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我果然还是无法接受!)
虽然我也在自省怎么肚量会这么狭小——
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为自己执念竟然如此深,到现在还在回想上学之前和由宇说过的话,一个人生着闷气。
能够缓和由宇对儚的怀疑态度,的确算是好事没错。
可是,我居然得不惜拉低自己的评价,去袒护那个也不讲明最关键部分,一直赖着不走的儚,这口气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据她所言,父亲『还没有死』——但她告诉我这个状况后,接下来到底想做什么……不,是想要我做什么呢?我巴不得她快点说。
她再这样继续吊我胃口,我甚至都要动起「就算诉诸腕力逼她开口也在所不惜」的念头了。
(可是……)
只有现在,我才敢妄想这种强硬手段。实际上一站到儚的面前,不知怎的就是说不出口。
果然是那张脸不好。
长年看在眼里,就某种意义上,和渴望已久的「我的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对我而言,正是不折不扣的『终极武器』。
只要梢微想一下就知道了。本以为今生无缘再相见的人,如今就在面前,光是这样,就会很不可思议地产生一种遗憾被弥补的错觉,其中的问题也变得微不足道。这可说是必然会有的心路历程。
不,应该不单是视觉上的问题。就算我是蒙着眼睛向她挑战,事态恐怕也无法获得解决。
其实我隐约感觉得出来,在我心目中,那副模样自然不用说,她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应该说是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被我视同「母亲」了吧。虽然难以置信,不过差不多就是这样。
因为,即便现在的情况绝不乐观,我还是起不了「就算硬逼,也要从那个儚口中问出秘密来。」的念头(在这种时候,「能/不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虽然这种手段非常消极,我还是决定由她的「弱点」下手。
我将它命名为「咖哩面包大作战」。
也就是以儚最爱吃的食物作交换,诱使她提供情报。虽然这个作战非常单纯又很那个,不过因为对手正是那种人,所以很不可思议地颇让人有种『搞不好行得通』的期待感。
书包里已经装着回家途中买来的久米田屋新产品「双色咖哩面包」。听说里面包着上下两层咖哩酱,分别为一般咖哩及泰式咖哩,做起来相当费工。虽然不知道两种味道加在一起到底好不好吃,但儚应该会很感激吧。
(嘿嘿嘿……等着瞧吧,蠢儚。)
鼓起「今天一定要成功」的干劲,我走在回美树本公寓的路上。
看到这个双色面包,她会露出怎样的惊讶表情呢……
好想快点看到那副表情的我,不自禁开始跑了起来。
然而,在自家公寓等着我的,却是脸色苍白,显得异常着急的由宇。
我才打开门,由宇马上就冲了过来,一脸害怕地告诉我:
「恭一,怎么办……!奈奈她……奈奈她……!」
她的样子让我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妙,于是我抓住由宇的双肩。
「冷静点,由宇,发生什么事了?」
我将脸凑到她面前,近距离问她。
「我回来的时候……他正好站在那里……」
由宇以颤抖的指尖指着楼梯旁的空地。
「站在那里……谁啊?」
「应该是高杉先生吧……我想。」
「高杉先生?」
突然冒出的意外人名让我觉得有些惊讶,不过我要她继续说下去。
「我还以为他是在等恭一……于是向他打招呼……然后,高杉先生……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你怎么了?冷静一点!」
由宇抱住双肩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
看到她吓成这样,我感觉到一股战栗窜起,彷佛连背脊要为之冻结了。
「他、他变身了……!」
「咦?」
「我说高杉先生他变身了!就在我面前!手上抱着奈奈,全身长出毛、长出毛、长出的毛竟然那么多、那么多……呜呜……奈奈——!」
(高、高杉先生……变身?)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不——
现在的首要之务是让由宇先冷静下来。
「我、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好不好?好不好?」
我将仿佛抽搐般颤抖不已的由宇拥入怀中,设法安抚她。据说人一旦在近距离感受到他人心脏的鼓动,心情就能放松下来……这是之前在杂志还是电视上看到的。不用说,我不但印象模糊,就连做法到底对不对都还有很大的疑问——不过……
「吁、吁、呼……呼……呼……」
她的呼吸总算平复到稍微能好好说话的程度了。
「绝对、有问题……因为他竟然、变得像怪物那样……」
我简单扼要地问了几个问题,根据由宇的回答,高杉突然变成像狼人那样浓毛密布的模样,抱起在他面前吓得动弹不得的奈奈,跳往小学的方向去了。还说那时他光是一跳就轻轻松松越过了屋顶……老实说我听了之后半信半疑。
(哇……我还真敢说,自己明明也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体验……)
(果然哪,别人的话……或许都像这样不易为人所理解吧。)
既然如此,我希望至少有我愿意相信的部分。于是我握住由宇的手,尽可能温柔地对她说:
「我再问你一次……真的是高杉先生没错?」
「嗯、嗯!」
由宇在余悸犹存之下仍然点了点头,接着,说出了相当意外的话来:
「不过高杉先生他……好像在找恭一的样子……因为他说了一些恭一怎样、Another又怎样的话,我实在听不懂。恭一,『Another』到底是什么?」
「不晓得,我也不太了解。」
又说谎了。
何止不太了解,我根本就是完全不了解。
至于【Another】就更不用说了。
就连那个高杉先生变成毛茸茸的模样,到处在找我的事情也是。
「先别说这个了……你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
「儚她帮我挡下来了。」
「儚?——对了,她人呢?儚她怎么样了?」
我东张西望了一下,从刚才就不见人影的她当然不在现场。
「大概是去救奈奈了吧……」
也就是说她追过去了?
