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十一点)
自从和歌丘化作生者与死者徘徊的土地之后,三鹰升反覆读了好几遍在偶然机缘下得到、由舞原家整理出关于堂岛昴的报告。对三鹰升来说,那是打破现况的指南,亦是让他忍耐现实的圣典。因此升只要一有时间就读它,几乎都已背了下来。在这个日炉理坂,自己是最能理解堂岛昴的思考的人,他甚至因自己习得了堂岛昴式思考法而感到自豪。
但是堂岛昴的其中一项行动,他实在无法理解。
为何堂岛昴会不断直呼「我妹妹被外星人绑架了」呢?
身为哥哥却保护不了妹妹——这样的想法,升自己也有妹妹所以能够理解。姑且不论真相为何,妹妹被外星人绑架,对这种不讲理之事的愤怒,他也能够理解(因为升也被吸血鬼这种东西袭击了)。但有必要特意大声宣扬这种事吗?不管真相是否确实如此,不断反覆说那种话只会让谁也不相信自己、让自己被孤立,这种事就连小学生应该都想像得到。但堂岛昴在霸凌情况加剧后,还是不放弃重覆主张那句话。他明明很清楚会招致恶果,却还是继续声称「我妹妹被外星人绑架了」,就算会因此受到更过分的对待。
为什么?
就连堂岛昴也会丧失理智吗?
只有这一点,升怎么也想不透。他无法想像堂岛昴做出这种蠢事的样子——基于这一点,因此升没能完全理解堂岛昴,没办法成为堂岛昴。这让升很不安。不安化作柔软又沉重的蚕丝,无时无刻缠绕着升的内心。他坚信胜负的判定取决于他能化身堂岛昴到什么地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无法理解堂岛昴的行动,对升而言几乎就等于恐惧。
可是现在他还是想不透那一点。
怎么也搞不懂堂岛昴那样的行动。觉得那不符合堂岛昴的作风,因此无法将情感代入。
无法完全成为堂岛昴——
升如今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准备走向自己所断定的最后战役。
眼前是正张开血盆大口的暗夜。
2(上午九点)
坦白说,早晨对山本美里是很痛苦的事。
睁开睡眼,凝视床铺的西式床顶篷,接着是对于周遭的认知能力的丧失。这是哪里?我为什么睡在这样的床上?明明已在这间饭店待了超过一星期,却还是不习惯。毕竟她以前一直误以为suite room的suite是「甜(=豪华?)」的那个sweet (注:suite与sweet的日文片假名发音近似),过着与这类豪华完全无缘的生活。
结果却突然被朋友舞原咲杳拉来加入。
一想起来,美里弯起嘴角。
就在某一天,咲杳突然跑到家里来告诉她说:「我离家出走了,陪我!」还有「都已经受你照顾一学期了,所以暑假也麻烦你罗!」这说法实在很目中无人,但双亲却极度欣喜地说着:「请便,请便!」将美里交出去。等意识到时,她已在和歌丘的豪华饭店里了(说到底,哪有人离家出走还住豪华饭店的啊?但这果然是咲杳的作风)。
连鸭音木爱蕾娜和神名木唯也都被卷进来。
——听说她是和妹妹吵架了。
尚未清醒地翻过身,让鼻子抵在身旁的枕头。
不自觉地闻着残留的香气,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咲杳?你在吗?」
「嗯~?在呀~?」
美里舒展身体、慢吞吞地从床上探出头,找到正在做柔软体操的咲杳。人类居然能把脚撑得那么开啊?还能把身体弯成那样吗?与个人特质相反、属于文科系的美里,望着正弯曲着身体的咲杳,不禁感叹。
「过来。」她伸出手。
从床上抱住由床下靠近的咲杳,美里将鼻子埋进咲杳脖子,嗅着她的香味。咲杳「好乖、好乖~」地轻摸美里的头笑道:
「睡昏头的山本同学真可爱耶~真希望你总是睡昏头。」
嗅,嗅。
「……咲杳身上没喷香水也好香耶……」
「因为从小就被涂抹了一堆香料啊,所以沁入身体了……啊啊,不过听说体味这种东西是取决于遗传基因的。」她笑着说:「……小花她更不得了喔!」
「小花」就是咲杳的双胞胎妹妹,名叫依花,是同卵双胞胎,拥有相同遗传基因。
「……不得了?味道吗?」
「不,不是味道啦。小花她从以前体质就像女演员一样,不容易流汗,所以没什么味道。可是相对地,当她开始亢奋的时候就会愈来愈香,愈是激动,味道就愈强烈……我不太会形容,反正就是很不得了!」
「……哦~」
意识渐渐变得清醒。
松开环住咲杳脖子的手,挺起身体伸懒腰。
揉揉眼睛,茫然地看着咲杳说道:
「……最近你很常提到依花耶。」
「是吗?」
「开始寂寞了吗?想见她?」
咲杳微笑:
「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久没看见她,可是应该不寂寞吧。我也知道我们是连系在一起的。」
「……」
「与其说寂寞,倒不如说我有点担心。我总是很担心她,因为我是姊姊嘛。」
「……想结束离家出走回家了吗?」
「不,我已经决定暑假要玩个痛快了。再说,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小花她总是为了舞原家而尽心尽力,再不然就是为了我。所以差不多该让她学着为自己着想了,我们两人彼此都是。」
说着这番话的咲杳一副大人般的神情,让美里内心不禁一阵感动,抱紧咲杳轻抚她的头。于是咲杳便变回平常的孩子气模样对她撒娇。咲杳真正的魅力或与就是这份落差吧,美里心想。集纯真的孩子与一个偶尔露面的狡狯大人于一身。若以一个语词来形容就是自由——不,反倒该说是野生。没错,咲杳是野生动物,美里这么觉得。人类是以胎儿的形式出生的,因此必须靠父母之力成长。但野生的生物从一出生起就是独立的存在,立刻就被迫独立,非得凭一己之身活下去不可。正因如此才能保持着纯真,学习到智慧。大人与小孩同居,而咲杳正是这样的写照。只因为「可爱」这种理由就戴着猫耳,而她应该也是当真那么认为的,但结果也藉此得以让她那不可置信的任性若无其事地畅行无阻;她也有着像这样子算计的部分(咲杳要是说:「因为我就是猫嘛!」任何人都会觉得:「那就没办法了。」)。本以为她只是靠直觉生活,但其实也有深思熟虑的部分;偶尔加以计算,但却随心所欲地生活——自幼就被培育成舞原家的当家,母亲很早就病倒,因此背负了整个舞原家,这样的环境造就了咲杳。造就了这个算计与纯真成功融合的存在。
没错,统领日炉理坂的舞原家下一任当家,不可能只当一个普通的千金大小姐。
她背负的重担一定有着相当的份量。
「咲杳。」轻摸着咲杳的头,美里不自觉地开口。
「嗯?」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站在咲杳这一边,永远,绝对。」
「谢谢!」咲杳笑了。
然后说:
「……。可是,我也担心山本同学。」
「咦?」
「因为山本同学很善良,所以我知道。善良的人最后总是被迫背负着比别人更多的担子。」
「……」
「要是遇上困难,随时都可以告诉我喔?我很可靠的。」
美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加重力道摸着咲杳的头。咲杳「讨厌~」地扭动身体;一面拨乱她的头发,美里一面思考她所说的话,以及思考自己所背负的担子。但美里还不知道,几天后自己将被迫背起多么沉重的重担。但或许可说是幸运吧,就算能知道,美里应该还是会选择背负。她就是咲杳最亲密的朋友,名叫山本美里的少女。
◆
「咦,你们两个要去哪?」
「就是~我们要去拿傍晚的祭典要穿的浴衣。饭店的人好像要拿几件给我们挑选。」
「那我也要去!」
「不行。咲杳和唯留下来看家,要乖乖等喔。」
「咦咦~?为什么!」
「好了,咲杳,乖乖地一起等吧,我念《新妻记》给你听。」
「……咦咦~?」
留下咲杳和唯在房间,美里和爱蕾娜来到走廊。
走了一段路之后,爱蕾娜开口:
「真的很抱歉,把你卷进这种事。」
「不必道歉啦,这不是鸭音木的错,而且我也觉得这样比起勉强自己一个人忍耐要来得轻松。一起加油吧!」
「……那、那……」
爱蕾娜低着头。不过她的视线还是比美里高。
她迟疑地开口:
「……现、现在……可以吗?」
「……咦?」
领悟爱蕾娜所说的话,美里面红耳赤。
「等、等等,等一下……在这里?」
「我不是『饥饿』,只是等一下或许……会用到力气也说不定……那个……」
「可、可是,在这里?这种地方——这里是走廊耶?」
「放心,没有人会经过。再说,动作不快点的话……」
美里考虑了一刹那,最后点头。
她默默地侧头露出脖子。
两人身影重叠。
一瞬间感觉到痛觉。然后——
「唉呀呀,感情真好。」
听见突来的声音,美里反射性地推飞爱蕾娜。
「好痛!」
「啊,抱、抱歉。」伸手扶起倒地的爱蕾娜。
爱蕾娜不悦地瞪着声音主人。
「……干嘛偷看,真教人不舒服。」
「唉呀,这里是走廊耶?」
「……你把自己的『ODE』隐藏起来了吧?为了不被我发现。」
「是不被咲杳发现。咲杳的房间离这里不是很近吗?要瞒过第六感敏锐的人,就得从这种小地方做起。」声音边说着——
三轮方辽子过于露骨的视线,让美里不禁脸红。
像是要将美里藏在背后,爱蕾娜询问:
「然后呢?突然叫我出来,有什么紧急要事?」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
三轮方辽子将两手拿的纸袋交给爱蕾娜。
里头装着五颜六色的浴衣。
辽子双手交抱在胸前,倚着墙壁说道:
「关于今天和歌丘举行的祭典——」
「嗯。」
辽子叹气:
「……听说舞原依花好像会来……大概是想藉这个机会带咲杳回去吧。」
「这件事……」
美里插嘴:
「就算依花来了,咲杳也不会回去。那孩子在这一点上很顽固。」
是啊——辽子点头。
「那是就正常来说。但舞原依花很了解咲杳的个性,所以当然准备了带她回去的诱饵。」
「……诱饵?」
「就是堂岛昴啊。我已经确认过情报了,堂岛昴从明天起,要和几位朋友到山上露营。当然依花也会去。」
「……」
「堂岛昴是咲杳的男朋友,所以咲杳当然也会想跟去吧。可是这么一来,暑假之日便所剩无几,咲杳八成就不会回到这里了。」
辽子摇头说道:
「时机尚未成熟,要是让咲杳现在被带回去就麻烦了……懂吗?
