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也,梦到了。
只有在那个梦中,我才能对自己确实活在这个世界上产生实感。
在那里的她,沐浴在耀眼阳光中的水手服随风跃动,跟朋友一起露出了明亮的笑容,胸中充满了光辉的未来,全身都迸发出了生命的能量。
存在于她内心中的,是水。就如同温暖的海洋一样。在海洋中的我,轻轻的漂浮着,透过她的眼睛,看着她所见到的东西。通过她的耳朵,听着她所听到的声音。通过她那温暖的皮肤,感受着她所触碰到的东西。这样我就能忘却了身为「我」的各种痛苦,化身为她感受这个世界的快乐。
清澈蔚蓝的万里晴空,柔和的风轻轻拂过,所有人都是那么的温柔,一切都是那么的耀眼,整个世界都散发着光辉。
梦到这些的日子,我总是在哭泣中醒来。在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朝阳中,在小鸟们的吵闹声中,我忍受着那无可奈何的憧憬将身体蜷缩起来,宛如一只迷路的幼犬,静静的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
我,想要去那里。去那个,充满光辉的世界。
爬出被子,在洗脸台前洗过脸。镜子中映照的男性,那是跟在梦中透过她的瞳孔在镜子中看到的,宛如盛夏中向日葵一样的面庞毫无相似之处的,毫无生气的脸孔。在洗脸台前两手交叉,缓缓的深呼吸。我,今天也还要活着。将右手放在胸前,仔细的确认心跳。
吃过早饭,换上制服走出公寓。走下楼梯的同时,用手机给母亲发去了短信。「早上好, 现在正在去学校」。「我知道了 路上小心」。马上就收到了回复的短信。因为讨厌那个令人窒息的家,为了能够一个人生活所以就考了县外的高中。作为交换条件的就是这个定时的联络,我对于这个人来说,我到底是作为一个孩子被爱着呢,还是作为一个为了在社会中维持体面的道具而被守护着呢,我不知道。
初夏的阳光下,我配合着心脏的脉动,慢慢的走着。每当这么做的时候,我都有一种自己跟梦中的她走在一起的错觉。怜爱的望着路旁那立葵摇曳的红色花朵。花语是,类似威严崇高的美丽、热烈的爱恋,之类的话。这种花的名字,以前我并不知道,也没有兴趣。这是在我无比的珍视,那些梦中,通过她所获得的知识。(注:立葵,中文名蜀葵,对应的花语是‘梦’)
梨枣黍栗四季更替葛藤攀延时光流转相逢之日葵花绽放
(注:万叶集16卷3834番歌,这里我用比较适合本文的方式适当翻译了一下。以下是我搜集到的比较详细的解析,没兴趣的可以直接跳过。
原文中这句其实全是双关语,按目前网上的解读大意大概是‘梨·枣·黍·栗接连成熟,早早就分离的我们却无法相逢,葛藤一样延续的未来中我们相逢的时候,将会是葵花盛开之时’巧妙的运用六种植物的名字取作双关语。
原文:〈なしなつめ きみにあわつぎ はうくずの のちもあわんと あうひはなさく〉
写作汉字的话:〈梨枣 黍に粟嗣ぎ 延ふ葛の 后も逢はむと 葵花咲く〉
‘梨枣’出自中国的‘离早’二字,指代与所爱之人的分离。
‘黍に粟嗣ぎ’意思可以说是玉米之后又是栗子,用果实接连成熟表达时间的流转,但这几个字同时又可写作‘君に逢わずに’这样一来直译出来的含义就变成了‘无法与你相逢’。
将前几句连起来的话‘梨枣黍に粟嗣ぎ延ふ葛の后も逢はむと’意思大概可以翻译为‘果实接连成熟,季节流转让我们之后再相见吧’这么一看双关语的隐意又巧妙的跟文面切合了起来。
而最后一句‘葵花咲く’这么翻译是‘葵花绽放’但换一种写法就直接面成了‘逢う日花咲く’→‘相逢之日鲜花绽放’也就是这本小说的标题。)
这首作者不详但是有立葵登场的万叶集中的一首,也是我从她那里学来的。各种各样的植物追随着季节流转登场,仿佛就像是在为与你的相逢做准备一样,将有朝一日能在绽放的鲜花中与你相逢的希望,寄托在这立葵之上。此刻我的内心中感受到了,那个一直在我梦中,坐在洒下柔和阳光的教室里,宛如朝露中摇曳的新绿一样美丽,心灵因被这首和歌触动而颤抖的她。
我想见你。希望,有一天能与你相逢。
但是对我来说,这「一天」,已经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高中的课程,大半都很无聊。我随意在笔记本上做着笔记,视线望着窗外。不过就算这样,我光是靠着梦中她的记忆,成绩也还算可以。
上体育课的时候,虽然只要不是过度激烈的运动倒也没问题,不过我还是一直靠着谎言在一旁看着大家。因为在升入高中之后第一次体育课,我给他看了自己身体上那几乎是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腹部的粉红色伤痕(或许之前就有从教导主任那里听说过我的经历),自那之后体育老师就像是对待极易损坏的玻璃工艺品一样,异常慎重的对待我。因为每次体育课的时候都只是在一旁看的我明显是个特殊的存在,所以开始的时候还会有感兴趣的同学向我搭话。只是,因为我冷淡的反应他们大多都对我失去了兴趣,过了两个月之后我在班上就变成了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只有一人,除了直到现在还会从前面的座位上向我搭话的小河原之外。
「八朔(ho zu min)啊」
我那写做八月朔日的很少见的姓氏,被他擅自改造之后变成了对我的称呼。
「老实说,为什么一直都不参加体育课呢?」
我用手撑着脑袋仰望着天空中的浮云缓缓飘动,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因为会对影响到胸前的伤,之前不就说过了么」
「所以说啊,那胸前的伤到算什么啊。你都已经休息两个月了,那东西难道会让你一生都没办法运动么?」
「体育应该是一生都做不了了吧?」
「不要岔开话题。别用这种微妙的疑问糊弄过去,有人会在意会顾虑这些,而且这对今后的交往也会造成麻烦吧。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确的说清楚啊」
小河原将手肘杵到桌子上,朝我探出身子。藏在细框眼镜后方的双眼有些捉弄人的眯了起来,然后他小声的又加了一句「作为朋友」。
我,一直以来,对活着这件事还有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时间,都缺少现实感。特别是再加上频繁的梦到那个世界这点。让觉得自己真正存在的地方并不是这里,而是梦中的那个,每日都在光辉中度过的她,在那柔软的身体内侧。我总是想着这些。
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得不在这个世界继续生存的我能够没什么障碍的继续生活下去,这也要感谢在我入学两个月之后也还是缠在我身边的小河原。
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用手撑着脑袋的我闭上了眼睛,为了发出声音慢慢的吸进一口气。
「中学一年级的时候」
「哦?哦哦」
或许是察觉到我身周气氛的变化,虽然闭着眼睛的我看不见,但是感觉到小河原坐正了身子。
「接受了,心脏的移植手术」
「….不是吧」
因为闭上了眼睛,将支配着大半感官的视觉遮蔽之后,其他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
耳边传来了,她的心脏为我带来的脉动,那温柔、甜美的旋律。
***
拘束型心筋症,这,就是我的诊断结果。
从以前,我就感觉自己比周围的人更容易疲劳更容易喘不过气,小学五年级的体育课上失去了意识之后,紧急送医的我被下达了这样的诊断结果,我想父母他们当时应该都被吓了一跳吧。五年生存率大约七成,十年生存概率大约四成,患者是小孩子的话情况则会更加严重——这些都是我事后才知道的,让一个十岁的少年来背负这些,命运实在是有些过于残酷,不过现在来看就仿佛这些都跟我无关一样。本身,当时的我就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而已,父母都很温柔的对待着这样的我,「自己似乎是生了什么病,不过不用去上学而且父母还对我这么好真是幸运」当时的我,心里的想发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在那之后,我的房间就被移到医院开始了住院的生活,接受各种各样的检查。虽然生活很辛苦,不过既有能让我忘记去想这些的温柔父母,也有学校的朋友会来看望我,也还算是撑过去了。
终于,在我毫无变化的躺在床上,义务教育上成为了中学生的时候,奇迹般的得知了这么快就找到了器官供体的消息。这些,也不知道是因为作为政治家还算挺有地位的母亲的力量,亦或者是其所拥有的门路在这其中发挥着作用。不管怎么说,血型,体格都还算一致,经过一系列检查之后得到了配型符合认定结果的我,在十三岁那年的梅雨季,接受了,那颗不知道是谁的心脏。
经过半天的手术,早上当我在全身麻醉中缓缓睁开眼的时候。伴随着胸口沉闷的响声与痛楚,我有些畏惧的感受到了,那里确实存在着正在发出跳动的器官。而且,那并非是我的东西,而是另外的某人,那是属于已经死去的某人所拥有的东西,而现在它通过非自然的人工手段被植入进了我的身体,自己现在仿佛就像是生命的根基被夺走了却还继续活着一样,对于这件事我既觉得感动,同时又有着类似感动的畏惧。
因为麻醉的影响,我勉强驱使着那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右手,隔着医院的病服试着触摸胸前的伤口。伤口上传来了如同电流流动一样的疼痛感,让我的表情不禁扭曲。一想到在那被缝合起来的伤口内侧被封闭起来的,是因为某人的失去还有善意的共同结果才会存在的器官,不禁就留下了眼泪。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自己变成了不知名的少女在青空下的草原上奔走的梦。真是许久,没有像这样可以凭意识自由活动身体过了。父亲和母亲,站在远处面带笑容的看着我。不可思议的让我感觉到了怀念、喜爱、还有胸口传来的痛楚,醒来的时候,我仍在哭泣。