「可恶……!」
我将手上的书包当场往地上随手一扔,街向了门外。
「你、你要去哪里啊!?」
「我往高杉先生离开的方向找一下!由宇先去连络老爹和警察,然后待在这里等我!知道了吗?」
「可、可是……」
我对着害怕不已的由宇,一字一句地叮咛着:
「没问题的。上一次由宇不是也顺利地帮我连络到警察吗?方法就跟那次一样。只不过,如果把刚才的事原封不动地告诉警察,他们大概也不会相信吧。总之,你只要跟他们说,高——不对,有人掳走奈奈,这样就好了。」
「我……我知道了。」
「嗯,拜托你了。那,我去去就回!」
「恭、恭一!」
就在我动作有些粗鲁地关上门时,由宇扑身靠在围篱上呼唤着我。
「怎么了?」
「那个……你要小心喔。」
「嗯,你放心吧!」
其实我怕得想要缩成一团,但是,这种时候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高杉先生不仅提及【Another】,甚至还说出了我的名字。
虽然对于他的外貌产生变异这点,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我猜那八成就是儚所说的【Fantomas】化吧。
既然如此,我总觉得儚之所以追上去,应该有她的理由在。搞不好那是牵扯到自己父亲的重要线索,当然也有可能和这无关。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有理由去追他。
那就是救出美树本奈奈。
我想起昨晚才听进耳里的那番话。
『我那两个女儿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到时候还要麻烦恭一出手相肋喔。』
我当然是这个打算。
就算没人拜托我,我也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再怎么说,美树本一家对我而言就跟亲人一样——不对,比起亲人,他们给了我更充实的时光,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
一时间,我为自己不加思索就追出来的莽撞行为感到后悔,不过……
「——有了,第八个『箭头。……很好,是那边啊。」
还好沿途有留在住家水泥围墙上字迹清晰的『讯息』做参考,我毫不迟疑地朝奈奈他们前往的方向跑去。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箭头的话,我大概会直接当成是附近小孩的恶作剧涂鸦而忽略掉吧。
但是说到这个『箭头』……
——←由此去——
就像这样,是用那个叫勘亭流,特徵明显的粗阔字体所写下的。
(这果然是奈奈画的吧……)
不过,我同时也感到事情不太对劲。
难道不是吗?正常人在遭人掳走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余裕留下这样的讯息,这实在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就因为是这样独特的字体,外加我曾亲眼目睹奈奈那有如神明上身般的挥毫技巧。于是,我强迫自己相信这就是她发出来的『求救声』。
反正,无论如何,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线索了。
「喔、找到了!——……咦?」
发现第十九个『箭头』时,我注意到这次的指示跟之前的有些不同。
——↑由此去——
讯息相同,然而不知为何,箭头却是朝上。
「朝上……这什么意思……?」
面对这个画在某间小学的校门边的箭头,我感到疑惑不已。
我不禁抬头仰望天空,映人眼帘的是夕阳开始西斜的初夏天空,以及浅浅的几抹积云。
(这不是当然的吗?)
就算跳跃力再优越,也不可能躲到云里头去吧。
(嗯?云里头……?)
想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
「对喔,在里面啦!」
真是受够了自己迟钝的脑袋。
箭头向上,应该就表示他们在这所小学里——八成足在校舍里面吧。不是也有一些游戏是以按方向键『上』进入建筑物的吗?这里一定就是目的地没有错。
当我穿过操场,从正面玄关穿着鞋子直接走进校舍时,甚至觉得脑海里听到了「沙、沙、沙」的画面切换声。
(……啧,都这种时候我还在想什么啊。)
奈奈现在身陷危险中耶,我居然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真是丢脸。
总之,我踩着谨慎的步伐,从一楼开始,一间一间地打开门来确认。
……教职员办公室。
……保健室。
……校长室。
或许也是因为快晚上了吧,已经暗下来的校舍中不见其他人影。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没上锁呢?)
或许是近来发生多起校外人士入侵犯案的缘故吧,现在一楼已经全面装上了铁窗,以防止校外人士轻易地就能潜入。但是最重要的玄关门口,不但没上锁,就连玻璃门都大大敞开着,非本校相关人士的我现在都顺利通过了。
至少工友应该在吧?我这么想着偷瞄了一下值班室。
「喔?」
结果不出我所料,室内的灯还亮着,电视上正在播放地方电视台制作的晚间新闻。
「不好意思~」
毕竟最近治安不太好,要是被人发现我擅自在这里徘徊,多少会惹来麻烦吧。
总之,还是先取得对方同意再说,于是我朝室内喊着……但是却没有回应。我伸长脖子往里头一看,果然没人。
「怪了……是去厕所吗?」
但是,现在的我可没有那种闲工夫去找工友。我决定等被发现的时候再说,边再度展开了校内的搜索。
于是——
在一、二楼大致检查过一遍之后,我走上了三楼走廊,这时::
「呜哇啊啊啊啊啊——!」
从楼上传来一名男子凄厉的叫声。
既不是奈奈、也不是儚,更不是高杉先生,是个中年男子的嘶哑声音。
「四、四楼吗!?」
霎时间,我犹豫着该不该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街上楼。但是,一想到再踌躇下去,奈奈可能会陷入更危险的情况,便打消了那些消极的想法,毫不迟疑地往前跨出脚步。思绪转变之快,连我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议。
(啊……)
一上楼梯,就看到一个人倒在我面前。
我连忙赶了过去,一把将那人扶起。教职员专用的拖鞋,以及掉在一旁的手电筒,在显示他就是工友。
「唔……痛痛痛……」
聿好男子的意识清醒,没受什么伤的样子。
「怎么了?你没事吧?」
「有、有怪物……就、就在、那间教室里面……!」
男子抬起颤抖的手指着眼前的教室,就在这一瞬间——
——喀当!
从教室里传来像是桌椅一齐倒下的轰然巨响。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咦?哇!喂、等一下!」
他是真的吓坏了吧。只见男子驱使着此时不怎么灵活的手脚,挣扎着爬起身,接着也不管脚上掉了一只拖鞋,抓起手电筒就这么一个人冲下楼去了。
(就这样不管我了喔!?)
真希望他好歹也把手电简留给我……不过事到如今,再说这种话也没有意义。那间教室已近在眼前,我从外面谨慎地往里头窥视着。
(啊……)
只见似乎是遭人强行闯入、整片碎裂的窗玻璃下,有个人躺卧在那里。虽然教室内相当昏暗,我仍然一眼看出那个人就是奈奈。她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看样子应该是昏厥过去了吧。
我一心只想快点开门,就在手要碰到门的那一瞬问——
磅的一声巨响,位于教室后方的另一扇门应声飞到了走廊上。
「——唔!?」
不对,飞出去的不只是门,还包括一个人。
应该说是『人把门撞飞』。而且那个人还是——
「呜噫……儚?」
整个人飞到走廊的墙边,伴随着受冲击而粉碎的大量玻璃碎片一起坠地的,正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儚。
「喂、喂!」
我立刻冲过去,用手碰了碰她的身体。
「唔……!」
掉落在她身上的玻璃碎片划破了我的手指,那种独特的锐利痛觉瞬间窜过指尖。
我不禁将手缩了回来,这时儚猛然坐起身。
「现在先别碰我比较好喔。」
她以格外镇定的门吻向我提出忠告。
这时候,被划破的伤口已经开始渗出血珠。无可否认的,这个建议少说慢了一拍。不过我无视这点,只是问她:
「先不说这个,你没事吧?」
「你指的是什么?」
儚直接用手拍掉身上的玻璃碎片,回答得若无其事的,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可靠——
(等一下!)
(为什么你这家伙竟然毫发无伤啊?)
