坐在小鸟游对面,而依花和绫则一左一右地将他夹在中间。乍看之下这样的座位分配会让人很羡慕昴,但由于能够尽情观赏两位少女身穿睡衣的模样,就这点而言小鸟游恕宇也算是得以满足。反正膝盖上还坐着亚鸟。

小鸟游一边动手解开亚鸟梳理整齐的头发(小鸟游很喜欢将亚鸟的头发弄得柔柔松松的,然后用脸颊去磨蹭),一边询问道:

「那也就是说,可以变成拥有超强神力的体型啰?」

「是的!」

「也可以飞上空中,或是潜进深海里?」

「这个嘛……那个……应该就要端看持有者的想象力了……总而言之,能够随着持有者的心愿而使肉体产生变化,将人类变成超人的『智慧果实』,这就是序号-○○九的——『至尊猎户』!」

「……等一下!○○……九?」

「没错!」亚鸟骄傲地点头答复诧异的昴。

「○○九——原始序号9。『至尊猎户』是个位数序号的『智慧果实』喔!」

「个位数序号……」

根据位数的不同,「智慧果实」被划分为四个层级(包含了○○○),随着位数的递减,所持有的能力也就愈加惊人……的样子。前几天,昴一行人才回收了名为「完美世界」的十位数序号「智慧果实」,而那便是拥有「创造出封闭世界」这种不得了的能力的「智慧果实」。

才光是十位数,就拥有那么惊人的能力了……

个位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绫左手上的银色手环。

亚鸟说道:

「总而言之,『至尊猎户』不论需求率或回收率都位居顶尖,是名副其实『值得推荐的佳品』。绫小姐的愿望也可说是等于已经实现了!」

「妳是想叫我付出灵魂?」

「是的!」亚鸟朝气十足地回答,对上绫的表情而后噤声。

「请问,那个……妳不喜欢吗?」

「为什么妳会觉得我喜欢?」

「因为……不但真嶋学姊能实现愿望,昴大哥也能回收灵魂……」

妳啊……绫内心正想开口,不过还是叹了口气。由于亚鸟实在表现得太像「人类」,所以偶尔会让人忘记她其实是恶魔,本质和人类是不一样的。面对被昴瞪了而缩在一旁的亚鸟,绫心乎气和地说:

「亚鸟,很遗憾,我……并没有不惜赌上性命也想实现的梦想。」

……仔细想想,这也算是满悲伤的一句话吧。

亚鸟连忙振臂着说:

「可是可是,『至尊猎户』能办得到许多事情唷?例如,让人变成前凸后翘的葫芦体型,或者是减少体重及体脂肪,还有可以替换肝脏、让肺部变得干净、变成不死之身、让头脑思路变得机伶、改变能量的代谢率、从眼睛射出光束攻击、可以喷出火焰、就算脚的小指头撞到东西也不要紧、让身上的要害消失不见——」

昴感叹着说道:

「还真是不得了的『智慧果实』耶……伟大得名副其实(注:「至尊猎户」原文的字面意思为GreatestOrion)……」

「对吧?如何呀?绫小姐,有没有想要变成什么呢?」

「的确很厉害,可是我……」

……脑海一瞬间掠过的想法,让她话来到嘴边便顿了下来。

手环间不容发地紧接着说道:

「我办得到喔!那只是小事一桩!我可以帮妈妈把体重减轻到五十五公斤以下!」

「呀啊啊!」

「呜哇?」

绫的左手出乎预料地挥出,脸上直接吃了一记突袭的昴往身后一倾。他红着鼻头、泪眼汪汪地看向面红耳赤的绫。

「痛……?」

「抱、抱歉……你没事吧?」

「哎呀呀……真是一记充分运用了体重的出色拳头。」

「……我揍你喔!」

「等等。」小鸟游插话:「……学姊,妳刚才在心里想着那种事吗?」

「不,那个……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太胖喔!只不过……辞去社团之后,体重稍微有点增加了,所以……那个……」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拚命找理由解释,绫于是表情愤恨地瞪着小鸟游:「我、我只是随便想想而已啦!就算我再怎么笨,也不可能为了体重就舍弃灵魂啦!」

「那是当然的,妳不会有那种打算……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不不不。」昴轻拍了绫的肩膀几下插嘴道:「学姊妳已经够瘦了。重的是肌肉啦,不必在意!」

我才没在意呢!瞪了昴一眼,视线对上之后,总觉得有点害臊,于是绫又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我办得到喔!」手环再度闪耀着光泽放声大叫:「我可以把妈妈的处女——」

「呀啊啊!」

这一回,绫的拳头(拳头的手背部分)——实在很难当作是偶然——直接击爆昴的脸,他的鼻血在空中挥洒出了一座拱桥。身子往后一倒,「嗯哈!」地哀号一声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绫则仍继续挥舞着手臂惊叫:

「呀啊啊!你你……你别再说话了啦!笨蛋!」

「可是,妈妈……」

「够了!」

亚鸟边喊着「昴大哥、昴大哥!」边打算奔上前,小鸟游则紧紧按着她说:「不要紧不要紧,这是天谴!」然后转而看向绫。

「呃,学姊……刚才那个也是……」

绫面红耳赤地瞪着小鸟游:

「对啦!不可以吗?我只不过是想想罢了!好啦,不要再管我了!」

「不,那个……」

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的依花,静静地开口了:

「冷静一点,绫。」

「……」

「小鸟游她想说的是——那个手环,并不是经由妳的口中,而是直接从妳的思考察觉到妳的愿望?」

「……咦?」

「妳忘了游戏规则吗?和『智慧果实』缔结契约的人,直到愿望实现、恶魔现身之前,都不会记得曾经订下契约——」

「……」

虽然仍红着脸,但绫试着恢复冷静,她看向小鸟游:

「……妳是想说我只不过是遗忘了,但其实早已缔结契约了也说不定?」

「不,由那个手环所说的话来推敲,目前应该还没问题吧……可是接下来……」

「……」

「果然,就算得以强硬手段,也还是拿下那个手环比较好吧。」依花看了绫一眼,然后说道:「不过,要是妳觉得处女膜比起灵魂来说更为重要,那么就另当别论了。」

……绫瞪着依花。

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

银色的手环毫不己尘哗地张开了嘴唇:

「对不起,妈妈,那个我没办法……」

「……」

「我所能实现愿望的对象,就只有妈妈而已。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让这个人的胸部变大。」

「……」依花的表情仍旧无动于衷。

「……算、算了,总之,首先——」看到绫与依花之间彷佛产生了放电现象,小鸟游连忙接续话题:「进行下一个讨论吧!亚鸟,另一项……『会说话的左腕』——究竟是怎样的智慧果实?」

「是『原-智慧果实』!」亚鸟提高了音量,仿佛在控诉着「不要拿它和其它的相提并论」。「……因为它已经不是智慧果实了,所以详细的部分我也不清楚:不过,『会说话的左腕』——它的本体是精神体,会依附在人类身上,让那个人左手摸到的物品能够像人类一样说话……」

「也就是说,那个『会说话的左腕』——」小鸟游指着手环:「附身在真嶋学姊身上,然后让『至尊猎户』像人类一样讲话?」

「是的。」

「那么,现在正在说话的是『至尊猎户』还是『会说话的左腕』?或者是……?」

「……没错,这个问题才是重点。」

依花让晕过去的昴枕着她的大腿,然后冷眼看待亚鸟。绫也一边替昴擦脸(鼻血),皱着眉头看着亚鸟。

「对不起,我不清楚……」

「不清楚?」绫回问。

亚鸟点头接下去:

「『会说话的左腕』是在很久远以前就遭废弃了的『原-智慧果实』。因为废弃品会被恶魔从管理品项内除名,所以也不会登录在指南里,无从调查起。想得知更深入的能力,就只有实际使用才能知道了。」然后又慌忙补充:「但是,我确定那就是『会说话的左腕』!错不了的!就跟别西卜大人告诉我的一样!」

顺道一提,那位创造了亚鸟、名叫别西卜的人,就是知晓恶魔相关领域的人都有听过他鼎鼎大名的恶魔。

「唔嗯……」一边抚摸着亚鸟的头,小鸟游同时叹了口气:「……换言之,只要是使用过的人,当然就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了。」

「……说得也是,敌人当然知道。」依花道。

亚鸟愣了一下:「……敌人?」

「没错,敌人。一觉醒来之后,『至尊猎户』和『会说话的左腕』这两项智慧果实就都戴在身上了——这种事情不可能是偶然。这很显然是基于某个人、某种意图的——『攻击』。是某个通晓『至尊猎户』及『会说话的左腕』能力的人干的。」

亚鸟好似有点害怕地问:

「是、是谁?」

依花的声音回荡在组合房屋内。

「依据过去的经验来看,能想得到的只有一个……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

绫点头附议。

……当她发现了左腕的手环时,就在猜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应该不只有绫,昴、依花、小鸟游在听到案件的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存在吧。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那是……

那位神秘的存在,知道昴是恶魔的代理人、知道昴开玩笑所取名的「恶魔同盟」这个字眼——但似乎却不晓得亚鸟的存在。恶魔同盟最初的案件「透明喷漆」的犯人,就是经由「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手中得到了「智慧果实」,甚至从他口中得知昴的存在。而前一次的案件「完美世界」也是,虽然未经过第一手证实,但由于犯人知道了原本理应不会晓得的昴的真实身分,由此可以推测有「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于其背后做推手。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那是——

驱使「智慧果实」——

从暗处与昴敌对——

其真面目与动机都不明的——

神秘的敌人——

「而那家伙这一次选上的就是我,以作为他要操控的人偶吗……」绫浮现出自嘲的笑容:「我看起来就是一脸非常贪心的模样吗?看起来像是抱持着『想以灵魂去兑换梦想』的念头吗?」

「……」

虽非本意,但声音还是不知不觉变得哽咽。绫忍耐下去继续笑着说道:

「再说,居然给我个位数序号的?给我这么豪华的『智慧果实』也没有意义啊!我没有什么值得赌上性命的梦想。假使有,我也绝对不会想使用『智慧果实』。万一使用了,也不会与昴为敌。而就算与昴作对,我也没有能够致胜的头脑……」

呜哇……不可否认的,自己还真有自嘲倾向耶(……真是没用)。绫叹了口气之后便不再说话。

取而代之,依花开口: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是何许人?在谋画些什么?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情报实在太少了,不足以做判断。

但是,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敌人很显然持有复数个『智慧果实』,拥有多过我们的情报,并且基于某种意图而行动。」

「这些事情我知道啦。」

「不,妳不懂。」依花重新面向绫:

「妳知道……我最害怕这个『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哪一点吗?」

「……」

「我所害怕的是,这个男人能轻易将『透明喷漆』拱手让人。『完美世界』拥有可以封闭世界的惊人力量,他却随随便便拱手让人。像『至尊猎户』这种个位数序号的『智慧果实』,他也毫不在乎地交到敌人手中——他将那些非比寻常的『智慧果实』交给敌人,一点也不畏惧敌人会将它用在自己身上——那样的态度……不,是那样的自负让我感到威胁。

……绫,拥有复数个『智慧果实』,明白它们的能力,却不是契约者——那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可能性,妳知道吗?」

「咦?」

「妳应该也早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边就有那样的存在。」

「咦咦?」

绫因混乱而睁大的双眼——

「啊……」

战战兢兢地——

飘向了坐在身旁的少年。

「——没错。」依花停下来吸口气,然后说了这句话:「那个『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已经走过了昴现在正打算踏上的道路,并且存活了下来。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怎么会!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除了昴以外的,另一个……)

(恶魔……同盟?)

「毕竟只是有这个可能……」依花说道:

「在目前这个阶段,应该避免对此妄加评断。但或许他可以说是昴的前辈——只凭借人类的智慧及力量,挑战拥有超常之力的『智慧果实』并且获胜——这样的存在有多么可怕,绫,妳应该也知道才对。然而——

现在袭击妳的,正是那样的『敌人』。

既然『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是那种等级的敌手,他就不可能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意挑中妳而已。那样的敌手,不可能只因为好玩就使用了两个『智慧果实』。绫,敌人了解妳,也了解妳厌恶『智慧果实』,进而对妳设下了某种陷阱……因此不管妳是怎么看待自己,就算妳真的没有拚上灵魂去实现的梦想,妳也不应该因此而掉以轻心。」

……绫保持着缄默。

「妳威胁她的这段话还真长耶~」发言的人是昴。

「但是,可以明白依花想说什么。」小鸟游说道:「学姊……不可以因为妳没有那种打算就轻忽大意。正如依花所说的,『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应该早已看透这一点了。」

「……这、这种事我也知道啦!」她露出手环。「手上戴着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还会大意啊……」

小孩子的声音立即接着大叫:

「妈妈,妳放心!没问题的!我会保护妈妈的!有我陪在妈妈的身边!」

……绫不禁叹息。

依花站起身。

「总之,在我们探询『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真面目与目的之前,现在有一件该做的事。先从那件事开始解决吧!」

「……什么事?」

「帮妳做检查。」依花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那个手环拿下来——看看『至尊猎户』有没有对妳的身体产生影响。」停了一拍之后,才又继续接话:「……妳真的没有用那个手环,让妳的胸部变大吧?」

「才没有啦!」

大吼完之后绫才想到,刚才那一句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由于这个名叫依花的少女总是面不改色,因此没办法区分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于是——

绫便和昴他们道别,朝着医疗大楼前进。

而两个小时后——

检查发现绫的脑部长了一个肿瘤。

3

小鸟啁啾——

初夏的阳光柔和地穿透绿与白两层窗帘,有如棉絮般逐渐满溢扩散,早晨的清凉微风吹拂脸颊——绫缓缓地自睡梦中醒来。意识尚在朦胧之中,她第一眼见到的天花板是——

(啊啊,对了……)

(这里是舞原家……)

我睡着了啊……真亏自己居然睡得着……她半是对自己感到佩服,宛若置身梦境般,脸颊磨蹭着柔滑细致的枕头。真不愧是有钱人,连枕头部不一样……她一边感叹着,边享受着脸颊、嘴唇、肩膀感受到的平滑触感。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脸颊磨蹭雪白的床单之后——

绫才终于——

察觉到注视着自己的热情视线。

一位少女的脸就近在眼前。

她微启嘴唇叹息:

「早安,绫小姐。」

「早……安……」

绫不太灵活的语气让她呵呵一笑——

然后将嘴唇轻轻地贴上绫的嘴唇。

「啊……」

「您昨晚睡得好吗?换了个枕头睡,也不要紧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请人帮您把您的枕头带过来换喔?」

「不用了……」刚自床上起身,使得眼前一片朦胧——绫早上爬不太起来——于是她甩了甩头,同时间道:「呃……我记得妳是……」

「舞原家的女仆长,小敏。」

……小敏?这个……是名字吗?

「……为什么妳会睡在我旁边?」

「这是舞原家的习惯。」

「喔喔。」真不愧是有钱人,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绫以尚未完全清醒的脑袋想着:「习惯……是吗。」

「这个位置是最适合用来鉴赏睡脸的了。」

「鉴……赏……?」

「啊啊~」小敏仰头并抱着自己的肩不住地颤抖。

「非常感谢您的招待。」

「……」

「唉呀。」小敏举起左手看了看手表:「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呀……大小姐差不多该……那么,绫小姐,我先告退了……啊,这个表情借我留念一下。」

随着一阵闪光,「啪喳!」一声——小敏向措手不及的绫一鞠躬之后便下了床。原以为她会走出房门,没想到她却直接钻进床底下。

微弱的「啪答!」一声。

「?」

往床底下窥视——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在。

「……???」

轻轻拍了几下混乱的脑袋——

(——!)

在绫想起来的那一瞬间——

「早安,妈妈!」

才刚起床就发出精力百分百的尖声——确认到闪耀着银色光辉的手环上的银色嘴巴,绫不禁叹气。

虽然清醒了,但还是「啪!」地拍打了脸颊。

岂能够认输!她如此心想。

……一点也没错,哪能够输给「智慧果实」这种东西!不管是「至尊猎户」还是「会说话的左腕」。就算没办法拿下手环、脑部长了个肿瘤……虽然我的脑筋的确是没有小鸟游来得好,也没有依花那样的行动力,但是……

我岂能够认输呢!