经过充分的观察和复健之后,我出院了。虽然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腹部的手术痕迹似乎有完全消除的可能性,不过我并没有选择那么做。我觉得从别人那里获得的心脏现在正活在这里面的这个事实,这个伤口随时都能提醒我这些。
给母亲工作帮忙的婆婆过来接我,由她来开车把我送回了家。在车上,那个婆婆语调神秘的告诉了我。我的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婚。母亲取得了抚养权。争吵,似乎从我入院的那个时候就一直没有停歇。
这些我都不知道。因为在病房见到的父母脸上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的样子。但大人们就算这样,也还是会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争吵、决裂,这些他们全都不会让孩子看到。这让我很受打击。请不要擅自决定这些,我想要对他们说。一切的这些——无论是选择分别,还是没告诉我这一切就做出决定——大概,果然,都是因为我的错吧,我如此,想着。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孩子是如此无力的这件事,还有自己是在周围的大人和社会的守护中无忧无虑的生活着的这件事。在与我内心情感正相反的,明亮的一塌糊涂的初夏的阳光下,在闪烁着无机质光芒的高速公路上疾驰车辆的后排,我将右手放在左胸口上确认自己的心跳,与此同时深深的俯下了身子。
从那天起,我的姓变成了跟母亲一样的「八月朔日」。在家庭成员减少了一人的家中所见到的母亲,感觉变得比我住院之前还要更加冷彻。有关我的境遇,虽然有几家媒体为取材的事情过来交涉,但似乎全都被拒绝了。
在那之后,我还是会时常梦到那个自己变成了不认识的少女的梦。每次梦到的少女,都会有些许的成长。每回梦醒的时候我都在哭泣。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梦很不可思议,接着我就在想,这会不会是如今仍在我的左胸发出温柔脉动的,某人心脏中的记忆呢。
关于器官捐献者的情报,通常都是不会被告知的。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试着用电脑调查,以前作为器官移植希望者登陆的网站上,有一个「共同体」的版块。点进去之后,上面刊登着一些经历过器官移植,以及捐献者家人写下的笔记和信,我一张一张的看过这些。每一封都一样,重复出现着表现出对生命深切感谢和喜悦的话语,或者,是充斥着捐献者家人悲痛的思念和决心,不断重复出现着对接受了重要家人器官的受捐者充满温暖和慈悲的话语,亲身经历过这些的我看着不禁流下了泪水。等冷静下来之后,想要自己也写封信的我准备好了信纸和笔,但是却一句话都写不出来。
那些闪耀着温暖光辉的语言,我的双手真的有权利去写下这些么。不,如果只是仿照形式表达感谢的话我当然做的到。但是,那真的就是我想说的么。面对在痛苦的终末,将重要家人的一部分送出的家族,现在的我,真的有能够挺起胸膛面对他们的喜悦和价值么。想到这些,手中的笔落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父亲不知何时就已经远去,鲜少待在家中的母亲偶尔见面的时候也带着一种冷淡的感觉,对待我就像是对待多余的东西一样。饭也总是一个人吃着帮佣做好的东西。但就算这样,在梦中成为她的那段时间,也还是让我觉得非常的幸福,非常的满足。「我」是自由的,虽然偶尔也会有烦恼的事情发生,但就算这样每天也还是过的很开心。在学校学习,跟朋友一起玩耍,跟家人一起吃着温暖的饭菜,光是明天还在等着自己,每天都很开心。从朝阳中醒来的时候,我就感觉胸口阵阵绞痛,静静的发出了呻吟声。我,想要去那里。在并非那个地方的这里,今天又再次开始了,光是这样,就让我感到痛苦。但就算如此,我还是必须要活下去。
趁着中学上学的时间,我通过网络还有图书馆查找了很多资料。知道了对器官移植来说性别不同并不是什么问题。器官移植之后性格和嗜好发生改变什么的,或是通过梦境知道了本不应该知道的有关捐献者情报的这种事,也就是寄宿了记忆的心脏,记忆转移——。这些只是既没有科学上的证明,实际事例也非常可疑的故事而已。但是,无论是别人的经历,还是科学的根据,亦或者是道理也好,跟这些都没有关系,我不可思议的非常确信,
在梦中所见的景色,那就是移植后活在我身体里的那颗心脏,原先主人的记忆。因为某种原因英年早逝的,美丽少女的,充满光辉的记忆。
对我来说那个梦,还有她的存在,比任何的一切都要重要。
绝对不可能实现。
绝对无法触碰。
过于缥缈,
又过于残酷的,
我的,初恋。
***
闭上眼睛,在走廊还和教室的喧嚣声中,渐渐传来了她心跳的声音。咚。咚。我小心翼翼的抬起双手,轻轻的将她抱在怀中。
「….那么,因为那个手术的原因所以你没有办法参加体育活动,是这样?」
黑暗中,我听到了小河原那稍微带着一点顾虑的声音。睁开眼睛,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跟往常一样的高中教室,还有表情有些奇妙的小河原。
「不,能跟普通人一样运动哦」
「那为什么每次都在休息啊。偷懒么?」
关于自己所做的梦,还有她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而且就算说出来我也不觉得别人就会相信,不过我也不想说。我想要把他的存在,作为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因为,太浪费了啊」
听到我这么说,小河原歪过了脑袋。
「什么?」
「我是说,心跳的次数啊」
生物的心脏,能够跳动的次数是有上限的,我曾经听过这样的说法。小型犬类的话大约是五亿次。猫和马大约十亿次。人类的话,约二十亿次。换言之,就是心脏是有使用次数限制的。不过这也就只是类似基于统计诞生出来的梗一样的东西,完全没有科学或是医学方面的根据。不过就算如此,听过了这些东西的我还是感到了恐惧,她心脏所发出的跳动我是一点都不想浪费,所以为了不增添额外的负担,不必要的运动全部都被我回避掉了。
「哦,哦哦,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嗯」
或许是因为知道我的境遇,小河原直率的接受了我那跟谜语一样的理由。
「我体育课偷懒的事情,要跟大家保密哦」
就像刚才小河原所做的那样,我也向前探出身子,单手撑在桌面上,小声的说。
「作为朋友」
小河原眼睛瞪得圆圆的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然后他像个与别人共享秘密的孩子一样脸上浮现出了恶作剧般的微笑,
「哦,放心吧」
他也小声的做出了回答。
代表休息时间结束的铃声响了起来,教室内的学生们慌慌张张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小河原在将身子从新转回黑板那边之后,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朝我晃了晃。真是的,不过这样也好。
不属于任何社团的我,在课程结束跟小河原道别之后就马上离开了学校。一边眺望着那些她所喜爱的花一边在路上慢慢走着,我在回家路上的小超市里,买些食材。回到公寓之后将食材放进冰箱,用手机向母亲发送自己已经回家了的联络。「现在已经从学校回来了」。或许是因为还在工作中的缘故,回家的联络总是不会马上就收到回复。
为了这颗从她那里获得的心脏,我不想过着不健康的生活。虽然体育课每次都在偷懒,不过为了适当的维持身体,复健时候医生教给我的轻度运动我每天都有在做。食物也是一直在避免速食食品和便利店便当,每天都有自己在做饭。今天做的是黄油烤鱼、还有菠菜鸡蛋沙拉。泡澡暖和身体让全身的血液更加顺畅,稍微看看书,然后为了确保充足的睡眠时间很早就躺进了被子。
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她的心脏才是我的本质,而我的身体还有控制这一切的大脑,都只是为了维持这个本质的容器,或者说就只不过是附属物而已。或许在别人看来这已经是一种自我丧失的危险思想,只不过,对我来说这才是救赎。为了这颗心脏而活这件事,就像是为了她的存在而活一样,对于接受了她的一部分活下来的,没有生存意义的我,这就是我继续活下去了理由,这就是我的喜悦。所以,我,明天也要继续活下去才行。
梨枣黍栗四季更替葛藤攀延时光流转相逢之日葵花绽放
(注:原文中前面的写法是纯假名,而这里则变成了带中文的写法)
她的名字,叫做「铃城 葵花」这件事,是通过在梦中看到了她写在纸上的笔记,还有她周围人对她的称呼知道的。仿佛就是对她的性格和存在的体现一样,清爽美丽的写法还有发音。然后,因为含有与自己名字相同的字,所以她才会被万叶集中的这一首所吸引吧,在她心中的海洋里飘摇着的我露出微笑的如此想到。(注:‘su zu shi roaii ka’按照发音姓前三个音节连着念就是‘凉’字,同时名字的‘葵花’与名字中比较常见的‘爱花’同音,这或许也是双关语)
「早上好~葵花。呐呐昨天的节目你看了么?『生命的神秘』」
梦中,某天早上的上学途中,朋友绘里过来搭话了。色彩缤纷的紫阳花在微风中摇曳,这是即将步入梅雨季前的一个晴朗的清晨。
「早上好。看了看了!真是感动呢」
在我胸中跳动的这颗心脏,并不会向我传达她所有记忆,而是像断片一样。所以她看电视节目的那段记,我并没有体验过。
「好厉害呢,生命的诞生。就算将来我也成为了大人,一想到生孩子要伴随着那样的痛苦,就感觉好不安呢」
「啊哈哈,确实呢。感觉就像是身为女性的宿命呢」
将我包裹住的她轻轻的露出微笑,温暖的海洋也随之柔和的晃动。你无法成为大人的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那个确实很不错,不过器官移植救人的那部分也很感动啊」