感觉上,似乎更像是个诡异的外星人。
『——嘎哈、嘎哈哈哈!』
突然间,从教室里面响起了一阵阴沉的诡异笑声。
我反射性地回过了头。眼前,一只异形生物以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姿势趴在桌上,正瞪视着这边。
他的上半身长满漆黑的体毛,配上指尖一根不缺的利爪,外型看来像只熊一样,然而下半身不知为何却穿着件长裤。
伴随狂乱的呼吸,从狰狞的嘴角不断地滴下唾液。在昏暗的教室里,只有那双眼睛散发出黑曜石般的光芒。
一瞬间,我想着不可能吧,然而那张脸——
『嘎哈哈……来了。恭一,你来啦!』
还有那个声音,虽然语气不一样……但那的确是高杉护没错。
「高杉先生,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没用的,已经无法用言语和他沟通了。」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整个人,甚至连理性都已经被【Another】完全侵蚀掉了。这个男的已经是【Fantomas】了,看他这个样子,应该连自己当初来找恭一的目的都忘了吧。」
这近乎绝望的剖析,让我愕然不已。
眼前的高杉先生——不对,是已经化为一头狰狞猛兽的高杉,伸长了舌头缓缓舔舐着嘴边,隐约可见的犬齿让我看了不禁为之屏息。
「怎么会……!」
「这个情况大概就跟上次那只野狗【Fantomas】化一样——应该说,这个感觉跟那时候一样。看来,这个男的曾经尝试干涉当时回收的那只狗……真是蠢到家了。事到如今除了打倒他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了。」
仿佛要斩断我的不舍似的,儚冷冷地宣布。接着……
「恭一就待在这里吧,现在里头很危险。」
儚也不等我回答,就再度踏进教室里面。
「喂、喂!」
我连忙跟着她后头走进教室,然而,我在里头就只有看到儚一个人,以及不时断断续续传来的「铿」、「当」等碰撞声而已。
(咦?高杉……先生呢?)
我伸手往背后摸索着开关打开教室里的灯。反覆闪了几下之后,当六盏日光灯一齐点亮时,有种视野跟着大开的威觉。
米色的墙壁、挂在正前方的黑板、在双方的攻防之下散乱一地的桌椅、碎裂的窗户、微微飘动的朴素窗帘、倒在那附近的奈奈,以及站在教室正中央动也不动的儚……
我再次检视变得明亮的教室,果然还是找不到高杉的身影。
「喂,高杉先生人呢?」
「在这里。他就在这一带到处跳,别太接近比较好。」
「你在说……」
就在我准备走近儚,好问个清楚的时候——
「——呃!?」
儚的身体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突然朝我飞了过来。
我们两个就这样一起撞上教室后方成排的铁置物柜,发出了轰然巨响。夹在置物髓与儚之间的我,口中甚至发出「噗嗯」这样丢脸的声音。
在倒地的那一瞬间,我隔着儚看到了高杉猛然袭来的身影。
说时迟那时快,儚马上爬起身缓缓举起了拳头。
「——儚拳!」
嘴里边喊些有的没的,边朝高杉击出强烈的一拳。
但是,却失败了。
高杉早已不见身影,教室内再度为断断续续的冲撞声所支配。看到时而弹起的桌椅,我终于理解那些声音就是高杉的『跳跃声』。
(这是什么速度……!)
「快带奈奈出去。」
儚低声吩咐我——接着,她大剌剌地移动到教室中央——在高杉的跳跃下,桌椅早巳迸散至两旁——她在那个一片狼籍的特设擂台中心摆出迎击的架势。
随后,突然现身的高杉袭出强烈的—爪,击中儚的左腹部。
伴随着不忍听闻的冲击声,她的T恤被狠狠撕裂开来,露出白皙的皮肤。
(呜哇!)
然而,与我的惊讶恰好相反,儚若无其事地握紧拳头、振臂,同时不忘配上「儚拳!」的喊声,再度使出刚才那种拳头。
想当然尔,那种破绽百出的攻击,对动作快到甚至看不见的对乎根本不可能会奏效,她的拳头当场豪迈地挥空了。
之后也是一再重复着同样模式的攻防战——高杉一现身就对儚加以攻击。而受到那种攻击却毫发无伤的她就是学不乖,依然使出钝重的拳头攻击……
(这两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
面对两人如此乱来的战斗,让我只有望之兴叹的份。
若是只有【Fantomas】化之后,外貌形同怪物的高杉这样就算了,现在就连外型酷似年轻时母亲的美女儚,都有如魔鬼终结者一样投身在战斗之中。即使早巳心里有数,不过目睹这样的光景,我还是再次体认到这女人果然是个不折不拙的【Fantomas】。
就凭我目前的空手道程度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这里是我不配来的战场。
当初还自以为是骑士傻傻地跑来这里,想想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快点啊!」
在教室中央还勉强以残缺不堪的T恤包覆着身体的儚朝我不耐烦地大喊。
「……唔!」
忍受着无力感带来的煎熬,我冲向例在窗边的奈奈,在我眼前——正好就在面前,高杉突然现身,还咧嘴笑着。
「呜、呜哇!」
无论是架势还是时机,全告彻底失败。
我迫不得已挥出的正拳,果然轻而易举就被高杉变得狰狞走样的手一把握住。
「唔!」
我试图抽出那只手,但对方却闻风不动。动弹不得的我肚子反被踹了一下,那一击让我眼中的视野整个扭曲变形,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地翻涌而上。
「噗哈!」
我狼狈地倒在地上,设法维系住紊乱的思考。
「你还在做什么!」
儚挡在跪地不起的我前方,朝高杉挥出了拳头。
伴随「铿」的一声尖锐声响,我感觉得出有股惊人的『力量』正逐渐凝聚在停紧握的拳头上——然而……
「儚——」
『嘎哈哈,太慢了!』
高杉抢先一步由正侧方挥来的里拳,让儚像个木偶人一般飞了出去,随即一头栽进教室边那堆杂乱不堪的桌椅当中。
「儚——!」
我忍不住激动了起来,拼了命地大喊,但是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嘎哈、嘎哈哈哈哈!』
高杉放声大笑,高高举起了双手,像是在夸耀自己的胜利一样。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好像看到了有个雾状的东西被吸进他的手臂中。
(那是什么……?)
就在下一瞬问。
高杉的双手鼓动了一下,整整膨胀为之前的两倍大。
『嘎哈哈……【A】的力量……给我更多……更多!』
「【Another】的力量……?」
然而,我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传入他的耳朵里。只见高杉先生宛如大猩猩一样,挥舞着肥大化的手腕转身面向我。周围的障碍物只是被那只手碰到而已便立刻当场弯折、弹飞,摔个粉碎,仿佛一场恶劣的玩笑。
那只看起来蠢毙了的手现在随时都会挥向我……
置身在这压倒性的力量之前,我的脚完全不听使唤。
(不行了……)
(根本敌不过啊……)
在这种状况下,一股想要放声哭喊的冲动驱使着我
什么战意的,已经……丝毫都不剩了。
(——唔?)