「早安。」

依花前来拜访时,绫还坐在床上。虽然已经完全清醒了,不过在不熟悉的舞原家里,她也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早安。」回敬了招呼之后,绫问道:「那个……依花,我要换的衣服……」

「妳的制服已经带来了,室内服则要等到傍晚。其它的日用品妳就向女仆吩咐一声吧。对了,妳可以自由使用这个房间没关系。」

「……谢谢。」

绫今后必须暂时——直到从「至尊猎户」获得解放前——在舞原家生活了。

「抱歉喔……让妳这么费心。」

「不用介意,我向来是有借有还。」

「……」真是教人非常介意……

「昨晚睡得还好吗?」

「……大概吧。好得连我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是因为药效的关系。」

……这样啊。

依花接着询问:

「梦呢?有没有梦见什么?」

「咦?不,没有……」

这样啊……依花点头。

深邃的黑眸仍持续注视着绫。

绫不禁脸红:「……干嘛啦?」

依花说道:

「妳真的……和冬月非常相像。真不可思议,妳的眉毛明明就很细……」

「……谢谢夸奖。」什么眉毛嘛……究竟是以什么为标准啊?「……昴或小鸟游也就算了,没想到会被妳这么说。」

「……这间客房……」依花环视了房内一圈。「冬月以前也经常来住。」

「……」

「她和她父亲处得不好,所以常常会来我家住。」

「……妳们关系不错呢。」

「她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沉默。

绫喃喃低语:

「冬月日奈……吗……」

冬月日奈,她是——

昴的恋人、小鸟游暗恋的人、打算阻止智慧果实「针孔镜头」的持有者高久直子,却惨遭杀害的——

绫的……恩人。

——托她的福,绫才能免于一死。

但是,对于做了绫的替死鬼而辞世的她,绫本身却不是很了解。毕竟她们之间只有一面之缘——在冬月死之前曾经见过面、说过话,就只有这样而已。她还记得冬月有着一对浓眉。浓眉的下方则有着一双大眼睛,闪烁着意志坚强的光辉,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之中。但也就只有这些而已。明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绫却对她一无所知。

冬月……日奈。

和绫容貌相似的——

堂岛昴的……恋人——

应该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吧?绫如此心想。

为了让她重回人世,昴因而成为恶魔的盟友——能让一个人思慕到如此地步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恋情呢?而自己的相貌就和那样的一个人相像。有时候,绫会从昴和小鸟游的视线中感觉到:「啊啊……他们透过我在看着日奈学妹……」有时候他们半开玩笑地抚摸她的头发、抱住她的动作,也曾让她觉得:「啊啊,他们是因为回想起了曾对日奈学妹做过的事吧……」像这种时候,绫的内心就满是惆怅,全身彷佛因满溢了悲伤而扭曲。那种感觉有一点哀伤、有些带着难过的欢喜,令她被囚禁在无止境却无处可发泄的痛苦思念之中,彷佛正窥探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不断无力地叹息。

不管怎么做——

都绝对赢不了死人。

——但若是复活,就又另当别论了。

「妳再怎么想也是无济于事。」不带感情的视线捕捉到了绫。

「……说得也是。」

「对了,有件事我想在去饭厅之前先告诉妳,现在方便吗?」

「请说。」

绫将床上清出了个位置。

「……有话不妨坐下来谈吧?让妳站着,会让我坐立不安。」

「好。」在她身边坐下之后,依花接着说:「肿瘤的检查报告送来了。」

「……那么?」

「并非良性或恶性,但显然很不寻常——」

绫举起手环。

「是这个搞的鬼吧?」

「嗯。」依花表情不变地点点头。「亚鸟用恶魔指南确认过了。昨天夜里,『至尊猎户』有遭人使用过的迹象。虽然不晓得使用者是谁——」

(——果然……)

眼前差点陷入一片昏黑,绫赶忙甩甩头。她在心中默念:我岂能认输!没错,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她对依花颔首(不晓得为什么,像这种时候,真的很庆幸她那不表露情感的态度),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由于『会说话的左腕』已经是废弃品了,所以似乎没办法确认使用状况。但『至尊猎户』确实正在使用中。关于肿瘤本身,就只是存在着而已,目前并不会造成危害。不过,那个肿瘤有可能是基于『至尊猎户』所造成的,若采取强硬手段——例如砍掉左手——将『至尊猎户』取下,不晓得会引起肿瘤什么样的变化?不,失控而变成恶性肿瘤的可能性也很大——再说,能谨慎就尽量谨慎,于是我们下了个结论,不要勉强比较好。」

……能谨慎就尽量谨慎?

说、说得没错呢……绫点点头。要是没长肿瘤,依花恐怕真的就将绫的左手砍下来了也说不定——想到这里,绫不禁窜起一阵寒意。虽然灵魂和一只手臂相较之下,哪个比较重要显而易见。而就现今的医学技术,说不定砍下手臂之后也还能接得回去……

「……那么,该怎么办?」

依花平静地回答:「就只好奉陪这场游戏了。」

「……咦?」

「若根据以往的经历,这次应该也是场公平的游戏。只要获胜,肿瘤就会消失,也能够自这两个『智慧果实』中解放——只能如此相信而采取行动了。」

「……可是,妳说游戏……」

依花指着绫的左腕——指着手环。

「由昨晚收集到的数据来看,我的对策小组建立了某种假设——我就只说结论吧。这是一场『猜名字』的游戏。」

「猜名字的……游戏?」

「没错。因『会说话的左腕』而变得能够讲话的——假设是『至尊猎户』好了——游戏就是要去猜测它的『名字』。在猜中其名字之前,妳都没办法拿下『至尊猎户』。绫,我们必须想尽办法猜中它的名字不可。在妳透过『至尊猎户』实现愿望之前。」

否则——

手环马上就放声大叫:

「我不要!妈妈,我不要!我不需要什么真正的名字——」

「给我闭嘴。」

依花沉稳的一句话,就让现场立刻恢复了安静。

依花凝视着绫的眼睛,如此说道:

「妳对这东西的名字有没有什么头绪?」

「没有。因为……怎么可能会有嘛!这种东西,我是第一次见到——」

「不——这个东西的名字,绫,妳恐怕是知道的。」

「咦?为、为什么?」

「……虽然这么问很奇怪……」依花摇摇头,重新审视绫。「妳有没有……遗忘了什么事?」

「……遗忘?」

「在妳现在的记忆里,应该有一块被掏空的部分才对。」

……咦?绫陷入混乱中思索着。

「……就、就算妳这么说,可是既然遗忘了——都已经遗忘了——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啊……啊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请妳仔细思考看看。」

「就算妳这么说……再说,妳又怎么知道我遗忘了某些事?」

「纯粹只是就外科上的观点来评断。」依花深吸了一口气:「困难的部分我就省略了。记忆这种东西,比方说,就是藉由神经回路所形成的『连结方式』来保存的。电流讯号在其连结网上流通,诱发各种化学反应,记忆才能够被人回想起来。然而——

由于肿瘤长在连结网上,所以妳目前很可能出现了某种『记忆障碍』。」

「……?抱歉,我不是很懂。」

「简单来说,这个肿瘤的目的不是为了不让妳拿下『至尊猎户』,而是为了让妳忘掉那个名字。至于妳能不能够回想起因肿瘤而遗忘的那个名字,则是这一次的游戏内容吧——这就是我的『对策小组』对这次案件所做的推论。」

「呵啊……」

好厉害,真不愧是老样子……绫一边佩服——

同时在心里思考。

思考。

思考——

「哈啰?」

「啊……抱歉。因为昨天都没怎么睡,所以……」呵啊,打了个呵欠后,绫才慌忙掩嘴。「抱歉,累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对吧……大家都因为我而……」

「不用担心,借妳的人情我一定会向妳讨回。」依花面无表情地重复:「……不过,我今天要向学校请假。妳还是要去上学吗?」

「那当然!也不晓得要耗上多久的时间,怎能因这点小事就请假呢!」绫瞪了手环一眼:「听好了,要是我没对你说话,你就不许出声喔!听懂了吗?」

「我懂了!妈妈,我会乖乖的!」

很好很好……边抚摸着手环——

「呵啊……呼。」绫又打了个呵欠。

……依花叹了口气。

「看妳这个样子,就算去上学说不定也会打瞌睡吧?等一下将我私人用的午休室钥匙给妳,妳要睡觉就去那边吧。」

「妳在学校里设置了那种地方?」

「还有这个。」

递出来的是一本以和式风格编排的绿色笔记簿。

「……这是?」

「我刚才也曾问过妳,妳……有梦见什么吗?」

咦?绫困惑地望着依花的脸。

「我想应该没有吧……我是属于不太能记住梦境的类型~」

「那么,为了让妳今后能尽量记住。要是作了梦,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请妳先把梦到的东西尽可能仔细地在这本笔记中写下来。」

「……为什么?」

「记得住梦见的东西,这就是训练清明梦的第一步。妳还记得昨天我们讨论过清明梦的话题吗?」

清明梦?

嗯……绫颔首。

「记得是……能够对梦有所自觉并加以控制,对吧?」

「没错。」依花回答:

「而梦这种东西,能够视为讯息的一种。」

「讯息?」

「例如要是受了伤,身体就会发出『疼痛』的讯息向妳传达异常。若是生病了,身体就会『发烧』来向妳告知异常。藉由『热』这个讯息,人才知道要冷却身体;而接收到『冷』这个讯息,人才终于知道该暖和自己的身体以保持体温。空腹的感觉是提醒妳必须补充能量的讯息,饱足感则促使妳控制过分的饮食摄取。想吃酸的东西是由于维生素不足,疲劳则是告知妳必须让神经休息,累了就要休息。快乐促使妳继续采取行动,恐惧则是担心妳遇到危险的讯息——『身体』会透过各式各样的讯息来维持『妳』这个存在的恒常性,是最为亲近的可靠伙伴。」

「……哈哈~」绫发出感叹:「原来如此。真厉害耶……我从来不曾这样考虑过呢!」

「虽然偶尔也会发生背叛就是了。」

「……这样啊。」

「没错。而梦也能够想成是这类讯息之一。人在下意识中察知一项情报,却由于消息太过于模棱两可,导致无法整理并加以组织,『身体』就会透过『梦境』来向妳传达。在妳内心朦胧存在的不安会化为恶梦,潜意识里的欲望则成为一般常见的梦境类型材料。而所谓的预知梦,终究也只是让妳重新认知妳早已明白、却未曾察觉的事罢了。既然所谓的梦是潜意识传达的讯息,那么为了再度确认潜意识所察觉到的情报,清明梦就是最佳的手段。」

「哦……」

「更进一步来说,如果长在妳脑中的肿瘤对妳的记忆产生了影响,那么必定也会对梦境产生影响才是。精神也和肉体相同,维持着恒常性——自我净化作用。若妳能够梦见清明梦、变得可以自主控制梦所传递出来的讯息,那么妳的梦境将成为妳恢复记忆、摆脱异常的确实帮助吧。」

「……原来如此。」

也有这样的作战方式啊……绫不禁想要拍手叫好,不过依花却面无表情制止了她,继续接道: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绫,现在在妳的身上,正发生了重大的——致命的异常现象。」

「……」

「因此,妳的『身体』今后一定会将那些异常转变为各种『讯息』传达给『妳』……那绝不会是什么令人舒服的讯息。『疼痛』、『不安』、『恐惧』、『绝望』、『压力』等等……然而那些『讯息』的目的并非是要折磨妳,而是想要告知异常以帮助妳。换言之,是『身体』对妳的声援。请妳谨记在心,别输给那些讯息,好好利用它们。」

……绫凝望着依花无表情的面孔。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吐出话语:

「……嗯。」

依花挪开了视线。

「……虽然我想这多少包含了些美化的成分,但记住这样的想法对妳不会有坏处的——这是为了活下去的最佳武器。」

听了这句很有依花风格的话,绫不禁面露微笑。她在微笑的同时,眼眶也微微地……变得湿润。

最后——

不知是否聊了太久而感到疲倦,依花「呼……」地吐了口气,从床上起身。

「那么,换好衣服后就去饭厅吧。」

「等一下。」在依花走出房门前,绫叫住了她。

「有什么事吗?」

「……谢谢妳。」

——一瞬间,依花对上了绫的视线,但又马上转过身去,将手搭在门把上这么说道:

「……妳没有必要向我道谢。借妳的人情,我一定会要妳还。」

「嗯。」

「那么待会见。」

目送依花离开后,绫拾起绿色的笔记簿。她不晓得「梦」这种东西是否真的如依花所说的那样。她不明白清明梦是否真的那么方便。但是,她能理解依花告诉她那番话的心情。而且,有了一个具体的「目标」——她也能够理解这种可靠的感觉。

那阵童音语带顾忌地询问:

「妈妈,妳怎么了?」

「没什么啦。」

在她擦拭眼角的瞬间——

「叩、叩!」的敲门声传来。

于是她仓皇地应声:

「是、是谁?」

「是我。」是依花的声音:「我忘了提醒妳……请妳快一点,我还有一件事要同时告诉大家。」

「还、还有事情没说完?」

「根据亚鸟查阅指南的结果,得知两天前也曾有人使用过『至尊猎户』」

「……咦?」

「地点是在……日炉理坂高中。」

绫站了起来。

喀喳……开了门之后,走进饭厅。

「啊,学姊。」昴说道。

「早安。」小鸟游也出声。

早安——回了个招呼后,绫慌忙地在位置上坐下。以手遮胸。

「怎么了吗?」

「什……什么怎么了?什么也没有啊!不,问题可大了。左手不但戴上了『智慧果实』,脑袋里也长了肿瘤,什么也没有才奇怪吧?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昴不发一语。

小鸟游替他询问:

「为什么要遮着胸部?」

「……」

绫只好看开似的将手拿开。

将包覆着日炉理坂高中指定的黄色与紫色制服的胸口呈现出来。

「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昴回问。

「啊,我知道了!胸部大了一号!」小鸟游回答。

小鸟游的话让绫相当沮丧地垂下肩膀。她平常总是将小一号的胸罩当作缠胸布在穿,不过呢……

「果然看得出来……吶,依花,还是稍微小一号的内衣……」

「妳现在穿的这件才是『合身的尺寸』。」依花冷漠地摇摇头说:「不合身的内衣会使妳的身体和心灵都扭曲。请不要试着以内衣来改变胸部尺寸,那样子是诈欺。真丢脸。」

……妳的此番发百实在会成为女性公敌耶……绫心中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依花根本也不会在意那种事吧。而实际上依花在学校也受到孤立,几乎没有和她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可是,一下子就突然……如果挺着这种大胸部去学校,会被人以奇怪的眼光看待……」

依花立刻——毫不留情地断言:

「妳那胸部绝对一点也不大。」

「……是、是吗?真的吗?」绫依然不太放心。

「放心啦,学姊。」昴给了她一个强而有力的笑容:「反正看不出来的人就是看不出来,看得出来的人——虽然那种看得出来的人,一定、绝对、肯定只是些变态家伙——也只会以为妳是因为爱慕虚荣,所以垫了胸垫而已啦!」

「……是吗?」

「的确。」小鸟游也点头:「他们应该不会想到,其实妳是想要隐瞒胸部变大的事吧~」

……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默包围了早晨的餐桌。

过了好一阵子,亚鸟——不用说,当然是在这群人之中胸部最平坦的少女——终于打破沉默:

「虽然我不太明白……可是我最讨厌绫小姐了!坏心眼!」

于是大家便开始用早餐。

餐桌上聚集了昨晚的所有成员(「社长」除外)。附带一提,除了昴和亚鸟坐在一起以外,大家都充分利用了宽阔的餐桌,各自坐得远远的。这是在神团成员身上很常见的特色。以绫为例,她以前是排球社的。若因对外比赛去了别的学校,对方为他们准备了会议室之类的宽敞房间,明明空间相当开阔,不知为何大家却都会集中在一个地方。但神团的成员就不这样了。大家都随心所欲而坐,除非必要,否则不会集中在一起。神团成员的同伴意识相当浓厚,不过也有某些部分很冷漠。拿昴和亚鸟来说好了,尽管他们彼此信赖着对方,但就算到了明天,彼此变成敌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平时总是处在这样的气氛之下。

在他们等待女仆(是早上那个叫做小敏的女仆)分配早餐的三明治时,依花率先发言:

「刚才也说过了,昨天晚上,『至尊猎户』有遭人使用过的迹象。由于并未发出『契约完成的魔力』,所以应该单纯只是使用而已。真嶋脑部的肿瘤恐怕就是那时产生的。」

「『至尊猎户』能改变的,不是只有自己的身体而已吗?」昴问道:「可是这样要怎么使学姊的脑部产生变化?」

亚鸟开口:

「不清楚,可是因为有人替它加上坏心眼的『会说话的左腕』。虽然『会说话的左腕』是废弃品,所以没办法调查使用状况,可是绝对错不了的!『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我想一定是人类吧——藉由狡诈的方法利用了『会说话的左腕』!」

「至今仍充满谜团的……『会说话的左腕』的能力啊……」小鸟游说道。

依花面无表情地环视了餐桌。

「要判断这一点,情报还稍嫌太少了。现在应该讨论的是……亚鸟。」

亚鸟点了点头后站起身。

「砰!」地变出恶魔指南并翻开来。

「这本指南,连结了编进序号中的六百六十六个『智慧果实』,而其中已得知的存在,则可以确认使用状况。可是,一旦变更了契约者,在那之前的使用记录就会被重置。因为那毕竟是为了『斗智』才需要用到的情报。」

「……然后呢?」昴问道。

「所以说,例如『透明喷漆』,犯人的前一位持有者曾在何处用了几次,这一点就无从得知了。『完美世界』犯人的前一位持有者,曾在哪里、使用过几次,这些也没办法知道。但是『针孔镜头』的持有者——高久直子使用了几次则可以得知;而在那之后由于至今尚未与人缔结新的契约,所以也可以清楚知道使用回数……被使用了十七次。」

「是在研究中。」受到所有人的注目,依花解释道:「并没有用来杀人。」

「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昴不禁叹息。

亚鸟继续接着说:

「但是,当新的契约者诞生的那一刻,这份记录——正确来说,是高久直子所使用的回数——就会被消除了。换言之……反过来说,直到新的契约者产生前的记录则会存留——」

「等一等。」小鸟游出声:「那也就是说……因为学姊还没跟『至尊猎户』订定契约,所以『至尊猎户』的使用记录还留着……是这么回事吗?也就是说——

……或许可藉此追溯『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真实身分?」

依花点头:

「——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请亚鸟查阅了『王尊猎户』在昨夜以前的使用记录。最早的记录……是在九年前。」

「……听起来实在不像是高回收率的『智慧果实』耶~」昴插嘴道。

「恐怕是有某个人——当然应该是『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吧——将它得到手之后,就一直藏着吧,而在那之后也几乎没有使用。但是,一直到最近——」

「就使用在学姊身上了。」

「不只是这样。」

「咦?」

「两天之前,『至尊猎户』也曾经遭人使用。」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依花身上。

昴开口:

「……妳说什么?」

「依据亚鸟的计算,地点大概在日炉理坂高中内。虽然没有发出『契约完成的魔力』,但可以肯定是为了某个目的而使用的……而且——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两天前确实曾待在日炉理坂高中里。」

「……唉~」昴仰头靠在椅背上。

「虽然我也有想过该不会是这样……果然是学校的相关人士吗?」

「有那个可能性。」

「毕竟那家伙甚至知道我的约会计划嘛……」

小鸟游询问:

「而两天前的那个记录,知不知道是对谁……对什么使用的?」

「这就不清楚了……只不过,若是亚鸟的计算无误……」依花很难得显得吞吞吐吐。

她缄口看着昴。

「什么?妳就一针见血清楚地讲出来嘛,小花妳这样很可怕耶~」昴开玩笑地说。

依花点点头,然后继续说下去:

「若是亚鸟的计算无误,使用的地点极有可能是日炉理坂高中社团大楼别馆的一-B。」

那是哪里啊?做什么用的房间?小鸟游询问。但是绫已经知道那是什么房间了。昴八成也知道了吧?椅子因他突然站起而喀答作响。平时总是嘻皮笑脸、诙谐戏谵的男人,此时惨白着脸看着依花。他朝身旁坐着(慌忙站了起来)的亚鸟瞪了一眼后询问:

「妳确定吗?」

「是的。因为时间并没有经过很久,地理位置也相当接近,所以我想误差应该不会太大才是……」

「……是吗。」

昴陷入沉思……环视了现场一圈,然后又再次坐下。先前的模样已不复存在,他漫不经心地询问依花:

「……所以呢?」

「喂,等一下。我还搞不清楚……那到底是指哪里啊?」

面对小鸟游的疑问,绫回答:

「那里是……拳击社的社办。」

「……拳击社?啊!」

「……嗯。」

绫悄悄窥伺昴的动静。

拳击社——在殴打他人被获得许可的世界之中,有人使用了能赋予肉体恶魔之力的「至尊猎户」——这肯定是紧急情况。但是,对昴来说并不只有这样。

在那里——

有叶切洋平。

他和昴之间的交情,大概比起任何人都来得长——

是昴最亲近的友人。

昴不慌不乱、沉稳地——

拿出了手机。

接到昴的电话时,洋平正在拳击社社办里,露出苦涩的神情。他人站在擂台边,而在擂台上,洋平所属的拳击社主将正呈大字形昏厥在地。旁边的一年级生则一副「怎么样啊?我一点也不疲累,要继续打没问题,也有那个毅力!不过你还行吗?」的姿态,踏着得意的步伐。按道理来说,这个时期的「一年级小鬼」别说是在擂台上移步了,原本甚至就连踏进擂台都不被许可。不过从今以后应该谁也不会再对那个「一年级小鬼」有意见吧——除非洋平狠狠地赏那家伙的下巴及鼻梁一拳。如果可以,洋平本人也很想这么做。只不过,洋平会想这么做,并不是因为那个「一年级小鬼」太过嚣张。他本身很不喜欢那种无意义的上下关系。一年级不可以踏上擂台——他觉得这种规定很可笑,而实际上他在去年也做了和这个「一年级小鬼」完全相同的事——将空有一张嘴的学长们全都撂倒,强迫他们认同自己站上擂台。附带一提,他差点因此而被退学,并以此为契机,来年便决定未来将加入东京的拳馆,以职业拳击手身分出道。人生真的很有趣,不过这点先暂且不论。

——有实力的人才有资格站上擂台。

由于洋平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对于那个「一年级小鬼」站上擂台一事并不特别感到生气。至于将学长们全数打倒——因为是在遵循着规则的状况下打倒的——他也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觉得那些家伙真没用)。洋平想将那个「一年级小鬼」一拳撂倒的理由,与拳击没有半点瓜葛。

「喂,学长。」厚颜无耻的声音说道:「来吧?只剩下你而已啰?我可是一点也不疲惫,就这样继续下去也没问题喔?」

「……」

洋平努力地压抑着怒气。就算量级不同(按业余拳击的分级,洋平是轻量级,这个一年级生的体重则是比他重了两级的轻沉量级),我也没把你当成个屁,即使你不是接连着战斗而是充分休息过后再战,我也绝对会赢你(而且还是一击KO)!他虽然内心抱着这样的念头,但由于不善言辞,因此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我不干。」

「怎么啦?害怕了吗?我听说你是日炉理坂最强的,还真是笑掉人大牙耶?白——痴!」

白——痴?你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说「白——痴!」这种字眼吗?说这种话的你才是白——痴咧!洋平拚命按捺着想说出口的冲动,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喂喂,你要落跑吗?」

「……我只是来当见证人。既然已经结束,那就没我的事了。」他忍耐着想在最后补上一句「白——痴!」,转身朝向大门——

手机响了。

「……昴兄。」

看到了来电显示,他不作多想地将名字脱口而出,之后才慌慌张张地掩嘴,不过已经太迟了。

「……昴兄?打来的人是堂岛昴吗?」

「一年级生」敏感地对这个名字起了反应,从擂台上滚了下来(看样子他很急,原本打算跨过围绳却失足滚了下来)。

洋平赶忙以手掩住手机,凑上耳朵。

『喂喂?洋平?』

「昴兄,怎么了吗?一大清早的。」

『嗯嗯……你现在人在哪?』

「社……」他闪过身后伸来的手。「社办……拳击社的。」

『在做什么?晨练吗?』

「……说来话长。」他一面闪躲着不断伸过来的手掌说道:「怎么了吗?」

『嗯嗯,事情是这样的……』

「喂,你有在听吗?」一年级生判断凭自己的脚力抓不到洋平,于是便放声大叫:

「堂岛昴是变态!你有在听吗?堂岛昴是变态!」

洋平慌忙掩住手机:「吵死了!闭嘴!」

「我不要!堂岛昴是变态!色鬼!大色魔!花花公子!大便大在裤子里!白——痴!」

……假若这是对洋平的侮辱,他或许会欣然应对(也就是把这家伙揍个鼻青脸肿)吧。假如这是在针对自己,之后不管怎样他都无所谓。不过,看来这个名叫高虎穗浪的一年级小鬼,目的不在于洋平,而是在于昴。这么一来,不管受到再怎样的挑衅,洋平都没办法出手。要是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造成昴的困扰。因为,洋平若是轻举妄动,不晓得会给昴带来怎样的麻烦(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会添麻烦。这一点从过去的经验中,他便已经充分体会到了)。所以这两个月以来,洋平对于他的辱骂挑衅可说是一忍再忍。最近他经常去神团露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昴兄好像对他有着奇怪的误解,但那真的、真的是误会——原因几乎就是出在这个男的身上!竟然还瞧不起昴兄,这家伙真教人火大,真想揍他一拳!洋平拚死按捺着如此的念头,和这个一年级生拉开距离。将追上来的对方用力绊倒,走出社办、将门关上,并以背后抵着门,才终于再度将注意力转回到手机上。

「抱歉……呃……刚才你要说什么?」

『……谁啊?在那里胡乱张扬我一些有的没有的事迹。』声音听起来兴致勃勃:『我确实是曾经大在裤子上,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喔?』

他果然听见了啊……洋平沮丧地垂下肩。不过,却突然又「啊!」地出声:

「刚才那句是临机应变的对吧?也就是说些有的没有的……」

『……不必说明!下次不再跟你讲冷笑话了……然后呢,怎么回事?』

……该怎么说明好呢?洋平朝门的方向窥探。堂岛昴是个大烂人!变态!色鬼!大便在裤子上的变态!宣泄的声音毫不间断地传来(怎样都好啦,但真是个辞穷的家伙)。

「是个有点问题的一年级生……他好像很讨厌昴兄的样子……」

『嗯,我知道了。让他听一下。』

咦?洋平抬头望着空中。

如果那么做,至今为了不将昴牵扯下水而拚命忍耐的辛苦努力,不就化为泡影……

『快一点,不要紧的啦。』

「知道了。那么……」洋平打开门。「喂!」

「色鬼……什么?」

「讲话啊。」

接过了递来的手机,深吸了一口气后——

「你是个白痴!!」高虎大叫:「你这个变态!」

顿了一拍之后——

『……你骂谁白痴!你是谁啊!』

传来的是女性的声音。高虎瞪大双眼讶异地询问:

「妳……妳是谁?」

『虽然我不晓得你是谁,但你怎么不会自己先报上姓名?不觉得丢脸吗?我是真嶋绫!』

他又再度大吃一惊:「那、那个……?」

『我是不晓得你说的「那个」是哪种意思啦……』听起来像在笑、沉着却又让人感到严寒彻骨的低沉嗓音,透过电话传了过来:『如果你指的是被教师强暴,并将事情向全校师生公开表白的「那个」真嶋绫,那就是我!』

「不、不是……那个、呃、我是……那个……」

『怎样?』

「我并不是……那种意思……不……」

『如果没事,可以帮我把电话给叶切吗?』

迟疑了一剎那,他发现被耍了——虽然明知这一点,但高虎脸上浮现着复杂的神情,仿佛不知这样是好是坏、值得高兴还是难过。他将手机还给了洋平。不晓得昴是用了什么方法,让这个目中无人的一年级变得这么安分(真厉害耶~)——洋平也是一副被狐狸捉弄般的表情,收下了手机。

「喂喂?」

『喔喔,洋平,已经好了吗?』

「是的……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两天前的三点左右……你人在哪?』

咦?洋平发出疑问:

「星期六吗?我在家悠闲地打发时间啊……」

『……社团呢?我记得你没来神团吧?』

「因为我有想看的节目……」

这样啊……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声叹息。

「为什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你还记得游乐园的事件吗?』

「……记得。」洋平下意识握紧手机。

恶魔的……案件。

『……虽然现在还不太清楚,但似乎发生了与那次类似的事件。』

「……」

『所以我想问你……拳击社里,有没有哪个社员的样子不对劲的?』

「样子不对劲?」

『例如说突然变得很强,或是容易和人起冲突……在这两天之内。』

「变强……」

洋平不由地看向高虎——三天以来,将除了洋平以外的二、三年级学长全数打倒的「一年级小鬼」。不,虽然确实很强,但真要说起来,同样的事情洋平可是在一天之内就办到了。可是,洋平打从国小就开始学习拳击,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个一年级的,记得他练拳击还不满两年……不,可是……他击出的每一拳都确实具备了威力,但步伐并不扎实……

『喂。』昴出声盖过了洋平语带含糊的声音。『你……想到什么了吗?』

「该说有吗……很微妙。」

『微妙?总而言之,如果有想到什么就别接近那家伙,那家伙很可能会带来危险。』

「……」

『总之先告诉我,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高虎穗浪。」

『……穗……等等,是女的?』(注:穗浪的发音「HONAMI」在日本很女性化)

「不,是男的。话说,就是刚才的……」

『喔喔。』声音听起来恍然大悟。

过了好一阵子——

『……果然是和我有关连的人啊。那个家伙为什么讨厌我?』

「……」洋平迟疑着该不该说出口。

『……怎样嘛?』

「其实,他是日奈小姐国中时的学弟……他好像……喜欢日奈小姐……」

『喔喔。』不晓得昴听到后的感觉是什么,他的语气丝毫没变。

「那个……」

『好,洋平,盯住那家伙,别让任何人跟他比赛……不,今天一整天,拳击社的活动都中止。放学之后,替我集合所有两天前的三点左右,曾待在社办里的人……可以吗?』

「没问题。」

「交给你啰!』

「是!」

『那……』沉默片刻之后——『那个家伙……认不认真?比如说将来想当拳击手,有没有那种气势?』

「这我就不清楚了……」

『让他听一下电话。』

愣愣地看着洋平讲电话的高虎,突然注意到洋平将电话递给自己。他慌慌张张接下手机之后——

「那、那个,刚才——非常对不起!」

立刻向电话另一头道歉。

『没关系啦!』

很显然不是真嶋绫的男人如此说完后,电话便挂断了。一……一种无可言喻的愤怒使得高虎穗浪全身不住颤抖,他于是放声大叫:

「堂岛昴,你这个白——痴!」

目送洋平(以及失去意识的主将)自视野里消失后,高虎开始动手打扫擂台。

这虽然拜开了空手道道场的祖父对他严格管教之赐,要他必须对练习的场地心存敬意,但与其这么说,高虎的心境反而像是在为好不容易到手的新车(二手车也可以)打蜡似的。他一面以抹布擦拭,一面在心里想着:这里是我的城堡!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容。这里是我以自己的力量所夺得的城堡——一边擦拭的手不自觉地加强了力道。要成为能够统御大局的人——祖父经常对他这么说。

道场关门大吉,祖父也已去世了。

但是他的精神依旧存活着。

这里是我的第一个——起始之城。尽管是这么微不足道义脏兮兮的,却是我亲手挣来的城堡。我要自这里开始闻名于世,成为格斗技世界中最顶尖的人,然后也要开道场——成为能够统御大局的人!全世界最强的人——这是男人所想象得到,最为单纯而豪迈的梦想了吧。不过他却是很认真地在打算,也不觉得那不可能办到。

(不晓得为何,此刻「红色」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了某种银色的物体,但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只要闭上双眼就能够感觉到,令人安心的「红色」诉说着「红色」的话语。这个将会引领你成为最强——值得信赖的「红色」、散发父亲慈爱的「红色」如此说道。象征着血的「红色」——没错,这就是那个伟大夕阳的颜色,「红色」——)

他猛然回想起来。

冬月——日奈。

他……名为高虎穗浪的男人,初次喜欢上的女性。

城堡——战斗场地已经得手了。那么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是——

他走下擂台,手伸向书包。

然后从里头拿出——

——给堂岛昴的「挑战书」。

堂岛昴……那是冬月日奈恋人的名字,同时亦有可能是杀害了她的男人。

关于那是否为真相,这点就不清楚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

他没能保护好冬月日奈。

堂岛昴……不可原谅!

尽管法律没办法制裁你——

首先要得到城堡,接着在那里打倒堂岛昴——就只为了这个目的,高虎穗浪才进了日炉理坂高中。入学之后过了两个月,才终于走到这个地步。虽然堂岛昴没有参加拳击社,算是计算错误。可是没关系,既然如此去找他打架就好了(听说那家伙常常打架,所以应该不会怪我卑鄙吧)。总之就是站上这个擂台,然后一拳击倒他。

请妳安息吧,冬月学姊!(在那个世界!)