她的话,让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就像是某人为了某人,递上了生命的接力棒一样。而被拯救的人也打从心底里发出了感谢,我看到这的时候也留下眼泪了呢。节目结束之后,我马上就登陆捐献网站发了申请。
「诶~,葵花真是伟大。但是自己死后,自己的身体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使用这种事,不觉得有点恐怖么?」
正是因为那份温柔,我现在,才会活在这里。
「不过,光提出申请,就只不过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表达自己的意思而已呢,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容易就会死呢。毕竟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情!」
在她的身体里,内心里,总是洋溢着青春与希望。但是你,在不久的未来,就会死去。
如果活下来的不是我,而是你就好了。因为你才是,那个真正应该活下来的人。
阵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同时也卷起了路边的落叶。与她共同仰望着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清澈而又蔚蓝,仿佛是在赞美着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一样。当我因为太阳耀眼的光芒而醒来时,有的却只是那个沉浸在冰冷与昏暗之中的,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
「啊啊….」
眼泪又落了下来,胸口好痛,我紧紧捏住衬衫的胸口处。我甚至觉得,这颗心脏会不会是想要突破我的肋骨回到她那里去呢。
冷静下来之后,我打开手机的网页,试着输入她的名字搜索。虽然最开始就没报太大希望,最后的结果也只是搜索到了一些完全无关的结果。
她,到底是怎么死去的呢。如果继续像这样做梦的话,是不是有一天就能够知道了呢。
◀◀
不知道何时起,我的身体里,就有了一个男生。
明确的开始有这样的感觉,应该是在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吧。虽然也曾经跟母亲说过这些,不过那个时候母亲虽然显露出来了好像是要马上带着我去医院一样的氛围和表情,但话题马上就被岔开到了玩笑上。所以,这或许只是大家都有的极为普通的感觉吧,于是我就这么认为了,也没有跟其他朋友说过这些。
不知道长相,也没有听过声音。但确实在某些时候,自己的心中,似乎就在胸中的某处,感觉到有着我以外的某种存在。这种事,虽然客观来想的话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我倒也并不觉得可怕。不如说,他给我一种非常温柔,温暖,同时有很重视我的感觉。同时他似乎又有些寂寞还在微微的发出颤抖——对了,就像是躲在小屋角落因为害怕而发抖的小兔子一样,他让我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我,每当感受到他出现在我身体中的时候,都会为了想要向他传达「在这里没有事的哦,不用害怕,这里既温暖又开心哦」这样的感情,而去做很多开心的事情。
我,不知为什么,总想要让那个出现在我身体里的如同小兔子一样不可思议的男生打起精神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安慰到他呢,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些了。
「葵花,你听说了么?下周来的外聘数学老师,据说长得超帅!」
所以,在高中午休期间绘里对我说这些的时候,我也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呆呆想着那些。
「诶?啊啊,是这样啊」
听到我心不在焉的回答,扎着半边黑发穿着夏季制服的绘里耸了耸肩膀。
「真是的,葵花的反应还真是冷淡啊。就是因为你总是没啥反应,也不主动出击。所以才总是交不到男朋友啊」
「绘里你不是一样没有么」
我笑着做出了回应。确实,无论是演剧部的前辈们,还是新来的老师感觉上似乎都挺帅气的。但是我,对于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比起这些,我更愿意去思考让小兔子露出笑容的方法。
「呐呐,放学后悄悄去看看吧。今天他应该会去教职员室打招呼,就在他出来的地方埋伏吧。那个老师,是要成为演剧部的顾问对吧?」
「嗯——….」
演剧部之前的顾问,教数学的丰桥老师,因为生孩子所以要休息一段时间。而在此期间来的代理老师,就是现在在女生之间产生话题的帅哥教师。
「真好啊,我要不要也转到演剧部去呢。这样的话就能在练习中被他从身后抓住手,在演技方面单独指导什么的——!」
我侧眼看向对着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人擅自就开始妄想的绘里,心里想着,真不希望因为这种不纯动机就进入演剧部的女生增加啊。
结果那天放学后,我就被绘里强行抓着手腕,藏在了距离职员室几米远的拐角处,准备要看看那成为话题的老师。而在我们的对面,早就已经有另外几个女生在等着了,女生之间这种追星的风气还真是让人受不了啊。如果小兔子先生现在出现的话,肯定会觉得我也是她们当中的一员吧,内心浮现出了些许的担心。
稍微等待了一会之后职员室的门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声音被打开了,被学生们在背后悄悄称作「鬼爷」的教导主任,还有那看起来很年轻的男老师走了出来。这个时候,藏起来悄悄偷看的女生们爆发出了欢呼声。既然要发出声音的话那藏起来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不出所料的教导主任注意到了这边的声音,脸上露出了恐怖的表情。
「喂,你们在看什么呢。还不快走」
一边说着教导主任一边挥手赶我们走,而在他身后的那年轻的教师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朝这我们这边微微挥了挥手。女生们再次发出了欢呼。教导主任无奈的叹了口气耸了耸就顺着楼梯下楼了。脸上带着微笑的年轻老师突然露出了似乎被什么东西微微惊到的表情,朝我们这边看了几秒之后,就被教导主任叫走了。
他是,在看我….?不,应该是错觉吧。
「不得了了呢,这不是超级帅么!」
绘里兴奋的这么说,在她的身后其她女生也纷纷叫了起来。「他在看我诶~」其中不乏有这么说的人,看来刚才那似乎果然是我的错觉。不过话说回来,他外表看起来确实挺拔又爽朗,笑容也温柔看起来就像是偶像一样,但这些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或许是因为我没什么反应的关系,绘里明显的扬起了眉毛。
「唉~是葵花的反应太淡了啊。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对吧?还是个孩子的葵花,在意的男生什么的,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对吧?」
被这么明确的嘲弄我当然也会生气。所以,就开口反驳。
「当然有啊,在意的人什么的!」
「诶,真的么?跟葵花想出这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出这种话题。谁,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还要强烈。如果这个时候再岔开话题的话,肯定又会被她捉弄。所以我犹犹豫豫的发出了声音。
「那是….一直以来,都非常看重我的,但是,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感觉有些寂寞,或者说是让人不禁想要去给他一些什么….」
我没有说谎。绘里脸上的表情,逐渐浮现出了开心与好奇的颜色。而我的脸或许已经染上了赤红。
「诶~,这是什么『互相都很特别』的感觉啊!在交往了么?」
「不,交往什么的,虽然还没有….」
「那就是在等待告白了啊!真好啊葵花。既然有这样的人为啥不早点说出来啊,我们是朋友吧。那么,是谁?是校外的人么?」
「诶——那个….」
就在我思索改怎么回答的时候,心中悄无声息的就升起了小小的温暖。
「小兔子来了」
「诶,什么?」
听到我不小心说漏嘴的自言自语,绘里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于是我慌忙结束了这个话题。
「啊,我,要去社团了!先走了。绘里吹奏乐的练习也不要偷懒啊」
「啊,又在胡说了!」
我在走廊上奔跑了起来,朝着鼓起脸颊鼓的绘里笑着挥手,透过窗户向外看,仿佛在宣告着夏日来临的太阳,古旧的校舍,庭院的绿植,还有放学后的学生们身上,都被笼罩在了耀眼的光辉中。
这里很开心哦,我也很幸福哦,所以没有关系,不知道名字的小兔子。
我对绘里所说的话并不是谎言也不是信口胡说。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身体里,寂寞的蜷缩着身子,对我还无比珍视。面对这样的他,不知何时起,我就开始在意了起来。
脚下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我透过走廊的窗户眺望着外面那闪着光辉的景色,嘴里同时轻声的念着那句我非常喜欢的短歌。
「梨枣黍栗四季更替葛藤攀延时光流转相逢之日葵花绽放」
没有办法见面,连对方声音也没有办法听到。
不过确实又被联系在了一起,害羞的藏在我的心中,惹人怜爱,带给我温暖。