为了不让咲杳要固执,依花大概不会来饭店,而是假装『碰巧』遇见咲杳,然后闲话家常般的带出这个话题。但反过来说,能够利用这一点。虽然没办法不让咲杳去祭典,但可以藉由『The One』和你们的手机联络,想办法不让她们两人见面。」
「……咦咦?」爱蕾娜感到惊讶。
「这、这种事……」美里说道:「……就算祭典上碰不到面,但要是之后找上饭店来呢?」
「当然是别让咲杳回饭店呀。尽可能拖长祭典,你们可以趁着咲杳心血来潮,到别的地方—这么嘛,到一般住家里去打扰。然后趁依花在找呋杳的期间,在她们之间引起误会。例如说,和咲杳吵架的依花为了故意现给咲杳看,于是瞒着咲杳和堂岛昴去露营之类的。这么一来咲杳也会拗起脾气,赌气不回——」辽子叹气。「……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这作战很强人所难。事态紧急,也没有别的办法啊!之后我再仔细考虑好计划,总之就是先别让她们见面。」
「……可是,这种事能顺利进行吗?」
摇摇头、耸耸肩,辽子先是看向爱蕾娜,然后注视美里。
「天晓得?老实说,我也不认为能进行得顺利。但是山本同学,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可是事关重大。要是咲杳被带回去,或者被舞原家知道和歌丘发生的事,『The One』就会迅速进入到下一阶段的作战。到时候——」
「……」
「就无法保证你们还能有像现在这样的待遇了,这一点请你要有所觉悟。」
「……嗯,我懂了。我知道。」
美里紧咬着下唇瞪着辽子。
辽子耸耸肩,瞬间瞥了爱蕾娜一眼。那是狐疑的眼神,至今仍在评估爱蕾娜是否真为同伴的眼神,无法只凭理论完全相信她是同伴的眼神。说来奇妙,在爱蕾娜眼里看来,辽子不像是「The One」,反而感觉像是在面对一个人类。当然,为了不让咲杳察觉,辽子减缓了「The One」化的进行,因此她几乎保持着人类的模样。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像「The One」。她的行动与其说是「The One」,不如说像是个获得权利的人类。至少其他的「The One」并没有怀疑爱蕾娜。不光是「第三人格」,和辽子同为「第二人格」者,还有根据辽子的说法,就连「第一人格」似乎都不曾怀疑爱蕾娜。不如说,就「The One」的性质而言,似乎没有「怀疑同伴」这种选项。毕竟「The One」全体就是一个共生体,是相同的存在。尽管如此,辽子却怀疑爱蕾娜;爱蕾娜不时会对此觉得有趣。当然她也明白,对自己来说,这样的辽子正是最大的障碍。
「总之听好了,从傍晚开始就是输赢之战了。」辽子说道。
「嗯,知道了。」爱蕾娜点头。
美里喃喃地说:
「我会尽我所能。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咲杳。」
三人一单一双就此告别。
3(上午七点三十分)
上午七点三十分。
那间花店还没开始营业,但三鹰升与珠洲美澄已开始行动。
「抱歉~」
「来了……不好意思,我们店里现在……」
走出来的女性店员在看到升以及珠洲后,脸上露出笑容。
「唉呀,好可爱的客人,你们是三鹰升和珠洲美澄吧?啊啊,别拿出十字架,我是『The One』啦。那么,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想买花。」
环顾店内各色的花朵。
那些不知名的花,几乎若不是盛开,就是都已经枯萎了。
升询问:
「没有还是花苞的吗?」
「真对不起。」女性搔搔头。「我们已经没在进新的花了,这里剩下的都是之前就留到现在的。」
女性伸出手。
轻轻碰了手边的花。
才一碰到,花就立刻枯萎、凋谢。
女性叹气:
「嗯~就是这么回事。」
「……」
「植物的『ODE』从一开始就是开放的……这样讲你们听不懂吧?简单说,就是一开始就是『邀请』的状态。等到完全『The One』化之后就能够克制了,但现在我还不能控制自己,所以只是碰一下花朵就会枯萎。」
「……知道了,谢谢。」
「若不介意的话,那边有的尽管带走吧。抱歉,帮不上忙。」
「不会,打扰了。」
升和珠洲走出店门。
继续走了一会儿后,升问道,.
「……如何?就我来看好像没有。」
珠洲摇头:
「嗯,没有,不会错的。本来会进口到那家花店的盆栽,一个也没看见。」
「是吗。」他笑着看着珠洲。「你的第六感猜中了。」
「可、可是,又还不能确定……」
「不,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决定性关键在于——土壤。
受到大地诅咒的吸血鬼,只能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入眠。若传说正确的话,来到和歌丘的吸血鬼本尊也一定带进了能让他睡眠的土壤。这么一想,于是升他们便先从这一点着手搜寻吸血鬼本尊。由于舞原家严格管理、取缔进口到日炉理坂的物品,因此利用电脑就能够轻调查过园艺公司,但并没有查到有进口这个动作。也找不到最近有人正在盖新家或改装庭院的消息。正当他们几乎束手无策地考虑是否要从作为材料这一点来调查时,珠洲就说了——松调查管理状况(前提是要能连接上管理资讯。关于这点,拜升的父亲的权利所赐,轻松达成了)。但再怎么说,他们要找的是土壤,而且还要是多到能让一个人横躺在上面的份量,总觉得只要有心想带进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行得通。
调查碰上了极度的瓶颈。
最后升他们选择相信舞原家的管理,判断吸血鬼不会选在衣柜或电视机里装土这种会让舞原家起疑的方法,将调查锁定在土壤本身的进口状况。但哪一种产业会需要进口土?他们调查过园艺公司,但并没有查到有进口这个动作。也找不到最近有人正在盖新家或改装庭院的消息。正当他们几乎束手无策地考虑是否要从作为材料这一点来调查时,珠洲就说了——
花店的话,或许会以盆栽的方式进口花苗。
盆栽里就算装了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进口土壤也不会让人起疑。进一步来说,花店也有用来栽培花的花园。觉得实在很有这个可能,因此升他们便加以调查。于是——
他们调查到,和歌丘最大间的花店有向国外大量购买兰花盆栽。
而且那间花店还在由和歌丘往日炉理坂绵延的山麓拥有自营的花园。那座花园位在远离住宅区的地方,周围还有洞窟而被视为危险地带,禁止小孩子们进入。
调查运输公司的纪录,升他们得知大量兰花盆栽在进口后就被送到那个花园去了。而自从被运过去之后,兰花就没有再被运出来的迹象。
而那间花店里也找不到那些盆栽。
花园附近有洞窟。
升下了结论。
被送进去的主角不是花,而他们终于找到吸血鬼的巢穴了。
是时候行动了。
4(上午十一点五分)
花园里。
眼前是张着大口、里头深不见光的洞窟。
「如何?」
升询问身后有着四方形脸的男子。
顶着一张彷佛吃进了一本书的脸、身穿牧师、脖子上围着硬领的男人,食指指着头上可念做「Ⅰ」的记号点头:
「……嗯,我可以感觉到,里头确实有着什么。」
稻吹牧师——现在也被叫做「书人」——的加入,确实为「蓝队」的成员带来了某种力量。经由吸血鬼改造、特异且畸形的容貌,并没对他们造成危害。而更重要的是,多亏了额头上的记号,他不但不会被吸血鬼伤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应到吸血鬼的气息。对于几乎只有小孩子的「蓝队」成员来说,不但没变成吸血鬼,甚至还能警告他们有吸血鬼接近的稻吹,真的是能够带给他们安心的存在。
当然,「稻吹是个大人」这一点也是令他们安心的主要因素,升是这么想的。
如今和歌丘的大人几乎都已经成了「The One」,而没变成「The One」的也大多都关在家里面。这是因为大人比较惹人注目,而且他们有要守护的事物;最重要的是,比起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孩,更方便作为供吸血鬼吸血的「粮食」吧。因此大人们的行动受到「The One」限制,无法随意行动。除了瞒过舞原家耳目的日常活动以外,几乎什么事也办不到。更重要的是,大部分的大人——父母,一旦孩子被当成人质就动弹不得了。多数的父母都在「不许对我的小孩出手」的条件下,成了「The One」的同伴。而成了「The One」一员的父母,这回却亲自打算将小孩献给「The One」。让父母做这种事的「The One」,升实在不觉得有何正义可言。
对,正义。
既然大人无法行动,就只好靠小孩子努力了——而稻吹牧师是在孩子们当中为数稀少的贵重大人,并且是想像以外的助力。但对于这样的牧师,升只有一点感到不满。那就是之前晋太郎的母亲所说的「吸血鬼才是善,人类才是恶」,对于这句话是真是假,稻吹不肯回答。稻吹似乎不是「无法回答」,他似乎有着一套自己的答案,可是当升问他时,他却含糊其词。
看来那个答案,似乎就是稻吹之所以丧失信仰的一环原因。
由于那属于个人隐私,因此升并没有强迫他说出来。尽管如此,对于无法得知自己如此做为是否正确,再加上无法完全理解堂岛昴,两者加成而令升十分不安。
望了一会儿洞窟,最后升点头。
他手移到腰间,确认吊挂在腰上的白木制木桩,然后卷起长袖(升从前阵子开始改穿长袖的蓝T恤)确认手表有在运作,接着再回过头确认牧师手上拿着橡胶制的榔头与劈刀。
书人牧师担心地说:
「升,今天只是去确认而已喔!」
「嗯。」对大家也是这么说的。
因此才只有他们两人潜入。
但是,万一有机会——
「走吧!」
升走在前头,再次确认了肩膀上的提灯,朝洞窟内开始前进。
◆
——当他们消失在洞窟内约过了三十分钟后,轰隆声响起。
5 (下午五点五十分)
祭典的罗子乐曲从微启的窗户飘进来。
「摊~位!摊~位!棉~花糖!抓~小鸡!」
打着奇怪的拍子唱歌,咲杳穿着浴衣用的内衣跑来跑去。
「呐,大家全部穿一样的嘛——」
「绝对不要。」一面挑选浴衣,美里坚决地摇头。「绝对不跟你穿一样的。」
「为什么?」
「是啊~咲杳,你很可爱,可爱到若广辞苑要登记『美少女』这个词就会出现舞原咲杳这个名字。你实在非常可爱。所以我绝对不要!」
「?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要!」
同样穿着内衣的唯打岔:
「有什么关系,咲杳,大家穿不一样的比较有趣呀。」
「……有趣?」
「我们当中有三个人都知道浴衣的穿法,不就可以中途调换吗?大家轮流换穿吧!」
「这主意不错!」
「这个嘛……我是没关系啦,我和咲杳是无所谓,但神名木和鸭音木的身高……啊,鸭音木?你有在听吗?」
「……嗯?喔喔,我有在听啊。」
爱蕾娜连忙重新转正姿势点头。
「可以啊,我无所谓,就这么办吧,这真是个好主意。」
「……啊?」
边听着美里的讶异声,爱蕾娜将注意力转回「ODE」网路中。
祭典已经开始。
但为了慎重起见,应该会等到七点左右——太阳下山,爱蕾娜她们才会出门吧。咲杳一进到祭典会场,在会场待机的舞原家组员就会立刻联络依花,依花就会飞奔而来。大约接近三十分钟。
『我想你应该明白。』脑中响起辽子的声音。『——祭典会场上只有你们、舞原家的依花与组员,以及「The One」而已。』
『嗯,我明白。』爱蕾娜回答。
她现在也已能传送念力通话了。虽说还是老样子只有单向通行。
辽子叮咛她注意的意念传来:
『听好了,必要条件就是别让依花和咲杳见面,想办法让咲杳满足然后离开会场。但是——』
『——但是?』
过了半晌,声音再次传到:
『——尽量别使用「ODE」。』
『……咦咦?』
『不,当然不是说要你完全别用,但尽量——那个……被咲杳发现就糟了。』
『……』
『那么,就这样罗。』
『……你会到会场吗?』
『咦?不,我不会去……那个,我有很多事要办。』
『——知道了。』
『那么,要是感应到舞原家的话,我会再通知你。』
辽子的「ODE」的触手离开。
爱蕾娜怀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伸出自己的「ODE」,试图侵入辽子内心。
但果然还是进不去。于是只好死心地收回肉眼不可视的触手,叹了口气。
「怎么了?」唯出声问。
「嗯?不,没什么。」
……怎么说呢,虽然无凭无据——
但总觉得辽子在瞒着些什么。
而且——
(……早上虽然没有发现……)
「The One」张罗在整个和歌丘的「ODE」网路,似乎正渐渐衰弱……
6 (午后?点)
脸颊上贴着冰冷的触感。
突然回神,升慌忙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他急忙环视黑暗的四周,发现稻吹牧师倒在一旁,于是赶紧上前。
「稻吹牧师!稻吹牧师!」
稻吹也马上清醒过来。
「……嗯……啊啊……?究竟是……发生什么……」
升环视四周,接着抬头往上看。
「……好像是洞窟的地板崩塌了。」
约距离五公尺上方,隐约可看见断裂的绳子一头,另一头则消失在黑暗当中。那是升他们为了避免在洞窟内迷路而拉的绳子。
「我们好像掉下来了。」
拍打照明确认已经坏掉,升自言自语地说:
「……可是,看起来应该爬得上去。路并没有被堵住。」
想当然,要是设下堵塞通道的陷阱,里面的人就会被关住出不去了,到时候伤脑筋的可不只入侵者。
升卷起衣袖看了一下手表。
「——稻吹牧师,现在几点了?」
稻吹看了一下手表,确认上头的时间显示消失。
于是又慌忙拿出手机,但同样没有显示。
「……这是……」
升死心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喃喃道:
「……我们昏迷了多久啊……」
五分钟?十分钟?还是更久?