这个兼具非比寻常热血精神的单纯男人,已经因脑海里浮现的幸福野心而按耐不住地在擂台上打滚。等到我成为世界冠军时,我会建一座三十公尺高的冬月日奈学姊雕像!(所以请妳安息吧!)高虎心想着这些事——却没有注意到一点。他对日奈的思慕——当然是货真价实!虽然是由他自己萌生的心情,但在他脑海里的那张面容却不是真正的日奈。虽然的确很像,眉毛却比真正的日奈更细——可是记忆被人更动过的高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将脑海里那张面容当作是冬月并深信不疑,就这样在擂台上打滚。

(请妳看着吧,冬月学姊!)

(再过不久——)

(我就能够为妳报仇了!)

这是在他与真嶋绫相遇的三个小时前所发生的事。

4

异常状况发生——正确来说,应该是当她察觉到的时候,正好在上第二节课的英文课。

虽然正在上英文课,但绫却将认真听课一事抛在脑后,下意识地搔弄胸部,并在笔记簿上头记下日文。之所以去抓胸部,是因为从一大早她就一直觉得有点痒。而以日文书写的内容并不是对于英文课的反对主张,而是自己所记得的名字。是依花示意她写下名字的。根据她的说法,似乎并没有所谓「独立的记忆」。

「没有记忆是独立的。」依花这么说:「所有的记忆都会产生连系、互为关连,而妳被迫遗忘的记忆也不例外。一定会有记忆会连系到妳所遗失的记忆,首先就从那些记忆开始找起吧!」

……然后,她这么说了:

「另外,那或许多少会让妳感到痛苦……」

「……什么?」

「妳所遗失的记忆,或许会是妳想忘却的东西。」

「……咦?」

「妳想想看昴的例子。」依花说道:「昴几乎没有国中以前的记忆——这件事妳曾经听说过吧?」

「嗯……因为他妹妹的事……」

「没错,在他妹妹——亚鸟身上发生的事、以及这个事实所产生的压力,并不是小孩子所能承受的。结果昴的头脑为了保护『昴』这个存在,将他的记忆——别说是关于那次事件,就连妹妹曾经存在过的事实都消去了。人类的大脑偶尔会做出这样的事。将难以接受的事实当作不曾发生,重新编构记忆——」

「……妳是说,在我身上也发生了相同的事?」

「所有的记忆之间都有着密切的关连。」依花冷静地继续接下去:「只有某样记忆被单独掏空,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可能……但那若是妳本身所期望的结果,就又另当别论了。妳的精神活动反而会乐于将其遗忘,为了避免不愉快发生,重新构筑妳的记忆——或许是因为如此,所以妳才会像这样虽然产生了记忆障凝,却一点也没有感到任何不便。」

「……」

「这毕竟只是种可能。不过……或许有必要试着特意去挖掘妳不愿想起的回忆,从这一部分去着手——也说不定。」

不愿想起的……回忆。

——山崎对自己所做的事。

(……我才不会认输呢!)

……话虽这么说,但要在学校里写出那些事,实在让人难为情。所以真嶋正在进行关连记忆的搜寻——写下一个自己所知道的「名字」,从那个名字为出发点,以树枝状的方式将连想得到的名字逐一写出来。试着去做了之后,却意外发现不知为何挺有趣的。但是……没完没了。掘土填洞的作业,指的一定就是像这样的行为吧……绫如此心想。尽管如此,却还是拚命将自己所知道的名字记在笔记簿里。她时而停下手,不自觉地用自动铅笔的笔尖戳了戳胸部然后发问:

「……你的名字,该不会叫做——丝丝?」

「才不是!」压抑的声音低语道:「可是我喜欢这个名字!我想要这个名字!」

绫叹了口气,在「丝丝」这名字上画了条横杠。「丝丝」这个名字,是绫小时后的昵称。在她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由于不太会写自己的名字「绫」,总是会写成「丝」,因此家人都叫她「丝丝」。她是因为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所以才会试着问问。但是——

手环开始窃窃低语:

「妈妈,我喜欢『丝丝』这个名字!帮我取这个名字!」

「啊——啰嗦。闭嘴。」

——胸部突然一下子痒了起来,她下意识几乎可说是用力刺进胸部似的以自动尖笔戳着。胸部会这么痒,果然是因为「正确尺寸」的胸罩的缘故?她这么思考着。对于总是将小一号的胸罩当作缠胸穿的绫来说,现在这个「过松」而非「合身」的触感,让她怎么也觉得不对劲。这个其实是大一号的吧?依花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让我穿上大一号的吧?她如此心想,却又摇摇头。啊啊,我这是陷入了被害妄想吧……

再说,做这种事情,对依花有什么好处?

「妈妈,那个,『丝丝』……」

「啰嗦,闭上你的嘴!我要生气啰!」

……还是,这个不晓得是丝绸还是什么的光滑质料和皮肤不适合,所以起了过敏的疹子——总而言之,就是痒得令人难受。绫放下自动铅笔,右手握住了胸部。毫不留情地用力紧握——被抓紧的痛感,让发痒的感觉逐渐离去,这样的舒服感让她喘了一口气。绫很喜欢用手指去抓被蚊子叮过的地方,那也可以说是她的兴趣——一种舒服的感觉会透过这种方式传来。对于右手紧抓的感触,让她不禁去想到「啊啊,胸部果然就只是脂肪块」而有种奇妙的赞同感。果然,最近胸部膨胀,是因为绫辞去社团而导致肌肉上开始堆积脂肪了吧——

不过话说——

就算绫这么想——

(「嗯,就是那个嘛,大家都在说的……」)

世人可不尽然都会这么认为。

因此绫实在还是不想让大众得知胸部变大的事。而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让她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为什么都已经上高中了,却非得为了胸部开始发育而感到丢脸不可?又不是小学生(话说这样比本来就不公平。绫国小的时候也不曾为了胸部开始发育而感到丢脸。因为她在班上是最慢发育的,而且也没有变大多少)——一阵莫名其妙的屈辱感,让她更加使力地抓紧自己的胸部——

「……啊哈~」

听起来显然是带着舒服感的大声喘息,集中了全班的视线。

教英文的老师Mr.伊藤,起初还以为发出声音的不是绫,而是坐在她隔壁的三轮方辽子。因为她整张脸红到耳根子,显得慌乱又难为情的样子。和三轮方辽子对照之下,绫则露出一副有如鸽子被BB弹打到似的表情。她面色惨白地揉了揉胸部两次、三次。见了她这个模样,三轮方辽子的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愈来愈通红。

过了好一阵子——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绫发出极凄厉的惨叫声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吗?」面对伊藤老师的询问——

「什么也没有!」绫以几近发怒的声音回道:「我没事!」

「没、没事吗?真的?」

「我骗人的!」绫用尽全力大喊:「要、要是没事,你以为我会发出这种声音吗!」

这倒是真的——伊藤为自己的不察感到惭愧。

「那、那么……谁陪她去保健室?去保健室可以吗?还是说……」

三轮方辽子说着:「我、我带她去!」并打算起身,绫却制止了她——

「我、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没事的!」然后自座位站起。

「真、真的不要紧吗?」

「是的!」

右手仍旧抓着胸部,左手拿起了手机——那只手早已开始按下按键——绫在错愕得目睹口呆的教室里留下谜团、沉寂和一抹孤寂,跑出了教室。

——怎么搞的啊?

「究竟是……」

「老师,别在意啦。」有人出声安慰这位四月才刚来任教,因而感到混乱的新任教师。「真嶋她是神团的人,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是、是这样吗?伊藤摇摇头问道:

「Miss三轮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妳知道吗?」

「不、不知道!」还红着脸的三轮方辽子摇头。在她那一排的最后面,「社长」由于对神团一词产生反应而抬起了头,不过马上又趴回去继续睡觉。无论何时、何地都能马上进入梦乡,就是这个男人的特技。

当绫在电话中说明自己的胸部时,依花正好也在被窝里思考关于自己胸部的事。另外,也思考了关于冬月日奈的胸部。昴死去的恋人是不管穿什么,看起来都很瘦的类型……她承认,冬月日奈的确是很性感。依花思考着关于冬月日奈的事,也思考着昴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女人一事。另外,她也思考了双胞胎姊姊的事——两人明明有着同样的遗传基因、在同样的环境下成长,但两人之间的差别到底从何而来?虽然并不觉得自己的胸部特别小,也不打算感到自卑……总而言之,她明明就很疲倦却睡不着、脑子里想着这些事,在棉被中焦躁不安。正当此时,绫打了电话来。

她劈头就说出这样的话:

『奶……出来了!』

听了这句话,依花回答:

「那还真是恭喜妳了。」

无论内心席卷着再怎么样的狂风暴雨,依花也不会表露出来……但是当有必要再度确认时,实在不得不再问一次:

「抱歉,妳刚才说什么?」

绫再一次复述:

『我说,分泌出母奶了!』

「……母奶?」

『母奶!』

「母奶啊……」

像鹦鹉般地复诵后,依花才终于体悟大事不妙,联络秘书室要人将亚鸟叫醒。

她对绫询问:

「……妳以前曾有过这种愿望吗?」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这么说来,是在潜意识问——

「……请妳说说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我的胸部从早上开始就很痒,然后就在上课时去抓,结果突然……』

「……分泌出母乳了?像一般人那样?」

『我不知道一般人是哪样啦,可是……一触碰到就会渗出来……好痛、好撑!』绫提高声音:『是你……是你搞的鬼对吧!』

『没错!』富有朝气的声音传来:『怎么样?喜欢吗?要是妈妈帮我取名叫「丝丝」,这个身体就是妈妈的了!』

『怎么可能会喜欢啊!』一旁传出名副其实的怒骂声:『快点变回原样!』

『变回去?妈妈,这是妳的愿望吗?妈妈,妳希望我实现这个愿望吗?既然这样……』

「绫!」依花抢在绫回话前询问:「……绫,妳先冷静下来。『至尊猎户』,要是她不帮你取『丝丝』这个名字,那她的身体会怎么样?」

过了好一段时间之后——

『要是不给我那个名字,他的身体就会被重置,变回原本的样子。可是,只要帮我取名字,那个身体就会永远、永——远是妈妈的了!』

「……要在多久以内帮你取名?」

『九个小时内。如果在这段期间内帮我取名字,那副身体就是妈妈的了!要是不帮我取名字,身体就会变回原样!所以,要是喜欢那个身体,就帮我取名字吧!』

「……原来是这样的游戏规则啊,我知道了。」依花不作多想地点点头。「……明白了吗?绫。」

过了一会儿——

『嗯。』仿佛快哭出来的声音:『可是,九个小时……』

「……总之妳就先去保健室吧。保健老师是舞原家的『组员』。」

『知道了。啊啊,真讨厌……』

听着绫夹杂着哽咽的声音,依花心想着:应该会需要手帕以及替换的内衣吧。

「总之妳先去保健室……在那里做个检查。就目前来看,有没有什么是妳能够察觉到的异状?」

『会分泌出母乳!』

「……算我失言。其它呢?」

『总之就是胸部……很涨、会痛……这、这个,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疗?』

「胸部很涨、会痛,也就是说……」很罕见地,连依花也难以启齿:「就一般而言,那并不算是生病的症状……」

『一般、一般!那不然一般人都怎么办?胸部这么涨的时候,通常都怎么办?』

「如果是那样,果然还是得……胸部会涨的是母亲,所以只好让小孩吸吮,或者……」依花尽量佯装沉着地说道:「自己挤奶……吧……」

『挤……』

……电话另一头传来「咚!」地一声。

「……绫?绫?怎么了吗?妳没事吧?」

没有回应。

……看来是晕过去了。

……这也难怪。

依花叹了口气,从绫的手机(附GPS)所在位置找出了坐标,传给昴以及小鸟游。她向小鸟游传达了事情经过,但并没有告诉昴。要是自己和绫遇上同样的处境,一定不会想让昴知道——所以绫一定也是一样。她如此判断。

等待着亚鸟的同时——

她心里边想着「至尊猎户」,然后叹了口气。

看来——

是个比料想中还要棘手的「智慧果实」——

就一般来说——

残留耳际的这句话(还有,「挤奶」这句也不肯消失),让绫终于认清自己身体产生变化的事实。

现在的我,不仅仅是分泌出母奶——

——而是变成了「母亲」——

毫无预警涌上的强烈作呕感,让绫扔下了手机慌忙冲向洗手台(不是厕所,而是设置在走廊上的给水设备)。她总算是在呕吐前赶到了洗手台边、趴在上头,但吐出来的几乎都是胃液。

眼角泛着泪水——

她仍半是呜咽着急忙打开水龙头,将呕吐物冲走。用水漱漱口,将残留在口腔内的讨厌气味冲淡,然后抬起头——

和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注视自己泛着红潮、泪水纵横的脸,绫的眼眶虽仍含着泪却也不禁笑了出来。她弯起嘴角看着自己的胸部。右边的罩杯里垫着手帕、左边垫着卫生纸,而母乳仍然持续分泌着。强劲的作呕感再次袭来,她向前躬着身子同时心想:啊啊……这就是母亲的身体啊!这种从胸部流出白色的液体、像怪物、像外星人一样的变化,居然就是一般的母亲们身上再平凡不过的变化——

强烈的呜咽令她忍不住身子上下起伏,不顾嘴巴上还垂着胃液及口水,绫朝左手——缠的绷带底下问道:

「这……是我小时候……不对,是『真嶋丝』的梦想……」

「没错!」充满精神的声音响应:「是妈妈所期望的梦想!是妈妈祈求的梦想!妳还喜欢吗?」

——还喜欢吗?

绫高举左臂,朝眼前映照出自己的镜子猛揍。

不是用拳头,而是手臂。

一次、两次。

「别这样!妈妈,别这样!」

第三次敲下去时,镜子破裂了。而在第五次时,镜子破了。但绫仍继续朝着镜子原本所在处挥出左手。

「妈妈!妈妈!」

左拳的皮肤整齐地裂开了一直线,裸露出粉红色的肉——不,是在看见肉的瞬间就愈合了。这副光景更是使得绫火气上升,将整条手臂对着镜子——

「学姊!」

——不知何时昴已出现在身后,抓住绫的手腕,绫激烈地扭动着身体。

「不要!放开我!你放手!」

「冷、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事了?」

「好恶心。这、这实在……太恶心了,差劲透顶!糟透了……太差劲了!」

「啥?」

「求求你不用管我!放开我啦!放手!」

「学姊,妳、妳先冷静下来,来,深呼吸——张开嘴巴,啊!——」

「放手!放开、放……???」

「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完全运用了腹式呼吸、充满气势的怒吼声将窗玻璃震得嘎吱作响。昴打消了硬将酸梅喂给绫的念头,转而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看见一个体格魁梧的人,从一年级校舍方向走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

「哎呀~」对于这个问题,昴搔了搔头回答:「如果我说,我是为了平息骚动而打算强硬喂食酸梅,你相不相信?」

「天底下哪有这种荒谬的理由!」

「可是很有效果喔?你看,学姊也恢复平静了。」

「那、那个……」

不知是不是酸梅的功效,绫总算回复冷静,眼角带泪地对飞奔过来的少年露出微笑。她将梅子籽吐在手心,以面纸包起来然后放进口袋里。

「抱、抱歉喔——不要紧,我没事。」

从学级章来看,应该是一年级……但是比昴高出一个头的少年,看见绫的笑容则瞪大了双眼。(咦?什么……不会吧?)绫不自觉地带着泪光、慌忙以手遮掩前胸。那如梦似幻、仿佛随时会被强风吹散的小花般的身影,确实充分带有会让男人由衷赞叹的感觉。不过,让那位一年级生大感惊讶的则是别的理由。

那位一年级生就这么瞪着大眼——

由他张大的嘴巴中吐出这么一句话:

「冬……月……学姊?」

两人诧异地看着这位一年级生。

「咦?你……」绫出声。

「你……认识日奈?」昴接了下去。

「……日奈?」一年级生恶狠狠地瞪视昴。「你这家伙……别随便称呼她的名字!」

昴立刻改口:「你认识日奈大人吗?」

一年级生瞪着昴,往前沉重地踏出一步。

然后以低沉的声音质问:

「堂岛昴,你对这个人做了些什么?」

「问我做了什么……?」

昴看向绫。不知为何,她两手掩着胸口、眼角泛着泪光蹲着,而四周则散落着镜子碎片。呃……

「我如果说我什么也没做,你相信吗?」

「离她远一点。」

「我、我并没有被怎么样喔!」

一年级生再度默默上前一步。昴叹了口气,抓着绫的肩膀硬是要她站起来。

「痛痛痛!」绫呻吟道。

「你这家伙!」一年级生怒气冲天地大吼。

昴将绫护在身后,挡在一年级生的前面。

他扬起嘴角说道:

「让我来猜猜看吧?就是你吧?那个叫做高虎穗浪的……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从学姊身边离-开!」

「等一等,你是不是误会什……」

——高虎摆出应战姿势。

——下一个瞬间,高虎便直冲过来。这一连串的动作,比起昴对获得的视觉情报加以认知的速度还快。在他想着「人怎么从视线当中消失了?」的那一剎那,肚子便吃了一拳。身体在一瞬间夸张地浮上半空中,接着「呜!」地应声倒地。高虎对昴的样子正眼也不瞧一眼,就直接抓起绫的手作势拉她。

「痛!」

「对不起!」

口中虽然道着歉,却没有松手。高虎依旧抓着绫的手,将她自昴身边拉开距离。

「喂、等一下!昴!」

绫拚命叫唤痛苦地倒在地上的昴。「你不要紧吧?昴、昴!你干什么啦!笨蛋!」

「我、我们去保健室吧!」

「笨……不要!你这白痴!放开我!很痛耶!」

高虎虽然不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但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强硬地拉着绫,一面被她拍打却仍这么说道:「我、我只是想带妳去保健室而已!」

「你啊!突然干什么啦!」

——就在这时。

「等一……下……」

绫和高虎转过头。

无法呼吸的痛楚令昴揪着前胸,但他仍打算站起来。似乎由于还很难受的关系,从他口中讲出的是呼吸紊乱、断断续续的话语:

「喂……你……」面对不由分说地抓着绫的高虎,他总算挤出声音:「看……看左、左手……!」

「……左?」

高虎望向自己的左手。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样。「没怎样……」他正要出声——

才终于发现到——

绫左手上的银色手环。

「咦?这个,我记得是……」

「你有印象?」

「这个,我记得应该是护身符对吧?我好像也有一个……咦?可是……」

「你、你在哪里见过?你知道这个吗?是、是谁给你的?」绫接二连三地问道,并也问了手环:「你认识这个人吗?」

手环长出嘴巴叫道:「不认识!我第一次见到他!」

「呜哇!」高虎惊叫:「这、这是什么啊?」

「啊,不是——安静一点!」

「是!」高虎以为绫的话是在对自己说的,于是慌忙噤口。

——这个人看起来本性似乎不坏——

「你……叫高虎穗浪对吧?」

「荣、荣幸之至!」

绫露出「荣幸什么啊?」的表情直瞪着他。

「……早上骂我变态的人就是你吧?」

「那、那是……不是的!那是……」

「手……可以请你放开吗?」她缓缓地补上一句:「很痛耶。」

高虎连忙松开紧握的手。

绫以眼角余光确认昴的样子。看来他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到现在都还没能调整好呼吸,喘着气。必须替他拖延时间——于是她注视着高虎的双眼问道:

「……你认得我?」

「那当然!妳在全校集会时的勇姿——实在太帅了!」

那个哪里帅啊?绫摇摇头。话说回来,叶切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真搞不懂这群人。

她举起左手给高虎看:

「那么,你曾经见过这个手环吗?」

「嗯,我记得是叫什么护身符的,之前曾经……?咦?」高虎诧异地侧头思索。

绫急忙问他:

「还、还记得是谁给你的吗?」

「不……咦?」虎再次歪头:「欸?我确实有印象,可是……」

「记不记得有没有使用过?」

「……使用?」高虎露出呆愣住的神情。

「唔唔……」绫看向昴。如果是昴、依花或是小鸟游,一定能问得更机伶吧……

「……啊啊,真是的!你、你就想不起些什么吗?」

绫咄咄逼人的气势,使得高虎连忙思索:

「这、这个嘛……呃……对了!祭典的锣鼓声!」

「……祭典的锣鼓声?」

「没错,我记得那天好像是节庆……傍晚……对,是在夕阳中买的……吧。」

——夕阳?

(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

(错不了的,两天前使用「至尊猎户」的……就是这个人!)

(……可是他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说啊……你……」

就在此时——

「啊——可恶……真难受!」

昴终于伸直了身体,他深呼吸、擦了擦嘴角并对高虎一笑:

「……你啊,哪有突然就揍人的啊!」

高虎面无表情地响应:

「……因为是攻人不备,所以我有手下留情了。要是我认真出手,你现在早就吐得满身都是了。」

他说着并再次抓起绫的手。

「等等!」

「喂喂。」昴嘴角浮现笑容说道:

「……放开学姊。」

高虎的脸上也初次表露出笑容。

他边笑着说了:

「要是我不放手,你要怎么办?」

看着两人彼此沉默不语地互相瞪视(虽然昴是在笑),绫剎时脸色刷白。

(万一他使用过「至尊猎户」……)

(刚才那一拳……)

(——这个人拥有恶魔的力量!)

绫慌忙大叫:

「那、那个,高虎学弟!你、你误会了!昴是我认识的熟人,刚才他也只是在照顾我而已……」

高虎无视绫所说的话,继续对昴大放厥词:

「我不会放开学姊的。给我滚——堂岛昴。还是说,要我再揍你一拳?在女人面前。」

「不,那个就……」唔嗯——昴抓抓脸:「……不过,和夹着尾巴逃跑比,哪个比较丢脸啊?」

「白——痴!」高虎带着笑容的脸上,完全没有笑意的眼神盯着昴——仿佛要将他看穿。「……堂岛昴,都事到如今了,你还说什么?」

「……什么?」

「搞清楚,所谓的丢脸,就是指软弱!所谓的丢脸,就是指没能将人保护好!你没能将冬月学姊保护好!混帐!」

这一番话——

比刚才的击腹拳来得更加猛烈。

吃了高虎一计击腹拳,昴还能这么快就站起来,是因为昴虽然措手不及,但对他来说那并非攻他不备。在高虎出拳的那一刻,昴早已预测到攻击朝向自己而来,身体便有所戒备了。正因为如此,所受的伤害才得以减轻。假若当真是出其不意的一击,昴所受的伤害可不只这样就能了事。

但现在的攻击——

完全是出其不意。

昴的表情几乎不为所动——高虎应该没有察觉吧——但是绫注意到了。昴也和依花一样,是个不将内心表露于外的少年。不,由于他并非面无表情,因此他的感情起伏比起依花更难以分辨。因此,像这种时候反而就能分辨得出来。昴的表情仅仅只有一瞬间的些微扭曲,但那对绫来说就够了。足以让她分辨由于刚才出其不意的一句话,让昴受了相当程度的伤害。

高虎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都很后侮。所以我不会再让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这个人,由我来守护!所以,快给我滚——堂岛昴!」

「你、你在说什么啊!」绫驳斥道:「说什么蠢……那、那个……那种事情,和现在的情况一点关系也没有吧?再说,你是要从什么的手中保护我……我刚才并不是……」

高虎认真的眼神看着绫。

「从任何事物的手中……总之,先去保健室……」

「不是跟你说过我不要紧的吗!」

昴上前一步。

高虎瞪视着昴。

「你还在啊?我说过了吧?快滚!」

「……你说,你要从什么的手中保护学姊?」

「总之就是先从你的手中!」

「我不是说过了吗?昴他并没有……」

高虎以眼神示意打算说明情况的绫闭嘴,接着说道:

「……真嶋学姊,妳有听过冬月日奈这个人吗?」

「咦?」

「……是这家伙的恋人。」

「这个……」我当然知道啊。不如说,全日炉理坂高中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她。

高虎愤愤地继续说道:

「……可是,冬月学姊死了。身上留有显然是被某种东西刺伤的痕迹,死在操场的正中央……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自然的死法?堂岛昴!」他瞪着昴大吼:「而那个时候,你人就在冬月学姊身边!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你要不是犯人,就是你让犯人给逃了!混帐……我说错了吗……你倒是说说话呀!」

「……」昴仍旧面无表情。

高虎持续谴责:

「不对你就说啊——你真的和学姊的死无关吗?真的没办法救她吗?其实你是救得了她的吧?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呀!说学姊的死不是你的错!」

「……」

「冬月学姊到底为什么死了……为什么……非得……以那种方式死去不可……你说说话啊!堂岛昴!

——既然这样,就让我来说吧!

杀死冬月学姊的人,就是你!

都是你害的,冬月……日奈……她才会死了!

你没能保护好学姊!你就在她的身旁,却守护不了学姊、没有保护她——是你,是你害学姊死掉的!是你将学姊卷入什么事件,害得她死了!所以你才包庇犯人,在学姊死后也还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吊儿郎当地……带着其它的女人!葬礼的时候也是……

你曾为学姊哭泣过吗?曾为学姊流过任何一滴眼泪吗?」

……在一片静默之中——

「没有。」昴作出笑容:「……这么说起来,我没哭过耶,一滴眼泪也没有。」

「——你这家伙!」高虎涨红着脸。

「——痛!」被高虎用力紧握,绫不由得叫出声来。

「对、对不起!」慌忙松手后,高虎犹疑片刻,然后似乎判断就算紧握金属手环也不要紧,于是便握着绫左腕上的手环。

他重新面向昴:

「我喜欢冬月学姊。她是个……非常棒的人。」

「看来我和你的意见相合耶~」

「……所以,堂岛昴,如果和你在一起就是她的幸福,那么这样就够了。我曾经这么想,于是我抽身而退。我曾经认真地这么想。」

「终于找到机会反驳你了。」昴弯起嘴角:「我劝你还是别抱持那种想法。这份情操表面上看来很伟大,但根本就是将日奈当成物品看待。」

「少戏弄人!你这家伙,难道就不能正经点讲话吗?」

「……」昴的表情蒙上了些许阴影。

高虎继续说下去:

「但是,你却没有保护学姊……不,是我错了。重要的东西——打从一开始就该由自己守护才行。

……只要没有你……

……我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想守护的东西,就要靠自己的力量……自己守护!」

「所以这次就换真嶋学姊了吗……」昴笑道:「女人……可不是东西喔?」

「结果你也只会耍嘴皮子而已。」高虎露出嘲笑的神情。「所以才保护不了……不管是冬月学姊……还是这个人。如果你想否定——」他将绫推到身后,挡在昴面前然后说道:

「……那你就守护看看吧!从我这个灾厄手中,守护这个人!」

「……『我这个灾厄』啊……听起来真不错。」面对高虎的瞪视,昴毫无惧色,并又再前进了一步。「……我是只会要嘴皮子没错。不过啊,我认为比动不动就诉诸暴力的人好上许多。不管你是个脑细胞再怎么单纯的人、或是再怎么善良的热血汉,这些都不构成容许暴力的借口。」

「我并没有期望人要……容许暴力。」

昴说道:

「……你明知真嶋学姊有过什么样的遭遇,尽管如此,你却还是打算以暴力迫使真嶋学姊服从?无视她的个人意志?」

高虎一副赫然惊觉的神情看向绫,脸上浮现犹豫的神色。但是——

他没有放开手。

他瞪着昴,然后说了:

「总而言之,等到事情发生……等到人死了以后就太迟了——就算这么做是错的……」

他一度缄口。

……然后毫不犹豫地——

高虎穗浪如此宣告:

「这个人从今天起……就由我来守护——她是我的女人!」

「别、别说蠢话——」

由于那番话实在太过旁若无人,使得绫愤怒地瞪视高虎,但她却发现自己正瞪着一个熟透的红苹果。高虎自己所说出的话,让他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实在不敢和绫四目相对。即使如此,他却仍坚决地瞪着昴——从他的态度中,绫领悟到了。

(这个人……)

……这个名叫高虎的少年,很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很明白这些话既错误且不符常理、只会惹绫发怒,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要说。就像昴明知那样是错的,却还是成了恶魔的盟友。明知日奈不会原谅他这么做,却仍打算让日奈复活。

……这个「敌人」,他是……

高虎红着脸说道:

「……怎么样?要打吗?」

昴也面无表情地反问: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学姊的呀?」

「什么?」原本已经很红的脸变得更红了。「啊、呃、就在刚才一瞬间!」

「……真的是那样吗?」

「……你说什么?」

「该不会只是将相貌相似的学姊,当作日奈的替代品吧?」

原本红透的脸,这下子变得一片阴沉。

「……你说什么?」

「得罪你了吗?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吧?算了,总而言之,你就是打算靠蛮力强迫——诉诸暴力是吧?就是要诉诸暴力来得到学姊是吧?」

「……那又怎么样?」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声音自身后传来。

碧言的不是昴。自身后传来的声音,使得高虎和绫都暗吃一惊,转过身。

不知何时——

小鸟游恕宇、以及叶切洋平都出现在那里。

「……小鸟游学姊。」

「好久不见了,穗浪。」小鸟游说道:「在没见到你的这段时间,你变成了这么个令人轻蔑的家伙啊……力量就是一切——若你打算依这种思考逻辑行事,那么,也就不能怪我们卑鄙啰。」

洋平不发一语——这个男人心里愈是有话想表达,嘴巴就愈是不会说话——只不过,他却狠狠瞪着高虎。

高虎扬起嘴角:

「……小鸟游学姊,妳也是一样……喜欢冬月学姊吧?妳未曾想过吗?要是曾以强硬的手段逼迫冬月学姊和他分开,那么冬月学姊就不会以那样的方式死去了。」

「……这是日奈的意志。」

「……但人只要死了,也就玩完了!没错,我不会怪你们卑鄙。不管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不管有多少人,都放马过来吧!全部一起上!」

就算面对三个人,高虎也丝毫没有惧色。是因为天生的刚毅性格所致?还是——?

(不,不对。)

(就算他本人不记得了……)

(但要是他使用了「至尊猎户」,就算三个人一起上,也——!)

「住、住手!」绫抓住高虎的手叫道:「……去、去保健室就可以了吧?好啊!你就带我去保健室吧,总之不要打架!」

「……」高虎轻轻点了头。

他看了看小鸟游。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洋平。高虎目中无人地瞪了他们一眼,最后将视线移回昴身上。

他拉起绫的手,朝昴的方向跨出步伐。

——视线对上了、距离逼近了。

——高虎没有一丝戒备的神色,悠然从昴的身旁走过去。昴也没有阻止他,只是面向前方。在通过的一剎那,高虎稍微放缓了脚步。但是昴并没有拦阻他。高虎剎那间扬起嘴角,然后就这样继续通过——

「……!」绫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些微的抵抗,让拉着绫左手的高虎也停了下来。

他头也不回地简洁问道:

「……你想打吗?」

昴抓着绫的右手,同样没有回头:

「嗯。」

「你是认真的吗?」

「你问我是不是认真的,那么我就回答你,是认真的。漫长的人生虽然可能发生各种事情,但没想到竟会让我碰上为了争夺女孩子而决斗的局面呢。」

「……」

「——简单说来,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没错。」

两人中间夹着绫,彼此背对背交谈。

「这可是耍帅的大好机会,正可谓是令男人热血沸腾的发展——我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康的事态呢!虽然对学姊很过意不去……好啊,学弟,我就接受你这个挑战!」

「昴!」

「……哦?」高虎道。

「放心吧,要是四个人——包括学姊在内四个人——连手就太难看了。我们就光明正大地一对一决胜负。」

「也就是单挑啰?」

「不要用那么丢脸的俗称!总之就是一对一……只不过!」

——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高虎对于他不把话说完而感到诧异。

「……只不过什么?」

他转过身。

——和早已回头的昴四目相接。

补捉到高虎的视线,昴先发制人,抢在正打算说些什么的高虎前发言:

「万一我输了,我就失去学姊。那么,你也必须赌上对等的代价。」

「……什么?」

「你是拳击社的吧?我看你也不像是练健身拳击的类型,将来有打算朝职业拳击手发展对吧?」

「……」高虎的神情紧绷了起来。

昴摆出笑容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就赌那个吧?