你到底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我好想见你。希望有一天,能与你相逢。
那就是我过于透明,
又过于纯粹的,
我的,初恋。
▶▶
午后的数学课,粉笔撞击黑板时坚硬的声音在教室中回响。我只是用右耳听着这声音,目光眺望着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进入梅雨季的六月那布满阴云的天空。回味着那些,由她的心脏带给我的影像还有声音。
葵花他,中学时候参加的是美术部,高中却参加了演剧部。这并不是因为她之前有过什么参演戏剧的经验,而是因为曾经看了电视上的纪录片之后,心中似乎就对那些活跃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演员抱有憧憬。她还真是容易被电视节目影响啊,我在在内心露出了微笑。
而我,也在思考,要不要就像她所经历过的那样,也试着参加演剧部呢,但这个想法一瞬间就消失了。根据从她那里获得的经验,所谓的「演剧」虽然给人一种文化系社团的印象但实际上却完全是个体育系的社团,而我则想尽量避免锻炼和慢跑这种会对心脏造成负担的活动。而且,像她那样开心的念剧本什么的,感觉一点都不适合我。
「那么这个问题就….」
在黑板上写完了一道因式分解的问题之后,老师转过身环视着教师。为了不引人注意我静静的低头看着手上的教科书。
「今天是六月三日的话,那就学号十八的,八朔君来吧」
既然被老师用一时兴起的规则指名到了那也没办法。我在内心咂了咂舌的同时抬起头,那年轻的男老师像是在试探一样的朝我露出了微笑。他或许还在背后指摘过我上课的时候态度恶劣,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我好好回敬一下吧,我起身离开座位,毫不迟疑的在黑板上写下了解答。
「嘿,居然有在好好听课呢,八朔君。还是说,这样的问题对八朔你来说有点太简单了呢?」
面对这也不知道是不是讽刺的疑问,我理所当然的露出了爽朗的微笑回答道。
「不,只是因为我有非常认真的在听课而已哦」
「是么,还真是感谢」
教数学的老师——星野老师,眯起了眼镜后方的双眼柔和的笑了。
朝着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走去时候,我注意到教室内女生们的视线,大都是朝站在讲台上的星野老师去的。于此同时,相应的男生们大多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教室中充斥着一股异样的气氛。
终于宣告下课的铃声响了,星野老师走出教室之后,坐在前排的小河原就马上回过头来对我说。
「哎呀,对我来说数学课还真是痛苦啊」
想要赶紧用双手撑起脑袋沉浸在心脏记忆中的我,随意的应付着他的话。
「数学,你不擅长么?」
「那倒不是。倒不如说我还挺喜欢数学的,会这么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教室中的气氛让人很痛苦啊」
「这样么?那么,既然好不容易坐在窗户边的座位,稍微把窗户打开点不是挺好的(住:日语中‘空气’既可以表示‘气氛’也可以表示单纯的‘空气’这里是男主在故意混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星野老师的课,太死板了啊」
「是么。我倒觉得课程的进度挺顺利的」
听到我的回到,小河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八朔你还真是对周围的东西没有兴趣呢。星野老师一来,上课的时候女生们全都带着热烈的目光,而男生们都在因为这些而烦躁。….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啊啊,你是说这个啊」
这么说来的话,我刚才也确实感受到了那股针锋相对的一样气氛。
「入学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在班上也差不多该有心仪的女生了吧?但是好巧不巧的,这个学校里居然有那种女性杀手型的教师存在。男生们这下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么。这下就连我的青春都危险了啊」
确实,聚集在这附近的女生们所发出的伴随着惊呼声的对话中,会频繁的出现「星野老师」这个词。
「嗯,很有人气呢,星野老师」
「不愧是你,很有余裕呢,八朔。真是可靠啊~」
小河原发出了叹息,于此同时我看了看这间温暖与寒冷交织中的教室。我因为有葵花的存在,感觉她并不存在那种类型的对象,所以我也不会被小河原所说的那种感情所束缚住真是太好了。不对,说起来,或许只是在她的记忆中没有出现过那样的对象而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我还能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继续倾心于这颗属于她的心脏么。
耳边传来了轻微的的窗户被撞击的声音,扭过头,天空中降下的雨水已经将玻璃打湿,就像是眼眶中的泪水一样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
我所居住的这个小镇,终于也还是在清晨的新闻中被划入了梅雨的区域。雨,我不是很喜欢。
怀着忧郁的心情拿着雨伞走出了家门,天空被散发着暗淡金属光泽沉重的阴云所笼罩,雨滴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刚刚宣告进入梅雨季的当天就下雨,天空还真是很遵守规则呢,明明就算偷下懒让放晴一天也不会怎么样。脑袋里想着这些的我撑开了雨伞,就在这时左胸的深处,出现了一股可爱而又温暖的感觉。脸上的表情不禁松缓了下来。
「早上好,兔子先生。让我们一起走吧」
我用绝对不会被路边行人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怀着稍微明亮了一些的内心,向前迈出了一步。
嗒嗒嗒嗒,落在伞上的雨滴溅起了水花,发出了有节奏的声音。我轻轻跳跃,跨过地面上那小小的水洼。
道路两旁盛开的阳金花看起来都沉甸甸的,被雨水浸湿带着晶莹琉璃色的花朵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在为终于到来的雨季而全身心的散发出喜悦。我注意到其中的一片叶子上有只蜗牛正在那里休息,说起来有很久都没见过了呢,不知为何就感觉有些开心,
稍微向前走了一段,来到了生长着很多立葵的河堤。笔直向着天空生长的植物,有一些甚至比我还要高。听说有些特别高大的甚至能长到三米以上的时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红、白、粉、紫,盛开着多种多样颜色的花朵,毫不认输的挺立在雨水中。
「葵花」这个名字的由来,据说就是这种名为立葵的花,这是以前听母亲说的。凭自己的力量笔直的挺立着,花朵从脚下开始绽放,等全身开满花朵,正好就是梅雨结束的时节。听说自己的名字是取自这样一种花的时候,就情不自禁的挺直身子,一股自豪感来油然而生。
走上满是立葵的坡道,视野一下就变得开阔了起来。河堤两旁延伸开的草地上,挺立着一课栎树,而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获得了雨水加持的河川看起来比往常更加的雄壮有力。河川的对面,隔着几棵树的另一边,梅雨中的小镇被烟雾所笼罩。住在那里的人们,也有着各自的人生,也有着各自的思想,一想到现在所有人都平等的被包裹在这雨水之中,我就感觉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兴奋。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雨滴打在伞面上。感觉就像是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走在路上一样,我的内心也微微的有些激动。
背后传来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肯定是绘里。
「葵花早上好~」
「早上好」
呼吸还有些急促的绘里,就这样走到了我的旁边。手上还举着一把装饰着藏青色鲜花纹样漂亮的白色雨伞。
「哎呀,梅雨终于还是来了呢。从早上就开始绵延不断的下雨真是糟透了」
「是这样么,下雨的感觉意外也还不错哦」
「诶,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啊哈哈」
我转动了一下手上的雨伞,雨滴就顺着圆形的伞面向外扩散开。将绘里的裙子稍微打湿了一点,你别这样啊,她冲我生气,但我觉得这样的交流也很有意思,笑着向她道歉了。
一边确认着仍然存在于内心中的那股温暖,我心里想着。
你,怎么觉得呢。开心么。
放学后的演剧部,在为了练习而借来使用的多功能教室里,跟大家一起做热身操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请进」田中部长回答之后,门被打开的同时顾问丰桥老师走了进来。
「丰桥老师!」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聚集到了老师的身边。散发着温柔气氛的女教师,丰桥老师在学生中非常有人气。看来怀孕过程很非常顺利的样子,因为休息了一段时间的缘故,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虽然腹部大大的隆起但脸颊看起来却很是消瘦,面容看起来还有些疲劳。在身体中孕育生命这件事的伟大由此可见一斑。
老师就这样跟大家聊了一会之后,感觉差不多也该来了的她将视线投向了门口。
