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七天可以休一天假,明天就是假日,身体终于可以休息了,这比其他什么事都让安开心。
尽管有点累,但心情轻松多了。安拿着晚餐回房间,没想到夏尔已经先吃饱,被叫到吉斯的房间了。
安跟米斯里露一起吃饭。
她自己精制的银砂糖已经整整四桶放在自己的房间,可以开始制作砂糖果子了。但吃完饭后,她却没有心思碰银砂糖。
——我该做什么呢?
这样的焦虑重重压在心头。
——我想做的是夏尔……可是吉斯已经做了,而且夏尔……
不管想什么,都会想起夏尔和布莉洁的身影而难过得无法呼吸。
她轻轻甩着头,驱散那样的影像。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要不要去散步?」
被邀约的米斯里露,开心地笑起来。
「嗯,好耶,趁夏尔·斐恩·夏尔不在,两人去散步。」
安与兴奋坐上她肩膀的米斯里露,一起走到了后院。
飘浮在空中的月亮,形状像是被折成了两半。月亮的逐渐残缺,令人感慨。吹起冷风,拂过围绕后院的落叶树,干枯的树枝发出彼此摩挲的声响。
安觉得有点冷,合抱双臂来回搓揉。
「安,最近跟夏尔·斐恩·夏尔有什么好事吗?」
米斯里露对哀伤地望着月亮的安,问了很没神经的话。
「一件也没有。」
听到安回答得这么沮丧,米斯里露大感意外。
「咦,是吗?」
「太忙了,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前几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时,好像看到夏尔·斐恩·夏尔那像伙对你……是我看错了吗?那时候很暗。不过仔细想想,那家伙的确不可能做那种事。不对,说不定他也是个色胚……」
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米斯里露,突然「啪」地拍手说:
「对了!安,干脆由你发动攻势。」
「发动攻势?」
安还来不及质问他怎么会这么想,他已经自信满满地握起拳头,说得口沫横飞。
「我假装不经意地晃出房间,一个晚上不要回来。你就趁机发动攻势,对他说我喜欢你之类的话,逼他给你一个吻。把那家伙缠住,生米煮成熟饭,爱情就会开花结果!对,一定会,我以前怎么都没想到呢!」
米斯里露的报恩,变成了有点偏离常轨的建议,安按着额头说:
「啊~嗯……感谢你的建议,不过,我想夏尔不可能被我缠住。」
「假如有女生说喜欢我,即使对方像个稻草人,我也会脸红心跳。」
「搞半天……我就是个稻草人……」
这时候,有人从其他栋的宿舍走出来。那个人往安他们这里走过来,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你在干嘛?」
微弱的月光照出了乔纳斯的身影,凯希坐在他肩上。
「没干嘛,就只是散步。」
乔纳斯的其中一只手握着各种尺寸的刮刀,像是要去砂糖果子的制作栋。
没有单人房间的职人,若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必须去工房的砂糖果子制作栋找个地方做自己的砂糖果子。
乔纳斯没有单人房间,所以要去那里制作。
「散步?乔纳斯大人跟悠闲晃来晃去的你不一样,正要去做砂糖果子,你已经放弃制作了吗?」
凯希一如往常地调侃安。
「少罗唆,住嘴,丑八怪!」
米斯里露对凯希吐舌头,凯希吊起眼梢说:
「你竟敢骂我,矮子!」
「凯希,够了,别说了。」
乔纳斯无力地阻止凯希,然后低下头喃喃说道:
「我正要去做砂糖果子。今年我一定会做出优秀的作品。你也会做吧?看你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我要是跟你一样傻,也可以……」
「乔纳斯?」
安还以为会听到很强势的话,没想到他说得既卑屈又懦弱。
「我还是很讨厌你。」
乔纳斯满脸落寞,把视线从安身上移开,走向了砂糖果子制作栋。米斯里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疑惑地偏着头说:
「那家伙怎么了?吃错了东西吗?」
乔纳斯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处境有点微妙。他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的侄子,手艺也不差。吉斯住在单人房,他却住在大房间。对乔纳斯来说,身为马卡斯·拉多库里夫的侄子,说不定是个沉重的压力。周遭人会想,他是派阀首领的侄子,怎么会住大房间呢?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们对吉斯很尊重,对乔纳斯却毫不客气。
听说乔纳斯这个侄子很可能被排除在外,由吉斯担任下届首领。
吉斯成为下届首领,乔纳斯就会失去立场。
「乔纳斯也有他的难处吧。」
或许他心中也充满了焦虑。
急着磨练手艺,急着做出更好的作品。
——可能大家都很焦虑、很痛苦吧?看起来从容自若的吉斯,肯定也在无意识中,对自己的作品感到焦虑、不安,否则不会找我去看他的作品。我也一样,不安时会想找谁来确认自己的作品。
安再次仰望月亮,闭上了眼睛。
透过眼皮,她感受着月亮微弱的光芒。
——好好思考吧。
安想起被夏尔拥在怀里的布莉洁,脸颊泛着幸福的色彩。
——我要做砂糖果子,我要做我想做的、最漂亮的砂糖果子。
她屏除杂念,启动思考。
——砂糖果子品评会由皇室主办,所以是为皇室制作。吉斯说过,皇室喜欢妖精的砂糖果子。我也喜欢妖精。我喜欢夏尔、米斯里露-所以想做他们。然而……
她猛然张开眼睛,看到月亮依然白光闪闪。
——皇室为什么喜欢妖精的砂糖果子呢?
她想起前公爵费拉库斯。
起初,她完全没思考过公爵想把肖像画的妖精做成砂糖果子的理由,所以绕了一大圈。
「要知道理由。」
安喃喃说着,米斯里露偏头问:
「什么理由?」
「皇室喜欢妖精砂糖果子的理由,我必须查清楚。」
「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砂糖果子的事啊,起码我知道明天要做什么了。」安对一头雾水的米斯里露微微一笑说:「回房间吧,明天我有事要做,早点睡。」
他们回到房间时,夏尔已经从吉斯的房间回来了。
他似乎是坐在窗边发呆,门打开时,他有点惊讶地望向了他们。
「夏尔,你回来了啊?今天很早呢。」
安看见夏尔,就清楚想起白天他与布莉洁在一起的情景。她忍着呼吸困难的痛苦,强装平静,在床边坐下来。
「没想到那个小弟弟也会累呢,他说要早点结束休息。」
不知道为什么,夏尔也没什么精神,而且有些刻意不看安。
两人之间仿如有道无形的墙,陷入尴尬的沉默。
安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努力装出开朗的声音说:
「啊,对了,两位,我明天想去圣路伊斯顿教会。」
从安的肩膀跳下来,正要钻进棉被里的米斯里露猛然地跳了起来。
「咦咦咦?为什么?明天是我们三人终于可以聚在一起,悠悠哉哉度过的假日啊,可以的话,我想去风见鸡亭悠闲地喝杯温葡萄酒呢。」
米斯里露跳到安的大腿上,泪眼汪汪地看着安。
「对不起,为了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作品,我必须去一趟。离砂糖果子品评会没多少时间了……啊,对了,不然你跟夏尔一起去吧?你们去那个地方,老板娘也认识你们。」