这时,忽然有个凉凉的东西触摸我的手。
「……恭……哥哥?」
看样子,她总算是恢复意识了吧。到刚才为止仍一动也不动的奈奈,此时将她小小的手放在我的手背上。
「……你是来……救我的吗?」
「不,我……」
最早赶过来,实际负责战斗的人是儚。
我根本没有派上半点用场。
我也想过要当场向她坦白……不过……
「……要来了。」
「啊……」
奈奈就像是要让我察觉状况似的催促我转移视线。她的语气还是一样拘谨。不过,从她摸着我的手上传来一股无以复加的紧张感。
没错。
得到崭新力量的高杉已经逼近眼前。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躲过这个威胁,带着奈奈平安逃出这里才是——
(——首要?……等等,不对吧!)
说起来,问题出在这之前。
(就是说啊!)
(我究竟在想什么啊!)
没错,我是为了救奈奈才来到这里的。但是……
什么「不行了」。
什么「敌不过」。
要救她,不是接下来该做的事吗?
「——谢谢你,奈奈。」
「咦……」
奈奈让我好不容易想起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这是我对她的一点感谢之意——只不过,这种自我完结式的感情归纳,奈奈自然是无从得知,只见她一脸困惑、以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表情,望着我的脸。
总之,我觉得自己总算是稍微冷静下来了。
「——你站得起来吗?奈奈?」
我也不在乎被玻璃割破的伤口会痛,就这样握住奈奈的小手,她点了点头。
不可思议的是,我只是像这样握住她的手而已——只是感受到掌心的温暖而已,便觉得好像有股力量从体内深处不断地涌出。
(……好。)
面对那个逐渐接近的巨大身躯,我衡量着时机,准备随时冲出去。
只要作为轴心的脚无法发挥作用,攻击的威力就会减半——我想起老爹的教诲……
「就是现在!」
在高杉的左脚离开地面的瞬间,我一鼓作气穿过他的右手边。
『唔!?』
是确信即将获胜的缓慢动作酿成灾祸的吗?高杉正如我所预料的,在下盘不够稳的姿势下,试图仅靠挥动右臂来瞄准我们。
但是,右手一旦已经挥到前方来,要再次发动攻击,势必得先往回拉才行。然而在手臂变得钝重的情况下,就连要收手都无法如意,最后高杉失去了重心,当场摔倒。
「快逃!」
顺利抵达教室门口的我,将奈奈送到了走廊上,大声吩咐她快往楼下跑。
「可、可是……」
「我随后会跟儚一起过去!」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奈奈以不安的眼神看着我,我点头示意。这时候她似乎是终于想通了,只说了一句「我去求救」,就朝着楼梯跑去。
而我,根本无暇目送奈奈的背影离去。
——咕。
我的脚踝突然被一把抓住,再次被拖进了教室里。一看,跌倒在地的高杉,其巨大化的手腕正发挥着异常的手长优势。
「唔……放开!我叫你放开啦——!」
我使出浑身解数,尝试要扒开高杉紧抓着我脚踝的那只手。
我也想过要对付刚才展现那种怪力的高杉,采取这种抵抗实在有欠周详,不过……
(咦……?)
意外的是,握力似乎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强?本来掐到我会痛的高杉手指,如今竟轻易地就松开了我的脚踝。
彷佛是自己的手指带有魔力一般……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
而且,这种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奸像以前曾在某处体验过一样、不太确定又有些怀念的情感有如海啸般席卷而来,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
「呼……呼……」
我连忙站起身,设法调整呼吸。
(……好像恢复了。)
看来那奇妙的感觉只是暂时性的。
高杉放开我之后,身体看来并无异常。
『唔……还不够,给我更多……更多【A】!』
另一方面,高杉也早已站起身重整态势,跟刚才一样再次举起了双手。
(咦……?)
我发现高杉的身体有了奇妙的异变。
刚才还是左右对称的巨腕,现在右手已经很明显地缩水了一圈。
(那是刚才抓着我的那只手对吧?)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要补充新的力量。)
(嗯?新的力量……那家伙在吸收【Another】吗……?)
就在脑中有些什么要成形的时候——
高举着双手的高杉身旁那堆桌椅山当场突然瓦解崩落,儚飞快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她大概一直在等待高杉停顿的这一刻,好伺机而动吧。那果敢挥出的一拳,带着刚才那股绝不手下留情的『力量』。
『唔!?』
高杉成功地迅速躲开。一旁的桌子直接挨下儚的攻击后,以非此寻常的方式摔飞出去。
要是命中的话肯定是致命伤。即便对手是【Fantomas】化的高衫也不例外吧。但是那种只为求一击必杀的攻击,在动作过大的影响下,实在也不好瞄准对手。可想确实命中,无论如何都必须让高杉停下来才行—
而那名对手高杉,这时拉开了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在教室前方再度试图干涉【Another】。
(……要让他……停下来是吗?)
我本来是想和儚一起逃走的,不过现在看来,有必要变更原定计划。
(或许……行得通。)
老实说,我不知道这个方法对不对。
但是,因为好不容易才掌握到该从何处下手攻略,我决定要亲自执行。
「儚,帮个忙吧!」
不等她回答,我便毫不犹豫地直接关掉了电灯。
喀的一声轻响,室内瞬间与漆黑的室外同调。
已经习惯日光灯照明的眼睛,顿时蒙上一层近乎黑暗的阴霾。
『唔!?』
「恭一,你要做什么……?」
看来这果然是两人都无法理解的行动?只见高杉和停同时对此异变有所反应。
于是,我抢在他们察觉到我的意图之前,放眼四周。
(还真吓人啊……)
目前有两个【Fantomas】在场,也是原因之一吧。
飘浮在周围黑暗中的【那些东西】数量之多,自家公寓根本没得比,而且大小各异。
我紧盯着数量多到无以计算的【它们】,将意识传送出去。
……缠绕盘据在喇叭—带,像一条长长的蛇的玩意儿。
……角落那边,缠在翻过来的桌脚上,像虫的玩意儿。
……在门光灯灯罩一带轻飘飘地浮游,像云的玩意儿。
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半透明物体。
它们似乎都统称为【Another】的样子。
——一旦碰了,内心就会遭到窥视的东西——
这些自幼就被如此告诫的物体,对我而言只是恐惧的来源。
所以无论在晚上,或是天候不佳、光线昏暗的日子里看到【它们】的时候,为了避免碰到、为了别让【它们】靠近,我总是不断地发送『信号』控制【它们】。
起初为了要抓到诀窍着实费了我一番功夫,不过,几个月以后便能操作自如,比操纵遥控飞机什么的还要称心如意。
而且,已经实行了十年以上。
跟数量多寡无关。
要操控眼前所见的一切,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你想要的是这个吧!?」
我让飘浮在室内的所有【Another】一点不剩地全进入高杉的身体里面。
从小如柏青哥钢珠的,到大如一个人类体型的……我不知道它们个别带有多少灵子能,不过我不惜用上全部,也要让高杉的力量提升到远超出刚才的『手腕肥大状态』。
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就连隔壁教室或窗外的,也看我把它们统统扫过来。
「恭一,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原本就算趴高杉陷入苦战也不见她怎么着急的儚,看到我的行动,以一副方寸大乱的模样要求我解释。
这也难怪。
因为,吸收了一堆【Another】之后,体内的力量提升到非比寻常程度的高杉就在一旁嘛。
(不过……还不够!)