「或许大家已经听说过了,我接下来因为要休息一段时间,所以在这期间演剧部的顾问就委托给了代理老师。那个人,似乎在大学的时候就参加过演剧部,我想大家应该也能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下周才会正式换人,今天只是交接,顺便再向大家介绍一下」
丰桥老师伸出手,咔嗒咔嗒的拉开门。门后是,身材高挑,穿着一双光鲜的运动鞋和灰色西装,脸上还带着爽朗的微笑——
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盘踞在左胸处的温暖的感觉,此刻突然跳动了起来。
「星野老师?」
突然脑海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诶,星野老师….?」
我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那个声音,这却引来了其他部员们的目光。
▶▶
从她的梦中醒来的时候没有哭泣,这或许还是第一次。我,很惊讶。
这个梦,真的是葵花的记忆么。或者说这些全都是由我的妄想产生出来的幻觉。或者说,只是刚才那个梦的最后部分,混入了我自己的记忆。
——为什么,星野老师会出现在葵花的世界里。
不,这根本就不需要思考。应该只是星野老师曾经去过她所在的高中赴任而已吧。但是这些,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丝光明。这是除了心脏之外,我第一次跟葵花有了联系。
紧张、喜悦、不安,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何种感情,我感受到了从她的心脏所传来的兴奋,我激动的跳出了被子。
急切的我,到学校的时间比平常早了差不多三十分钟。外面的天气跟梦中一样下着雨,裤脚和鞋子都被雨水打湿,但我并不是很在意。将书包放到空无一人的教室之后,就快步朝着教职员室走去。
我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了「请进」的回应。打开门,职员室内已经笼罩了一层紧张的气氛,老师们都在自己的桌子前做着什么。座位最靠近门口教体育的若木老师看向了我。
「哦哦,是八朔啊,怎么了,这么一大早的」
「那个,星野老师….」
就在若木老师转过身子的同时,
「这里,八朔君」
发出声音的同时他举起了右手。我回过头,就看到了脸上挂着跟在教室的时候相同微笑的星野老师,正在轻轻挥着手。我向若木老师微微低了一下头之后,就朝着他走去。
「没想到八朔君居然会主动来找我。怎么了么,课程中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不,那个….」
我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事先想好切入主题的方法。面前的星野老师戴着一副跟刚刚出现在梦中的时候不一样的银色眼镜,发型也有些不太一样,不过那熟悉而又亲近的微笑却一模一样。左胸中那颗属于她的心脏,此刻正痛苦的跳动着。让我感到了一股坐立不安的焦躁感,我唐突的提问。
「铃城葵花这个人,你知道么」
星野老师脸上微笑消失了,同时端正的眉毛还微微上扬,视线注视了我一下之后,抄起手闭上了眼睛。
「嗯—,我作为老师姑且也接触过很多人呢。如果只靠这个名字在记忆中回想的话可是会很花时间的哦。还有其他的关键词么?」
一直以来,那些从梦中所知晓的关于她的事情都被我当成珍宝,一想到要把这些告诉其他人让我觉得很是犹豫。但就算如此,在面对自己眼前这个或许时能够触碰到她的机会,无论如何都想要从这里获得更多的情报。所以,我说出了,那个在梦中见到过的她所就读的高中的名字。
「是那里,隶属于演剧部的….」
「啊啊….」
星野老师继续抄着双手,缓缓睁开了眼。虽然依旧低沉着视线,但总感觉他似乎是在注视着远方的某处。
「请问,您知道么?」
他转动瞳孔,视线转向了我。在他的那张脸上,一直以来的微笑已经消失了。
「你,认识她么?」
我紧张的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轻吸入一口空气。说谎的时候,视线绝对不能逃避。
「其实我以前,有跟那个人通过书信交流过」
「哈哈,通过书信9交流还真是复古呢」
「但是从某个时候开始,就完全没办法跟她取得联络了」
「嗯」
「然后,就听到有传言,说她,已经去世了….」
「….嗯」
「然后我就一直很在意,她到底,为什么会死呢」
「….这样啊」
老师说着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本身,这种有关其他学生的信息其实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但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说出来也无妨吧」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握拳的双手已经有些隐隐作痛。心跳也变得更快了。我咽下了一口口水静静的等待着老师接下来的话语。
「她的事情,真的让我很吃惊,同时也觉得非常遗憾」
老师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静静的,注视着那遥远的悲伤。
「开朗直率,给周围的人带去笑容,非常好的一个孩子」
「….是的」
「所以,真的,很吃惊」
接下来的话,将力量从我身体中抽走,让我产生了甚至连周围的空气都如同玻璃一般崩坏掉了的错觉。
骗人,我没有喊出这个词,大概只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发声的力气了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相信。
为什么。
为何,看起来那么幸福的她。
「她,是自杀的」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铃城同学,你知道星野老师么?」
「啊,不」
面对丰桥老师的询问,我干脆的摇了摇头。不知何时,胸中的小兔子就已经消失了。
「那个,只是通过传闻,听到了一点而已….」
现在就暂且当成这样吧。不,肯定本身就是这么回事,自己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通过传闻听说了那个名字而已。
「哎呀原来是这样。星野老师,似乎成为传闻的主角了呢」
「哈哈,不敢当」
那位帅气的老师,面带温柔的微笑将视线转向了我。
「你,之前也在教职员室前出现过吧。以后请多指教了呢」
「啊,嗯,请,还请多指教」
虽然很想辩解说那并不是我自己想去的,但怎么可能说的出口。内心开始为脸颊变烫的自己感到羞耻。
那之后,大家按顺序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就又回归到了日常的练习当中,星野老师则是站在教室的一角,看着丰桥老师手中的剧本同时听着她的讲解。虽然女生部员都在小声私语的同时,悄悄的朝他投去了热忱的视线。但与此同时相反的,男性部员们都是一脸冷淡的样子。
果然还是变成这样了啊,我感觉有些失望。星野老师什么都没有做,他没有任何错。只是,他就是那种,只是待在这里就会让气氛发生变化的人。对于女性部员来说,这或许会让本身就没什么人气的坏人角色更加难以找到扮演着。或者是因为在意星野老师,而没办法大声说话。而最坏的情况,讨厌这些变化的男性部员或许会选择离开。
但是身为一年级还没有完全融入这里的我就算感觉到了危机,就算感觉到了社团气氛的不和谐,也只能选择随波逐流。
社团活动结束朝着玄关走去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原本应该放在那里的雨伞不见了。是有谁拿错了么,还是说被谁偷走了。
「诶,不是吧….」
那可是价值差不多两千圆我非常喜欢的一把伞,突然就感觉有些想哭。外面豆大的雨点不断从空中落下,一点都看不出有要停的迹象,完全没有能跑回家的机会。还是等绘里的社团活动结束共用一下她的雨伞吧,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声音。
「我记得你应该是,铃城对吧。怎么了么,待在这种地方」
回过头星野老师就站在那里。他的手上还拿着包。
「雨伞,不见了」
「诶,现在这么大的雨岂不是很糟糕。正好我也要回去,我开车送你吧。稍等一下啊」
「诶,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关于这所学校还有关于演剧部这些,我也想听听学生们是怎么看的。正好这也是个好机会,拜托了」
被拜托了的话,就很难拒绝。我迟疑的点了点头。
老师在玄关旁边把车停了下来,雨中我看到他从车里将副驾驶的门稍稍打开。我打着刚才他给我的雨伞,为了不弄湿坐垫我在小心收起雨伞的同时快速的进入了车内。
「进入梅雨季的第一天这雨还真是大呢」
老师微微笑了笑,确认我已经系好安全带之后缓缓发动了汽车。他的脑袋和肩膀都已经被雨水打湿。看来教职员用的出口距离停车场还是稍微有一点距离的。
「不好意思,因为把伞借给我,害的老师被淋湿了」
「只是这种程度而已没关系的。而且相对的也有好好守住可爱的你呢」
这突然的话语让我胸中泛起一阵甜蜜的痛感。兔子先生现在不在真是太好了。
「面对女学生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说出这种话来会比较好哦」
「哈哈,是这样啊,抱歉抱歉」
询问并得知了我的住址之后,「了解」老师嘴上说着的同时操作起了方形盘。他衬衫的袖子被卷到了手肘的位置,看着从那里延伸出来,干练漂亮的手臂和手指,感觉自己也能理解女生们为什么会为此雀跃了。如果现在待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绘里的话,她应该会昏倒吧。因为心跳擅自加速而觉得有些羞耻,于是我将视线扭开漫无目的的眺望着窗外。
