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箱型马车跟在凯特的马车后面。
从大马路往南走,就会接到环绕王城一圈的宽敞道路。他们从那里转弯,再驾着马车往西走。
前进没多久,便来到排列的建筑物都比市场周边鳞次栉比的商家大上四、五倍的地方。
每栋建筑都有厚重的人字形屋顶。
几乎没有平房建筑。最矮的,也有两层楼高;最高的,包括阁楼小窗在内,有高达四层楼的砖造建筑。
那些都是毛织品的批发店,或是贩卖国外进口货物的贸易商人的店面。为了存放大量物品,都是仓库兼店铺,显然是富商们坐拥店面的区域。
沿着道路走,就在那些店面的一角,突然出现了茶褐色的砖墙。那面砖墙不断向前延伸,远远望过去,似乎有扇门可以进入砖墙内。
门前停着两、三辆马车。
——这是什么建筑物呢?
安兴致勃勃地看着砖墙。落叶树的树枝以等间隔探出墙外,树枝后面有好几座大大小小的人字形屋顶。
可见砖墙里面应该有好几栋建筑物。
凯特在靠近门的地方停下马车。
安把驾驶座与凯特停下来的马车驾驶座并排。
「快到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大门了,就是那扇门。」
安又抬头观看身旁的那道砖墙。
「那么,这道长长的砖墙里面,就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基地?……太惊人了,总工房……好大。」
砂糖果子职人有三大派阀。
马克里工房派。
佩基工房派。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
隶属各派阀的工房,散布全国各地,那些都是加入各派阀的职人们取得派阀首领的许可,以同字号经营的工房。
所谓总工房,就是大本营,由派阀首领经营的砂糖果子工房。
里面住着几个银砂糖师、几十个砂糖果子职人与见习生,经营项目是采收砂糖林檎、精制银砂糖,还有制作作品。
凯特又驾着马车往前走,安也跟着走。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总工房的门,是铁栏杆的左右对开门。
门敞开着。
门的正前方有栋两层楼高的建筑,大大的红色人字形屋顶倾斜得厉害。
门里面有三个人,看似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
有职人进来,他们就会上前询问名字,把职人带到摆在门旁边的小桌子,请他签名,再带他进去。
凯特和安都在门前跳下驾驶座。凯特先牵着马嚼子,钻进了门内。
「喂,我也要参加作业,让我进去。」
凯特一进门,就叫唤附近的金发年轻人。
「啊,是,呃,你的大名是……」
把头转过来的金发年轻人露出惊愕的表情。
「啊……安?」
他不是认出凯特,而是看到凯特背后的安。
安见到已经熟识到厌烦的金发年轻人,轻轻叹口气说:
「乔纳斯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安朝思暮想的人。
「喂,乔纳斯!你发什么呆啊!」
从乔纳斯背后传来怒吼声。怒吼的年轻人看起来最年长,大约二十五、六岁。大鼻子特别醒目,给人不够机灵的感觉,但那双暗茶色的眼睛倒是很精明,骨溜溜地打量着凯特与乔纳斯。
「乔纳斯,让人家久等,太没礼貌了!」
肩膀被猛捶一下的乔纳斯,惊醒过来,把视线拉回眼前的凯特身上。
「啊,对不起,请问贵姓大名。」
「不用了,我来带路。」年轻人推开乔纳斯,自己走向前说:「对不起,我是接待处的负责人,我叫飒弥·乔治。您是阿鲁夫·恒格力大人吧?您是银砂糖师,我认识您!这家伙没见过世面,得罪您了。我立刻带您进去,请先在文件上签名。」
他边说着,边把凯特带向桌子。桌前有个沉稳的年轻人,俐落地准备着资料。明亮的茶色头发、看似紫色的深蓝色眼眸,给人深刻的印象。不论是及膝的上衣,或看似柔软的宽裤,都很有品味。
那张脸看起来很眼熟。
「恒格力大人,好久不见了,请先在这边签名。」
凯特看到带着微笑把羽毛笔递给自己的年轻人,惊讶地说:
「你也来了啊?帕威尔。」
「我不能说是来了,我已经加入拉多库里夫工房派了。」
「为什么?你父亲不是佩基工房派吗?」
「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我不希望别人老是提起我父亲,所以我加入了这个派阀。」
凯特从鼻子冷哼一声,接过羽毛笔。
飒弥站在凯特旁边笑咪咪地说:
「您能来真是太好了,恒格力大人,我带您到房间。」
凯特在桌前边弯着腰签名边说:
「不用招呼我,告诉我哪间房间,我自己会去找。倒是我后面那个人,要麻烦你们安排一下。」
被交代的飒弥看到安,像摘下假面具般的笑容瞬间不见了。
飒弥眯起眼睛,走向牵着马嚼子的安。
乔纳斯不知道该怎么做,呆呆地杵在原地。为了不挡到飒弥的路,他稍微移动了一下,交互看着安与飒弥。
飒弥粗声粗气地问:
「你是干嘛的?」
「我也是来参与银砂糖的精制作业,还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
「啊?女人也要参加?」
冷笑般的声音与态度令人生气,但安还是耐着性子说:
「我是女人,但也是砂糖果子职人。」
「有师傅会收女人当徒弟吗?偶尔就是会有你们这种人,明明做不出什么砂糖果子,也自称是砂糖果子职人,我才不会让你们这种人进入工房。」
「我是砂糖果子职人,有人可以证明。」
「谁?你母亲吗?」
「前费拉库斯公爵。」
站在桌前的年轻人听到这个名字,抬起头说:
「恒格力大人,我先失陪一下。」