再度与【Another】同化的高杉的躯体,现在肥大到接近天花板的程度,称之为金刚也不为过,已经完全变身为真正的怪物了。
「——好,趁现在!」
「咦……?」
「还。咦。什么,快点动手扁他啊!就用你那个破绽百出、无可救药的拳头,狠狠地赏他肚子一拳吧!」
「哼,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不过,我破绽百出的拳头还真是对不起你喔。这次我一定会让他吃下这拳的,你就好好拭目以待吧。」
她嘴里这么说着,拉到身体后方的右拳明显凝聚着高昂得毫无常识可言的力量,逐渐发出微微的亮光。
要是挨了这一击,肯定真的很不妙吧。
这时终于察觉到事态严重的高杉挣扎着要逃走。然而,他的身体已经远比我带着奈奈逃走时还要更加迟钝笨重,充其量也只是拉开了几步的距离而已。
当然,他还在儚的射程范围内,绰绰有余。
(……抱歉了。)
(……高杉先生,原谅我!)
正当我在心中谢罪的同时!—
「——儚拳!」
儚那有如恶魔般的熊熊一击,也深深陷入厂高杉的腹部。
不光教室,甚至连整个校舍都为之撼动的冲击力道贯穿高杉背部,身后的黑板当场龟裂成蜘蛛网状,整个粉碎。
至于高杉,则是已经完全静止了。
——那当然。在这样的重击之下,不昏厥才奇怪吧。
***
「步骤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好了,来试试看吧。」
「……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半信半疑地喃喃自语,儚立刻朝我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到底要我讲几次。你不是才做出那种惊人之举吗……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据她所言,能够将意识传达出去,随心所欲诱导【Another】的我,似乎已经具有干涉者的资格。
过去,父亲便是以这个能力创造了眼前的儚……这样不得了的能力,自己身上居然也具备,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不。
不仅如此,说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怎么想都……
(……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老实说,我一点也提不起劲。
甚至很想落跑。
要不是她说了那句「你不希望这个男的恢复原状吗?」,我是绝对不会想要去实行的吧。
但是,儚她……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你早就已经在使用身为『干涉者』的力量啰!」
开什么玩笑,她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那你说说看啊,我是什么时候用了那种力量……」
「刚才就是啊!」
儚说完看着昏厥过去的高杉,继续喃喃说道:
「刚才这家伙抓着你的脚踝不放,对吧?」
「咦?对啊。」
我还记得。那是让奈奈逃走后紧接着发生的事。我想起当时被拖进教室里的那一幕,慎重地点点头。
「那时候你抓住这个男人的手,一心想着要他『放开』对吧?」
「这个嘛……是没错啦。」
「结果多亏这家伙松手,于是你便顺利地逃出他的手掌心——你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凑巧吧?」
「才不是。是因为你直接干涉这家伙体内的【Another】,让那些被这家伙吸收的灵子能又再度获得释放。」
听到儚的话,我的感受只有惊愕两个字可以形容。
「等、等一下。那么,高杉先生之所以松开手指——」
「没错。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触及到恭一内心的【Another】听从干涉者的意识的结果。」
「我……我碰到【Another】了?」
「正是如此。」
儚回答得很乾脆。
我听了差点晕倒。
从小就发誓绝对不碰,有如戒律一样遵守的原则,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被我自己给打破了……
这么轻易就踏入了禁忌的世界,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袭上了心头。
「怎么会……这么说来,那时候的奇妙感觉……就是内心遭到窥视所引起的啰?」
「奇妙感觉……?」
儚挑起了一道眉毛。
嗯。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怀念……这就叫似曾相识吗?好像以前也曾体验过,就是那么不可思议的感觉。——可是,紧接着,我突然又觉得胸口一紧,好像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怀念?却又……喘不过气?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晓得啊。只不过……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算了,还是快点开始吧,要是这家伙又突然醒过来就麻烦了。」
总觉得在不明不白间,我的初体验谈话就这么草草结束,儚再度对我下了指示。
「是、是,我做就是了。」
或许是听到自己已经有过经验的缘故吧。跟刚才比起来,心情上要轻松许多的我,很干脆地就做好觉悟,将自己的右手用力按在高杉那膨胀巨大化的身躯上。
「呜……」
碰到的瞬问,接触的部分开始发烫,满脑子只感觉到有些什么正从那里倏地往上涌过来。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丝毫没有刚才那种快喘不过气的痛苦。
「好,就保持这样,让思考运作。凡是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统统都行——啊,不过仅限于他被【Another】附身以前的事情,千万要注意这一点喔。」
「知道啦。」
嘴里抱怨之余,我听从儚的吩咐,脑中只想着以前的高杉为我付出许多的时候。他代替离家的父亲在各方面对我都很照顾,就像是个明理的大哥哥一样……我全心全意想着这样的高杉护。
(……!)
从掌心开始,像是与高杉的身体产生连结进而混合,渗透而入的独特感觉袭向全身。
现在我正透过【Another】干涉眼前的【Fantomas】。
他的肉、骨头、器官、乃至于一个个细胞……都在我的支配之下。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骇人、复杂或是神秘性,有的,只是想在组装机械的作业工程那样,照着明确的规则运作的世界。
该做的事情早已了然于心。
我就感觉的层面理解了这点。
透过右手掌握【Fantomas】——我的感觉遍及各个角落,最后终于触及到『那个』。
(……有了。)
找到『那个存在』,让我松了一口气。
在那个如今早已面目全非、浓毛密布的庞然躯体里面,终于让我掌握到「他就是高杉护」的确切感。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以那个感觉为线索,愈是集中意识,『那个』就愈像是混在黑子中的白子一样,有着很明显的不同逐渐浮现出来。
根据儚所说的,那正是隐藏在这个肥大化的生命体中,属于『局杉护的存在』。其他的都是被吸收进他体内的【Another】。
于是,我向所有的【Another】下令。
不得损伤高杉护的肉体以及人格,并解放其所有能力——
「铿」的一声轻响,化作巨大肉块的身体渐渐失去色彩,变回了【Another】原本特有的半透明状态。
最后,它们一路洒着闪烁的光粉朝四周飞散而去。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名横躺在地上的男子。
年幼时的自己所遇到的那张和善的脸化为确切的存在,就在那里。
「……嗯?这是什么?」
手中有些异样的感觉,是在那之后紧接着发生的事。
刚才触碰高杉肉体的那个地方,有块发出白光的物体。
我正要以手指取下的时候,就被儚迅速拦截走了。
「呜哇,你干嘛啦——!?」
转头的同时,我的呼吸也当场停止。
「为……为什么……?」
眼前有两个人影。
一个是像人偶一样,表情生硬的儚。
另一个,是穿着白衣的中年男子。
接着,我的视线紧盯着那个白衣男子。
「爸、爸爸……为什么?」
没错。
在那里的,正是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去世的父亲——羽佐间彻路。
「——做得好,恭一。」
他的嘴角上扬。
「为了我和这个女人,多亏你取同了这个。」
男子抓住儚的手臂,硬是搂着她的肩膀,一把抱住了她。
儚轻轻地发出一声「啊」,一个重心不稳便跌入男子怀中。
看到那个光景,不知怎的,我的胸口竟剌痛了一下。
「好了,接下来是对答时间。」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愉悦,然而——
在我眼中,不愿正视的现实正从远方一口气逼近。
***
父亲所说的内容,和那晚儚告诉我的话大致相同。
……【Another】具有对特定人物的精神极其敏感反应的性质。
……他成功地让灵子能结晶化,尝试以自己的性命为触煤来复元妻子。
……由于那个试验是在半吊子的状态下结束,因此眼前这个女人还不完整。
简直就像是在为我复习般,说得十分详尽。
「——给我等一下!」
有件事我无论如何就是无法释怀。
「虽然说你变成了【Another】,可是……现在……在这里……」
没错。现在父亲不是好端端地站在我的面前,散发出确切的存在感吗?