进入洞中大约是十一点左右。
然后只走了约三十分钟。
虽觉得应该还是白天——
两人互望。
过了一会儿。
稻吹缓缓开口:
「回去吧,升。」
「……」
「搞不好现在也还不到中午也不一定,但『搞不好』或『不一定』也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又或者现在已经傍晚了——既然不排除这种可能,现在就应该折回头。」
「我觉得应该没有昏迷太久才对。」
「就算如此也一样。」稻吹呼吸变得急促。「升,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吗?」
「……」
「老实说,我不清楚。就连这里头的路是笔直的还是弯曲的,是上坡还是下坡,若不确认绳子就都无从得知。这里已不是寻常的空间了。」
「……」
「前方若不是笔直的路而是蜿蜒扭曲的话,要走到吸血鬼睡觉的地方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不,既然这里是敌人的大本营,当然就得花上相当的时间。没有手表且昼夜不明地前进,实在太危险了!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升点头。
缓缓环顾四周。
虽已没了照明,但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也能隐约看出洞内的模样。墙壁不但平滑,看起来还像是在发着蓝白色的光,路面也整齐得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简直像是有什么人铺设过。
像是在对外邀请似的。
来到这里的路上,没有遇见任何岔路。
虽说就一般住处而言,没有岔路是理所当然的。
升舔了一下手指,举到眼前。
「真不可思议。」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没有风,可是都已经走了快三十分钟,却一点也不会呼吸困难,空气很清新。吸血鬼也需要呼吸空气吗?
这里一定是能归类为舒适的洞窟吧?对那家伙而言,甚至算不上守护自己的场所。没有戒备的必要,单纯只是住处——巢穴。」
还是说,自己只是在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升?」
升注视着牧师说:
「——不能回头。」
「——什么!」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走得到这里?」升露出疲倦的笑容说道:「答案很简单,是因为敌人的傲慢。认定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什么也办不到,加以轻视。拜他大意所赐,我们才能拉拢你加入同伴、揭穿敌人的真面目、找到这里并来到这里。而这里也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对付入侵者的准备,这里一定顶多只有像这样的地面凹洞。
「你这么断定——」
「可是我们却走到这里了。而那家伙一旦注意到这一点,他就再也不会松懈了,会趁夜迁移巢穴,下一次还会做出相当的戒备,到时候我们就没有胜算了。这是我们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
「既然地上开了这么大的洞,被发觉已是无可避免的了——
我只能继续前进。」
升朝牧师伸出手说道:
「把榔头和劈刀给我。」
「!」
牧师对映在眼底的身影摇头。
「不,不行。接下来由我一个人前进。」
「这种事……!」
「请你体谅。正如你所说,继续前进太危险了。我们不能两人都在这里倒下。」
「但是——」
「其他人要怎么办!抱歉对你发脾气,可是,要是我们两人都消失,大家就真的完了。就像我现在不得不继续前进,你也不得不生还才行。」
牧师摇头:
「你这样说就错了,升。」
「……」
「若这是最后的机会,该前进的应该是我这个大人,身为孩子的你才应该回去。这是自然的定理……不,是伦理。」
「……不行。」
「为什么?」牧师还想反驳:「既然不得不前进,应该前进的怎么想都是我才对。你是个小孩,而我比你更有力气;何况只要有吸血鬼接近,我大多能够察觉,而被杀的可能性也很低——」话语中断。
看到升卷起袖子的双手出现眼前,他不禁屏息。
在他的左手上有着五道有如抽搐爆筋般的伤痕。
除此之外,两手尚有着大大小小的伤。有像是割伤、擦伤,也有像是烫伤般的伤痕。伤口有如层层波浪般堆叠、变色,而其中有些还像是才刚形成般地血淋淋——
升笑着说:
「我已经快要崩溃了。」
「……」
「我骗了大家。」还是个孩子的表情,激动地扭曲。「明明几乎没什么希望,还说得像是有希望一样,将大家集合起来。明知道吸血鬼是那么地可怕,是几乎赢不了的对手,但却还是继续把大家卷进来。明明连传说是不是真的都不清楚,却还骗大家相信那是真的。」
然后——他笑道:
「可是我做这些,全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自己,保护我的爸爸和妹妹。可是我一个人办不到,所以才把大家卷进来。其实或许成为吸血鬼还比较幸福,或许吸血鬼才是正义,但我却把大家都拖下水。这些全都是为了我的私心……
可是大家却选择相信我……信赖我……
把大家牵扯进来,到这种地步,结果万一还是不行的话,我就——」
「……升……」
升笑着。
他脸上带着虚弱的笑容说:
「……所以,拜托。
……请让我去。」
看到升这个样子,看到他明明是夏天却穿着长袖的模样,稻吹才总算察觉。升明明才只有国小五年级,还是个脑筋不懂得变通的孩子。而他们这些大人,到底让这样的孩子肩上扛了多么沉重的担子?
稻吹再也无法阻止升。
◆
帮忙升把收在鞘里的劈刀挂在腰间、橡胶榔头背在背后,稻吹将做记号用的绳捆牢牢绑在升的腰上,而另一头则由自己拿着。
「……那么,回去的路上请小心。」升说道。
稻吹并未回答,眼神在空中游移了片刻,最为后将他那四方形的脸朝向升开口:
「升。」
「是。」
「你以前问过我,吸血鬼说的是不是正确的。吸血鬼和人类,应该存活下去的正确存在,究竟是哪一方。」
「……」
「我以我的看法回答你吧。
吸血鬼所说的话,或许是正确的。但就算这样,该存活下去的也还是人类。就算吸血鬼的话是对的,人类也应该活下去。」
「……」
「这可不是我信口开河。之前吸血鬼对我说过的,就某个层面上的意义来说也是正确的。只不过,真正让我舍弃信仰的,就是那种想法。正因为打从心底觉得那样是对的,所以我才失去了信仰。」
「稻吹牧师……」
「你要回来,升。」稻吹拍了他的盾,强而有力地说:「我在外面等你。等你回来后,我再告诉你是什么原因导致我有那样的想法。所以就算没办法打倒吸血鬼,就算你感到绝望,你也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相信我。
你绝不是孤独一人。你现在只不过是看到了狭隘的世界而已。」
「……」
「知道了吗?」
「……是。」升点头。
于是。
轻轻点个头行礼,升转身朝黑暗深处步入。
持续目送着那瘦小的背影直至消失,然后稻吹做了他已许久不曾做过的事。
尽管将残酷的命运加诸在那么年幼的孩子身上,但有祈祷总比没有好,他如此认为。
7 (晚间八点)
三轮方辽子闭目集中精神。
全身立刻感受到,由和歌丘的居民们——如今已为「终端」的存在——以「核心」为中心,相互连结而成的「The One」通讯网。随着「终端」愈益增加,网路也随之更为复杂;地域愈是拓展就愈是强大。现今虽然尚被封闭在和歌丘之中,但总有一天将扩展到整个日炉理坂,最后终将扩展至全球——
当千年王国降临之时——
整个世界都将化为「翡翠之都」。
成为没有纷争与孤独,没有寂寞的世界。
辽子集中力量,让自己的「ODE」置入、缠绕在网路中,打算掌控局势。尽可能不花费力量。必须保留实力才行。没错,就算那个三鹰家的小鬼想做些什么,而舞原家的人也来到会场(以及不管爱蕾娜想做些什么),任谁也不能妨碍「The One」。绝对不让「The One」被消灭。只要有我在——
「!」
布署在城境的「终端」确认到有人从日炉理坂入侵和歌丘,捎来了联络。
那是舞原家的飞行船。
(——终于来了。)
若能成功瞒过去就好了。但若瞒失败的话,到时候——
(到时就变更计划,不再做这种急死太监的事,一口气发动攻击!)
(没错,「核心」玩得太过火,而且太过谨慎了。就算对手是舞原家,「The One」又怎么可能输给人类!)
没错,哪可能输给人类!
三轮方辽子集中精神,开始掌控比起平常显得更为衰弱的网路。
◆
脑中响起声音。
『舞原依花抵达了。现在正朝着你那边过去。』
『知道了。』以意念回覆后,爱蕾娜睁开眼睛,移开嘴唇。
舌头舔了一下刚才吸血的部位,伤口已经消失。
爱蕾娜移开身体,注视红着脸松一口气的美里眼睛说道:
「她说来了。」
「……咦?喔喔,啊,嗯。」
焦点重回眼神,美里连忙重整好衣领。
她不安地说:
「能办得到吗?不让两人见面,这种事……」
「也只能做了,要是失败的话……」
恐怕「The One」就会展开行动。
不仅咲杳,包括前来造访的依花以及所有组员,都会遭到「The One」袭击吧。到时就算舞原家的众人都非比寻常,究竟又能否逃脱得了?毕竟祭典会场上聚集的数百人,几乎全都是「The One」的终端。
但若至少能确保咲杳在掌控中,「The One」似乎就没打算做到那样的地步。虽然不知他们究竟在盘算什么——
(……堂岛昴,还有那个叫什么「It」的。)
(「The One」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再者——
(……虽然不太清楚,但总觉得怪怪的……)
「The One」的「终端」全都各自连接上了「ODE」网路,而即便是这样,聚集了为数如此众多的「终端」,若在平时网路早已满布于空气间,彷佛随便一触都能感觉得到,但如今却几乎没什么感觉。不仅如此,似乎还有种反倒变得衰弱的感觉。
(「The One」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说,纯粹只是为了不被咲杳发觉而压抑着?)
她忽然转回视线,发现美里表情变得阴郁,连忙说道:
「放、放心啦。我也像刚才那样补充了能量,只要大家一起努力,绝对会有办法的。」
「……嗯。也对。绝对得想点办法才行。」
「嗯,没错没错。」
她们走出临时厕所。
开朗地对等待她们的唯和咲杳说道:
「久等了!」
「好慢喔!快走吧!」
四人充满朝气地谈笑。从所站之处往上抬头看了一眼神社的长石梯。
首先就先到上面抽个签,然后逛逛摊位吧!