他低声打过招呼后,离开桌子,缓步走向安。
飒弥皱起眉头,眼中闪过刚才无法比拟的敌意。
「你就是……安·哈鲁佛德?」
飒弥望向停在安背后的箱形马车驾驶座。
「不过,不管你是谁,我都不能放你进来。」
「为什么?」
「你不是带着玩赏妖精吗?工房规定只有参与作业的人与劳动妖精可以进来。小的那只,可能是劳动妖精,但大的那只太漂亮了,怎么看都是玩赏妖精吧?想在工房工作,就先把那只妖精卖了再来。」
「什么……」
「这是规定。」
安咬住嘴唇,皱起眉头。
是不是该先离开,做好周全的准备再来呢?吃了闭门羹,当然生气,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签完名的凯特坐在桌上,默默看着他们之间的应对。
「好了,回去、回去!等你想清楚了再来!」
飒弥开心地大吼大叫。
「请等一下,飒弥。」
亮茶色头发的年轻人轻轻按住飒弥的肩膀。
「干嘛?」
「我来。」
年轻人走到安前面,身段柔和,面带微笑。
「果然是你,还记得我吗?很久以前我们曾短暂见过一面。在风见鸡亭,我的同伴对你说了失礼的话,那次真的很抱歉。」
说到这里,安才想起来。
「啊,你是那时候那位……·」
「我叫吉斯·帕威尔,请多多指教。」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要跟安握手,安慌忙握住了他的手。
「啊,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我叫安·哈鲁佛德。」
九个月前,安拿到前费拉库斯公爵给的钱后,便去了风见鸡亭准备度过冬天。当时正好在风见鸡亭的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几个年轻人,对安说了很难听的话。
劝阻他们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年轻人。
安想起那几个年轻人称他为吉斯,对他敬重三分。
飒弥冲到吉斯旁边说:
「吉斯,赶她走吧,她带着玩赏妖精,除非把玩赏妖精卖了,或是寄放在哪里,否则不能放她进来,这是规定吧?」
「玩赏妖精?那次在风见鸡亭,我的确看到她带着妖精。」
吉斯望向坐在驾驶座上的夏尔。
「哇……真的很美。」
他不禁发出了赞叹声。
「当时屋内很暗,又只是匆匆一瞥,所以没看清楚。在这么亮的地方看,还真美呢……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妖精。」
吉斯着迷似地说,盯着夏尔好一会儿,那模样,不像是被迷得晕头转向,倒像是在盘算什么。
夏尔早已习惯这种事,I副随便你看的样子,撇开了视线。
吉斯缓缓把视线拉回到安的身上说:
「安,你是不是在犹豫该不该放弃这个妖精?」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只是跟我一起旅行,不是我使唤的妖精。正因为是一般朋友,所以不想跟他分开。」
「咦,他不是你使唤的妖精?不管怎么样,你就是不想跟他分开吧?那么,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他跟你一起进入工房。」
「真的吗?」
「今年我会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我想用他当模特儿做品评会的作品,所以必要时,我希望可以借用他。你答应的话,我就能让他进来。」
「模特儿?」
「我说要用他当模特儿,他就成了我完成作品的必要存在,可以进入工房。你初来乍到,这么说也没人会相信你。我在这间工房还算受到信赖,所以可以说得过去。」
说要借用或不借用夏尔,像是把夏尔当成了物品,安很排斥这种事。
夏尔不是她的东西,她不想为了自己而利用夏尔。
再说,夏尔也不可能答应做那种事。
「对不起,这件事……」
安正要拒绝,夏尔从她背后的驾驶座上拉住了她的胳臂。
她扭过头去,看到夏尔满不在乎地对吉斯说:
「就这么办吧,她会签名,把文件拿出来吧。」
「夏尔!为什么?你愿意当模特儿吗?」
「这点小事我还办得到。」
夏尔稍微扬起嘴角笑了。
人类把使唤妖精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会提出什么要求,夏尔想也知道,他大可不当一回事,听听就算了。从他冷漠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这样的从容与轻蔑。
「签名吧,你想跟我分开吗?」
「不想,可是……」
安还是很犹豫,她不想给夏尔压力。
「签名吧。」
夏尔把安轻轻推向吉斯,安往前踉跄了几步。
她又回头看夏尔。夏尔瞪着她,仿如在对她说快点签名。那个眼神从背后推了她一把,于是她下定了决心。
「吉斯,夏尔答应要当你的模特儿,所以我现在就签名,请让我参加银砂糖的精制作业。」
「太好了,那就签名吧,请往这边走。」
吉斯把安带到桌边,凯特让出了位置。
安在桌子签名时,听到萨弥在她背后嘀嘀咕咕念个不停。
「乔纳斯,去找马卡斯啊,问他该不该让这个女人进来。」
「没用的,伯父会听吉斯的意见,不会听我的。」
「你真没用呢,乔纳斯。喂,吉斯!」
听见萨弥的叫唤,吉斯抬起了头。
「什么事?」
「有必要让那种人进来吗?」
「没有玩赏妖精的问题,就没有其他理由不让她进来吧?还是你有什么理由呢?萨弥。」
吉斯莞尔微笑着,眼睛却没有笑意。
「没、没有……」
萨弥可能也察觉了,所以没再说什么。
——这个人是何方神圣?