就连儚都……都摸得着。
此刻他的手正搂着儚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
「也难怪你会感到惊讶,这只是一时的而已。不过是因为这个女人取回了当时碎掉的灵子能,让潜藏在碎片里的我的『存在』渗到这个世界来罢了。再说,你看……」
说完,父亲放开抓住儚手腕的手,将那只手一直到手肘的部分,整个插进倒在附近的桌子里。
「——唔?」
「懂了吗?我之所以看起来像是有摸到这个女人,正是因为这家伙和我共有灵子能的缘故。再过不久,一旦碎片的能量安定了,现在的我也会跟着消失吧。」
「那么,爸果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啊。」
父亲有些轻蔑地哼了一声。
总觉得父亲的反应欠缺温柔,我在困惑之余,忍不住请他解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爸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复元妈呢?」
「因为没时间了。那时要是我再拖拖拉拉,好不容易辛苦收集到的灵子能就会被天贺那些家伙给拿走了。在那之前,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所行动才行。」
「怎么会……」
「况且只要研究有所进展,迟早都会面临被抹杀的命运吧。」
「抹、抹杀……被天贺产业的人?」
「没错。」
这个严重缺乏现实感的对话内容,让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跟父亲说话。
「目前,我的尸体——」
话说到一半,他又吞了回去。
瞬间听到「尸体」这个名词,以及父亲禁口不语的样子让我有些在意。不过,我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因此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是静静等着。
「——算了。总之天贺源一郎是个大骗子。那家企业在暗地里做些什么、将来又打算进行些什么,你——不对,世间的人终究不会知道吧。高杉那家伙似乎也以为那只是单纯的完全自律型马达。」
「咦……?」
「算了,总之现在都无所谓了。管他是要用灵子能为地球环境尽一份心力,还是拿去做军事利用,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况且,你现在想听的也不是这些话吧?」
正是如此。
什么天贺产业今后的事业发展,对现在的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那么,儚小姐果然是……妈妈的……?」
在父亲面前,不知怎么的,我竟不敢贸然直呼她的名字。
「嗯?儚?喔,这么说来,我当初是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啊。在成为「完整无缺的存在」以前,与『短暂易逝的存在』匹配的化名。取得很妙吧?……那当然啰,再怎么说这个儚也是根据我心中对妻子的记忆所创造出来的。但是——」
一瞬问,父亲眼中似乎浮现了挑衅之意。
「你可别搞错了,恭一。这个女人是我的遥——绝不是你母亲。」
「~~——唔!」
我有种后脑勺被狠狠揍了一下的错觉。
的确,儚完全没有世间一股母亲该有的样子。从她身上,我从从未感受到『母亲』的影子。在得知她是根据父亲的记忆所创造的产物之后,我也隐约猜到她终究只是「身为妻子的羽佐间遥」罢了。
但是我压根儿也没想到会如此直接地被告知这个事实,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面对相依偎的两人,也只能投以空洞的视线。
「我当初可是豁出去、准备听天由命了……如今顺利成功,我总算是放心了。还好,你自从做出那张照片之后就完全没有干涉过的迹象,还真是教我捏了把冷汗呢——该说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吗?你就继续保持这样,好好加油吧。」
「咦……?」
总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听到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怎么,听不懂吗?真笨耶——不是告诉你了吗?现在这个女人手上的结晶,就是当初粉碎散掉的灵子能的碎片。至于剩下的部分现在应该仍在某处,化作高浓度的【Another】飘荡着吧。高杉那家伙让警备犬干涉的,似乎就是这块碎片。」
(……不对。)
(……不是这个。)
但是,就算想要追究刚才的话,父亲透过儚的手把玩碎片的举动,却格外惹得我心烦不已,害我一直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而且,之前对她的印象只有暴力的儚,在父亲面前不知为何竟变得百依百顺,这让我深深感受到她果然是『身为妻子的存在』。
我不想看这个画面。
一般莫名的焦躁感席卷全身。
「也就是说……散布各处的那个结晶的碎片,由我负责收集起来就行了,是吗?」
我放弃了迟钝的思考,声音有些激动地说出勉强得到的结论。
「差不多就是这样。」
是感受到我复杂的心境吗?只见父亲露出了苦笑表示同意。
「只是以【Another】的形态飘浮的话倒还好。如果是像刚才那样变成【Fantomas】的话,你只要再度使用身为干涉者的能力,回收碎片就行了。」
「……这算什么嘛?」
「嗯——?」
「别开玩笑了!这是对久未谋面的儿子该说的话吗!?」
已经到极限了。
这么没道理的事情终于让我爆发。
但是,仿佛要将这份激昂的情感一举否定掉……
「喔,关于这点啊——」
父亲格外冷静的话语,接着绝情地将我击溃:
「抱歉,我从没把你当成『儿子』看待过。」
「什……」
「自从遥死后就一直——换句话说,也就是自从你出生以来,一次也没把你当成是我『儿子』看待,就是这么回事吧。呵呵呵。」
「出生以来……一次也没……?」
起风了。
夜风来自外头已呈现夜晚面貌的世界,穿过破掉的窗户,悠悠吹动了撕裂的窗帘,悄悄沿着窗沟滑行。
原本该是那样静谧的初夏晚风——但我却只觉得室内温度急速下降。