8 (晚间八点十二分)
「确认咲杳大小姐的位置了。」
「是吗。」
在部下的询问下,下了飞行船,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喝茶的舞原咲杳之妹——依花起身,浴衣衣摆随之翻飞。
「现在呢?」
「和三位朋友一起在逛摊位。目前正在E—17区挑选面具。」
「知道了。」她点头对一旁坐着的女仆说道:「时间还真晚耶。」
女仆少女点头:
「由于主办单位那边出了点问题,所以延迟了施放烟火的时间,我想应该是为了配合那个吧。」
「喔。」
「不过咲杳大小姐应该会很细心地逛过每一个摊位吧。会场虽然确实很广,但咲杳大小姐很显眼,所以不必着急。我们从这边的入口进去,不必刻意地接近吧!」
「知道了。」
终于能见到许久不见的姊姊——
不似她平常的风格,依花感到胸口有一阵暖流扩散。
宛如她注册商标的扑克脸也稍微缓和。
她们这对双胞胎生下来,已经过了十七年。
她们彼此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分身,一直相亲相爱。因此过去从未像这次一样,分离这么久没见。过去她们当然也吵过无数次架,但两人大多都在一、两天之内和好。咲杳的愤怒大多是瞬间性的,并不会持久。不过当然也有例外,就是这一次。而每次吵架先退让或安抚对方的往往都是依花,但这次,她也有不能退让的理由。
毕竟吵架的原因出在依花的朋友——名叫真嶋绫的少女身上。
这名叫做真嶋绫的少女,是依花所加入、名叫「神秘推理团体」的同好会里的伙伴,而成为伙伴的来龙去脉则又有着诸多复杂的因素。简单来说,依花和真嶋绫就像是战友一样的关系(顺道一提,她们也是争夺同一个男人的情敌关系,而那男人和咲杳心仪的人同名同姓。不如说,根本就是同一人物。因此事情才变得复杂起来)。而那个真嶋绫,过去似乎曾当着咲杳的面打了咲杳的男友堂岛昴,因此咲杳很难得地为了这件事而生了好久的气。而在那之后,堂岛昴还为了真嶋绫与学弟对决,引起会在日炉理坂高中留下历史的事件,使得堂岛昴和真嶋绫还被世人传成是一对。况且堂岛昴还因此落得必须住院将进一个月,这件事更加蓄积了咲杳的怒意。就在某一天,依花和真嶋绫相约出门,因而拒绝了咲杳的游玩邀请,于是咲杳的愤怒终于爆发。「别跟那种女人玩!」「你怎么讲这种不懂事的话!」于是两人吵架,咲杳冲出家门。而且咲杳还在离家之际,把依花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甚至不满足地带走了依花的所有物——名叫《新妻记》的书。附带一提,这本叫做《新妻记》的书虽有相当高的行情,但内容却有点不堪入目。依花怕咲杳会觉得「没想到你有这种书/在看这种
书」而感到丢脸,所以没有马上去接咲杳回家。不过,一旦错过了时机,就更难动身前来接她。总之就是由于上述诸多因素累积,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真奇怪……)依花心想。(我和昴在一起就完全无所谓的表情,而且还反倒觉得高兴,可是和真嶋绫在一起居然就会嫉妒。)
不过嘛,那个昴要和自己一起去露营,所以她应该会欣然回家才是。老实说,其他人也会一起去,特别是真嶋绫,顺利的话搞不好还能反过来让她们和好。
望着发呆思考事情的依花,女仆少女恶作剧地说:
「难得的祭典,要是能和昴先生一起参加的话,一定会更有趣吧?」
依花面无表情答道:
「没办法啊,要是在这种状况下和昴走在一起,只会害呋杳更别扭。」
晤哇哇——女仆看着依花。
「没办法?所以果然是想和昴先生走在一起罗?」
依花张口,正想出声叫出「小敏」(附带一提,「小敏」就是这位女仆的名字),但又闭上嘴。
她若无其事地说:
「那么就走吧。」
她们走出帐篷。
看了人潮拥挤的热闹街道两旁,依花微微瞪大了眼说道:
「我是不太了解祭典啦。」
「是的。」
「不过,和歌丘的祭典,有必须戴猫耳的惯例吗?」
女仆少女原本目瞪口呆地望着戴着猫耳的无数香客,不过在听了依花的话之后马上一改神色,若无其事地点头:
「嗯,是的。我马上帮依花大小姐也准备一份。」
「是吗。」
望着四处净是猫耳的祭典,依花说:
「……看样子要找出咲杳,意外得费一番精神了。」
9(午后?点)
已经走了多久?他不知第几次如此自问。
在莫名令人丧失方向感、散发着蓝白光的洞窟内部,升只是一味地走着。就连路是否弯曲、有没有在前进、是上坡还是下坡都无法判断,在这里面早已丧失了时间感。
原本量了一阵子脉搏以代替计时,但也已在不知不觉间放弃。
腰间吊挂着的木桩在摇晃间敲打到脚,比想像来得痛。
而背上背着的榔头,更是对升的身体造成压迫,使得他疲劳倍增。每当他朝看不见前方的黑暗跨出一步,精神力也随之大幅度削弱;每当看着延伸到遥远前方的道路,脚步就变得更加沉重。逐渐堆积的疲劳使得他信任自己的感觉变得错乱。不知自己究竟是停是走,就只是不断注视着前方、脚下,脚步几乎已是机械性地自动运作。
他有在前进吗?还是停下来了?
现在还是白天吗?
已经晚上了吗?
(说到底,像这种木桩真得杀得了吸血鬼吗?我将做的真的是有意义的事情吗?)
他想起家人。
对城里发生的事毫不知情的妹妹步。
背影总是看来悲伤的父亲。
面容已模糊,就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母亲。
母亲在日炉理坂,升的父亲是这么说的。他说,虽然无法现身,但她确实关心着你。大约岁末年初的那段期间,父亲却消沉得让人看不下去。他突然急遽地变得苍老。因此升领悟到,母亲终于也从这块土地上消失了。父亲真的深爱着母亲,这件事由「生母身分不明的升,正式被收为三鹰家的嫡子」一事便能明白。所有亲戚都厉声反对(拜此之赐,升年仅四岁就学到了「妾生子」这个字,并明白了旁人讲话是多么地难听),但父亲却顽固地毫不退让。
连长相都不知道的母亲。
自己是妾生子,是有罪之子,因此他母亲才消失了。升的亲戚如此对他说。
(所以……才变成这样吗?)
(因为我是有罪之子,神要叫我赎罪,所以才碰上这种遭遇吗?)
他抬起沉重的步伐行走。
动作几乎是自动进行,但确实将疲劳传送到大脑。
已经走了多久?
太阳还挂在天上吗?还是,已经晚上了——
「!」
忽然间,脚踢上一片漆黑。就像下楼梯的人以为脚下有阶梯,结果脚踏出去却发现没有阶梯,突然踩上地面一样。升极度狼狈地原地踩滑,结果就这么向后跌倒。
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总之爬起身来,茫然地凝视着那片漆黑。
不,不是漆黑。
那是一扇门。
有着比黑暗更深沉的暗黑色大门。
升深吸一口气,以他那仍处于迷雾中的意识,注视着那扇门。仔细一看,门的上头有刻字。上头以拉丁文写着:「欲穿越吾之人,舍弃一切希望吧!吾乃通往地狱之门!」可是升看不懂拉丁文。相对地,他只看得出门上装着颇具现代风格的门把。因此升的手几乎是自动地伸出,握住门把然后转动。
门无声无息、轻盈地开启。
10 (晚间八点二十分)
猫耳左右摇曳。
走近戴着猫耳、表情藏在貌似某个角色的面具底下、身穿桃红色和服的少女,舞原依花稍微清了清喉咙开口:
「好久不见了,咲杳。」
「你认错人了!」拿下面具,是个老婆婆。她回道:「我是阿梅啦!」
「抱歉……老糊涂了……不是说你,我是在指我。」
无论出了再怎样狼狈的差错也能加以掩饰——熟习如此技术并从平日就加以实践的少女,面不改色地谢罪后转身。只不过,她头上的猫耳则彷佛反映了内心,不断晃动。但这是因为她平常并没有戴习惯,这也是无可奈何。
她慢慢走回女仆旁,不管内心如何,总之以沉着的声音询问: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我确实有收到联络,说是穿着桃红色和服并戴着面具……」
「那一位的名字叫阿梅。」正因为冷静,语气听来也充满魄力。「咲杳对视线很敏感,所以不能够彻底监视、跟踪,只能靠猜测以及时间差来判断,这一点我明白。但是——」
「请等一下!」
随侍依花身旁、穿着便服的少年(顺带一提,他的名字是赫敏)一只手捣着耳朵说道:
「依花大小姐!B—17区段傅来目击情报!」
「在反方向?」
「可、可是这次好像错不了,说是戴着猫耳、穿着蓝色和服、头戴面具,现在正在捞金鱼!」
「……救金鱼?(注:日文的「捞」与「救」同音)喔喔,就是用网子把装在水槽里的金鱼救出来的那个……」
女仆点头:
「虽然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但总之我们快点吧!」
一行人开始移动。
◆
『好,就是现在!』
藉由「意念通话」确认依花一行人开始移动,爱蕾娜对乔装成摊贩的「The One」的「终端」们下达指示。趁着依花的间谍们转移注意(似乎是怕长时间盯住会被咲杳察觉),咲杳周围摊贩的营业项目一变,原先只有一间的捞金鱼店瞬间连同对街总共变成了八间并列。而对面的再另一排还更进一步还突然多出了一栋组合屋。
美里靠近咲杳。
「那个,咲杳……啊,呀啊!」她拍了咲杳的后脑勺。
嘴里吐出金鱼,咲杳按着头:
「……很痛耶,山本同学,你做什么啦?」
「那、那才是我要说的话!不可以吃啦!」
「……为什么?现捕的,很新鲜耶?」
「才不新鲜!不,或许是很新鲜,但金鱼不是拿来吃的啦!」
「……那不然干嘛抓?」
「……咦?」
「抓到的猎物就得吃掉,这是礼貌啊。」
「……不,那个……」美里摇头。「总之,不可以吃!懂吗?」
「……那可得放生了。」
嘴里说着「咲~」咲杳将身旁放的水桶倒向水槽,把捞到的金鱼放回水槽去。虽然在和歌丘的祭典之日这天创下了新记录,仅花了五分钟便将总共三十八只金鱼全数捞毕,但很可惜的是并没留下正式的官方记录。
「咲杳,我们接着去对面吧?」
美里拉着咲杳往下一个摊位,一面问她说:
「咲杳,难道你是第一次参加祭典吗?」
「嗯!所以我觉得很有趣呀!」
爱蕾娜目送着两人叹气。
顺道一提,神名木唯原本在她身旁聚精会种努力玩着口香糖的雕糖游戏(注:原文为「型抜き,是一种用图钉在一片薄薄的糖果上雕、挖出图案,边玩边吃的点心),不时与摆摊的大叔争辩着「雕破了!」「才没雕破!」,等到忽然间抬头,发现四周除了自己站的地方以外,全都变成了捞金鱼摊位而吓了一跳。
「唔哇?咦咦?」
「唉呀!这位大姊,要东张西望,等你先过了传说中的等级6这一关再说!」
「咦咦?等级6?这是什么?哥摩拉和大阪城?」
「唯,我可以去看一下别的地方吗?」
「好啊,我会在这里待上六小时吧。」
「……到时祭典也结束了吧?」
爱蕾娜奔向摊贩。
最后,交换了和服的咲杳与爱蕾娜出现(由于身高上的差异,爱蕾娜看起来变得实在很性感,但现在没时间让她在意这件事了),两人和美里一起走向别的区域。
过了片刻。
传来语气极度冰冷的声音:
「是哪一摊金鱼店、哪一件蓝色和服、哪一对猫耳?」
「……那个,呃……」
「一间一间碰碰运气吧,依花大小姐。要不要捞金鱼?」
「……没想到有这么多摊贩,看来拯救金鱼是很有人气的营业项目嘛。」
看见舞原家的公主、身穿便服且极度畏畏缩缩的少年,和一脸开心地讲解着「捞金鱼的时候要运用网框以及握柄才行喔!有的时候还会干脆拿着去敲金鱼……不,其实这样是不可以的啦!」的女仆,三人走进捞金鱼摊。一旁还并排着身穿蓝色和服的女性——
(……该不会是在躲依花吧?)
唯叹了口气,面对着桌子蹲下身,准备挑战等级6的雕糖。
11 (午后?点)
黑暗的周边,被泛着蓝白雾光的墙壁包围着。
缓缓向前踏进一步。
被分割出一个完整的圆形,很显然并非自然形成的房间正中央有个高台。高台上有具大棺木。棺盖并没有盖上,而是斜置一旁。
背脊窜过某种感觉。
伤痕累累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
升缓缓地又再踏出一步。
还是看不见棺木里头。
蹑手蹑脚,彷佛为了不吵醒熟睡的孩子般,轻缓地一步一步。
一点一点地,开始能看见——
「——!」
升倒退两步,就地坐下。
轻轻放下背上的榔头。
眼前榔头、木桩、劈刀与十字架一字排开。他突然拿起十字架,呈下跪姿势,将十字架贴着额头。
升自然而然开始祈祷。
他向神祈祷。不,是发誓。
(啊啊,神啊,我不会要您帮助我。)
(所以求求您,请看顾着我直到最后,让我能完成这件事。)
(为了让我将这可怕的行为实行到最后——)
他站起身,只带着十字架走向棺木。
青年——吸血鬼本尊闭着双眼躺卧在其中,看上去就像死了一般。
双手交握,置在腹部上。
升忽然想到。
(……等一下。)
(刚才看见的时候,他的手是摆在那里的吗——?)