安重新打量吉斯。
「呃,发带呢?发带呢?」
安一边急匆匆地绑着头发,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发带。
「找到了。啊、啊啊,对不起,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一个没站稳,手臂差点把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米斯里露撞飞出去。
安急忙道歉,米斯里露却连眼睛都没张开。
这时候绑好的头发又啪啦散落了下来。
「啊,讨厌啦!」
天还没有全亮。
现在是她住进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总工房的隔天早晨。
夏尔从窗户看着外面。树叶已经枯黄的阔叶树,在窗户下方伸展着细细的树枝。工房基地的模样,从二楼的这个房间可以一览无遗。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基地内,共有九栋大大小小的建筑物。
大门正前方那栋两层楼建筑是派阀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与家人的住处,也是他招待客人、谈生意的地方,又称为主屋。
主屋后面有栋纵长形的大平房,砂糖果子就是在那里制作。
大平房后面还有一栋平房,是精制银砂糖的地方。
职人们生活起居的宿舍是两层楼建筑,沿着红褐色砖墙盖了三栋。另外还有一间马厩、两间仓库。
安等三人被安排到宿舍的一间房间。
一般职人都是住在好几张床并排的大房间,只有银砂糖师或派阀首领认定拥有与银砂糖师同等技艺的人,才能住进宿舍的单人房。
安也应该住进大房间,但女人不能跟男人住在一起,所以特别安排了单人房给她。
她一醒来,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然后换衣服、洗脸、急冲冲地绑头发。
夏尔看着她那样子,受不了地说:
「你真像只小松鼠。」
「松鼠?比稻草人可爱很多吧?」
霎时,安开心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很像松鼠跑来跑去,到处捜寻食物的样子。」
「果然是那种意思……」
虽然沮丧,安还是把头发绑好了,然后拿起镜子仔细端详。
——是因为把头发绑起来,所以看起来像松鼠吗?把头发放下来,看起来会比较成熟吗?夏尔喜欢哪一种呢?
安想着这些事,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时,夏尔忽然在她背后说:
「你要用念力让镜子破掉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夏尔从窗边走到安的后面了。
安觉得很难为情,把镜子倒扣在床上。
「我、我只是看头发整不整齐。」
「跟平时一样,没问题。」
夏尔这么说,不经意地摸了一下安绑好的头发。安大吃一惊,转向他。
在微暗中,夏尔的黑眼眸充满了魅力,安不由得被迷住了。
「喂,夏尔……你觉得把头发绑起来……」
这句话像梦呓般地从安的嘴巴中溜出来。
「把头发?」
夏尔疑惑地反问,安惊慌地捣住自己的嘴巴。
「这、这样岂不是跟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一样!」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请不要放在心上!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快点起床,去工作了。」
被摇醒的米斯里露打着呵欠,爬到安的肩膀上。
「夏尔,你好好休息。不过吉斯随时都会来找你,所以可能也没办法安心休息,对不起耶。」
「我说过了,没关系。」
「嗯,谢谢。好,从今天起要努力工作!」
在不熟悉的地方,会缺乏安全感,所以安昨晚几乎没睡觉,但她还是展露活力充沛的笑容,挥着手,让自己振作起来。
「那我走了哦!」
安跟米斯里露离开了房间,他们要去参与银砂糖的精制作业。
快步通过走廊时,排列在走廊上的其中一扇门打开了。
「安,早啊。」
从门缝探出头来的是吉斯,他的房间在安的房间的斜对面。在三栋宿舍中,只有这栋的二楼全都是单人房。
目前,只有四个人使用宿舍的单人房。
除了凯特和安之外,还有从佩基工房派的总工房派来协助作业的派阀首领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以及吉斯·帕威尔。
佩基工房派的埃里欧特·可林兹是银砂糖师,也是派阀的代表人,当然可以住进单人房。凯特也是银砂糖师。
吉斯·帕威尔不是银砂糖师,却也住进了单人房。或许,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大家都肯定他强大的实力吧?