「怎么了,恭一,你还是不懂吗?」
父亲肆无忌惮地朝我投来试探的眼神。
那张脸,看起来甚至就像是宣判死刑的冥界死神。
「……够了。」
「嗯~~?怎么了?为什么要阻止我?」
儚突然插嘴,父亲感到很意外似的反问。
那语气仿佛像在说:别妨碍这么难得的愉快时光。
「……现在要说的跟那种事情无关吧?」
「当然有关系。我下定『让遥再生』坚毅决心的同时,也是这家伙觉醒为干涉者的契机。就某种意义来说,是最无可避免的瞬间不是吗?」
「觉醒的……契机?」
「恭一啊,你该不会是忘了吧?……哈哈,真是杰作!记忆捏造得还真是彻底、自圆其说啊!」
「……这是什么意思?」
「别再说了!」
耳边传来儚悲痛的声音,但我选择无视。虽然打从心底觉得应该听从她的话,可是那种孩子气的无谓反抗心却拒绝接受。
「我告诉你吧……遥在生下你不久后就去世了。」
「————唔!」
……明明那样彻底下定决心了。
……明明发誓是时候作好觉悟要接受了。
结果,我在还没有完全作好心理准备的状态下,便大意地打开了那扇门。
「那、那么……这、这张照片……!?」
我慌张地东掏西找,取出一直放在老位置——衬衫胸前口袋里的学生手册,抽出那张折成四折藏在学生证底下,从小看到现在的照片,以颤抖的手指将它打开。
在笑。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微笑着。
爸爸和妈妈都还很年轻……夹在他们两个中间,还在读幼儿园的我则是一脸欠扁的表情,像这样——
「那是你做出来的【Fantomas】啊,恭一。」
「——唔!」
藉由想像力一心想隐藏的现实,一口气溢出。
「记得吗??在你还小的时候——有一次,你因为晚上睡不着而跑来我房间是吧?你那时说你看到【Another】。我听了真是欢喜,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在你身上看到『价值』的瞬间啊。因此,我才不惜那么亲切地给你指导啊,装成普通父亲的样子,像在给小孩有趣的玩具一样。」
「…………」
没错,就是那番话。
至今我仍能一字不漏地回想起来,那个最初也是最后,父子间堪称对话的对话……
原来那一切……都是这个男人的精心安排……
「不过,小孩就是小孩,愈是强调『不准碰』就愈是跃跃欲试,直到尝到一次强烈的后果为止。所以,你就碰了【Another】对吧?然后被窥看到了内心:一家三口过着充满欢笑的日子。毕竟这样的梦想时刻,你一直以来都是深藏于心啊。」
眼泪随时就要夺眶而出。我紧咬下唇,拼命忍耐着。
但父亲毫无怜悯之心地继续说下去:
「你一定很惊讶吧,自己居然创造出原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而且还是打破父亲的忠告而到手的。真不知道那时候的你究竟是抱着多深的罪恶感啊。呵呵呵……从此以后,你就无意识地在逃避着【Another】,集中全副精力在如何让它们远离身边吧。在累积了十年以上的岁月之后,记忆渐渐地就被『没碰过』的错觉给窜改了。」
有种一直珍惜至今的宝贝被人践踏蹂躏的感觉油然而生。
居然会以这种形式被『挖出』记忆……
一个真实换来的,是一条条至今拼命支撑着自己、再细不过的绳子被一把接一把斩断的错觉。
「不过,也多亏如此,才让你成为一个『有用的家伙』。就这层意义来说,你就像是回收碎片时必备的『道具』啊。」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非说些什么不可——在这样强烈念头的驱使下,话语从我嘴里溢出:
「少……少瞧不起人了!什么道具!谁要为你做事啊!别奢望我会再替你收集任何碎片!」
我尽自己所能的大叫着。
像是要将一涌而上的激烈情感全数发泄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一样。
但是,那种焦躁感,根本就不及我说出口的话的一成,只是平添那种搔不到痛处、没来由的怒气而已。
看来,语言根本无法沟通。
「那也无所谓,所正这个世界上的干涉者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好了,我们走吧。」
我那不带重量的话语,似乎根本就进不了他的内心。只见父亲以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对着怀里的儚这么说。
「咦……?」
「有什么好惊讶的,恭一,这是当然的呀?既然已经知道你不收集碎片了,那留这个女人在你身边根本毫无意义。」
父亲边说边将怀里的儚抱着更紧。她那破烂不堪的T恤底下的胸襟挤在父亲身上,不自然地变形扭曲。
早在这个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他是故意做这个举动给我看的。
(这算什么啊……)
(开什么玩笑……)
这当初是有想过,只要和看似知道实情的儚在一起,或许有机会遇见父亲——我的确曾隐约抱着这样近似期待的心态,这点我承认。
可是,我当初所期望的并不是这样的重逢。
早知如此,我情愿他还是以前那个『总觉得像个外人一样的亲人』,那该有多好……
然而,为什么我现在却对这个男人有如此强烈的愤怒呢?
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多希望这是个谎言。
无论是眼前父亲的存在。
还是我现在怀抱的感情。
(我不要……像这种事…)
(……拜托,我受够了!)
就在我快被这个过于残酷的现实击溃,不禁垂下了头之际——
「——儚……」
力道逐渐增强,再熟悉不过的女人声音传入了我耳中。
(咦?)
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儚握紧的拳头上凝聚着光辉的身影。
「——拳!!」
咚的一声重低音,那一拳捅进父亲的腹部,他的身体当场折成标准的「く」字形。
「呜噢噢噢噢……」
儚无视于痛得半死不活的父亲,开口说道:
「羽佐间彻路,你果然是我的敌人……我要站在恭一那边。」
「什、咳……你说什么……?」
突然间,内哄的状况剧就在我面前活生生上演着,我只有愣住的份。
「当初听信你的话根本就是个错误,我实在没想到会让人这么不愉快——况且,我根本就不想变得『完整』。」
「怎么可能……听好喔!要是碎片没有完全回收,你终究会变回原本的【Another】——也就是变回那个半透明状的纯粹能源体喔!」
(咦……?)