12 (晚间八点五十分)
「请等一下。」淡然的声音响起:「水球这种东西,是可以钓得到的吗?」
「是啊,用针跟线确实可以钓得到。就算是迟钝……不,笨手笨……不对,不灵巧……有着一双可爱小手的依花大小姐,一定也能简单地就钓到的。钓到的话,就可以咻啪咻啪地拿来玩罗。」
「咻啪……那真的是我所知道的水球吗?先决问题是,咲杳为什么会对水球……」声音逐渐远去。
透过其他「终端」的眼睛,确认依花已经通过,爱蕾娜竖起「禁止通行」的路牌,对着美里说道:
「好了,去下一个地方吧。」
「……嗯。」美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爱蕾娜的脸。
「……怎么了?」
「……鸭音木,你好厉害耶。」
「这种事没什么好夸奖的。再说,这也不是人类的力量,是吸血鬼的。」
沉默。
美里先是难以启齿地支支吾吾,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于是开口:
「……我说啊……」
「嗯?」
「变成吸血鬼的人类,已经不能再变回人了吗?」
片刻沉默后。
爱蕾娜摇头。
「……不。」
「可以变回来呀?」
「……完全恢复是没办法啦。」爱蕾娜望着天空。「之前也说过,『The One』是由网路所诞生出的存在,所以只要能破坏形成『The One』的网路,还保留着较多人类部分的就能变回人类——不如说,那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模拟既存的ODE网路罢了。」
「……你说拟态……」
「虽说是拟态,但也只是就遗传基因来模拟宿主,所以这点和人类是相同的。不过这是就人类部分存留较多的人来说,要是就『The One细胞』较多的情况来说……
就只剩下崩解后化为雾散一途了。」
「……爱蕾娜呢?」
「因为我还只有大脑起变化,所以我想应该变得回人类。但现实问题是,要破坏『The One』的网路是不可能的。就算有那个可能性,也只有让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搭上飞机,带到某个『没受邀的土地』一途……」
「若是这种程度,舞原家办得到吧?」
很难说——爱蕾娜摇头。
美里正想说些什么,两人身旁的临时厕所打开门,咲杳自里头走出来。
「久等了!」
咲杳身穿摊贩用的法被(注:一种仅有上半身的和服,为专业师傅或者生意人营业用的穿着)、将布巾扭成头巾绑在头上,让看了她模样的爱蕾娜和美里拍手叫好。
「嗯,很可爱!」
「真的很适合你呢!」
「嘿嘿,是吗?」
——就在这时。
追踪着依花动向的「终端」传来紧急信号,爱蕾娜不禁啧舌。
她小声地告诉美里。
「糟了,被舞原家组员发现了。」
「咦咦?」
「……不妙,依花马上就要回这里来了。快带着咲杳去别的地方,我来争取时间!」
「嗯,知道了。咲杳,走吧!」
「咦?可是往那边会折回去——」
目送美里及咲杳远去,爱蕾娜伸出「ODE」的触手,歪着头心想:
(……可是,真奇怪。)
(怎么捕捉不到舞原家组员的动向——不,不对,是「The One」好像没办法顺利统整。)
(——「The One」的网路变得衰弱了?)
啊啊,不行,没时间思考了。依花马上就会回来——但是。
(「The One」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13 (午后?点)
(——不对,是我多心了,手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我只不过是因为害怕而畏缩了。)
拿着十字架,升缓缓前进。
渐渐地,能够清楚看见躺卧的青年的样貌。尽管闭眼熟睡着,但还是散发着压倒性的气氛。空气变得凝重,彷佛于水中步行似的。
——将木桩刺进他的胸口。
——砍下他的头。
啊啊,可是那种事,我究竟是否真能办到?手中殴打「红队」队长新堂一郎时的触感复苏。可是待会儿要做的事,可不是那时所能比拟的。
「红队」如今也是和歌丘的一大问题。打扮得有如恶魔主义的信徒般走在街上,但「红队」那开玩笑似的装扮,要从软弱的大人身上剥夺希望却已绰绰有余。尽管这是相当严重的问题,「蓝队」却无法轻易对「红队」出手。为什么?因为升伤害了新堂。基于这个缘故,「红队」每个成员之后都随身携带武器。全都是因为升为了让同伴团结,而将新堂当作小丑害的——
令人生厌的感觉无法自手中消失。
但他现在将要做的,可非当时所能比拟。
自己能安稳入睡的日子,今后恐怕将不再来临。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做。
升向前跨出一步。
这时——
青年睁开了双眼。
鲜红的眼眸捕捉到升的身影。
14 (晚间九点三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依花质问身旁的少年(可是他比较年长)。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每当接获通报时,咲杳身上穿的服装就一下红、一下蓝、一下绿、一下变毕卡索、一下子又变成摊贩商人,这么千变万化?」
「……这、这个嘛……」
「虽然我很不愿这么想——」依花看着写了「禁止通行」的牌子,说道:「该不会是不想让我和咲杳见面吧?」
「没、没这回事!怎么可能——」
「可是,这真的很奇怪耶。」
看了禁止通行的立牌一眼,然后女仆望着立牌另一侧的祭典摊贩,说道:
「感觉确实是有人不想让两位大小姐见面呢……不如说,感觉很像是咲杳大小姐在四处逃窜。」
依花的口气丝毫感觉不出受到任何打击。
「这怎么可能,天底下哪有躲避妹妹的姊姊?」
「世界是很宽广的,一定在某处会有吧?但姑且不论这个,对象是咲杳大小姐,不管会做出什么都有可能,想预测她的行动才是太有勇无谋了。」
依花深深点头赞同:
「确实是如此。那么,咲杳她现在呢?」
「打扮成摊贩,在C-19玩打靶。」回答的是少年。
女仆的目光一闪。
「……转告监视的人,要他们看好咲杳大小姐到手的奖品是什么。那么,依花大小姐,我们走吧!虽然这里写着禁止通行,但事到如今就强行突破——」
——这时。
从禁止通行的方向传来格外高亢的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听说浴衣底下不可以穿内裤,是真的耶?」
「咦咦?可是不是有浴衣专用的内裤吗?」
「那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产物啦,其实正式穿法是不可以穿的。了解真正的和服穿法的人是不会穿内裤的……啊啊,你看看,是舞原家的公主!浴衣真的很适合她耶~」
「毕竟是平常就把和服当居家服穿的人嘛,穿起来真的很搭。她果然很清楚这点,嗯。」
——沉默。
感觉周围格外露骨地投来视线。
一旁的少年摇头道:
「——要把他们全都解决掉吗?」
依花面无表情地回答:
「为什么?为何要突然做那种傻事?」
女仆微笑:
「那么依花大小姐,要不要我去买一下内裤呢?还是,要换一条路走——」
依花以淡然的语气,面无表情地打断女仆的话:
「没那个必要。」
「依花大小姐?」
「我并没做错任何事,因此当然也没必要感到羞耻。该穿的时候就穿,不该穿的时候就不穿,就只是这样而已。我要堂堂正正地继续走这条路。」
「……依花大小姐……」一旁的少年不禁出声赞叹。
「啊啊,真不愧是大小姐!」少女一副感动得痛哭流涕的模样。「啊啊,这才是舞原家的公主。一点也没错,对啊,在这种情况下穿着内裤才是错的。干脆搬出舞原家的命令吧?命令大家『和服底下不准穿内裤』!」
「请别做这种会让我以奇怪方式名留青史的事。」
「总之,这样才是依花大小姐。这样我也不用变成欺骗昴先生的骗子了。」
依花停下脚步。
「……你、你刚才……说什么?」
「咦?喔喔,就是啊,其实上次我和昴先生闲聊的时候,有聊到这一类话题。撇开依花大小姐穿制服时不谈,但穿和服时都没穿,所以和昴先生见面时,大多都是穿——依花大小姐?啊啊,振作一点,依花大小姐——?」
当依花因晕眩而摇晃站不稳的期间,爱蕾娜吩咐「终端」,在咲杳正游玩的摊贩与依花一行人之间,搭起了与咲杳所在位置景象完全相同的区段。当然,也没忘了吩咐打扮与咲杳相同的「终端」玩打靶。顺道一提,那里也是唯正在玩雕糖的区段,因此当她突然抬头时又因周围的商店变化而大吃一惊,但又马上集中精神继续玩口香糖的雕糖游戏。口香糖的雕糖,还真不能当作休闲活动来玩。
15 (午后?点)
被那如燃烧般火红的双瞳注视,升的心脏刹那间停止。
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让升的肩膀感到压迫。
脸上浮现新月般的笑容,吸血鬼说:
「……只差一点点呢,真是可惜。
不过,太阳刚刚西下罗。」
(……啊啊……啊啊……怎么会……骗人的吧!)
(冷静点,静下心来,不到最后都要思考、思考、思考——)
「你完蛋了,少年,就算逃也没有用。」
(那家伙的手还构不到我。他还抓不到我——然而那家伙却睁开了眼睛。)
——升缓缓开始移动。
在压倒性的暴戾气氛下,双脚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移动。不是掉头回去,而是往吸血鬼的方向跨出一步。
笑声响亮地回荡。
「哦哦?自投罗网吗?真是佩服,佩服!」
即便如此,升还是向前跨出一步。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彷佛有什么东西顶着他的背后逼他前进似的。不退反进。
「放心,看在你的勇气上,我会给你个痛快。」
——并不是不恐惧。
但是。
(冷静点,静下心来思考!)
(为何这时就睁开眼?)
(为何在我靠近前就开口说话?)
他又踏出一步。
已来到彼此构得到对方的距离。
最后吸血鬼的声音终于变调:
「住手,别这样,快住手——」
升的手毫不颤抖,将手中的十字架置于吸血鬼胸前。
硫磺般的气味飘散出来。
16 (晚间九点十八分)
自从依花突然倒下、被抬进附近的帐篷后,组员们就不见踪影。
尽管如此,爱蕾娜仍未掉以轻心,命令「终端」在周围戒备,并伸出「ODE」的触手搜寻辽子。
(——辽子?在哪?你在哪里?)
若是平常,早就能藉由张罗在和歌丘的「ODE」网路轻松找到。但是——
(「ODE」的线——网路很衰弱,不,是正逐渐衰弱。)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终端」传来咲杳开始移动的消息,但就连那「意念传话」也显得微弱。
(——难道说……该不会……怎么可能——)
咲杳及美里的身影不久便出现。
咲杳手中拿着打靶赢得的巨大章鱼布偶。
发现爱蕾娜的咲杳大叫:
「啊——!找到鸭音木同学了!还有小唯也是!」
爱蕾娜脚边传来「喀哩」的声音,以及「啊啊!」一声惨叫,但声音实在太过细微,只有爱蕾娜才听得到。
「哈……嗨,咲杳!怎么啦?」
「听说最后会放烟火耶!所有人会齐声大叫『小玉~!』耶!」
「不是『小玉』,是玉屋(注:原为江户时代制造烟火的代表性商号之一,后来进而衍生成为江户隅田川烟火大会,观客赞叹烟火时高呼的口号,并且承袭至今)。又不是在叫小猫。」美里说道。
看着这样的两人,爱蕾娜不作多想地点头附和,因安心而呼了口气。
(好,等烟火结束后就能收工了。假装有朋友家住附近,然后到那里坐坐……)
——这时。
『爱蕾娜!』意念通话紧急呼叫她。『舞原家行动了!』
而后爱蕾娜捕捉到「终端」所看见的影像。
从帐篷中跑出和服上绑着襷(注:穿着和服工作或运动时,为了不让长衣袖造成行动不便,而用来束衣袖的带子)的少女,以及女仆的身影——
17 (午后?点)
十字架在吸血鬼胸前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欲沉入胸中的十字架,吸血鬼似乎是以更甚其上的再生力在忍耐着。
但升完全不加以理会,掉头回去拿木桩与榔头。
左手木桩、右手榔头,将劈刀挟于腰间,升再次走向吸血鬼。
吸血鬼大叫:
「已经太迟了!夕阳马上就要西沉了!到时候,像你这种小鬼……!」
空气因吸血鬼愤怒的吼叫声而振动,整个房间也跟着不停颤动。每当吸血鬼大吼,升的心脏也跟着猛然跳动——但内心却恰恰相反,出乎意料地冷静。吸血鬼愈是大吼,恐惧就愈是减少。
升终于站到吸血鬼身旁。
他以在看昆虫般的眼神睥睨吸血鬼。置于胸前的十字架区隔出四块空间,他毫不迟疑地将木桩对准其中正面所面对的右下那一块——心脏的部位。
「住手,快住手!」吸血鬼大叫:「像你这样的小孩做这种事,就会受到永远的诅咒!你将再也无法走回正常的人生大道!」
(——所以?)