但他应该不只是个手艺高强的职人而已。他的手艺再高强,也不该给他跟其他职人不同的待遇,否则很可能造成反弹。明知有这样的可能性,还是给他特别待遇,肯定是有特殊状况,或有什么不会造成反弹的因素。
「早安,吉斯,你也要去参与作业吗?」安问。
吉斯轻摇着头说:
「我今天休假,每七天可以轮休一次,你当然也可以休喔,安。平时很难得有这么完整的时间可以使用,一定要好好利用。我想借用夏尔,可以吗?」
「吉斯,夏尔不是我们可以借来借去的。不过,他既然说他会做,就一定会做……」
「对哦,你说过他不是你使唤的妖精。对不起,我那么说很剌耳吧?」
「不会啦,没关系。对了,吉斯,昨天谢谢你,多亏有你帮我说情,我才进得来,太感谢你了。不过,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其他人都对我很不友善啊。」
「因为你获得前费拉库斯公爵的肯定,是个道道地地的职人,我没必要恶整你啊。另外,应该是因为我跟你的境遇差不多吧?」
「境遇?」
「安,你的母亲是艾玛·哈鲁佛德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从意想不到的人口中听到艾玛的名字,安张大了眼睛。
「在前费拉库斯公爵的事件中听到关于你的传闻,我猜你可能跟那位哈鲁佛德女士有血缘关系,就去问银砂糖子爵,他跟我说是。」
「你直接去问银砂糖子爵?对了,吉斯,你好像也认识凯特呢。」
「前年之前成为银砂糖师的人,我几乎都认识,对哈鲁佛德女士的印象尤其深刻。见到她时,我才四、五岁,知道有女性银砂糖师,大为惊讶。」
「你还见过我母亲?」
知道他认识艾玛,安心中涌现一股近似怀念的亲密情感。
吉斯总是带着温柔的微笑注视着安。
「我的父亲是爱德华·帕威尔。我的父亲和你的母亲都是银砂糖师,所以我们的境遇很像吧?」
安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前银砂糖子爵爱德华·帕威尔?」
「是啊。」
吉斯毫不以为意地回答。
「我听妈妈说过,他是任期超过二十年的伟大银砂糖子爵呢,我记得他是在妈妈去世的半年前病逝的。虽然同样是银砂糖师,身分却大大不同啊。」
「是吗?不过,我不知道他伟不伟大。在他担任银砂糖子爵期间,也有过跟今年一样的砂糖林檎歉收年,听说搞得一团乱呢。当年我还没出生,所以不知道状况,只知道我父亲后来一直很自责。这次多亏银砂糖子爵以我父亲的失败做为监戒,提早做好准备,一切才能进行得井然有序。」
吉斯既不炫耀,也不谦逊,只是率直地描述事实,不带一丝一毫的骄傲。
在银砂糖子爵就任期间,银砂糖子爵的家人都会被视为贵族夫人、子弟。
吉斯的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贵公子的气息,这是因为出生以来就过着贵族生活的缘故吧?
但银砂糖子爵卸任或死亡时,他的家人就会恢复平民身分。听说有人会因为这样的落差而性格变得扭曲,吉斯却完全没受影响。
「可是前银砂糖子爵是佩基工房派的吧?你怎么会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呢?吉斯。」
「我加入佩基工房派,会被当成帕威尔的儿子特别看待吧?毕竟我父亲是第一个出自佩基工房的银砂糖子爵。我不喜欢那样。我以为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里会被当成一般职人看待,结果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但我又觉得如果太过坚持要他们『不要这样对我!』,好像不够成熟,就随他们去了。」
吉斯开玩笑似地说,耸了耸肩膀。
——因为他是前银砂糖子爵的儿子。
周遭的目光,还是把他当成了前银砂糖子爵帕威尔的儿子。
他身旁的职人们会对他敬重三分,还有派阀会以他手艺高超为由,特别安排单人房给他,都是基于这样的理由。
「我尊敬我父亲,但他就任时,我过得很不自由,所以现在尽可能不想受父亲影响。我父亲还在世时,我想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也不能参加呢。」
「为什么?」
「我怕拿到皇室勋章,那些爱嚼舌根的人也会说『因为你是银砂糖子爵的儿子,所以皇室特别偏袒你』。又怕没拿到,会被说『银砂糖子爵的儿子居然拿不到』。所以为了我父亲的名誉,我不能参加。」
「哦,原来是这样。」
安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她不过是被召唤到国王御前,就传出了很多龌龊的臆测。身为银砂糖子爵的儿子,想必受到的毁谤是绝非安的经验所能比拟。
「父亲去世后,去年我因为服丧也不能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身为贵族,在这方面就是很不方便。过了丧期,我就是平民了,父亲的影响也消失了,所以今年会参加。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想现在就开始做作品,请问夏尔在哪里呢?」
「他在房间啊,你去叫他,他就会帮你。」
「知道了,那么,加油啦。」
临走前,吉斯轻轻拍了一下安的肩膀。那是对同等地位的同伴的鼓励,充分展现他的亲和力。
夏尔坐在窗边,看着朝霞逐渐驱逐幽暗。
活力充沛的安走出房间后,房间就像开了个大窟窿,只剩下虚无。
他忽然想起了丽兹。
——丽兹没有安这种早起的习惯。
她总是在床上磨蹭到日出三竿。
每次夏尔看不过去,叫她起床,她就会撒娇,吵着要夏尔拉她起来。长大后也常常这样跟夏尔撒娇。