这个冲击性的内容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然而儚全然不为所动。
「管他的,总之我就是讨厌你的作法。」
「哼……你居然像她像到这种地步……!」
因痛苦而扭曲着脸的父亲,似乎浮现了个浅浅的微笑,但仅止于那一瞬间。
「住口。」
儚颇不以为然地撂下这句话之后,将那块碎片随手向我抛来。
应该是因为放开了碎片的缘故吧。父亲的实体也当场消失。
「咦……这、这是干嘛?」
我来回望着脚边的碎片与儚,询问她的用意何在。
「随你高兴怎么做,恭一。看是要留在那里还是将它踩碎,都随你。」
「…………」
「你也不想就这样任凭羽佐间彻路使唤吧?」
那是当然的。
即便他现在已经消失,一股想要怒吼的愤怒仍然在我的胸口闷烧着。
可是——
(要是不回收碎片,这家伙就会……)
我想起父亲刚才所说的话。
要是不收齐碎片,儚就会变回原本的【Another】。
变回那个只能到处浮游的半透明能源体……
「对你而言……那样真的好吗?」
「怎么,恭一,在担心我啊?你还真是个怪人耶。」
「…………」
「我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是【Another】嘛……唉呀,不过以后就不能吃咖喱面包了,想想还真是有点可惜。」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说那种傻话,我不发一语地看着儚。接着视线又落向脚边的碎片。
碎片的光芒看起来比刚才要微弱许多,随着光芒逐渐减弱,一股莫名的焦躁也油然而生。
「…………」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虽然说是被父亲所骗,而且算起来,这个女人的确也曾经利用过我。
自从这家伙来了以后,我的生活受到了多大的威胁啊。即便在这种紧迫的情况下,要我列举她那些超乎常识的行为,随随便便都能超过二位数。
如果当场将碎片踩烂,和这个女人彻底就此告别的话,我就能重拾在美树本公寓的日常生活了吧。
只不过,本来和自己像外人一样感情淡薄的父亲记忆,也会转换为有些不愉快的讨厌回忆罢了。只是这样而已。
但是,我无法原谅。
谁是『道具』啊!
什么叫不当我是『儿子』啊!
人都已经死了,还在我心头刻下这么深的创伤,就此消失……
(走着瞧吧,羽佐间彻路。)
我在心中喊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不再将他当作父亲。
而是视为泄恨对象地喊着那个名字。
「…………」
我弯身捡起碎片,听到儚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她大概是担心我摸到灵子能的结晶,内心会遭到窥视吧。
无所谓。
那样刚好。
因为那正是我的目的。
(——看见了吗,佐久间彻路?)
(——这就是我所期望的未来。)
我花了些时间慢慢想像着那个光景,接着在光芒即将消失之前,将碎片仍向儚。
「欸、喂?」
儚虽然感到困惑,还是在胸前接住了碎片。
就算她碰到碎片,男子的身影也已不再出现了。
「——喂,你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有关我的……这张照片的事。」
我边说着,边将那张折成四折的『不可能的照片』在儚面前晃了一下。
「……是啊,最初遇到你的时候——对,就在你从昏迷状态清醒后不久,我便知道你手里的照片是【Fantomas】。」
儚露出复杂的表情淡淡地说着,我不禁苦笑。
(……是吗?)
(……原来她是特意不说的。)
我猜她多少有替我设想过吧。
看似与纤细完全沾不上边的她,却在最要紧的部分有所顾虑,绝不侵犯——就是因为她这么为我设想,我才能够下定决心。
和一直紧抓不放、长达十年以上的过去挥别的觉悟。
「喂,恭一……你……」
儚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我看着指尖上,存在感逐渐稀薄,一步步化为半透明物质的【Another】。
(一直以来……谢谢了。)
将满满的心意灌注于指尖。
对长久以来,一直是我内心依靠的事物献上无尽的感谢。
还有——
对在最后的最后选择支持我的,眼前这个人物……
「儚。」
我看准照片完全分解的那一刻,出声呼喊她。
只见儚似乎有点紧张的抖了一下,注视着我。
「我今天发现了新的咖喱面包喔。」
「唔?」
儚吓了一跳。
「你也知道吧,就是久米田屋啊。那边新产出一种『双色咖喱面包』,听说里面两层分别是泰式咖喱与欧风咖喱,是他们的自信作喔。」
「…………」
儚的喉咙发出一声咕噜。
「那、那又怎么样?」
她像是强调这根本和自己无关似的强装镇静,声音都传到我这边来了还敢说。
「其实我已经买了。」
「…………(嘶~)」
哇塞,口水都滴下来了。
「所……所以说,那跟这到底有什么关系……」
看着儚边抹嘴巴、边做出毫无说服力的回答。苦笑之余,我还是向她提议了:
「碎片你就自己收下吧,儚。毕竟不这么做你就无法变完整了吧?——我会帮你收集啦,那些散逸的碎片,就由我来亲手将它全部回收吧。」
「……你……你是认真的吗?」
「是啊,只是这么一来,那家伙也会复活吧?」
「这个嘛,可能性相当高……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太不公平啦。」
「不公平……?」
儚一副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只见她皱起了眉头版
看到她这样,我决定稍微透露一点有关我刚才寄托在碎片里的意念。
「因为现在这样,我根本不能海扁他不是吗?」
「海扁……哈哈、原来是这样啊。说的也是,那种浑球的确需要好好痛扁一顿!」
其实,当然不只是这样,不过——
我朝着二话不说就欣然附和的儚应了一声「喔!」,露出自信的笑容点了点头。
内心同时七上八下,唯恐自己真正的意图会被她识破。
***
——铿、铿铛!
「呜哇!?」
教室外面突然传来的声响,让我吓得全身抖了一下。
「发、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海扁羽佐间彻路,但在这样摸不着头绪的状况下,不禁还是会感到一股不安。我朝儚看了一眼,只见她毫不畏惧地大步走近门边,一口气将门拉开。
「啊……」
门一拉开,站在走廊上的是奈奈。
她不知为何双手抱满了一堆的扫把、拖把、刷子等等物品,以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杵在原地。再仔细一看,脚边甚至还躺着灭火器,想必那就是刚才那阵噪音的来源吧。
「奈奈,你怎么回来了?」
「……上……上锁了……出不去。」
「不,我想应该不至于……——啊!」
我想起那个抢先逃窜现场的工友。
(……那死老头在想什么啊!)
看来,他是打算将我们连同【Fanltome】化的高杉一起关在学校里;就算想从一楼的窗户出去,也有那个防止入侵的铁窗挡着,根本莫可奈何吧。
也就是说,奈奈之所以回到这里来,原因无他,纯粹是为了把手上的『武器』交给我们。
她的温柔与善良,对我几近颓丧的心情实在是莫大的慰藉。
「谢谢你,奈奈。」
但是,她却一个劲地摇头。
眼眶中的泪水也在不知不觉间沿着脸颊滑落了。
我走近奈奈,握住她的手。
无视于她手中落下的成堆『武器』,我尽可能温柔地说:
「没事的,就连高杉先生也是……你看,我没说错吧?已经没事喽。」
我让她看看躺在教室里,已经恢复原状的高杉。
但是,她却还是哭着摇头,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咦……?」
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在我身后的儚这时开口问奈奈:
「——你听到了?」
那句话让奈奈的身体抖了一下。接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咦……?听到……是指……)
(从哪边……到哪边……?)
我感觉到浑身的血色逐渐丧失。
我一直很小心地将这身诡异能力隐瞒至今。现在,却偏偏让我最不愿意吐露的美树本家人知道了。
「没有啦……听我说,其实是这样的……」
我拼了命地想要解释,却遍寻不着适当的话语。
因为我知道无论编造什么样的藉口,恐怕都说服不了奈奈。
「你死心吧,恭一。」
儚的一句话,让我瞬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