星野老师一边小心的驾驶着汽车,同时向我询问着有关学校、社团还有其他老师的事情。为了不让对话中断而适时的附和或是转换话题,时不时还会穿插一些玩笑,他是个很擅长让对话变得开心的人。实际上我也确实好几次都笑了出来。仅仅只是这样,我感觉自己内心的警戒似乎一点一点的被解开了,真是不可思议。然后他那甜蜜的声音,就趁着这个间隙的侵入了进来。
「铃城,你有兄弟或者姐妹么?」
「没有。我是独生女」
「这样啊。那么想必你的父母应该非常疼爱你吧」
「谁知到呢。父亲他平常不怎么说话所以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母亲也是,每天都在忙于工作还有家务。老师有兄弟之类的么?」
「有一个妹妹」
「嗯~,真好啊。妹妹一定很可爱吧?」
「就只觉得很傲慢而已。不过长大离开家了之后,才渐渐意识到,她果然是重要的家人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就在我们说着这些的时候,车子从我家的门前驶过。我慌忙说了这件事之后,星野老师面带笑容的道歉,熟练将车扳到倒挡上。注意的提示音在车厢内响起,老师将身体朝我这边倾斜,同时左手也伸向了我这边。我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身体也变得僵硬。
他伸手抓着我座椅上方的靠垫,倾斜着身体从座位之间的间隙朝后方望去,同时用右手操作着方向盘向后倒车。他的侧脸,脖颈,我只是稍微看了一眼视线就马上就逃开了。一直屏住呼吸的我,为了不被注意的悄悄的呼出空气。感觉好羞耻。这样一来,我不就也跟那些聚在教职员室门前的女生们,一模一样了么。
终于车停在了我家的门前。一直下着的雨看起来丝毫没有减弱的样子,距离玄关虽然不远但我还是有点犹豫,看到我这个样子,「就算只是一点也不能让女生被雨淋到啊」,老师说着就把他的雨伞递了过来。道谢之后,我打开伞下了车。在门口再次向驾驶座的位置低下了头之后,星野老师就带着笑容打开了车窗。
「谢谢你今天告诉了我这么多。能了解这些真的帮大忙了哦。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能再跟你一起像这样回家就好了。那就这样,明天再见了」
他没有等我做出回应就轻轻挥了挥手,静静的开车离开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胸中,隐隐约约涌现出了一股热意,为了将其呼出我试着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不能,这么激动。
兔子先生,怎么还没来啊。
▶▶
那天,我没有去上课。
向星野老师鞠了一躬之后,我就径直走到了班主任的桌子前,跟他说我来了学校之后感觉有些不舒服所以想要回去休息。班主任大惊小怪的向我表示担心,同时同意了我的请求。我宛如拖着双脚一样在走廊上行走,从已经坐了几个人的教室中拿起书包,朝着玄关走去。中途透过镜子看到的自己那张脸,宛如亡灵一样惨败。这样的话就算说自己是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也很有说服力吧,心里这么想着的我,逆行在举着雨伞来上学的学生人群中。
我在窗帘被拉上一片昏暗的房间中呆呆的度过了一段时间,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些事的我站了起来换上私服,朝着图书馆出发了。通过书籍和网络调查过之后,我了解到了,自杀者的器官提供给亲人以外的人法律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就只有脑死状态才会有可供移植的器官,如果是自杀的话这种情况似乎非常稀有。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呢,我没有问出这些,而且就算星野老师知道,他应该也不会说吧。而且,有关她生命最后一刻的详细情况,我现在并不想去思考。
看着电脑的屏幕,翻动手中的书页,呼吸,听心脏的跳动。心,感觉似乎变成了冰冷的灰色。
她。葵花。我所喜欢的人,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生活在光辉耀眼世界中她的最后,却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这个事实,还是让我觉得自己眼前被黑暗笼罩。
摇摇晃晃的走出图书馆,我伞也不打的任凭五月雨落在身上,就这样坐在了图书馆背后空无一人公园里的长椅上。雨水宛如温柔的瀑布敲击着我的全身,掩盖住了脸上的泪水。
「明明就是,自己想知道,所以才去问的….」
我自言自语的声音被雨声掩盖。
她曾经,是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是她那对生命充满了喜悦的心脏还有记忆,给这具身体带来了光明。但是她,却渴望着死亡。究竟是什么东西,将她逼到了如此的境地。到底,是什么——。
雨势渐渐变弱了。我微微抬起头,于是就看到了公园一段花坛中,那几颗摇曳着的立葵。我站起身,靠近了过去。虽然高度还不及我的脚,但它就算在雨中也没有弯倒,凛然的朝向天空挺立着,仿佛挺立着胸膛一样顽强的盛开着。
她,曾经也是如这花一样的人。或者说,她也许曾经期望自己是这样的人。但就是这样的她,也还是会遇到,自身的意志被折断这种事情吧。
缓缓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感觉在自己的心中,决意的灯火被点燃了。事到如今我终于打开了雨伞,迈步向前。
无论,前方等待着的是不是悲剧。
我,都想要知道真相。
回到家后,我洗过澡换了身衣服。通过手机,搜索她所居住的县,就读的高中,查找距离最近的车站还有换乘的路线。从这里出发的话,大概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左右就能到的样子。现在出发的话,中午过后差不多就能到。我草草的收拾了一下东西,仿佛在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样离开了屋子。
平日白天的电车里空荡荡的,经过了几次换乘,我望着窗外雨水落下的景色,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的车站。葵花,至少在我所见到的梦中她没有坐过电车,对这个车站我也没有什么印象。用手机打开地图,首先我朝着高中走去。
打着雨伞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我就看到了那熟悉的校舍。现在应该还在上课吧。我站在关着的校门前望着那教学楼,心中不禁涌起了感慨,我所做的那些梦果然不是妄想,而是现实中发生过事情的重现。
回头望去,我看到了那条她每天上学都会走过的路。仿佛是在追寻着梦中的记忆一样,我沿那条路走着。穿过住宅街,有一条可以登上河堤的坡道。沿着两旁长满立葵的道路向上走去,视野一下就开阔了。
葵花曾经活过的,走过的地方,如今我就在这里。这份感动,让封闭着她心脏的胸腔不住的发出颤抖。
一边确认着这些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风景,我沿河堤走着,再次顺着长满立葵的坡道走下去。穿过阳金花丛生的公园,在住宅区中稍微走了一会之后——
「就是这里….」
我停下脚步的这户人家,门外挂着「铃城」的门牌。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心脏对这里感到了怀念,还是单纯因为我自己感到紧张,胸口传来了热忱激烈的感觉。
里面应该有人吧,声音还有光线都传达出了一股生活的气息。我通过深呼吸平静了一下颤抖的手指之后,按下了门铃。
「来了」
一阵平稳的声音之后,玄关的们终于还是开了,一位看起来五十来岁,面容温柔的女性出现了。她应该,完全不知道我吧。但是,
「母,亲,….」
等注意到的时候,眼泪已经从我的眼角流出。
◀◀
雨,今天也是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然后,兔子先生也没有出现。
站在玄关前叹了一口气,无力垂下的左手拿着昨天从星野老师那里借来的雨伞,我撑开了放在家里的塑胶雨伞。伴随着咔嗒咔嗒的声音被打开的半透明雨伞,上面沾染了些许黄色的污渍,让我感觉有些羞耻。雨滴啪塔啪塔的打在伞面上。
我的雨伞,有没有被还回来呢。以后,带伞还是就带便宜的塑胶雨伞算了吧。心里想着这些的我走在河堤上,背后传来了绘里的脚步声。
「早上好葵花」
听到这没有活力的声音我回过头,然后就看到了她那副头发乱糟糟的样子,情不自禁就笑了出来。
「啊,你竟然笑出来了!」
「抱歉抱歉。早上好,绘里」
绘里用没有拿伞的另一只手理着头发走到了我的旁边。
「因为湿气的关系头发怎么都理不顺真是糟透了。葵花真是好啊,头发这么顺。诶?」
她抬头看了看我拿着的雨伞,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我左手拎着的另一把雨伞。
「那把伞是怎么回事?男式的?」
「啊啊,这个啊」
我把昨天的事告诉了她。 自己因为没有雨伞而正在困扰的时候,被来演剧部打招呼的星野老师开车送回家的那件事。还有那个时候他把这把雨伞借给自己的事。
「诶诶诶,怎么这样太狡猾了!偷跑~!」
「诶诶,我才没有想过那种事」
「葵花,你不是说过你已经有在意的人了么!」
「不,那个,虽然确实是这样,所以说跟星野老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明明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却平常的叫着你的名字,总感觉有些火大」
「诶….抱歉」