「跟夏尔·斐恩·夏尔单独相处,根本是酷刑!我死也不要——!」
夏尔看着哭倒在安大腿上的米斯里露,面目狰狞地说:
「放心吧,我也绝对不会去。」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不要哭了,我答应你,砂糖果子品评会结束后,一定三个人一起去风见鸡亭。」
安用指尖抚摸着趴在她大腿上的米斯里露的头。哭得抽抽搭搭的米斯里露抬起头,撒娇似地用双手握住安的手指。
「一定、一定要去哦,说定罗。」
「嗯,说定了。夏尔也去吧?」
夏尔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说:
「只要这小子停止哭泣,我哪都愿意去。」
听到夏尔敷衍的回答,米斯里露揉揉眼睛,擦拭泪水。
「我会把这件事当成心灵的粮食活下去。安,你去圣路伊斯顿教会吧。」
「明天一起去吧?」
「不,我不去。安,你跟夏尔·斐恩·夏尔一起去吧。」
「为什么?难得休假,三个人一起去嘛。」
「你很笨耶!安!」米斯里露俐落地跳到安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跟夏尔·斐恩·夏尔单独去啦!这是机会!」
「什么机会?」安小声问。
米斯里露竖起大拇指说:
「对夏尔·斐恩·夏尔发动攻势啊。安,你虽然像个稻草人,但毕竟也是个女人。」
「呃……关于这件事,刚才我发表过意见了。」
「加油。」
「不对吧。」
米斯里露根本不听安的话,纵身跳到床上说:
「啊,咳、咳,夏尔·斐恩·夏尔,明天我一整天都会待在凯特的房间,我想跟班杰明增进友谊。」
明天凯特和班杰明刚好也休假。
「跟那小子?」夏尔讶异地皱起眉头。
米斯里露不理他,自顾举起一只手说:
「夏尔·斐恩·夏尔,你陪安一起去圣路伊斯顿教会!安一个人去,我会担心。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你们两个好好表现!」
说完,米斯里露又钻进了棉被里。
「是要表现什么?」
夏尔喃喃嘀咕着。
——不能说……
安冒出一身冷汗。
「哎、哎呀,管他呢。夏尔,我明天要去圣路伊斯顿教会,你呢?你在房间休息也没关系哦。」
「我要去,我怕你一个人到处走,会惹出什么麻烦。」
「不要把我当成瘟神嘛……」
安抱怨归抱怨,还是很开心夏尔要跟她去。
可是她忽然又想起了布莉洁。
「那么,布莉洁呢?你不会想跟她去吗?」
「布莉洁?谁啊?」
「咦,布莉洁小姐啊……你总不会不知道她的名字,就跟她抱在一起了吧?夏尔,有时候我觉得,你会不会其实是非常……」
「非常怎么样?还有,我不记得我跟谁抱在一起过。」
「骗人,今天中午我看到你们两个在宿舍的后院!」
安激动地站起来,逼向夏尔。
「你说的布莉洁,是那个女人啊?她一下说要买我,一下说不买我,说话颠三倒四的,烦死人了,所以我告诉她,想得到我就夺走我的翅膀。从以前我就偶尔会碰到这样的人。」
「是、是吗?」
安觉得生闷气的自己,实在太傻了。
她松了一口气,夏尔却板起脸,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夏尔,你好像心情很不好,是为了这件事吗?」
「应该是为了你吧。」
「咦?你说什么?」
安没听清楚,又问了一次,夏尔干脆把脸都撇开了。
「没什么,你快睡吧,稻草人。」
夏尔说话向来很难听,但都是在无意识中脱口而出的,所以安已经不敢期望他会改了。可是在对安的称呼方面,他一直很用心。
最近几乎没有叫过安稻草人。
现在却故意叫安稻草人。
——他在捉弄我吗?