……要是我输了,我就失去学姊。但相对的,要是你输了,你就放弃拳击……不,放弃格斗技这种运动本身。放弃你那无意义的思考根据。」

「……」

「我赌上女人,而你则赌上梦想。」昴笑道:「彼此都付出相对的代价……这样才『公平』吧?」

「……」

「你有那种觉悟吗?」

「这不是很有趣吗!」

两人隔着绫彼此互瞪。

昴牵起绫的右手说道:

「如果有心……就放开学姊。她现在还不是你的所有物。」

「……」

「……如果你有心要光明正大、公平地决一胜负。」

犹豫了一瞬间之后——

高虎瞥了一眼至今握着的银色手环……然后松开了绫的左手。

昴立刻将绫护到身后,托付给小鸟游。

高虎说道:

「好,跟我来。」

「去哪?」

「总不可能在这边打吧?不……」他以鼻子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不过就算要在这里,我也无所谓喔?可是你也不希望有人来妨碍吧?」

昴搔了搔鼻子,示意高虎等一下。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

「我可没有意思要和你打架喔!」

「?」高虎愣了一会儿。

什……么土高虎瞪大了眼睛,再次涨红着脸:

「你这家伙……你骗我吗?」

「冷静点!听好了,所谓决斗,是由提出申请的一方来决定比试方法的喔?所以决胜的方法当然是由我来决定。」

什么……?昴无视高虎的抗议之声,继续接道:

「胜负……就由猜拳来决定。」

「别开玩笑了!」

「抱歉。」昴老实地道歉。

「那么……就以拳击决胜吧……」

——沉默。

「听见了吗?要不要我再说一次?」昴询问道。

「……啥?」出乎意料的发言,令高虎惊讶得说不出话。

昴睁大双眼:

「什么嘛,如果是拳击,你也就没意见了吧?因为拳击不是打架,所以我也不要紧。」

「啊、嗯嗯……可是……」高虎结结巴巴地向昴确认:「……你是认真的吗?我这个拳击社的,和你这个外行人……真的……要靠拳击?而不是打架?」

「没错。」昴露出大而无畏的笑容:「在公平规则下,于你的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将你击溃!这么一来,你也能够心服口服吧?」

高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将他的心情诉诸话语:

「……你的理智还正常吧?」

「你问我正不正常,我就回答你吧。怎么可能——哪可能正常啊!因为这可是将女孩子当成物品的赌注耶!但我并不打算对你以暴制暴。要是那样,就等于认同了你的主张。所以胜负要靠运动——靠拳击来决定!正大光明以及公平比试!」

「但是……不。」

「听见了吗?关键是『正大光明』及『公平比试』!」

「公平……」高虎原本打算说些什么——

——却突然缄口不言。

他似乎是理解了。

嘴边浮现出阴森的笑容:

「原来如此。正大光明、公平比试……是吗。」

「嗯。」昴点头。

「……你需要几天?」高虎问道。

「那句是我的台词。你需要几天?」

「……你几公斤?」

「听了包准你吓一跳,是五十六公斤……将近五十六公斤……大概吧。」

「……轻量级啊。」稍作思索后——「我只要四个星期就够了。」

「好,那么决斗就订在四周后——不妨挑个明确一点的日子,下个月的结业典礼那天如何?」

高虎默默颔首。

昴也点头。

「好,就这么决定。决斗方式是拳击,日子就订在下个月的结业典礼。地点和规则就之后再决定吧!」

高虎扬起嘴角:

「……规则……你啊,有打过拳击吧?」

「那当然呀!听说教洋平拳击的人,可是我耶。」虽然我不太记得就是了——昴小声补上这句。

「昴兄!」洋平大叫:

「你教我的,只是拳击这种运动的存在而已!」

「他是这么说的喔?」高虎出声。

「总之没问题的啦!有四个星期就够了。嘿嘿!」昴拍胸脯保证。

「你啊……」

高虎才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又合上了嘴。他看着昴,脸上的表情就彷佛是赐予穷人便宜的牛肉,看着他们边吃边说「好吃、好吃!」的模样,寻消遣的有钱人。

然后这么说道——

「堂岛昴。」

「嗯?」

「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

「……我原本一直以为你只是表面上装傻,然后净是在骨子里要小聪明的家伙。」

「……原本?那现在呢?」

高虎回答:

「……你原来真的是个笨蛋。」

「……」

「冬月学姊死也不会瞑目的……堂岛昴,就算我『减量』让体重变得跟你一样,我也不会输给你。别说是打架,拳击更是如此。」

「……」

「不晓得你是自以为多有才能……说不定你觉得只要我减量,就能够赢得过我……没错,要是你真的认为只靠四个星期,就能赢过拳击资历两年的我——要是你以为只要体重一样就赢得过我……好啊!我就减量,等你四个礼拜。让你瞧瞧小看我……不,小看拳击的下场!」

「……」

他将目光从不发一语的昴转移到绫身上。

「学姊,这家伙不是在装傻……而是真的傻子。而没有看穿这一点的——冬月日奈……也是笨蛋。」

昴的眼神在剎那间扭曲了。

高虎并未察觉而继续说道:

「所以……她才会死了……学姊,我希望妳至少能够明白这一点,并清醒过来……不,我会在妳面前证明这一点给妳看。」他瞪着昴,愤愤地说:「……我会在『公平比试』中打垮这家伙!」

高虎最后望了绫一眼,接着又瞥了她左手的手环一眼,便朝与保健室相反、一年级校舍的方向跨出步伐。他再次穿越昴的身旁并说道:

「可别害怕得逃走啰。」

「当然。」

「还有。」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在这四个星期内,万一真嶋学姊……发生了什么事——

……堂岛昴,到时我可顾不得什么决斗或公平比试了。」

「……」

「我会宰了你。」

高虎仅对面无表情的小鸟游与洋平,和面露困惑的绫看了一眼,便消失在一年级校舍的方向。

直到确认看不见高虎的身影,绫以及洋平跑近昴身旁。

「昴!」绫放声大喊。

「抱歉,学姊。将妳当成奖赏……」

「这……」

「不过妳放心,我一定会赢。」

「太乱来了!」洋平几乎在哀号:「就算是昴兄、就算那家伙减量,若靠拳击……是无法获胜的!」

「我也这么想。」身后传来小鸟游沉着的声音:「……拳击这玩意,缺点虽然多,但作为格斗术其实是相当洗练的技巧。就连修练神道新鹰流的我,若遵从拳击规则……」她厌恶地看了洋平一眼——「甚至连赢不赢得了这家伙都不能确定。更别说是你了……就算你们体重相同,外行人想靠拳击来打赢拳击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真的假的……」

「……更何况敌人持有恶魔的力量。」

「……」

「今天早上,和穗浪对战的社员——是我们的主将——身负重伤,肋骨断了五根。」

洋平插嘴:

「况且那家伙显然没有动真本事。」

「……」

「但是那家伙憎恨着昴兄,和昴兄对战时一定会……」

啊呜呜……昴呻吟着叹了口气:

「已经够了,不要再威吓我了……我知道自己这样很乱来。」

「那你又是为什么?」小鸟游问道。

昴对小鸟游这么说道:

「……的确,我在拳击上或许赢不了他。但是……若是这样,你们认为普通的打架就赢得了吗?我?赢他?」

「……」

「老实说吧,小鸟游……刚才,妳觉得我们三人连手赢得了他吗?」

「……不。」小鸟游摇头:「那家伙散发出的气氛,确实是……」

「嗯,那家伙确实使用了『至尊猎户』,只不过他本人没察觉罢了……也就是说,他得到了异于常人的力量。」

「怎么会……」洋平打断对话:「他确实很强,但就我早上看到的,并没有强到那种地步……」

「恐怕是……」小鸟游接着说道:「那家伙记不得自己使用『至尊猎户』进行过什么变化了——他不知道,因此才没办法完全运用那份能力……或者,他在潜意识中克制自己的力量——让自己维持在一般人的程度也说不定。」

「在潜意识中克制?」洋平神色诧异地问:「为什么?」

「天晓得……是为了保护自己呢?还是为了保护对手?又或者是因为……」

「得到了过于超乎常人的『力量』……也说不定。」昴接着小鸟游的话继续说下去:「那毕竟是恶魔的力量。作为一个人类,或许他在潜意识中封印着那股力量。但要是一时大意将他逼入绝境、刺激到他……」

那股力量说不定就会发挥出来。

「也对。」小鸟游颔首。「这么一想,的确是那样。比起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打架,拳击更能够对他加以制约,就这一点来说仍有胜算。」

「是吧?」

「……前提是,如果是堂堂正正的对战。」

小鸟游的视线,以及洋平和绫的视线都集中在昴身上。

昴搔了搔耳朵。

绫代表众人问道:

「……你当真打算比拳击?」

昴点头回应:

「虽然或许会让学姊有不高兴的回忆……抱歉。」

「为什么?」小鸟游询问:「就算不选拳击,其它应该也有很多方法啊!」

「……反正都已经和人家约好了。」

「那种约定没有遵守的价值!」小鸟游断定:「……的确,若正面挑战,拳击或许是最适合的吧。但也不一定要正面去挑战啊?昴,虽然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但放弃你那无益的思考吧!比起尊严,更重要的是要获得成果!」

「……妳说无益?」昴出声问道。

小鸟游一瞬间麸言又止,然后回答:

「如果你是在意那家伙刚才所讲的话……」

昴笑了。

「喔喔,没那回事。我并不介意那家伙说过了什么。」

「既然这样——」

「我所在意的是那家伙的目的,以及……『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目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

「上一次、上上一次也是,『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操控犯人们和我对决。要是这次也打算以我为目标,最终还是得被迫对决。与其冷不防被人突袭,不如在四个星期后以拳击这般清楚、明白的方式解决还比较好。这样子比起妄加逃避反遭偷袭要好上许多,也可以提前准备——我是这么判断的。怎么?我的想法错了吗?」

「……不,没有错。」小鸟游回道:「如果你是以最终一定会对决为前提。但是……」

「最终一定会对决。不然,那家伙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怎么可能偶然经过这里?再说,他又为何那样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想要保护学姊?那种不寻常的强迫观念……正是『受到某人操控』再好不过的证明,不是吗?

……小鸟游,我很冷静。

我是在冷静思索后做出判断。因为那家伙似乎对学姊很执着,所以我才利用学姊,提出对我有利的条件,让那家伙接受对他不利的挑战。说实在的,原本我当场就会被他打倒,但我却让这场胜负以拳击的方式延到四个星期后。更何况还让他减量……我还自认这样真是赚到了耶。」

……小鸟游缄默不语。

昴的视线移到绫身上。

「抱歉,将学姊当成赌注……接下来应该也会让妳有一阵子不愉快的回忆吧。」

「……不。」绫摇摇头。

她真的不介意。

至少现在她真的不在意。

……令她在意的是……

「可是,昴……」

「咦?」

「你没问题吗?」

赢得了吗?她并非这个意思。当然,要是不赢,绫可就伤脑筋了,但比起这个……

「没错。」小鸟游也出声:「问题在于这一点。」

「没问题的啦!」昴笑着说。

洋平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太乱来了……昴兄,你一点也不了解。虽然昴兄以前确实很会打架……但是,打架和拳击是两码子事。就算是昴兄,也赢不了拳击手。」

「真的假的!?」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他的声音几近哀号:「拳击手的拳头,是可以杀得了人的喔!」

「我懂啦!」

……所以才非得让那家伙放弃拳击不可。昴如此自言自语,但声音却被掩盖过去。

「你根本不懂!」洋平的声音响遍整个走廊:「——一般来说就已经够危险了……然而一个门外汉要和拳击手,更何况还是借助了恶魔之力的拳击手比赛拳击,实在是……太乱来了!

再说,才短短四个礼拜,你要是当真以为可以赢得过减量后的对手——

那么,昴兄你就真的是个笨蛋!再怎么样也太小看拳击了——不,是太过愚昧了!」

对于洋平竭尽全力的大吼,昴以食指搔了搔耳垂回应……虽然他并没有轻视的意思。他重新面向洋平,露出些许哀伤的笑容:

「……我也不认为门外汉可以赢得过拳击手啊。」

「既然这样,那又是为什么!」

「但就算赢不了拳击手,说不定赢得过高虎穗浪。」

「……咦?」

「不如说是……非赢不可。我啊,就算面对赢不了的家伙,也是非赢不可的喔!」因为我是恶魔的盟友。

剎那间浮现脸上的阴霾,又马上不着痕迹地消失了。因此洋平应该没有注意到吧。但是绫却注意到了。而她是这么想的,那在一瞬间消失的阴霾,大概代表了昴真正的心情吧!自胸口急遽涌上的某种东西,令她感到呼吸困难。她感叹地抬起头。

——发现昴正笑咪咪看向这里,使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干、干嘛啊?」

昴恶作剧地笑着说:

「放心……我一定会赢。因为可不能将重要的学姊交给那种家伙呀~」

「……希望如此。」感觉到脸颊逐渐发热,于是绫慌忙别开脸:「……真是的。」

「放心,包在我身上!」昴拍胸脯保证。「……啊!」他击掌叫道:「……先别管这些。学姊,妳怎么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

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常状态,绫满脸通红,下意识遮住前胸。

「没、没、没什么!」

「可是,刚才……」

「别管了啦!我说,已经不要紧了啦!」

「说得也是。」小鸟游抱住绫的肩膀。

她看着昴说道:

「学姊就由我带她去保健室。你去联络舞原妹,然后思考一下今后的事。因为照常理来说——」她贼贼地笑了:「……你是赢不了的。」

「……我知道啦。」昴皱着眉头道:「唉唉,必须付出血汗、拭泪以度……暂时得靠着努力和毅力过日子了……真讨厌~」

洋平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没有出声。

绫也不再说什么了。

——因为不管再怎么说,昴也不会改变心意吧。

为了让恋人复活,因此成为了恶魔的盟友——

——这个少年一旦拿定了主意,不管任何人再说些什么,昴都会和高虎穗浪比赛拳击吧。不管战斗对他再怎么不利,甚至说不定会危及性命也是一样。

而他也一定会成功——

全身炽热了起来,绫不自觉抱住小鸟游的身体。小鸟游也默默轻抚绫的头。感受着人的体温,绫同时在内心思索。现在自己正感受到的这份心情是什么?不是不安,也不是恐惧,而像是喜悦般,但其中却混杂着悲伤。这种近似于愤怒、让身体变得炽热的感觉是什么——

她所知道的,仅仅只有一件事。

——她是这么地——

喜欢这个笨男人——

回过神之后,已经到了保健室。

绫躺在床上——

意识逐渐融入黑暗。

5

——当绫再次回过神。

她处在森林之中。

正打着赤脚,踩在露光闪闪的草皮地毯上。沉寂更为夜晚增添了一分冷清,苍蓝的天空中寂静地洒下满月的光辉,衬托得草木及星辰生辉。

隐约能听见青蛙的鸣叫声。

紊乱的呼吸似乎来自刚才的奔跑——碧绿青草的味道、耳中的青蛙鸣唱,让绫顿时领悟了现况。

(这里是梦境。)

(是像往常一样的恶梦。)

(我总是害怕得逃跑——)

她转身窥探背后。

苍郁而晦暗的森林深处、黑暗的另一头,传来野兽的咆哮声——

(真——嶋——)

(绫————!)

从显然非人类的吠叫声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绫露出嫌恶的表情。

远处传来——

(真——嶋——)

声音逐渐接近——

(……绫——!)

像往常一样的恶梦。

「……我现在是在作梦。」

没错!她在内心如此回答自己。

(没错,我是妳的恶梦/而妳是/我的东西!)

「我——才不是东西!」

没错!声音答道。

(妳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我的、我的东西啊,绫/妳是我的东西啊,绫/就如同这个森林属于妳/如同这个锁是银色的锁一样/妳是我的东西,绫!)

——锁?

绫看向左手。

银色的……手铐——延伸的锁链消失在森林深处。

「这是……」

(记清楚了,绫!不管你身在何处、逃向何方,我都一定会在那里!我都一定会在那边等着妳,站在妳面前!)