「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对你的家人出手,我答应你!我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这个国家也给你!不管你的愿望是什么,我都帮你实现!所以快住手!别用木桩那种东西抵着我!」
(我的愿望就只有一个!)
升将木桩抵在吸血鬼的左胸,伤痕累累的左手扶着木桩,举起握着橡胶榔头的右手。
「住手!快住手啊!」吸血鬼大叫:「——你以为这样做是对的吗?这样就代表着善吗?究竟哪一方才该存活,你真的有在思考吗——」
升这才初次开口:
「——不,吸血鬼。这样做绝非正确。
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
(昴前辈,你以前曾对名叫叶切的人说过。)
「住手,快住手!住手啊!再说像你这种如蝼蚁般的家伙,不该打倒我这独一无二(The One)的存在!」在吸血鬼的叫嚷声中——
「——要以恶还恶!」
说话的同时,升一股作气挥下榔头。
伴随着「咕叽」一声——
木桩沉进了胸中。
鲜血如柱地喷出。
15 (晚间九点十九分)
伴随着爆发声,烟火被射上天空。
烟火被以惊人之势连续射上空中。四周立刻弥漫着火药味与白烟。在近距离发射的烟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再加上绽放于夜空的大朵烟花,让咲杳握着美里的手兴奋地高声大叫。
她的视线停留在空中,耳里也充斥着烟火爆发声。
下令烟火比预定提早施放,爱蕾娜之后并向「终端」下达指示,将变装成咲杳的「终端」们配置于依花附近作为障眼法,同时让其他「终端」乔装成暴徒,将绑着襷绳的舞原家公主以及女仆团团包围。组员们慌忙趋上前营救两人,但为数非常可观的人潮——而这也是遵照着爱蕾娜的意思——却加以妨碍,不让他们前往搭救依花两人。好——爱蕾娜心想。这样就好。当然,她没有打算伤害舞原家的人,只要在咲杳离开此地前的期间,封住他们的行动就好。
她无意地勾起美里的手臂,仰望着天空踏出步伐。
当然,咲杳也跟着一步一步地被拉离会场。
(好,很好……这下子——)
「咲杳!」
心脏快要停止的感觉袭来,爱蕾娜视线转向正面。
一名戴着帽子的少年挺身阻挡在她们面前。
不,那欠缺起伏的娇小身材确实像个少年,但那张脸却是——
「咦?呜哇!」对着那张在烟火火光中浮现的脸孔,咲杳笑了。
脱下帽子,长度过腰、色泽有如濡湿的乌鸦羽毛般的黑发在身边披散,男装打扮的舞原家公主——咲杳的妹妹舞原依花朝咲杳点头。
「……好久不见了,咲杳。」
爱蕾娜以及美里的脸色瞬间刷白。
而后爱蕾娜感觉到,周围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这里。
声音在脑中复苏。
要是咲杳被带回去的话——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
19 (午后?点)
尽管全身浴血,但升仍持续敲打木桩,直到木桩贯穿胴体直达棺材底部。
起先以惊人之势喷出的血,如今已变得只是汩汩溢出而已。
吸血鬼口腔满是鲜血,一边如排水管般冒出「咕噗咕噗」的声音,一边对拿着劈刀抵住他脖子的升说道:
「快住手,现在还来得及喔?咕……!」
劈刀敲击到脖子的瞬间,话语停止。
可是单凭小孩子的力气斩不断脖子。
「……」升就这样将劈刀搁在吸血鬼的喉咙上,然后回头。
身后的吸血鬼仍在力诉:
「……你要是……就此回头的话还来得及。你手上沾的血还洗得掉。但你要是继续进行的话,你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你将作为一个杀人凶手,永远受到诅咒!」
升屈身舍起榔头。
吸血鬼说道:
「告诉你一件好消息——在我消灭的同时,这座洞窟也会崩塌,你将会被活埋于此。你将会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被活埋——窒息、身体被压溃而死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你明白吗?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动手吗?甚至不惜舍弃生命!」
升双手握着榔头,面朝着吸血鬼。
吸血鬼的眼、耳、鼻、口,所有想得到的孔都流着血,他大叫: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何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升不加思考便回答:
「因为我是三鹰家的儿子。」
他缓缓爬进棺木里,双腿跨开在吸血鬼脖子上。
稍作思考后,他先是以一只脚重新立起横搁于吸血鬼喉咙的利刃,另一脚踩住刀刃尖端的刀背部分。最后他将榔头高举过头。
「!」
吸血鬼在微笑。
与刚才截然一变,改以温柔的口气——不如说,是在教堂那时的那种口气——说道:
「升小弟,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
「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免费的。不管是谁都必须支付代价,无论谁都必须付出赔偿,而借去的东西也都得归还不可——无论是谁都必定如此。
就算必须赔上自己的生命,或是比生命更重要的重要的事物。
你有那样的觉悟吗?」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而已。」
「这正是神所祈望的答案啊,升小弟。」吸血鬼笑道:「好了,那么——
我玩得很尽兴,升小弟。真的。
不久后我们会再见面的。我先走一步等你了。」
升二话不说,将榔头对着劈刀挥下。
一下、两下、三下——
不待他敲打第四下,头颅便被切落。
◆
被砍掉头颅的吸血鬼胴体,比头落地晚了一拍,在棺木中开始冒起白烟。
同一时间,洞窟开始震动。
升踉舱地离开吸血鬼,脚被棺木的边缘绊了一下,滚落棺材外倒地。
全身感觉到洞窟在晃动,他呵呵笑着。
关于这一点,看来吸血鬼并没说谎。
先走一步等你——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我八成会死在这里吧。
(……好啊,没差。反正……我已经……)
若是那个堂岛昴,就算在这种状况下,或许也不会放弃。
但我不是堂岛昴。
洞窟内的摇晃愈来愈激烈。
天花板开始啪啦啪啦地落下砂粒。
忽然间,升瞪大了眼。
他虽然慢吞吞的,但却带着确信挪动身体。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在动作,升拾起棺材的盖子。他不做多想地总算让棺盖置于棺木上,自己也翻身滚进棺材里。连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在动呢?一面心想着——
震耳欲聋的爆发声响起。
洞窟开始崩塌,而升则失去了意识。
20 (晚间九点二十分)
一点一点地,围绕一旁的人群逐渐靠拢。
爱蕾娜深呼吸,做好准备架势。
(……不能白白被杀。不能让她们被杀。要抵抗到最后!)
她延伸出肉眼不可视的「ODE」触手。藉由连接上对象的「ODE」,爱蕾娜能就某种程度上操控「The One」的「终端」。虽说不晓得最多能同时操控多少人,况且还要是在这种情况下。
(即使如此……还是不能放弃!)
虽然不明原因,但「The One」的「终端」之间连接彼此的网路很衰弱。不,是持续愈来愈衰弱中。这样或许——或许能抵抗直到依花他们逃脱为止。只要不断扰乱对方的统合力。
依花的声音传进耳里。
「好久不见了,咲杳。」
「你认错人了!」咲杳笑道:「我是阿梅啦!」
(然后爱蕾娜和美里两人内心一惊,咲杳说的话真的让她们吓一大跳。)
「别这样。」依花面无表情地说:「咲杳……姊姊,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啊?我没在生气喔。」她笑着仰望天空。
看着仍持续施放中的烟火说道:
「祭典真有趣耶!我非常开心!」
「是啊。」平淡的语气实在让人感觉不出她很开心。
沉默。
过了半晌。
依花开口:
「那个,咲杳。」
「什么事?」
「……其实,那个——」她「咳哼」地清了喉咙后,重新说道:
「其实,今天堂岛昴邀我,问说要不要去露营。」
「露营?」咲杳满面生辉。
「是啊,约一个礼拜都会住在山上。他问说,要不要大家一起去。」
「唔哇~真棒~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咲杳的表情更加灿烂。「山上啊……真不错~一定会很有趣吧,山上有很多好玩又好吃的东西,很快乐的。」
「是呀。」依花以一副让人想询问「那你为什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的表情点头赞同。
「一定会是很有趣的露营吧。」
「嗯!一定会很有趣的!」
「……只不过,暑假已经没剩多少天了,所以出发日期就订在明天。」她进一步深入话题。「没多少时间了,可以现在就开始准备吗?」
嘈杂声——围绕在外的人群靠近。
美里手抓着爱蕾娜手臂。
爱蕾娜深吸一口气,接着——
(——咦?)
依花略微睁大眼,看着咲杳。
声音微微颤抖着问:
「……你、你刚才说什么?」
咲杳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刚才说,抱歉。我不去露营。」
一片沉寂。
不知何时已来到依花身旁(而且似乎是感应到某种气氛,面色紧张地正环视四周,脸上的神情虽然相当精悍,但由于穿着依花的和服做女装打扮,因而前功尽弃)的少年与女仆少女也惊愕地望着咲杳。
或许是回答太过出乎意料,依花以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为、为什么?」然后不禁脱口而出:「是、是因为真嶋绫会来吗?」
「嗯,没错。」咲杳干脆地肯定。
接着「唔嗯~」地歪着头。
以依花来说,很稀奇地看得出这名少女明显大受打击。咲杳对着她笑道:
「那个啊,小花,我讨厌真嶋。」
「……那、那是……」
「可是啊,我知道她是小花重要的朋友。所以不要紧。我也有朋友,所以了解朋友的重要。再说,她是小花继冬月之后的朋友。」
「……」
「那个啊,这次发脾气是我不对。」她微笑着说:「所以小花,你要珍惜真嶋才行。我也会渐渐去习惯的,不必担心,你们相亲相爱地去玩吧!既然要一起去露营,就别在意我的事。不必顾虑我,两人要更加和睦地相处喔!那样的时光是非常可贵的。」
「……可、可是,呋杳……」
「我并不是在顾忌喔。」
咲杳躂躂躂地跑去拉起唯,介入爱蕾娜与美里之间,勾起她们的手。
「我也一样,现在是和朋友游玩的时间,是非常可贵的时间。」
「……」
她又躂躂躂地,这次跑向依花。
「……啊。」
她紧紧抱住妹妹说道:
「虽然会有点寂寞,但我和依花应该再更常个别行动才行。就算是双胞胎,也不能永远黏在一起。」
「……咲杳。」
「呜呜,有种嫁女儿的心情。」咲杳拨弄着依花的头。「去露营要小心喔!知道吗?要是被欺负的话,要马上告诉我喔!我随时都会飞奔过去的……可是,在那之前必须各自分开努力才行。」
咲杳紧紧抱住依花。
依花也战战兢兢地回抱她。
不知为何女仆也抱住两人,而女装少年则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感到困惑。
在场的紧张气氛逐渐纡解。
几乎像要瘫坐在地,爱蕾娜靠在美里与唯身上。
暗自心想: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等到她回神……
发现网路的感觉消失了——
21 (晚间九点二十六分)
「升!升!升!」
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升茫然地睁开眼。
进入视野的是额头烙印着「Ⅰ」,像书本般四四方方的脸。
「……稻……吹……牧师。」
「太好了!啊啊,太好了,神啊!」
被牧师紧紧拥抱,记忆渐渐回复。
「……我……我……我……」
「山麓崩塌后,结果你就和棺木一起飞了出来!啊啊,洞窟开始崩塌时我还心想不知怎办才好——」
啊——升突然惊觉,扭转身体离开牧师。
他看向身后,然后环视四周。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夜色当中——
曾经有洞窟的山麓,如今像是发生过山崩一般。
升看向牧师。
是啊——牧师点头。
他感动至极地说道:
「没错,我感觉得到。我感觉到了,吸血鬼的气息……那气息正逐渐衰弱——正逐渐消失!
赢了!你赢了,升!吸血鬼的气息完全消失了!那里头已经没有吸血鬼了!」
强而有力的双手再次紧抱住升。
升像是放下心中的重担,接受他的拥抱。
(——赢了!)