相较之下,安完全不一样。
她总像跟鸡比赛似的,早早起床,一醒来就动个不停。
——那家伙怎么老是那么匆忙呢?一下子笑、一下子生气、一下子叹息,总是忙个不停。
怎么看也不厌倦。
响起了敲门声。
「早安,夏尔,你在吧?」
是吉斯的声音。夏尔抹去表情,起身开门。
「我刚才遇见安,她说你应该在房间,所以我来接你。」
吉斯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也没有惺忪睡眼。
「对不起,一大早就来找你,想请你帮个忙。」
「这是约定,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夏尔说得很冷漠,但吉斯一点都不在意,微微笑着。
吉斯把夏尔带回自己房间。
每个房间的格局似乎都一样,吉斯的房间跟安的房间同样大小。
房间里已经摆着四桶银砂糖。用来当做工作台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石板等道具。
夏尔进入房间就靠墙站着说:
「你要我怎么做?要倒立吗?还是要脱衣服?快下令吧,小弟弟。」
正要打开银砂糖盖子的吉斯,有点困扰地回过头看着夏尔说:
「小弟弟……?你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你看起来不像超过一百岁了。」
吉斯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啊」一声,笑了起来。
「对哦,妖精就是这样。不过,我不喜欢被叫小弟弟,起码叫我的名字吧?请你站在那个窗边明亮的地方,这样就行了。我不要你摆什么姿势,我只想看清楚你的氛围、样貌。」
夏尔照指示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做这种事很烦,但没有办法。
总好过跟安分开,独自一人在街上等待。跟安分开,他就会心神不宁,很怕安会做出什么事。
夏尔忽然察觉一件事。
——原来不想分开的人是我……?
吉斯边用石器舀银砂糖边跟夏尔说话。
「安接下来会很辛苦。我们都已经完成品评会要用的银砂糖了,她来得太晚,现在才要开始做,又要参与精制的共同作业,真的可以吗?」
吉斯是替安担心,夏尔却听得很生气。
「都怪你的同伴,没有把今年的特殊情况告诉她,你很开心吗?」
「没有告诉她?真是的,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那么……不过,他们的确有可能那么做。我不但不开心,还觉得困扰。」
这么回答的吉斯,把用石器舀出来的银砂糖倒在石板上。
「那种卑鄙的行为太肮脏了,我不肖做。」
吉斯的话中流露出他的洁癖,他不允许自己做出愧对自己的事。由此可以看出他的强烈自尊心。可能是太有教养,所以他能坚守自己的尊严,不受任何污染,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
夏尔长期被人类使唤,度过了仿如在浊水中游泳般的漫长时间,难免有点羡慕吉斯的纯白无瑕。
吉斯把手放进摆在工作台边缘旁的冷水容器里。
他边让手冷却边说:
「不过,实在太好了,安要参加今年的砂糖果子品评会。现在聚集在这里想参加品评会的人,没有I个是我的对手。大家公认可以跟我竞争的飒弥,在我看来根本没得比。乔纳斯做的东西不错,可惜他有决定性的缺陷。安的加入,燃起了我的斗志,因为我想要势均力敌的对手。」
这番话充满了自信。
他把手从冷水中抽出来,开始搓揉银砂糖。
「可以在品评会与安竞赛,恐怕只有今年了。我正好碰上对安而言的最后一次机会,或许该说我很幸运吧。」
「最后一次机会?」夏尔反问。
吉斯露出同情的神色,但很肯定地点着头说··
「没错,她今年若是不能成为银砂糖师,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天还没亮,所有砂糖果子职人都聚集在银砂糖的精制作业栋了。
前些日子就已经参与作业的人,都分别走向工作岗位,准备开始做自己被分配好的工作。
昨天才到工房的安与凯特,依照指示在作业栋的附近等着。
精制作业栋内部没有隔间,只有等间隔竖立的柱子,是一整个开放的大空间。
庞大的器具从北边依序排列到南边。
有三个浸泡砂糖林檎的大木桶,这些比安还要高的木桶得架着鹰架稳定住。
接下来是三个熬煮砂糖林檎的大炉灶。摆在炉灶上的锅子也很巨大,大概可以容纳四到五个大人。
最后是整齐地排列着四个得由四人一起转动的大石臼。
很多架子沿着墙壁密密麻麻排列,架上摆着平板容器,用来晾干熬煮过的砂糖林檎。
没多久,大炉灶点然了火,作业栋内的温度瞬间升高。
职人们用大网子捞起昨晚泡在水里的砂糖林檎,放进大炉灶上的大锅子里。
安与凯特站在开放式出入口附近等着。
开始工作的职人们一边工作边打量着安。
那些视线很伤人。
这个工作场所的职人,少说有六十人,全都是男性。
对于这个事实,安觉得惊讶又浑身不自在。
——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没有。
凯特瞥一眼表情僵硬的安说:
「怎么了?安。」
「没什么……我只是很惊讶,全都是男人呢,女人居然少到这种地步。」
安听艾玛说过,这是个男性的社会。可是打从她出生以来就看着以银砂糖师维生的艾玛,所以知道像艾玛这样的存在少之又少,她既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
凯特紧盯着职人们的动作,对安说:
「砂糖果子是神圣的食物。在百年前,你母亲不但当不了银砂糖师,连银砂糖都不能摸。女人没有体力在工房修行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理由是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思想,认为女人是违背神的旨意的罪人,不能担任神圣职务。国家教会的圣职者神父……都是男人,也是这个理由。八十年前,国家教会主教断然实行改革,由桀多力克祖王净化了女人的罪,才出现了女人不是罪人的说法。现在没有那么严格的限制,然而在砂糖果子职人之间,还是存在着女人不该强出头的意识。」
「女人是违背神的旨意的罪人吗?」
安不满地确认,凯特瞪她一眼说:
「教会的假日学校,你都跷掉了吧?」
「对不起……我常瞒着妈妈跷课……」
无言以对的安,缩起了身子。
「记住,神是用右掌创造男人,用左掌创造女人,把这一对人类放在这个世界上。神希望由人类统治这个世界,女人却被妖精王的美貌迷惑,誓言服从妖精。据说就是因为这样,人类成了妖精的奴隶。是桀多力克祖王净化了这个女人的罪,把人类从妖精手中解放出来。这就是〈创世纪〉,《圣经》的开头都有写。」
在砂糖果子职人的世界,基本上是师徒制,要就近见习师傅的工作,从中学会技术。安没有拜过师,但有艾玛随时陪在身旁,这样就等于跟技术很好的银砂糖师见习过了。
师徒制是把师傅的教导,代代传承下去。正确无误地承接上一代的教导是件好事,只是在这样的世界很难采用新的思考。
凯特说八十年前有过宗教性的改革,意识上却没有因此改变,还是不能轻易纳女人。
想到这里,安不禁心生疑惑。既然这样,艾玛成为银砂糖师的技术是从哪学来的?一般师傅不可能收女弟子。
——妈妈为什么可以成为银砂糖师呢?
安还以为,关于艾玛的事,自己全都了解。但事实上,艾玛似乎有很多她不知道的过去、隐情、想法。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一年半前的她只会向母亲撒娇,非常的孩子气。
在安肩上的米斯里露很不高兴地说:
「什么〈创世纪〉嘛,那是人类自己捏造的,我们也有我们的〈创世纪〉。」
「跟我抱怨也没用,又不是我捏造的。」
「哦,说得也对啦……不过,凯特,你最好把班杰明叫醒吧?不是要工作了吗?」
班杰明还在凯特肩上打着瞌睡。
凯特沉下脸说:
「这个时间叫醒他也没用,他又会睡着……哎啊,就当他不存在吧。太阳升起后,他就会好一点。」
为什么凯特要使唤不太有用的班杰明呢?这是个谜。
天空开始呈现鱼肚白,阳光从敞开的门微微照进了作业栋里。
见习生们察觉到光线,赶紧到处熄灯。
安的视线追逐着他们时,从背后传来了沉稳的中年人的声音。
「恒格力,你现在才来啊。」
安转过头,看到五十多岁的男人从庭院那边走过来。
凯特笑着与男人对杠说:
「都怪你们这么晚才通知我啊,拉多库里夫。」
——拉多库里夫?
安好紧张,心想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派阀首领。
「你说话还是这么不饶人呢,恒格力。是你自己不好,搬家没先向银砂糖子爵报备啊。」
「我哪管那种事。总之,我已经来了,给我工作吧,我需要银砂糖。」
「好啊,我欣赏你的技术,就由你来监督整体精制作业吧。我家的银砂糖师生病疗养中,派不上用场。现在是由佩基工房派的首领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监督,你跟他一起监督。」
「那小子来了?没看见他啊,昨天也没在宿舍见到他。」
凯特的视线很快扫过整个工作现场,拉多库里夫唉声叹气地说:
「他老是私自外出、迟到,今天八成也是。算了,从现在起由你负责。」
「埃里欧特那小子也太随便了吧?唉,没办法,只好我来做啦。」
凯特转身走进了来来往往的工作人群中。
中年男人等凯特走了,才转向安说:
「你是安·哈鲁佛德吧?我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听说你很关照我的远亲侄子乔纳斯呢。」
未免也嘲讽得太直接了,安不知道该怎么反击才好。
「听说你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没错吧?我没有理由或权限拒绝你,所以随便你要怎么样。但是你必须跟其他职人一样工作,不然我不能把砂糖林檎交给你。」
「我会工作,我来这就是为了工作。」
「你行吗?这里的精制作业跟个人的精制作业相差很多。你可以混在男人堆里,跟男人一起转动那么重的石臼、长柄勺、大搅拌棍吗?」
「我试试看。」
「光有那种决心,也做不了重劳力的工作。我只能告诉你,要做就要帮得上大家的忙,不要扯后腿。今后有什么话要说,就跟乔纳斯说,不管什么事都由乔纳斯处理。」
明知她跟乔纳斯有过节,偏要她找乔纳斯商量。
摆明就是告诉她「不要有抱怨、不要做任何要求」。
她知道米斯里露很想说什么,快要憋不住了。安轻轻把他从肩上放下来,抱在胸前。
抱怨也没有用,只会给对方更糟的观感。
「我知道了。」
「那就好。」
马卡斯点点头,转过身去,朝站在背后的乔纳斯的胸口,咚地敲一下说:
「乔纳斯,你也要加把劲,与吉斯并驾齐驱,那家伙可是强敌。」
踉跄几步的乔纳斯,声音僵硬地回应:
「我知道,伯父。」
「这次的品评会,如果你连那个小女生都不如,我就会把你从下届首领的候选名单上剔除,到时候下届首领就是吉斯了。」
马卡斯对乔纳斯的态度也算不上温和,让人觉得,马卡斯说不定真的会不顾血缘关系,指名吉斯当下届首领。
——原来吉斯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下届首领候选人之一呢。
因为吉斯的技术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是数一数二的吧?