蛙鸣声变得激烈。

森林深处响起一阵咆哮。那阵呼唤绫名字的咆哮,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接近。恰似远处的雷鸣,起初为电光一闪,过了一会儿才轰隆响起雷鸣振荡着大气。正如同雷声作响的间隔愈益缩短,咆哮声的主人也确实愈来愈朝自己接近。

吼声既凄厉——

(真——嶋——)

又急促。

(……绫——)

「是吗……」

若是平时——绫如此心想。若是平时,我一定会拚了命逃跑吧,明知就算逃也没用。像兔子般畏怯、因害怕而瑟缩……

但是,现在的我不同。

现在的我非常清楚。

清楚这是个梦。

没错!声音答道。

(这是个梦——是妳的东西、妳的恶梦,绫/而绫,妳则是我的、我的东西/妳无法从我手中逃脱/妳离不开我/放心,会感到害怕也只有现在而已/妳总有一天会习惯这里/妳总有一天会觉得这里好/没错,妳会习惯这里/会喜欢上这里/喜欢这里/喜欢这里——)

「——啰嗦!」

蛙鸣愈来愈大声。

声音毫无规则,但很神奇的是一点也不吵,反倒让人觉得莫名怀念。在这样的蛙鸣急流之中——

我不怕,绫喃喃道。

她尝试咀嚼着说出这句话。但说出口后,她更加确信这句话不是假的,也并非逞强。只因为她真的不害怕,只是如此单纯的事实。

「我不害怕。」她再一次低语。

过去令她一心害怕的这个梦境,现在已完全不可怕。不知是否因为已知道这是个梦,她不感到害怕,只觉得厌恶。

——好!

绫深吸一口气,对自己打气:

「……听好了,依花说过,梦境是想要对我传达些什么……既然如此,我就要去看清那一点!」

她拍了拍脸颊。

望向左手。

自散发着银色光辉的手铐延伸出的锁链,朝森林深处、声音起源的方向消失了。

在那前方,一定就是——

……深吸一口气。「来吧!」

一瞬间——

青蛙纷乱齐唱,惊人地响彻整片森林。不见身影、只闻声音——有如婴儿的声音打破宁静,充斥了整座空间。(是在为我加油吗?)四面八方、此起彼落的蛙鸣,最后甚至开始震撼地面——

——不,不对,这个地震是……

(真嶋——)

声音愈来愈逼近了!

(……绫——!)

青蛙的呜叫声震耳欲聋!

绫放声大喊:

「放马过来!」

大地摇动,一阵强风骤然刮起——

(……绫!——)

那个东西,一言以蔽之就是「狼人」。

人的身体加上野兽的头,全身包覆着粗硬的毛发,笼罩在暗影及深夜之中。从牠咧至耳际的血盆大口,可以窥见里头竖着一根根泛黄且脏污的利牙——仅在一瞬间,绫就看清了这些。两只耳朵像角一样朝天直竖,而绫清楚感觉到在那如恶鬼般的轮廓之中,浑浊的黄色兽瞳因捕捉到了绫的身影而瞇起。她感觉自己全身因嫌恶——不是因为害怕——而起鸡皮疙瘩。就在那怪物冲过来、打算一口咬住绫的瞬间,绫就看清了这一切。她看见样貌异于凡人的怪物,张开鳄鱼般的血盆大口;看见牠嘴里排列的锐利尖牙;闻到牠嘴里混杂了铁锈般的腐臭,以及咖啡般酸臭的口臭。最重要的是——

(——不是这家伙!)

(——抓住我、打算杀掉我的——)

(不是这家伙!)

(妳是我的东西,绫!)

这家伙纯粹只是恶梦中的怪物(而且又拙劣)——左手的手铐延伸出的锁链并没有连到这个怪物身上。确认/确信了这点之后,绫伸出左手。「——你这个……」她以锁链抵住怪物咬过来的牙齿,然后以其中一只手——没有扣上锁链的另一只手握紧拳头,放声大叫:

「——大混蛋!」

如拉弓般举起的右拳击中怪物脸颊的瞬间——

整个世界化做白热的光芒,然后粉碎。

回神之后——

绫发现自己身在保健室里。

……原来如此。她自床上起身。

(是梦……)

记得自己因为胸部起了异常变化,于是来到保健室,为了做检查而躺下——

「妳醒了吗?」

「……嗯。」看见拉开布帘走进的高久身影,绫叹了口气:「……我想起来了。」

——结果她后来还是请假早退了。

「早安……早安?」高久因自己的话而露出苦笑:「……说早安,应该也很怪吧。」

「谁晓得?反正这也是个……」环顾四周之后。「如现实般的梦境吧?」

「嗯。」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第一次……我昨天也作了这个梦,梦见了老师……」

「我说过了吧?还会再见面的。」

「……」真是个怪梦,绫摇摇头。

(……咦?)

(……那么,刚才的森林呢?)

高久彷佛读出绫的内心:

「那不是梦喔?不,是梦没错啦。」高久再次苦笑:「直到刚才,妳确实都身处于『森林之梦』中,在那里解决了那家伙,然后来到了这里——这个梦境。」

「……?我在梦中……又作了梦?」

「嗯,就是那样吧……太好了呢,能够成功驱逐恶梦。」

「……?」

绫仍觉得有些难以释怀。她走下床,环视着保健室。墙上还贴着上次那张海报——「只要洗了其中一只手,两只手都会变得干净」,而旁边也还是那张「刷牙的时候,要连牙龈一起刷」。和上一次没有丝毫改变——她再继续环顾四周。

然后察觉到隔壁的病床正隐藏在白色布帘当中。

于是绫连忙转开视线。

左手手铐上的锁链,正往那块布帘的另一侧延伸。她确认这一点后,拚命想要去注视布帘,然而——

(……在那一侧,有着——的真面目!)

(我非得知道——的真面目不可!)

(……可是……)

——却无法去看。

身体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这也只是个梦啊!)

(刚才明明就能挺身而战的……)

高久以温柔的声音安抚因屈辱而挣扎的绫。

「……别焦急,小绫。妳没办法直视IT,这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妳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妳的内心某处也明白这件事。要是在做好准备之前就看了IT,绝对会被吞噬的。」

「……准备……」

「好了,别着急,慢慢来吧……要不要喝红茶?」

才正想点头,绫又慌忙摇头。

她瞪着化身为高久身影的那个东西。

「……妳到底是什么?」

「咦?」

「这种梦……太不寻常了!这不是我的梦!妳到底是什么……『智慧果实』?是『智慧果实』对吧……」

「不……我是妳所作的梦。」化作高久身影的那个东西说道:「『会说话的左腕』只不过是营造了契机……我是由妳的记忆所创造出的……梦。」

「契机?」记忆?

高久微笑道:

「没错,契机。听好了,现在的妳以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是『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攻击。」

「……没错……不对吗?」

嗯——高久颔首。

「听好了。『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他的攻击只不过是个契机。目前发生在妳身上的案件,是从很久以前就持续在妳内心进行的事件——培育的怪物终于显现出形态。这是以『在夕阳中出现的男人』的攻击为契机的前提下。」

「……」内心培育的怪物?

没错——高久点头。

「……小绫,目前发生在妳身上的,确实是事关性命的重大案件喔!但是,这同时也是妳看清自己内心的怪物、将之驱逐的大好时机……打倒妳那个怪物的好时机。」

「……」

「为了这个目的,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为了要帮助妳……但是,妳知道为什么会是我吗?」

「咦?」

「像是小鸟游,或是辅导老师,呃……叫做来栖美楚乃?其它比我可靠的人多得是,为什么偏偏会选我——高久直子呢?我明明背叛了妳、打算杀害妳……」话语一度停顿。「但是,妳在潜意识中却选择了我。」

「……」

「妳仔细想想。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喔!不管是对我,或对妳而言都是。」

「……老师……」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高久以认真的目光射向绫。「……这次一定不会再错了。我……想要拯救妳。」

停顿片刻后——

高久又微笑着再次说道:

「所以……拜托妳,再相信我一次……小绫。」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杯递到了眼前。

犹豫了一会儿——

结果绫还是接下了那杯茶。

她啜饮一口,试尝了甜度之后(没错,高久老是擅自放进砂糖),总觉得有些心虚而游移着视线。然后,绫这才初次注意到——

高久的桌上立着一张照片。

上次……不,那个时候也有这张照片吗?

她悄悄窥伺高久。

「……妳注意到了呀?」高久说道。

照片上印着的——是一张画。

记得那幅圭里的确是什么「鸟兽戏画」(注:又称「鸟兽人物戏画」,为日本平安朝未期的绘卷作品,共分为四卷,内容是以人物或鸟兽的戏画反应当时的社会。现被列为日本国宝之一,同时也被喻为日本漫画的开山始祖)的其中一景——青蛙和兔子比赛相扑的场景。只不过,和普通的画不同,那幅画会动,就像动画一样(真不愧是梦!),而兔子和青蛙真的在相扑。在牠们周围助阵造势的动物们,一个个手中握着比长枪还长的大镰刀。察觉到这一点时,绫感到一阵畏怯,同时领会到——这群动物正等着分出输家。而输的一方,就会遭到巨大的镰刀开肠破肚。兔子和青蛙,输的是——

「是青蛙。」绫说道。

「是吗?」高久侧头。「我记得在真正的画里,输的好像是兔子……」

「不管是哪一个,这嗜好都很差劲……」

「因为在梦里,所以看起来才会那样啦。」高久噘起嘴:「其实是很可爱的!」

……绫不发一语凝视着那幅画。在那约手掌大小的无声空间里,青蛙和兔子正赌上了性命相扑。而一旁的动物们则个个手持巨大镰刀,并用镰刀柄端敲击地面喧闹。从画里头并没有传出任何声音。绫目不转睛注视着那幅画,两只动物相扑的身影,看得她内心涌起一股焦躁感。不行,再这样下去不行!再继续下去,不管高久怎么说、实际上的画是什么内容,青蛙都输定了!青蛙会输,会被解剖——

——我受不了了!

「让牠们别打了!」绫放声大叫。

「为什么?」

「因为……那样不是太可怜了吗!要是被开肠破肚,就死定了啊!再这样下去,牠会死的——会被杀掉!」

「青蛙啊,是森林的守护神喔!」高久心乎气和笑道:「而森林就是从动物的尸骸中生长出来的。青蛙知道这一点。」

「因为这样,所以就要杀了牠……怎么能么做!」

……高久点了点头,将那张立起的照片放倒。

「这样就可以了吧?」

「……对不起。」不知为何,绫出声道歉。

「没关系。」高久微笑。「总有一天,妳也会了解到那只青蛙的心情的……嗯——例如说,等妳当上母亲的时候。」

绫回应道:

「我不会成为母亲的。」

高久询问:

「为什么?」

「……因为太恶心了。」

「恶心?」

没错!绫愤愤地发言:

「今天一整天——妳如果是我的梦,不是应该知道吗?今天一整天,我遇到了什么事,然后我又有什么样的感受。」

「说说看、说说看!」

绫面无表情地说:

「……我……对于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只觉得恶心到家!成为母亲——分泌母乳明明是为了养育孩子而产生的非常重要、十分了不起、反倒应该感到骄傲的变化,但我却觉得恶心。我只觉得很恶心,甚至觉得很脏……因为不就是那样吗?小孩这种东西,终究只是个异物——不是肿瘤。是利用我的肉体、夺取我的养分、逐渐侵蚀我肚子的怪物。母亲将身体给那怪物,换来的却是自己身体的改变。肚子丑陋地鼓起,体内的荷尔蒙也产生变化,情绪、感觉变得异常,味觉也变得不一样,老是会吐。等留意到的时候,胸部还开始分泌出乳汁,只为了养育那怪物——这样子……不就像是妖怪一样吗!」

「……别、别那么痛恨嘛!」

「我才没有痛恨!」绫生气似的愤愤说道,然后浮现出笑容。「……当然,也有人不在乎那些感觉。那些人应该就会成为母亲吧……但是我绝对不要!所以我绝对不会当什么母亲的……明白了吗?」

「我、我明白了啦,所以不要那么痛恨、不要生气……」

「我才没在生气呢!」

绫别扭地转过头,等她察觉到时,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在桌上来回搜寻着立式相框。当上母亲后,就能体会那只青蛙的心情?那么我一定永远都不会了解吧?绫一面想着这些事——

「……啊~」

……胸部被高久触摸,绫发出可爱的娇喘。

「妳在做什么啊!」

「枉费妳空有一座宝山耶……明明生得这么棒的胸部。」高久接着又抓了抓绫的胸部之后问道:「……如何?今天一整天穿戴着『正确尺寸』胸罩的感想?」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我一直很在意呢。」抓抓抓——「妳平常都勒得紧紧的,放学回家后都发红了,有时候还会因为剧痛而差点昏倒对吧?果然还是穿『正确尺寸』比较好吧?」

「……这和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高久点头说道:

「妳头一次发现自己胸部膨胀发育时,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

「那……初经来的时候?」

「……」绫羞红着脸。

「那么,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那里时……心里有没有觉得『唔嗯!』之类的?」

绫拍开仍抓在胸部上的手,红着脸瞪着高久。绫直勾勾瞪着她:

「……妳是想把话题转移到哪里?」

高久一脸可惜地看着绫的胸部,之后缓缓抬起头,突然一把抱住绫。

「小绫!」

「什、什么啦!」

高久在她耳畔窃窃私语:

「……小绫。没有任何女孩子,对于自己生理上的变化能够一下子就适应。不管是谁,或多或少都会感到困惑的喔。」

「……」

高久紧紧抱住绫,抚摸她的头。「小绫,妳一定很震惊吧?自己居然会对母亲的身体感到嫌恶。」

「……我……」

「可是啊,会嫌恶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的身体被迫产生了变化嘛。至今已习惯了的自己不见了——会厌恶、会觉得恶心是理所当然的。特别是女孩子和男孩子不同,会产生戏剧性的变化,感到厌恶是无可奈何的……所以,就算觉得恶心,就算那样的变化并非异常,小绫妳也绝不是个过分的人喔?只要是女孩子,一般人都会这样。」

「……我才没有……」

高久以胸部抵着绫的头,像是要将她包覆住似的抱紧了她。仿佛要让她听见心跳声般。

「我啊,刚开始非常害怕。非常恐惧……我有没有告诉过妳?当孩子第一次在我肚子里动的时候——一般人都会高兴地叫着『小贝比动了!』之类的话吧——但我实在害怕、恶心得难以忍受。尽管是流有自己血缘的孩子、而孩子也尚在腹中,但对我而言却像是陌生人一样……不,是打算将我啃噬殆尽的怪物。直到我生下他之前——不,就算生下他之后也会继续被啃噬——我当时是那样的感觉,真的很害怕……可是啊。」

「……可是?」

高久微笑着。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好事。

「人类的妊娠期为什么那么长,妳知道吗?动物都是一下子就呱呱落地。」

「……天晓得。为什么?」

「因为动物不会思考呀!所以马上就能适应。可是人类会思考、会有着奇怪的想法,没办法马上适应……所以必须花上漫长时间,一点一点从少女变化成母亲。一点一滴逐渐变化,并习惯自己的变化——那段漫长的时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真不科学。」绫别扭地摇头。

脸颊磨蹭高久胸部的触感,真的很柔软。她一面感受着,一面反弹似的说道:

「……我可是高中生耶,不是小孩子。」

高久笑了出来。

「真是缺乏梦想,可是啊……」高久一度停顿,又接着说下去:「要是一下子就产生了变化……我想我也没办法生小孩吧。」

「……」

「……恶心、厌恶……害怕、不安,这些情绪确实会产生。可是,自己可以花上长时间,一点一滴渐渐习惯。然后,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也会真的让自己变得能去疼爱那个原本感觉像是异物的东西。虽然那真的、真的只有短短一瞬间,但那样的一瞬间出现之后,就会变得愈来愈频繁……当妳再次察觉时,妳已经成为母亲了。」

「……」

「所以啊,小绫,妳会觉得嫌恶,那并不是异常——特别是,妳又是因为『智慧果实』的缘故,而在短时间内产生变化,所以那也无可奈何。若有女性对那样的变化无条件感到喜悦,那样的人反倒才是异常。所以,小绫妳并不是个过分的人。」

「我并没有那么想……」

「所以,请不要因为感到厌恶——不要只因为这样,就认定自己是个过分的人、不适合当母亲。至少,那样子对妳的身体不公平。妳必须给它一个完整的机会。」

「……」

「况且妳还有这么棒的身体。」

说着,高久又抓了一下绫的胸部。

绫慌忙抽离身体,瞪着高久。

「不、不用妳多管闲事!不用管我!」

是,是,高久摇了摇头——

「……说正经的。」高久的眼神转为认真。「妳觉得堂岛昴怎么样?就这方面来看。」

「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小气。」高久啜饮了一口红茶。「我反倒想就这方面给妳一点建议……真好奇~」

「妳已经死了耶?」

「我知道啦……然后啊,嗯,虽然妳可能抱持各种不安及纠葛……不过心动不如马上行动!」

「谁要妳多管闲事!」

是~是,于是高久继续喝她的红茶。

绫也低下头品尝自己的红茶,然后思考着刚才所听到的话。和高久在一起时,的确比较好谈这样的话题。高久的话很容易让人接受。国中时——比绫年纪还更小时就遭受过同样经历的高久,就像是个能理解绫心情的前辈。当初会不禁向高久说出山崎的事,也是由于高久率先讲出自己的经历。因此绫才会不作多想就将自己遭山崎胁迫的事全盘托出——

(——!)