安疑惑地歪着头,完全想不懂夏尔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
第二天,米斯里露一醒来就说:
「我要去跟班杰明增进友谊了!」
说完就精神抖擞地走出了房间。
太阳才刚升起没多久,米斯里露在这个时间去拜访,不知道会给凯特和班杰明带来多大的困扰,安有点同情他们。
圣路伊斯顿教会在路伊斯顿的南端。
从正南方的郊外望向路伊斯顿,可以看出圣路伊斯顿教会是座落在守护王城的位置,王城就耸立在教会钟楼的对面。
以修长的圆锥形钟楼为中心,左右排列着较低的钟楼,下面是白色石头砌成的教堂。
海兰德王国的国家宗教,是称为国教的一神教。这个至高无上的神,没有形体也没有名字。他们认为神就是神,不可能是神之外的任何事物。他们也不膜拜偶像,因为他们主张神不是人类可以想像的存在。
由国家教会宣扬国教、保护国教。
圣路伊斯顿·贝尔教会是国家教会的总根据地,以学术研究闻名。
这里以教堂为中心,盖了好几栋建筑物,有图书馆、有培养圣职者神父的学校、有研究场所。
图书馆与神父学校只有圣职者可以进入。
教堂随时开放,可以自由进出敬拜。
安站在圣路伊斯顿教会的教堂出入口,看到天花板,不禁目瞪口呆。
「好大。」
教堂出入口随时敞开着,这是不得不敞开,因为出入口的大门是石造的左右双开门,高度大约是安身高的三倍,不是随便推得动的。听说每天早上、晚上都是由十多位神父推开、关闭。
天花板更高,人的脚步声、说话声都会产生很大的回音。从中心部以球状描绘出圆弧形,像一把巨伞。
「啊……那是……」
教堂里排列着敬拜用的长椅子,中间有条通往祭坛的通道。
安望着天花板,走在通道上。到中央时,她停下了脚步。
正前方的祭坛有座「圆」与「十字」相组合的白色石雕,是代表神的标志。左右墙壁排列着以前守护过国教的圣人们的雕像。
但安的注意力都在天花板上。
天花板上画着画像,布满球状天花板的各个角落,画的都是被光包覆的圣人们的奇迹。其中天花板最顶点,也就是球状中心部位的画像最吸引安的目光。
金发、蓝眼的魁梧年轻人,与红发、红眼的妖精,刀剑交锋。
金发年轻人应该是桀多力克祖王。安在国家教会的假日学校听神父描述过祖王的模样,就是金发、碧眼,穿着有羽毛装饰的钢盔,一只手握着剑,背上背着弓,特征是右眼被刀伤封住。
他是与妖精王作战,取得人类世界的传说中的大王。据说他有神的加护,是
靠加护获得了胜利。
刀剑交锋的对手是妖精王。
好美丽的妖精,氛围与夏尔有几分神似,决定性的差异在于色彩。夏尔给人的印象是会魅惑他人的黑色,而妖精王的红色,怎么看都很刚烈,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在国家教会里,经常以祖王与妖精王的作战场面做为装饰。
不管在那所教会,刀剑交锋的两人都是英勇善战的模样,然而两人的表情却都画得很哀伤。安每次看到都觉得很奇怪。
在与艾玛停留过的村落、城镇,安都会参加当地教会举办的假日学校。
某天在某个地方的假日学校,安把对这幅画的感想告诉了神父。
其他小朋友都是说「祖王很神圣庄严」、「祖王感觉很神勇」之类的感想,只有安说:「既然两个人的表情都这么悲哀,就不要打了嘛。」然后被神父严厉地训斥了一顿。
「妖精王好美啊。对了,我不知道妖精王的名字呢……」
安喃喃说着,夏尔在她背后平静地说:
「不知道才是正常,因为国家教会隐瞒了妖精王的名字。他们说妖精不需要名字,可是再怎么隐瞒,名字也不会消失。妖精王的名字是李查鲁巴·席力尔·沙休。」
安回头看着夏尔。
「你怎么知道?」
「我出生时就知道了,应该是我诞生的黑曜石知道。」
「你诞生的黑曜石为什么会知道?」
「那是镶在剑柄上的黑曜石,那把剑已经生锈腐朽了,可能是它跟剑的主人一起看过什么。」
夏尔仰望天花板上画的妖精王。
安突然觉得,知道国家教会隐瞒妖精王名字的夏尔,有种神秘感。
「李查鲁巴·席力尔·沙休……」
教堂里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做礼拜的时间通常是一大早或假日的中午前。安为了做确认,复诵了那个名字,声音在宁静的教堂中回响。