(——我赢了,赢了吸血鬼——)
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稻吹牧师!他对牧师说:
「对不起,请送我……请送我回家!」
「咦?啊啊,嗯,知道了。是啊,当然。」
稻吹从口袋里取出车钥匙并快跑起来。
而升则追在他身后,不,以彷佛要追过他的气势狂奔。
内心一面暗自喃喃:
(我赢了,赢了啊!)
(我保护了爸爸、步,还有大家!)
爸爸,步,大家——
欣喜包覆着全身。
真想早点见到大家。
然后彼此分享喜悦。他想要和人分享这份心情。真想尽早告诉大家,只是想告诉大家,暗夜已经消散,从明天起将迎接晴天——
22 (晚间十点二分)
烟火也放完了,祭典结束了——
香客们——「The One」开始踏上归途。
话虽如此,但并非真正准备回家,而是直到能判断已完全没有危险前都围绕在咲杳与舞原家的周遭。但既然咲杳已那般干脆地断言「不回家」,应该就已不再有危险了吧。没错,「The One」的网路也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这下子可以当作备战状况已结束了吧?虽说今天从傍晚开始「ODE」的网路就显得很衰弱。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总之——
危机已过。
爱蕾娜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
(——好累——)
(总之累死人了……力量用尽了。回去后得再要血才行。)
原本へ字型的嘴不自觉地缓和,舔舔嘴唇,自远处眺望着咲杳与依花彼此相拥并亲吻脸颊的画面。
两人分开。
咲杳走向这里。
依花则走向另一边。
(危机已过——)
美里跑向咲杳身边。
唯也跟着走过去。
爱蕾娜也起身,迈开脚步。
沉浸在茫然而充斥着疲劳的满足感当中。
啊啊,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身体彷佛自己具有意识般行动,将爱蕾娜带往咲杳身边。她看见美里抱紧咲杳。抱住她,疼爱般地摸着她的头,在她脸颊上亲吻。于是咲杳朝她嘟出嘴唇,美里满脸通红地连忙倒退好几步。这样令人莞尔的光景,让爱蕾娜嘴唇带笑——
走经过了咲杳身边。
(——咦?)
她朝着依花的方向走去,挥手说道:
「咲杳的事请不必担心!我们会好好陪在她身边的!」
依花转身点头。
她郑重地面向这里,深深一鞠躬。
「……咲杳就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接着——
爱蕾娜的嘴唇,编织出了这句话。
「——下次我可以去你们家玩吗?」
爱蕾娜的心中,属于爱蕾娜的意识冻结——
(我……刚才……说了什么?)
啊啊,不对。
她想要扭曲表情,想挤出话语。不行,停下来,别回答我!但身体却不为所动。无法挥去脸上的笑容。因为,啊啊,她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ODE」捕捉到自己并加以操控。空间里突然逐渐充斥着「The One」的网路——不,不对,至今只是隐藏起来而已,为了要让爱蕾娜松懈。
(啊啊,骗人,骗人,骗人——)
「嗯,随时欢迎你。」
依花的声音于空气间响起。
就在此一瞬间。
原本封闭于和歌丘内的「The One」的「ODE」,得到了通往新世界的道路。她就是知道。这下子就能拓展到外界了——感觉一阵恐惧,爱蕾娜想惊叫出声。想伸手抓嘴巴、喉咙,将异常状况传达给依花知道。不行,依花,不行,不可以——但身体却不动。松懈并用尽力量的身体,没办法阻绝对方的「ODE」。而违背爱蕾娜的意志,正操控她的身体的是——
『你终于露出马脚了,爱蕾娜。』
脑中响起三轮方辽子夸耀胜利般的话语。
『你这背叛者——不过嘛,姑且还是要向你道声谢。谢谢。
这么一来,「The One」就能够进到日炉理坂——进到舞原家了。』
(……啊啊……啊啊……怎么会……怎么会……)
(我……我居然……我居然——)
朝这边行了一礼,依花离去。
甚至来不及阻止,依花搭上飞行船;飞行船近乎无声地升上高空。
(舞原家要回去了——)
已看不见飞行船的踪影。
过了片刻,操控爱蕾娜身体的「ODE」触感消失了。
脑中响着喀哩喀哩的声音,以及辽子得意的声音。
『真是遗憾,爱蕾娜。不过嘛,就算没办法进到内心,你所想的事也一目了解。』
(——一目了……然……)
『不过嘛,我就原谅你吧!事情还没结束,今后还得请你继续欺瞒咲杳才行。
……只不过。
当然得请你接受惩罚罗。对你而言,我想这大概是最严厉的惩罚了吧。』
——什么?
爱蕾娜转身。
她看见美里失魂落魄地望着她(啊啊,不是的,我……)、对美里问说「怎么啦?」的咲杳,以及神名木唯满脸担心地朝这里奔来的娇小身影。当那身影进入视觉的同时,脑中笑声响起:
『没错,爱蕾娜,对你而言最严厉的惩罚——
让你的朋友献上鲜血。
你不惜背叛「The One」也想保护的朋友的血!』
爱蕾娜想发出惨叫。
(——我不要!)
(这种事我绝对不要!)
然而却发不出声音。
空气间充满着「The One」强大的网路——
响声脑中的,是辽子的狂笑——
◆
华丽的祭典结束。
夜晚一口气加速变得深暗。
锵(同样是晚间十点二分)
飞也似的跳出车外,升不顾浑身是伤的身体直奔家门。早一刻也好,他迫不及待想见家人。
「——!」
女仆早纪站在家门旁。
手里拿着十字架。
(——拿着十字架?)
(对了,敌人的头目……操控大家的家伙已经被干掉了,所以大家都复元了!早纪也变回人类了!大家!大家都得救了!所以就算拿着十字架也不要紧了!)
人类总会深信自己想相信的事。
相信了这一点,升双脚不停地跑。而在他身后,稻吹牧师额头上烙印的「Ⅰ」正流着血;过于惊人的力量,以及过于惊人的暴虐气息使得他痛苦难耐。他挣动着身体、膝盖着地。身为大人的他已领悟了一切。尽管他拚命伸手想阻止升,但当然是构不着,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啊啊,神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如此过分的事!)
一点也没注意到,稻吹满脸的泪水混合着额头的血水,已变得朱红——
升飞奔向家人身边。
注意到早纪身后有人,并发现那就是父亲,他更是加快了脚步。一面在内心大喊:爸爸,已经不要紧了,我们赢了!已经不必再担心了!
「升!」父亲摊开双手迎接他。
「爸爸!」升声音近乎嘶哑地大叫。
已经不必再战斗了!不必再忍耐了!
再一下下,再一下下,就能到家人……到爸爸身边——
早纪右手拿着的十字架换到了左手。
她将瘀血的右手掌心对着升。
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不,是拒绝理解,升以几乎快摔倒的气势继续奔驰。就在这样的升面前,早纪将十字架交给升的父亲。
接过十字架的父亲的手——
在升的眼前迸裂、扩散,消失。
升停下脚步。
然而力道却来不及煞住,就这么摔倒在地。
怅然若失的升面前,失去支撑的十字架啪答落地。
看着掉落地面发出沉重声响的十字架,接着再以悲伤的眼神注视倒地的升,升的父亲开口:
「你还真是残酷耶,升。」
「……爸……爸爸……」
(……骗人吧?)
「都是因为你破坏了『The One』的中枢,害得这次换爸爸得担任中枢的职务了啊!」声音干笑着。「两千年的敏智、经验与人格,从今天起就由你父亲继承了。你懂吗?升,爸爸从今天起就是『The One』的中枢——『核心』了。」
「……」
(啊啊……骗人!)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呐,升,你以为杀掉中枢『The One』就会消灭吗?」父亲的嘴唇裂成空虚的形状。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你电动玩太多了,儿子。只有游戏里才会有那种顺利的发展。杀了女王蚁,蚂蚁就会死吗?杀了女王蜂,蜜蜂就会消灭吗?不,只会诞生新的女王。就算破坏中枢,只要『The One』有任何一个『终端』残存,那个人就会作为『The One』生还——
任何人都无法消灭『The One』!」
「……」
「我在那个洞窟里告诉过你吧?凡事都必须付出代价。你破坏了中枢的代价就是这个。你破坏了中枢,因此你的父亲就必须成为中枢作为赔偿,完全化为『The One』,成为再也无法接触阳光的身体。怎么样?这下你满意了吧?」
崩溃的升依旧趴在地上。
脑中的声音大叫: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这绝对不是真的!)
「升啊。」父亲的声音说道:「这下你明白了吧?这就是现实,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创造千年王国的现实。
升啊,我现在要说的意见,我想这世上的所有父母应该也都会同意——
你差不多该从梦中清醒,看清现实了。
坦然接受现实,坚强地活下去吧。」
抑或是——声音继续笑道:
「或是,你也想让同伴们体会一下自己现在感受到的绝望吗?那是一位统领众人的队长、三鹰家的儿子该做的事吗?你真正该做的事,不就是该为了不让大家感到害怕而以身作则,引领大家前往新世界吗?」
好不容易才赶到升身旁的稻吹,以匍匐般的姿势,像要护着升一般覆盖在他身上,呻吟般说道: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嗯?」
「为了这个目的,所以你才做这么残酷的事吗!」
升的父亲——如今已是吸血鬼的中枢放声高笑。
怎么可能——他摇头。
「不,不光是这样。当然也有部分是为了一口气打碎孩子们的希望,但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堂岛昴。」
(——堂岛……昴?)
升略抬起头,看向有着父亲脸孔的家伙。
有着父亲脸孔的那家伙,笑着点头道:
「对,我真正的目的是堂岛昴,这是为了与他对决的前哨战——不,试金石。
升,透过你,我已经测试过了。
测试到堂岛昴是个怎样的男人。」
「这、这是什么意思!」牧师叫道。
吸血鬼笑了:
「为了创造千年王国,我无论如何都非得赢过堂岛昴。而且不能杀了他,而是让他的精神屈服、绝望,将他导向败北并逼他承认。要不然,就无法得到他的『It』。」
「——?」
「所以啊,升,我藉由你来做实验。」空虚笑着的嘴巴弯成了新月形。「没错,升,让你得到堂岛昴的侧写报告的人就是我。让你熟习堂岛昴的思路模式的也是我。还有,升啊,看来你和你的女性友人似乎不知情,我就告诉你吧。目前日本禁止进口土壤,或是附带土壤的植物……你懂吗?升,我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对着瞪大了涣散双眼的升,吸血鬼扬起嘴角告诉他:
「没错,你之所以能够调查并找到我的巢穴,全都是因为有我的帮助。是我为了自己方便而刻意透露的。你打从一开始就在我的掌控中,被误导而深信你想相信的事。」
他露出和善的笑容,对升提问:
「我说,儿子啊,你觉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The Oneb的?」
「……」
「打从一开始就是啊!」父亲笑道:「没错,打从一开始——把早纪变成『The One』的就是我。让你害怕吸血鬼,并将十字架交给你的也是我。鼓励你、让你不致于灰心丧气的也是我——一切都是打从一开始就已是『The One』兼你父亲的我所准备好的。为了让你完全化身堂岛昴、和我对决,打从一开始就准备好的。
然后——
你果真不负所望地变成堂岛昴,与我对决。
托你的福,我收集到很棒的数据。
谢谢你,升,你真是个好儿子。」
他猛然挥手。
身上披了凭空出现的斗篷,他摊开双手。
眺望着高挂夜空的明月,大笑着说:
「升,我啊,打算对堂岛昴做出——虽然规模会稍大一些就是了——和对你做的相同的事。
所以能告诉我吗?你还有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如今还有没有与我对抗的精力?」
「……」
「你都已经碰上了这样的遭遇,即便如此,要是你还打算与我为敌的话,这作战或许就无法套用在堂岛昴身上吧。」
不过——他笑道:
「不过若你说已无法再战,也就是说,堂岛昴已无法再战了。
与堂岛昴的对决就是我赢了。
怎么样?我的儿子,你如今还有战斗的精力吗?」
「……」
「升、升……?」
升想要起身。
握住掉在面前的十字架,他缓缓地从稻吹身上离开,站起身。
他以失去光泽的目光稍微看向稻吹。
接着缓缓地环顾四周。
——这时。
「爸爸?哥哥?」
看到走出玄关的妹妹的瞬间,升拔腿就跑。
抱起妹妹,然后就这样打算直接跑走。
但是……
妹妹发出悲鸣。
「好痛!」
——升松开手,看着妹妹。
看见步坦露衣外的手臂上的瘀青。
是碰到了升手拿的十字架后造成的瘀青。
察觉到升的视线,步微笑着说:
「对不起,哥哥。哥哥你的十字架,我已经没办法拿了——
可是,这全都是哥哥你不好喔!」
「这是哥哥你做的事,所该付出的代价!」
——他听见声音。
在脑海深处发出的鸣响。
不知他是否明白那就是自己的悲鸣,十字架掉落,升放声大叫。
持续大叫。
持续发出悲鸣。
接着——
他拔腿就跑。
从牧师身旁跑过,跑向夜晚的黑暗之中。
跑向没有家人在的地方——
在吸血鬼的狂笑声中——
升的身影一下子就融于黑暗当中。比他慢了一拍,牧师也慌忙跟在少年身后追去,但夜色渐深,早已看不见升的身影。
暗夜既深沉又强大,早就为时已晚。
24 (凌晨三点五十二分)
唯来到坐在饭厅里的爱蕾娜身旁。
「咲杳她睡了。」
「……嗯,谢谢。」
「好不容易总算是编个理由蒙混过去了……不过,山本同学早上就会回来了吧?」
「……嗯。」
唯伸出双手,按住爱蕾娜的脸颊,让一直避而不见的她正面看向自己。
注视着她的双眼,唯质问:
「山本同学上哪去了?」
「……」
她硬是按着爱蕾娜不让她转移视线,再次询问:
「爱蕾娜,还有山本同学,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告诉我,爱蕾娜。」
「就连对我也不能说吗?」
爱蕾娜依旧持续缄默。
她很想说,很想说出来图个轻松。但这么一来,美里下定的决心就会化为乌有。若要说理由,为了代替唯接受其实该由她承受的对待,为了保护毫不知情的唯以及咲杳,山本美里才去了辽子的房间。更何况那还是只为了让爱蕾娜痛苦才施予的惩罚。为了惩罚、警告背叛「The One」的爱蕾娜,三轮方辽子要求爱蕾娜交出友人供她吸血。于是山本便挺身而出。为了不让遭受痛苦被害的人增加,为了保护唯,于是她自告奋勇。而现在——
(辽子恐怕不会单纯吸血了事,一定还打算让美里屈服。让美里屈服,使她成为吸血鬼,成为「The one」……)
(拜托,美里,你要加油!)