锵啷——手铐响了。

但是绫不去看手铐。绫的视线正投向高久的桌上,搜寻着立式相框。她原以为消失了的相框,还是维持刚才的样子倒在那里。

对了——!

绫低声喃喃道。

对了,那个时候也有这个立式相框!然后……

「我想起来了!」她看向高久。「没错,记得妳当时曾告诉我……」

「……」

「老师……有一个小孩……」

绫伸手将相框扶正。然后她看着照片。上面印着的不是青蛙,也不是兔子。

那是——一个年约三岁的男孩子照片。

有着可爱圆脸蛋的男孩子……

「是老师的孩子……」

「妳还记得呀。」高久出声。

——突然间,绫感觉自己被迅速拉向后方。

(啊啊,这个感触是……)

(我就要醒了——)

绫连忙伸出手。原本打算伸手去拿相框,但手却穿透过去。「不行喔!」高久的声音如此说道:「因为那不是妳的东西。」在迅速笼罩的一片漆黑之中,一股强劲的力量将绫从身后拉了上去。绫放声大叫:

「老师!妳的真面目,该不会是……我的——」

「不。」声音对此加以否定。「可是,记住了,妳要冷静。别焦急,总有一天妳自然会知道那个名字。所以就慢慢来,一点点……一点点逐步准备……」

「可是!」即将被带往远处的感觉……使得绫忍不住提高声量:「……妳说的准备,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是很单纯……同时也是最难的一件事。」高久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沉稳、宛如母亲般的声音:「就是妳要变得坚强。不管遇见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怪物,都要能挺身面对——」

——到那个时候,自然而然……

妳就会想起IT的名字了——

声音最后被黑暗吞没。

绫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回过神后,绫发现自己正从舞原家的高级床单上起身,茫然凝望着自己的右手。

右手的拳头中,正握着一条手帕。

这条手帕,记得是……

(对了,我记得自己照着依花的指示,将这个盖在脸上睡着了。说要训练清明梦,叫我盖着这个睡觉……)

啊!她低下头,在枕边寻找笔记簿。正打算记下梦境时——

「——没有笔!」

声音从一旁传来:「请。」

「啊。谢谢!」

接过笔之后,绫立刻准备在笔记簿写下字……然后半垂着眼帘朝身旁的人送出白眼。

「……小鸟游?」

「早安,学姊。」横卧在绫床上的修长少女,用手掩嘴打了个呵欠。「睡得还好吗?我有点……睡眠不足……」

「为什么?」

「我在欣赏学姊的睡脸。」小鸟游露出一副宛如全世界最幸福的笑容。「真是大饱眼福……啊啊,太幸福了!」

「妳在这里做什么?」

「护卫学姊啊……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既然『至尊猎户』会对学姊的潜意识产生反应并擅自发动,那么就必须有人随侍在侧比较好。」

「……」昨天有提过这个吗?绫没有印象。毕竟昨天太过忙乱……

「可是,为什么会是小鸟游妳?」

「昴比较好吗?」

「不,妳就好了。但是……」绫以尚未完全运转的头脑思索着。「……咦?」

「妳是不是正打算写些什么?」

喔喔,对了,梦日记——绫放弃思考,将注意力转向笔记簿。

小鸟游从她身后窥探并问道:

「妳梦见什么了吗?」

「嗯。我还记得……我在森林里,然后成功揍飞了前来偷袭的狼男……」

「真爽快的梦耶。」她摸摸绫的头。「那个狼男,应该长着昴的脸吧?」

「不,是个怪物……然后……然后……」

「然后?」

……咦?绫歪着头。

「在那之后……我记得还梦见了什么……」

记得是转移了场景——咦?

她摇了摇头,却想不出来。睁开眼睛后,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对于梦的记忆也就逐渐消失、渐行渐远。

「……啊啊~不行了。」绫扔下笔和笔记簿。「不行了,想不起来。」

小鸟游问道:

「先不论场景,妳在梦里的感觉如何?像是味道、温度之类的,或者是有飞在空中的感觉吗……?」

「……」这么说起来——

绫微微红着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胸部,她确认衣襟是敞开的,并穿戴了胸罩。附带一提,这也是依花的指示。照理来说应该会对穿着入睡的胸罩留有印象,因此只要能梦见自己穿着胸罩,就比较容易作清明梦——她是这么说的。

「所谓的梦境,有一部分会受到外部刺激所左右。」依花继续下去:「研究报告指出,如果让脚抬高入睡,梦见飞在空中或坠落的机率就比较大。脸上盖着布,就会梦见自己戴着面具。躺在花香枕上睡觉,就会梦见花田——利用外部的刺激,作自己想作的梦——这是控制梦境最简单的方法,也是训练清明梦的快捷方式。只要能梦见如自己所愿的梦境,就能更早对梦境产生自觉,也比较容易控制。」

——听她这么说(还有,穿着胸罩睡觉,胸部比较不容易变形),绫心想:原来如此,于是就穿着胸罩睡觉——

「胸部……怎么了吗?」小鸟游询问。

绫回答:「呃……这个嘛,总觉得……」

「怎么了吗?」

「好像有……被人摸过的感觉……」

她不太好意思地看着小鸟游。

……小鸟游别开了视线。

「……?」才正觉得诧异——

「啊!」绫这才想起这名少女的性癖,然后瞪着小鸟游。「妳、妳啊,难不成……」

小鸟游的脸颊剎时染上一道薄红。

「只有一下下而已……啊、痛、痛痛痛痛学姊,好痛!耳朵要被扯掉了啦!真、真的只有一下下而已!隔着衣服摸了一下下而已!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事!」

「……真的吗?」

小鸟游举起右手,先是张开五指,接着再伸出左手补上一根手指。「仅对我的六个爱发誓!」

附带一提,小鸟游有六个恋人(女性)。

绫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这奇怪的感触都是妳害的吧……是梦见了什么来着?」

「色色的梦?」

「……好像不是。」

「是恶梦吗?」

「不,不是恶梦。」

「要不然今晚也……呜哇!痛!开玩笑的啦……咦?」

手帕从绫为了拉小鸟游的耳朵而松开的右手中落下。小鸟游讶异地看向那条手帕。

「那是什么啊?」

「咦?」

「有字……」

绫摊开手帕,看着那个字。

歪七扭八的字,简直如同以左手写出似的。「……日千十?日升?」小鸟游疑惑地歪着头。

但是绫——

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字。

她不自觉喃喃念出那个名字:

「升……」

「升?」小鸟游惊讶地注视绫。「是吗……这是学姊写的啊?」

「大概……是我一起床之后写的……」

绫茫然看向左手。

她的视线落在从手环上缓缓长出的嘴唇上。

一阵细小的声音顾忌地说道:「……早安,妈妈。」

「早安。」

「……妳还在生气吗?」

「不。」绫摇摇头。而这话是真的。

「太好了!」手环发出雀跃的声音:「我最喜欢妈妈了!」

「谢谢。先别说这个……」她一瞬间瞥向小鸟游,然后对手环发问:「你的名字……是『升』吗?」

「不是喔。」接着——「可是我喜欢这个名字!妈妈!帮我取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一定会很适合我的!」

「是啊。」绫颔首。

「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小鸟游提问:「升……是?」

绫对她投以微笑。

「…….是高久老师的小孩。」

「……!」

「那个人也像我一样,受人胁迫……她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名字,就是……」

升。

国中的时候。

才国中就……

那样的经历,促使她步上了保健老师一途。而同时也让她诞生出童一求「智慧果实」的「愿望」——

小鸟游喃喃念道:

「升……是男孩子的名字吧。高久直子的孩子……是吗……」

「嗯。」

「不知道学姊是梦见了什么呢……」

绫……默默摇头。

几乎使人流泪……令人怀念的感触。

以及——

——绫面带微笑,直视着小鸟游。

「小鸟游。」

「嗯?」

「小鸟游,妳也知道对吧?我身体检查的详细报告……」

「嗯,这个嘛……」小鸟游点头。「不过,我可不是抱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情才去听的喔。归根究底都是基于担心学姊……」

小鸟游话说到中途,就被打断。

「我一直都在想。」绫说道:「打从这个手环叫我妈妈的时候开始……」

「……」

「求求妳,明白地告诉我!告诉我真相吧?」绫不禁提高声音叫道:

「我……该不会——!」

「学姊,妳并没有怀孕。」

「是真的。」轻轻搂住绫,小鸟游在她耳边低语道:「虽然很失礼,但那个我们也检查过了……学姊的身体别说是堕胎,连怀孕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就算那个东西称妳为妈妈,它也绝对不是学姊的孩子。」

「——可是!」绫反驳着:「说不定是『至尊猎户』将那个痕迹消除掉的!还有脑部的肿瘤,就是为了让我连怀孕的记忆都忘掉……」

不——小鸟游否定地摇头。

「绝无那种可能。在『完美世界』的案件之后,大家都做了检查,观察有没有留下后遗症,不是吗?而在那之前的『透明喷漆』时也是。」

「……」

「妳冷静想想。学姊你被胁迫是去年的事了——假使学姊怀孕,现在也早已大腹便便了。万一曾堕胎……不管是在医院……或是用了什么残忍的方法,都不可能将那『痕迹』隐藏起来。再说,就算学姊怀孕,妳觉得山崎会让妳堕胎吗?」

……绫不发一语地摇头。

正如小鸟游所言。

万一自己怀孕了,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堕胎。再者,在日炉理坂这种乡下地方,高中生也不可能不为人知地堕胎。而山崎更是想要两人的「爱的结晶」。

小鸟游温柔抱紧绫。

「妳想太多了,学姊……」

「嗯,说、说得也是……」

(啊、啊……)

绫的泪水溢满眼眶。

(讨厌……真讨厌……)

绫也回抱住小鸟游,将脸埋进小鸟游胸中隐藏泪水。虽然明知藏不住,但她还是想隐藏起泪水。

在流不尽的泪水中,她领悟到了。

……我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不,是避免自己去想这件事,因为我好害怕,这个想象实在太过恐怖……

「安心了吗?」

「嗯。」

「妳一定很害怕吧。」

「嗯……」

沉默。

在这令人感到舒适的沉默之中——

绫有好一阵子紧抱着小鸟游——被小鸟游紧抱。

直到泪水打住为止。

发生异样的时候,绫还在小鸟游怀中。泪水早已止住,但总觉得很不好意思离开,所以就这样倚在她身上。她重新认知到小鸟游身体的温暖与柔软,并莫名地害羞起来……

(既温暖,又柔软……)

「……学姊?」

(小鸟游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她沉醉在耳边温柔的低沉嗓音,下意识用鼻子磨蹭,享受隔着睡衣传过来的温暖、以及纤细肌肤所散发的甘甜香气。小鸟游似乎没穿内衣,绫便陶醉在那柔软而丰满的触感中——

(咦……咦?我怎么……好像……)

小鸟游的手臂加重了力气——

将两人的身体分了开来。

(啊……)

「学……姊?」

「小鸟游。」

近在眼前的这张脸庞,凛然而不失美丽。细长的眼眸、修长的脸型、直挺挺的鼻梁……由同为女性的眼中来看,确实是张充满魅力的面容——

(真是的,我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这么……)

绫的心脏开始怦然不已。

(小鸟游可是……女性耶?明明和我同性别……)

小鸟游微微一笑。

两人的身体再次重叠——

「……学姊。」小鸟游藉助体重将绫压倒,半是喘息着说道:「抱歉……但是我已经无法再忍下去了。」

「那……个……」

小鸟游的脸逐渐逼近。

绫很明白,自己的脸热了起来——渐渐泛红。

(讨、讨厌,我……呜哇!该怎么办——)

「——学姊。」

「……」啊啊……该怎么办才好——

「请妳冷静下来,听我说。」

「……」只差一点点……

「好像有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碰到我的腰了。」

「……」嘴唇就……

「就算是我,这样的经验也实在是前所未有,所以一下子腿软了……使不上力气。」

「……」咦?

「所以麻烦妳,请妳别动……妳要是一动,我搞不好就会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发出惨叫声。」

「……」咦咦?

——绫终于——

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主要是下半身——发生了某种不得了的变化。

这……这是——

这、这个、这个夹在小鸟游和自己身体之间的……可怕至极的触感是什么——?

「……小、小小小、小鸟游?」

「学姊。」

眼看就要陷入恐慌的两人彼此注视。

紧张的气氛似乎只要稍有一丁点动作就会被打破平衡,绫就这样盯着小鸟游,同时对左手发问:

「……『至尊猎户』,这也是你干的好事吗?」

「没错!」手环爽快地回答:「怎么样呢?妈妈,还喜欢吗?要是妈妈帮我取名叫『升』,这个身体就是妈妈的了!」

「你、你这个……笨蛋……」

下一个瞬间——

砰!门被用力打开——

「不要紧吧,绫小姐!恶魔指南刚才——」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这一次——

绫变成了男人。

「……妳真的打算去上学?」

「那当然!」

绫暴怒地回答依花的问题,拎起了书包。她瞪着缠上绷带的左手说道:

「昨天虽然因为胸部痛得不得了而早退,但是今天并没有哪里痛啊!我没有理由逃学!」

依花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讲了出口:

「……我觉得『变成男人』就足以当作请假的理由了吧?」

「依花,我啊!」彷佛面对着弒亲仇人般,绫瞪着依花说道:「才不会输给『智慧果实』!怎能输给这种东西!岂能被这种……被『智慧果实』打乱我的生活步调!我绝对要去上学!怎么样?胸部有没有怪怪的?」

她挺着塞了胸垫的胸部。真是够讽刺的,至今为只都还特意穿着紧一号的胸罩,昨天才终于换上了「正确尺寸」的内衣,结果今天却就改穿了一件松垮垮的。

依花表情无动于衷地响应道:

「没问题的。那么,就请妳别太勉强。」

「知道了!」

「还有,不要接近高虎穗浪。」

「知道了啦!」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到保健室去。」

「就跟妳说我知道了啦!」

不然妳不会干脆押着我一起去学校算了?绫一副彷佛要讲出这些话的气势,依花好不容易才将她塞进车子里,目送她出门上学。

等到看不见车子之后,她才叹了口气。

「那个人真是……」

小鸟游自她背后出声道:

「没办法,那样才像是真嶋学姊。」她先是仰望天空,之后将目光转向依花。「不过话说回来……」

「嗯。」依花点了点头。「『至尊猎户』……我们太小看它了。这实在……这个『智慧果实』的能力,实在太过可怕……」

小鸟游询问:

「妳确定没错吗?」

依花回答:

「不会错的。真嶋对于男性与女性的差异,仅限于常识范围内而已。但是……她却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男性。

若是『母亲』倒也就罢了,但『男性』就……

当然,或许这也只是种可能。但是,我觉得……基本上应该错不了。」

「……」

依花低下头说:

「我……在听到高虎穗浪的事的时候,就在猜想……或许某个人打算让他锁定真嶋绫为目标吧。危及真嶋绫的性命,硬是逼她使用『智慧果实』。」

「又或者是——」小鸟游替她接话:「让他袭击昴,令学姊为了保护昴而使用『智慧果实』……但是……」

「这么一来,就不晓得绫是否会赌上灵魂。可是,若将这个推测的可能性拿来加以比较……绫应该确实会赌上灵魂吧。」

另外一个可能性——

两人陷入沉默。

依花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日炉理坂高中的方向——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开口:

「小鸟游。」

「……嗯。」

「我……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真嶋呢?」

「……」

「而我又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昴呢?」

「……」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这个问题实在过于……

最后——

小鸟游终于开口:

「……依花。」

「是。」

「所谓的恶魔同盟,也不过是昴个人的私事……对吧?」

「是的。」

「那么,一旦面临万一……」她看着依花:「我会选择学姊这边,我不会让昴夺取学姊的灵魂。」

「……」

「妳呢?」

依花似乎早已思考过并下了结论,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也是。」

「那就别告诉昴。当然,也别告诉学姊。」

「……果然,这才是聪明的选择呢……就目前来说。」

就目前来说。

但是,万一当那个时刻来临——

两人不发一语,思索着将来那个时刻。就只有那个时刻……唯独那个时刻……绝对得阻止它的到来不可——

命运之刻——

就在四个星期后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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