在那之后绘里就一直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一句话都没有说了。虽然从以前他就是个非常感情化的孩子,要是没有跟她说这些就好了,我心里有些消沉。我们保持着尴尬的沉默,走到了校门前,在鞋箱前换鞋,走到教室。那天自那之后,绘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演剧部,今天星野老师也来了。在他出现的瞬间,应该说是房间内的空气吧,能明显感觉到部员们的表情和动作所散发出来的气氛都发生了改变。星野老师跟正前方的我视线交汇了,他露出了微笑。我却下意识的躲开了视线。….等下,还要把伞还回去才行。
生硬的气氛中社团活动的时间结束了,就像是提前约定好了一样女性部员们全都聚集到了星野老师身边。七嘴八舌的向他询问着住在什么地方以及有没有恋人之类的问题。星野老师脸上带着微笑回应着她们,丰桥老师在一旁「哎呀哎呀」的面带笑容看着这些。我则是在旁边收拾好东西之后,就快速的离开了多功能教室。
换上制服之后,在教职员用的玄关旁昏暗的走廊上,我拿着自己的塑胶伞,还有老师的雨伞,背靠在墙上。虽然有想过要不要写一张道谢的字条,然后直接放在教职员室里面老师的桌子上,但总感觉这样的话有点不太好所以就在这里等星野老师了。只是,今天早上已经发生了绘里的那件事,还是尽量避免跟那个人扯上关系会比较好。我心里这么想着。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就马上回家吧。
终于伴随着脚步声,拿着包的星野老师出现了。还不是正式教师的星野老师,回去的时间似乎比其他老师要早一些。
「哦,这不是铃城同学么。在这里莫非是在等我?」
「是的,我想把这个还给你」
我伸出昨天他借给我的雨伞,他伸手接下了雨伞。
「哈哈,这种事情刚才社团活动的时候给我不就好了。还是说,你想要跟我两人独处?」
面对突然靠近过来的老师我慌忙保持了距离,朝他低下了头。加速的心跳丝毫不在意我内心的真实想法,让我有些讨厌
「真是冷淡啊。发生什么事了么?昨天我们一起回去的时候不是还很开心的么」
「不,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再见了」
就在我准备朝学生用的玄关走去而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老师的语调发生了变化。
「抱歉,是我在不经意的时候,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么…。虽然努力想要跟学生们搞好关系….不过好像不行啊,我」
这消沉的声音,让我停下了脚步。
「….不,老师,一点都没有错。只是,跟你在一起的话,我会被朋友讨厌」
「为什么?」
视野的一角,我看到老师将身体转向了我。为什么,就算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我」
老师的手动了起来。不行。
他的手,触碰到了我的头发。不行。
「我想要跟你,搞好关系」
我感觉到,被触碰到的地方热量似乎正在聚集。心动什么的,不行啊。
兔子先生,为什么还不来呢。
▶▶
面对突然对着自己叫「母亲」还流出眼泪的陌生男高中生,葵花的母亲一本正经的做出了回应。
「….抱歉,请问你是哪位?」
「啊!」
我用空着的右手稍微拉了拉衬衫的衣领,露出那一直延伸到咽喉的伤痕说。
「我,是移植了葵花心脏的,受捐者」
听到我这么说,葵花的母亲缓缓张开嘴巴瞪大了眼睛,然后又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如丝线一般的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啊啊….,是你啊,原来是这样啊。好几次,我一直都在犹豫,要不要通过移植协调员寄信出去」
母亲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朝我靠近,双手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肩膀。她的头发、肩膀还有手腕,都已经被雨水所浸湿。
「伯母,雨….」
「今天是怎么了。是从哪里来的。啊啊,比起这些,对了,还请先进来吧」
我被温柔的牵着手腕,带进了这个家。无论是有些阴沉的玄关,古旧发黑的木质地板和墙壁,还是在昏暗灯光下所投射出的影子,映入视野的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胸口仿佛被痛苦的乡愁所碾压一样。
寂静的和室里,微微传来了一股线香的味道。那里面有一个门被关上的佛坛,看到这些的我感觉后背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划过。因为在梦里所见的场景中,那里,并没有那样东西。
「那个….这是」
「诶诶。可以的话,来打个招呼吧,没关系吧?」
我静静的点了点头,母亲在佛坛前铺开坐垫正坐了下去。伸出手,握住佛坛的门。然后缓缓的移动,那扇被无声打开的门扉深处,有一张葵花笑着的照片。
我缓缓的深呼吸,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了下来。没关系,我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在我认识她之前,葵花,就已经死了。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葵花,继承了你生命的人,到这里来了哦」
在她母亲的示意下,这次我坐到了坐垫上。「礼仪什么的,不用那么在意」她能这么说真是太感谢了。
不是很明白该怎么做的我点燃线香供奉了上去,敲响了碗形的钟之后,凉爽的声音似乎是要将房间包裹起来一样扩散开来。在这清澈的声音中,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感觉这就像是要在自己的心中确认葵花已经死亡的仪式一样,就算要紧牙关也无法掩盖从喉咙深处传来的那难为情的呜咽声。为什么。为什么,葵花她。
「谢谢你,为葵花流泪」
回过头,看起来比梦中似乎要年老了不少的母亲,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哭了。
「伯母….我,为什么….」
声音中带着颤抖,心脏,在痛苦中剧烈的跳动。我伸出手臂,靠到了她的身上。
「为什么我,没有死呢….」
葵花的母亲或许是因为吃惊而瞪大了双眼,但她马上就温柔的抱住了我的脑袋。我将脑袋埋在她的怀中,放声哭了出来。仿佛是一直积蓄着的东西崩坏了一样,就算她那柔软的开襟衫被我的泪水所打湿,我,还是没有停止哭泣。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觉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我横躺在榻榻米上。对折的坐垫代替枕头被铺在了脑袋下面,身上还盖着一层毯子。感觉似乎梦到了什么,但是却已经忘记了。也不知道那是葵花心脏中的记忆,还是我自己单纯的梦。
坐起身,葵花的母亲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厨房走了过来。
「哎呀,起来了么?你一定很累吧。再休息一会也没关系哦」
「抱歉。初次来打扰就突然在这里睡着什么的,非常失礼吧,我」
听到我的话,葵花的母亲柔和的笑了。
「谢谢你。还有,那个….」
我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她也面对我正坐了下来。
「我也只是说的,葵花她….是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母亲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我的胸中也传来了痛楚。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知道,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是,这样啊」
看到她的母亲带着阴郁的表情沉下了身体,我慌忙摇了摇头。
「那个,如果这让你觉得痛苦的话,当然也不勉强」
嗯嗯,伴随着无力的笑声,她坐了起来。
「你跟那孩子一样温柔呢。没关系的。因为我也一直,都想要把这些说出来」
说着,她直直的看向我的眼睛。
黄昏中的雨滴落在了这个她生活过的家上,温柔的声音将我们包裹在其中。
◀◀
昏暗灯光中阴沉的走廊,被星野老师抚摸着头发,我的身体变得僵硬。
「我,很寂寞啊。就算被人群围在中间,内心也还是,无可救药的孤独。但,如果是你的话」
想要逃走,但是那震颤鼓膜的低语,指尖触碰的触感,都宛如荆棘一样缠住了我的双脚,甜蜜的,痛苦的,将我束缚。我的身体开始变热,心脏痛苦的跳动着。
老师也,很寂寞吧。而我,能够缓和那股感觉。
这,一定比那无法触碰的初恋,要更加——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星野老师胸口的时候,炽热的东西突然在胸中浮现。这让我不禁吸进了一口气。
我推开了老师的手,向后跑了几步。回过身低头致意之后,再次转身跑了出去。这次老师什么都没有说。
胸中还在剧烈的跳动,脸上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般炽热。
「兔子先生,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跑到了学生用的玄关之后,我背靠在走廊上坐了下来,平复着混乱的呼吸还有心跳。
回过神来的时候,胸中那温暖的感觉已经不剩一丝痕迹的消失了。