——强敌啊……
对安来说也是。
乔纳斯按着被敲打的胸口,目送马卡斯离去。
「看来我又得跟你扯上关系了……不过,你好像也不是很好过呢。」安说。
乔纳斯撇过头去,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
「我也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不管怎么样,我要加入工作行列,可以吗?」
「可以吧,我伯父都说可以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么,我要加入罗。」
安说完,转身离开了作业栋,这把乔纳斯吓得瞠目结舌。
「喂,安!你怎么了?突然闹脾气,冲出现场吗?」
米斯里露大吃一惊,对着她大叫。
「不是啦,放心吧。」
安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间。
夏尔不在房内,应该是履行承诺,在吉斯房间当模特儿。这样对安来说,反而比较方便。
她把米斯里露放在床上,拉出塞在床下的箱子,从箱里拿出一整套的男装。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请闭上眼睛。」
才拜托完,她就开始脱衣服。
「哇,喂!安!」
米斯里露慌忙用双手遮住眼睛。
安换上了上、下两件式的男装。
这身衣服是一年前乔纳斯留下来的,腰和肩膀还是一样宽松,但裤子和袖子已经可以少折几层了。
可见她比一年前长高了一些。
「这样就行了。走吧,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安抱起米斯里露,又回到了作业栋。
这次她直接走向了凯特。
「凯特,有没有哪里人手不够?请告诉我,我要工作。」
现场的监督是由凯特负责,所以刚开始必须请示身为监督的凯特。
他看到安一身的衣着,抿嘴一笑说:
「不错的衣服呢,这样活动起来方便多啦。」
这里的工作必须在鹰架爬上爬下,大多是平常不会做的动作。安平时穿的那种洋装是绝对没办法应对的。
凯特指着三个并排的大炉灶说:
「去大炉灶。」
「是。」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跟班杰明一起去后面的仓库。要去采收砂糖林檎的马车就快出发了,你们搭马车去协助采收。」
「咦?我要跟安在一起!」
「不可以违抗,小子!你的工作等同于安的工作,你要好好工作,才能帮助安,快点去啊!喂,班杰明,你该醒醒了。」
凯特抓起还在他肩上打盹的班杰明的衣领,把他放在地上。
「呵~工作啊……好讨厌。」
坐在地上的班杰明呵呵打着哈欠,张开眼睛。
「没办法,我必须帮安的忙……喂,班杰明,走啦!」
米斯里露从安的肩膀跳下来,拉住班杰明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讨厌工作,好讨厌,除了烹饪外,我什么都不想做。」
「俗话说一曰不作一日不食,你没听过吗?」
「斯露斯露很勤劳呢。」
「是米·斯·里·露!」
米斯里露拉着班杰明离开后,安也打起精神,走向了大炉灶。
巨大的炉灶与锅子周围也架设着较低的鹰架,高度大约到安的头顶。
见习生忙碌地搬来一捆一捆的木柴堆在炉灶旁,那些木柴会被逐一丢进大炉灶里。
负责把木柴丢进炉灶、调整火力的职人们,被火焰的热气煽得汗流浃背。
鹰架上也有职人在搅拌着熬煮中的大锅。
负责捞出渣子、浮末的职人们也站在鹰架上。
从鹰架上传来指示火力强弱的呐喊声。
安大略观察了一下工作现场的状况。
在鹰架上搅拌锅子的职人,以及负责捞出渣子、浮末的职人,好像最容易累倒。
他们的手开始无力,表情开始扭曲时,替代的人就会爬上鹰架。
安看准三大锅子中人数最少的一个,爬上了鹰架。
「我来换班。」
她对手痛到表情扭曲却还在搅拌锅子的职人说。
那个职人讶异地看着安。
「你吗?」
「是的,这是监督的指示,我要加入工作。」
「这根搅拌棍很重呢,不搅拌到底部就会焦掉,那时候就没救啦。」
「我知道。」
「女人不可能做得到,让开!」
从后面爬上鹰架的职人把安推开,那个人是飒弥·乔治。
「不要挡路,走开!」
飒弥大叫,取代了搅拌锅子的工作。
受到排挤的安,咬住了嘴唇。
「哎呀,女孩子爬到这种地方,好危险、好危险。」
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她惊叫一声,转过头看,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万一掉下去,伤到脸就糟啦。来,我带你下去,不用怕。」
那个人的亮红色头发,奔放地东翘西翘,有着天真烂漫的笑容,讨喜的下垂眼睛充满了亲和力。
「谁、谁?放开我!你是什么人啊!」
没想到安这么说,对方就很干脆地放开了。
「我是什么人?勉强来说,应该是女生的支持者吧?改天要不要跟我去喝杯茶?」
「什么?」
这时候,从炉灶前传来凯特的怒吼声。
「你在那里做什么?埃里欧特!」
红头发的年轻人耸耸肩说:
「被发现了啊?凯特那家伙,眼力还是这么好。」
「快过来,埃里欧特·可林兹!工作啦!不对,先为迟到说声对不起!」
——这个人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埃里欧特·可林兹是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更是个卓越的银砂糖师。
安正惊愕时,又听见鹰架下面传来另一个声音。
「埃里欧特,快下来啦,那个人要过来了。他就是凯特吧?看起来好凶。」
是女孩纤细的声音。
安往下看。在鹰架下面抬头看着他们的女孩,大约比她大两、三岁,身体线条柔细,看起来楚楚可怜。有着长长的柔顺金发、绿色的眼睛,是个很漂亮的女生。
——她是谁?不是砂糖果子职人吗?