啊啊,可是自己是否真有资格如此拜托?
若说有人夺走了美里的希望,别无他人,那个人正是自己。当着美里的面让舞原家邀请
「The One」的正是自己。就算那并非出于自己的意志,但那时的自己不仅是「The One」,还背叛了美里——
「!」张开的「ODE」网路线捕捉到情报。
爱蕾娜起身。
「……山本回来了。」
「咦?」
「抱歉,唯,我得去接她。」
「那我也……」
「不行!」她连忙按住唯。
然后说道:
「……拜托,让我一个人去……」
经过了片刻,唯才点头同意。
「知道了。」
「抱歉。」
「相对的,你一定要带山本同学回来喔!然后把一切好好讲清楚!」
爱蕾娜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走出房外。
来到走廊,确认山本美里的「ODE」搭进电梯里,而她的「ODE」还是封闭着——确认她没有成为「The One」,还是维持人类之身,爱蕾娜松了口气前进。但她发觉美里搭的电梯并不是往这里而是往下,于是连忙奔向电梯。
(啊啊,美里她想走出饭店!)
——不对。
她若不想再回到这里,爱蕾娜就没有资格挽留。
尽管如此,爱蕾娜还是追着美里。
穿过饭店的旋转门,环视四周。
一面伸出「ODE」的触手,一面奔跑。
25 (凌晨三点五十九分)
穿过被称为「砚台大道」的宽广大街,爱蕾娜总算找到美里,靠近她身边。
她战战兢兢地出声叫住茫然若失的美里。
「……美……里。」
「……喔喔,鸭音木。」
美里注意到爱蕾娜,先是给了她一个笑容。
她笑着说:
「亏你能找得到这里。」
「……你要去哪?」
哪里呢——美里巡视周遭。
察觉爱蕾娜的表情,她笑着说:
「别担心,我是有目的才来这里的。听那个叫做辽子的家伙说,这一带有像我一样的女孩子,所以突然很想见见她。觉得既然境遇一样,或许能够安慰她……」不一会儿,她又笑道:「……不对,渴望得到慰藉的人是我才对。我这骗子……」
「……美里。」
「别露出那么担心的表情,我只不过被吸了血……啊,你应该知道嘛,我被做了什么。因为你们是『The One』,是合而为一的存在嘛。」
「……」
「……抱歉。」美里低下头。「我刚才有点闹脾气。」
沉默。
过了一会儿,美里开口:
「那里有个公园,去那里坐一下吧?」
她迈开步。
望着她的背影,爱蕾娜跟着走在后头,说道:
「……对不起。」
她自己也觉得真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但还是不得不说。
背影马上传来回应:
「没关系啦,不必道歉,这不是鸭音木的错。再说,鸭音木也是受害者。」
「……可是——」
「那时候我看见鸭音木你的神情就发现了。你被操控了,那不是你自己的意志。所以这也没办法。」美里自言自语般地说:「……为什么我发现了呢?」
「……」
「要是没发现的话,就能够发脾气,能够憎恶你了。」
是啊——爱蕾娜心想。
真的一点也没错。
可是美里却发现了。
善良的人总是发现得比别人更多。然后也会将担子揽在肩上。就只因为善良,就会碰上比别人严苛的境遇。
走在前方的盾膀是那么地娇小,那么地柔弱。
受伤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背影说话了:
「我听辽子说了。今后世界将有什么样的变化。」
「……」
「是叫做『翡翠之都』吧?她说的时候似乎很开心,告诉我说今后世界将有什么样的变化、听从『The One』的人类将会如何——以及不服从的人类将变得如何。」
「……」
「你之前告诉过我吧?『The One』只要不受邀请,就不能进到该块土地、没办法以强硬手段将该名人类变成吸血鬼。」
「……嗯。」
「既然这样,从今天起,日炉理坂也不再安全了……」
「……」
沉默。
爱蕾娜内心某处原本期待着舞原家的救援。美里应该也是一样。日炉理坂的人,任谁都在期待舞原家的救援。然而就在今天,身为日炉理圾主人的舞原家公主——舞原依花却邀请了「The One」。不小心邀请了「The One」。如此一来,就再也——
最重要的是,爱蕾娜和美里的双亲也居住在日炉理坂。
「The One」不可能眼睁睁放任一切,而不将他们作为人质。
就连她们的家人也不再安全。
不,已经——
「……呐。」
听见微弱而颤抖的声音,爱蕾娜抬起头,发觉美里的肩膀、背后都在发抖。
美里在哭。
日炉理坂高中二年二班的班长,那个山本美里居然在哭。
看不见美里的脸,只听到她以颤抖的声音说着:
「呐,老实回答我。
……我们还有希望吗?」
「……」
「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吗?已经束手无策了吗?」
她颤抖着肩膀,挤出声音。
「要是还有希望的话,我就可以忍耐,我会忍耐给你看。
……可是有吗?
未来真的还有希望吗?我们还有未来吗?要是还有希望的话,我就忍得下去。但要是已没有任何希望却要我忍耐,这种事……我实在办不到啊。
……办不到……啊……」
她的双肩颤抖。
声音掺杂着呜咽。
可以的话,爱蕾娜很想冲上去紧抱住她,然后告诉她还有希望,还能够期待。但是,她哪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刚才她们才亲眼见识到敌人是多么强大、多么残酷,她又怎说得出那样的话?怎么说得出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眼前朋友正在发抖,但爱蕾娜却什么也办不到,只能呆站在黑暗当中。
就在这时——
她听见了那个声音。
「——这个城里有吸血鬼。
所以,请救救我们!」
26 (同样是凌晨三点五十九分)
不但四处奔波,最后甚至还利用额头上的烙印「Ⅰ」向吸血鬼打探,稻吹牧师才总算找到升。
在被称作「砚台大道」的街角,升正一屁股坐在那里。
「升……小弟。」牧师走近身旁。
「啊啊,牧师。」升的声音比想像中来得强而有力,回答牧师:「你来得正好。」
升的模样,以及寄宿于眼中的坚强光芒着实令牧师大吃一惊。牧师问他说:
「来、来得正好?」
升指着街对面:
「你看,那是木铎公园。那里的长椅上不是坐了一个男人,散发着并非泛泛之辈的气息吗?不曾见过那张脸,那个人是吸血鬼吗?」
凝视了一会儿,牧师回答:
「不,不是,是普通人类。」
「是吗?太好了。」
升朝他一笑。
对着神色讶异的牧师,他笑道: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不要紧的啦。不过嘛,老实说,也不是真的不要紧,但我还保有理智。虽然这是我自身的判断,但我想我应该还没崩溃。」
「……」
沉默。
就在稻吹烦恼着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才好时,升率先开口。
他笑着说:
「那个啊……
牧师,你听过堂岛昴这个人吗?」
「……咦?啊……喔喔,是有听过。」
堂岛昴。
日炉理坂版本的放羊小孩。
他大叫的不是狼来了,而是妹妹被外星人抓走了,因此一跃成名的小学生。
(而且是那个吸血鬼想挑战的对象——)
「咦?你刚才说什么?」漏听了升的话,稻吹再一次询问。
升回答:
「我一直都在思考,为什么堂岛昴要一直高呼妹妹被外星人抓走了。」
「……」
「那种事情,就算再怎么高呼、再怎么持续主张,也只会被人叫做骗子、只会遭人欺负而已,不会有什么好事。明明他绝非脑筋不好的人,为什么要做那种傻事?
但是我终于明白了。
仔细想想,答案很简单。」
「……为、为什么?」
升微笑着说:
「因为堂岛昴的妹妹真的是被外星人抓走了,而堂岛昴无论如何都想救妹妹。」
「……」
「因为不就是这样吗?想救回被外星人抓走的妹妹,就必须要有相信外星人、并拥有打败外星人力量者的帮助。除此之外的人,都没办法救回妹妹。当然,堂岛昴他也做不到,因此他才不得不持续高呼那样的话,就算会被叫成是骗子。为了总有一天能遇见相信自己的话并伸出援手的人,为了找到相信自己的话、为了救他妹妹而肯一起战斗的人。
所以堂岛昴才持续如此高呼。
就算被欺负、被叫成骗子,就算失去信用。」
「……」
「我内心里的堂岛昴,总算说得通了。」
升站起身。
他朝向公园前进,说道:
「堂岛昴没有救助妹妹的力量。可是他还是持续战斗,为了救出妹妹,为了找到能够伸出援手的人而不断高呼。高呼『妹妹被外星人抓走了』,持续找寻能够战斗的人。那个人不断持续着自己所能办到的战斗方式,就算终究还是徒劳——
既然如此,这次轮到我了。」
他朝公园一步步走去,对着跟随在后的牧师,同时也告诉自己:
「我的确赢不了吸血鬼——打从一开始就赢不了。那不是赢得了的对手。
打从一开始就办不到。
既然如此,我要像昴前辈一样,找出能够战胜吸血鬼的人。
既然那些家伙在这个和歌丘,而且要是还将世界拓展到和歌丘以外的地区的话,那么我就跳出他们的世界,找出那样的人。一定会找到能够打倒吸血鬼的人。直到找出为止,我都要持续高呼。这件事就算是我也办得到,就是我今后的战斗方式。没错,我绝不放弃,不放弃地继续寻找。而那家伙说过,只要我不认输,堂岛昴也不会输。而我还没有输——所以!
堂岛昴绝对不会输的!」
深吸一口气,他站到将庞大行李放在身旁、坐在长椅上的男人跟前。
直视着他的双眼,升说道:
「——这个城里有吸血鬼。
所以,请救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