「真是的。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双手捂住脸稍微哭泣了一会之后,我撑着塑料伞,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回家路上。
虽然在家人面前我还是表现的跟平常一样,只是稍微,有些痛苦。
第二天,我撑着伞跟平常一样走在上学的路上。
今天星野老师也会来社团吧。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今天已经是周五了,等周末过后,下周开始星野老师就会作为正式的临时教师开始教数学。我到底该怎么面对他才好呢。平常肯定会内心激动的休息日前的周五,却因为昨天绘里和星野老师的事情,导致我今天的意志相当的消沉。
背后,传来了跟平常一样的脚步声。是绘里。感觉自己的内心似乎有些不安。
「葵花」
听到她叫我的名字回过头的时候,绘里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昨天,抱歉。感觉自己有些太过情感化了,冷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因为非常无聊的琐事而失去了朋友」
「啊哈哈,这种事没关系的啦。绘里是个非常情感化的人,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
我带着笑容回应了她,同时也感觉到了一股安心感。因为如果失去了这个从小学就一直交往的朋友肯定会很痛苦,我的内心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跟往常一样进行着没什么意义——但是却又非常开心——对话,两人举着伞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刚才那股忧郁此时已经彻底的消失了,这不禁让我意识到朋友的存在对人生是非常巨大的影响。跟她的这份联系就让我一直好好珍惜下去吧,我望着在屹立在雨中摇曳的立葵,心里这么想着。
「说起来亚子去的那个高中,据说室内鞋是居然是拖鞋!这也太奇怪了吧?」
「啊,这样啊。制服下面如果不穿鞋子的话总感觉会缺少束缚感呢。不过电视上说最近很多学校都这么做了」
「诶——,大人们还真是会定一些莫名其妙的规则呢」
「啊哈哈,就是这样。不过还好我们学校穿的不是拖鞋」
在这样的对话中我脱掉了鞋子,就在我把室外鞋放进鞋箱,伸出手指准备取出室内鞋的时候。
「好痛」
感觉终止似乎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手上传来了一股尖锐的痛感,我慌忙缩回了手指。感觉内心的深处,仿佛被浸在冰冷的水中一样被恐惧和不悦所包围。
悄悄看了一眼绘里,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这边情况的样子还在跟班上的同学打招呼。看到她的那副模样,还有现在兔子先生并没有在我的内心中这点让我稍微有些安心,悄悄从上方看了一眼鞋子里面。两只鞋子的内侧,脚后跟的位置都各有一个,被胶带黏在上面的金色图钉。我马上就把它取了下来,注意不被尖端刺到的同时用左手把它藏了起来。然后又用手指确认了一下里面没有其它东西之后才把鞋子拿了出来,换上了。
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这,是什么。是有人在找我麻烦么。
这份明确对着我而来的恶意,让我发自内心的感到了恐惧。同时,也让我心生愤怒。我到底做什么了。对于做出这些事的人来说,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如果有的话,直接对着我抱怨不就好了。就算用这种方法来间接传达,我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更不可能会有所改善。只是单纯的让我受伤,现状不会有任何进展。
「葵花,看你一脸凝重的怎么了么?」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如果让这个感情丰富的朋友知道了这些的话,感觉事情肯定会被扩散开来变成大骚动,总感觉有些害怕事情会变成这样。
左手握住的图钉和胶带,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在舔舐这我的内心一样,我又做了一个深呼吸。
▶▶
「葵花,准确来说并不是自杀,而是自杀未遂」
「诶….」
雨声,似乎渐渐从我的耳中消失了。我注意到了自己的耳朵,内心,全身,都已经都集中在了她母亲所说的话上了。
「三年前,那天也像这样下着雨。家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似乎是用电线吊住自己脖子的…。但是,因为挂着电线的,天花板上屋梁后面的检测口坏掉了,所以在断气之前,葵花就掉了下来。工作回来后的我,发现了那样的她之后马上就叫了救护车,把她送去了医院。但是,葵花的意识却一直没能回复。最后,被判了脑死亡」
她的母亲,眼神似乎在看着远方的某处。那视线的前方,映照着的应该是存在于遥远过去里女儿的笑容吧。
「很久之前,我就听说过那孩子拿着捐献卡的事,虽然知道这些,但是在戴着呼吸器沉睡着的葵花面前,我还是不断的,不断的接连烦恼了很多天。葵花想要拯救其他人,我也想要尊重她这个伟大的意志。但是,那孩子是我重要的女儿,我也不想就这么放手。但是,看着身上通过大量管路与机械相连,只有身体还活着的葵花,我想要让她解脱,就是这么一回事」
母亲用她的右手捂住了嘴。她的声音中夹杂着颤抖。
「不要就这样一个人离开,希望你能,跟我说说。觉得痛苦的话,不去学校也没有关系,想要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能活着就好,解决这些的办法,要多少就有多少。为什么….」
面前的人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自己,好没用。稍微犹豫了一会之后,我还是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都在意的问题。
「那个….有没有留下,遗书什么的?」
母亲静静的摇了摇头。
「冷静的时候,我整理了那孩子的房间,但是没有找到那样的东西。那段时间,虽然感觉到她有些没精神,但没想到竟然会已经被逼到了那种地步…。如果注意到了的话,应该就能做些什么」
宛如深沉纤细的叹息一样的呼吸声,母亲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但是,在那之后又过去了数年的现在,那孩子,就算自己终结了也想要拯救其他人的意志,让我觉得非常自豪。毕竟,因为这样你才会获救,你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
说着,她眼角的皱纹微微扬起,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这个人丧失爱女的深切悲伤,葵花那光辉生命的价值,我的生命真的能抵的上这些么,内心感觉有一些对不起她们。
「….虽然我说了这么多,不过器官捐献的事还请不要在意,对于你,我并不是希望你跟她走上同样的人生。你能够为葵花着想我也很高兴,但是让你被她所留下来的东西束缚住这种事情,肯定不是葵花想要看到的。」
虽然她是为我着想才说出这番话的,但我觉得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因为有了她的心脏我现在才会活着的这个事实,还有透过她的心脏强行让我所见到的这些属于她的记忆,在那里她所见到的景色还有她自身的美丽,对我来说这些已经是无可替代的宝物了。就算她不希望见到这些,但是被她的存在束缚住的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我的期望。
住的那么远就留下来吧,晚饭也已经做好了,被她的母亲这样邀请了,但是再怎么说这也有些太过意不去了,于是我一再想要拒绝,不过一想到明天是周六学校休息,最终内心还是输给了想要再了解一点葵花的心情,结果还是同意了。不,原因其实不止这些,或许,是因为名为母亲的存在还有家庭的温暖,可能是我自己在渴求这些吧。表达了感谢之后,我给自己的母亲发去了虚假的回家联络。
作为单方面对葵花抱有想法的男性,要面对她的父亲这点让我多少有些犹豫和紧张,但或许是因为事先联系过的关系,一回来他就用坚实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我。就像梦中所见到的那样,沉默寡言却又温柔强烈的爱着自己女儿的父亲,手臂中的我也感到了些许痛楚,他西服的外套被我的泪水些许浸湿。
享用着温暖的晚餐,听着那些有关她的回忆,时而因为她的失败和奇怪行径而露出笑容。葵花,这里温暖,安心,温柔,充满了爱。但是你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结局。如果那个时候我也在的话,你就绝对不会是孤身一人。
还没用过所以不要介意,她的母亲她重复了好几遍,将买给父亲用的男士内裤还有睡衣借给了我,还让我去跑了澡。我坐在浴缸中抱着自己的膝盖,葵花也曾经在这里….我拼命将邪恶的想法赶出自己脑袋。
在那间有佛坛的和室里铺上来客用的被子,今晚我就在这里过夜了。还空着的房间似乎就只有这里和葵花的房间了,因为让客人在有佛坛的房间睡觉这件事情她的母亲非常郑重的道歉。但是,我并不怎么在意这些,那个充满了女儿重要回忆的葵花的房间当然不可能拿出来给客人用。而且我想,现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一定就是这里了吧。
钻进被子,因为紧张和长时间移动的关系,我马上就感觉到了身体所传来的疲劳,片刻之间睡意带着我的意识沉入了海底。
然后,我又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