女孩穿着淡紫色的洋装,上面装饰着大量的蕾丝。裙褶又细又多的洋装,下摆豪华地大展开来,一看就知道不是职人的衣服。
她与安四目相交,皱起眉头说:
「她是砂糖果子职人?」
安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感到有点慌张。
但那个女孩很快就背对她走了。
「啊,是、是,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
埃里欧特跳下鹰架,站在那个女孩旁边,举起一只手,对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凯特挥手。
「嗨,凯特,好久不见了,有两年了吧?今晚去喝一杯吧。」
想握手的埃里欧特伸出了手,却被凯特用力拍开了。
「谁要跟你这种人喝!赶快工作啦!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
「你很没礼貌呢,凯特,她是布莉洁·佩基小姐。」
凯特皱起眉头,看着女孩。
女孩微微弯下膝盖说:
「我是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的女儿,我叫布莉洁·佩基。」
「佩基工房派的女儿为什么在这里?」
凯特板着脸问,幸福洋溢的埃里欧特傻笑着说:
「布莉洁是我的未婚妻,所以来看我啊。」
「才不是呢,我是来帮忙的。厨房需要帮手,各派阀的女人也都来了。」
布莉洁的态度跟埃里欧特完全相反,说得很冷漠。
「那是台面上的说法啦。其实布莉洁是因为我在路伊斯顿辛勤工作,所以特地来譲打气。」
「你哪有辛勤工作!」
凯特对埃里欧特怒吼,再顺势抬起头对安说:
「你也一样,发什么呆,快加入工作!」
「哦,是。」
安这么回应,可是职人们都狠狠瞪着她。
凯特看到他们那样子,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对着安周边的人怒骂:
「谁敢恶整自己的职人同伴,我就把他丢进大锅里一起熬煮!她有心要工作,就该给她工作,·你们要恶整她,也要等她的工作虎头蛇尾时再说!到时候,你们要漠视她,或把她骂到臭头都可以,随便你们!」
他的威严,震摄了职人们。
「没办法。喂,换你了!」
在安附近用大勺子捞掉浮末的职人,拍拍安的肩膀。
「是!」
安冲到男人旁边站定。
「好可怜,你怎么不让她做比较适合女人做的工作呢?凯特。」
埃里欧特垂下眉梢,原本就下垂的眼睛显得更下垂了。
「适合女人的工作?」
「譬如打扫啦、倒茶啦,或是陪我聊天的工作。」
「陪你聊天不是工作吧?那之外,都是见习生的工作。她是个砂糖果子职人,不是见习生。」
「你认定她是个职人?」
布莉洁惊评地询问,凯特毫不犹豫地说:
「她是职人。」
「女人根本做不到,她还这么拼命,太可笑了。」
布莉洁没好气地说,把视线移到自己脚下。
「这里好热,埃里欧特,难得来这趟,我要去市内观光了。」
说完,她就快步走向了出入口。
「啊,那我也去。」
埃里欧特才跨出脚步,就被凯特抓住了衣领。
「你来跟我讨论工作的事!」
安从男人手中接过了勺子。这个巨大的勺子,有扫帚那么大。厚实的长柄沉甸甸的,重到必须用两只手搏住。
安使尽全身力量撑住了长柄,把勺子往滚沸的砂糖林檎表面滑过去。她咬住牙关,担起了重量。
——这是凯特给我的机会。
捞满一勺子的浮末,就把浮末倒进鹰架下面装着水的桶子里。
然后再把勺子举起来,放回锅子里。
——做不到的话,就没有资格拿到砂糖林檎。
手臂的肌肉痛到发麻发烫,安也吭都不吭-声。
从炉灶、锅子冒出来的蒸汽,把鹰架熏得火热,安满身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