就在这时候。
「你们两位。」
从祭坛那边走出一位神父。他满头白发,看起来和蔼可亲,眼梢有很深的鱼尾纹,穿着黑色的神父服装,是管理教堂的神父之一。
神父走到他们前面,面有难色地说:
「教堂很容易产生回音,你们刚才好像说了不该说的名字。」
「妖精王的名字吗?」
神父垂下了眉梢,表情更加为难了。
「你是在国家教会底下工作吗?那个名字是从哪得知的?不可以随便说出那个名字哦,那是国家教会封锁的名字。」
神父不是在责怪他们,只是在教导他们。安老实地点点头说:
「我是砂糖果子职人。对不起,说出了妖精王的名字。我并不知道名字被封锁之类的事,只是他知道妖精王的名字而已。」
「哦?」神父露出讶异的表情说:「有些妖精会拥有过去的知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而且长得又美。」
神父像找到正在搜寻的稀有书籍般,羡慕地看着夏尔。
「呃,神父大人,我想请教一件事。」
「哦,什么事?」
神父不愧是圣职者,不会看夏尔看得出神,微笑地转向了安。
「我要制作砂糖果子,用来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有人跟我说,皇室喜欢以妖精为主题的砂糖果子,请问您知道为什么吗?J
「皇室的确偏好妖精的砂糖果子。不过,现在的皇室家族喜欢妖精的砂糖果子,顶多只是认为『不管理由为何,从以前就比其他砂糖果子更能招来幸运』吧,应该只有国王陛下知道由来。」
「我想请教这个由来。」
「由来就是桀多力克祖王与妖精王的传说。」
「什么传说?」
「这是神父不能说的传说之一,跟妖精王的名字一样。」
「不能告诉我吗?」
「嗯,不能告诉你……但可以让你读。」
「咦?」
「来这边看。」
神父向安和夏尔招手,把他们带到祭坛前面。然后,神父抬头望向天花板,指着天花板上桀多力克祖王与妖精王的画说:
「从这边看,可以看到天花板画的四周刻着文字吧?看得懂那些文字就能读那个传说了。」
「啊,真的有呢,可是,」安困惑地说:「我没见过那种文字呢,那是什么文字?」
「是古代海兰德文字,你看得懂的话就看吧。」
「怎么可能嘛。」
连一般文字的读写都有困难了,怎么可能看得懂那种东西。
「的确有祖王与妖精王的传说,只是考虑到现今人类与妖精的关系,有些传说最好还是瞒着庶民。使用这种文字就是告诉大家,若真想阅读那些文字,就取得相关知识,做好看得懂的准备再来读。」
「那要花几年的时间啊……」
安哈哈干笑几声,神父促狭地笑着说:
「你加油啦。」
说完就从祭坛旁边的门走进去了。
夏尔一直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花一辈子的时间也看不懂吧……听说看得懂的神父也不多。」安说。
这时夏尔才把视线从天花板转向安说:
「我告诉你。」
「咦?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那些文字的意思。」
安目瞪口呆。
「你看得懂吗?夏尔。」
「好像是。」
「怎么可能!」
安惊讶地大叫,夏尔用食指按住她的嘴唇说:
「会有回音哦。去那边坐下来。」
安在祭坛前的礼拜席坐下来,夏尔也在她旁边坐下来,又仰头看着天花板,缓缓把嘴巴凑近安的耳边。
「桀多力克祖王原本是妖精王的奴隶。」
耳边的轻声细语,搔痒着耳朵。安紧张得全身僵硬,耳朵不觉地热了起来。
「可是妖精王很欣赏桀多力克的勇敢、诚实,把他当成朋友,解放了他。桀多力克也很佩服妖精王的高洁、强劲,跟他成了朋友。」
安不由得看着夏尔,再次确认他说的话。
「咦……?成了朋友?」
「是这么写的。」
夏尔又望向天花板,把嘴巴凑近安的耳边。
「大部分的人类都反对妖精的统治,这些人类渐渐靠向了桀多力克。而大部分的妖精都想继续统治人类,妖精王也不能忽视妖精们的意见。但他们两人都希望可以找到妖精与人类共同迈进的道路。后来却因为小小的龃龉,再也看不到彼此的心意。两人都听从各自追随者的意见,发动了战争。」
读着古代文字的夏尔的声音,仿如与天花板上的妖精王和祖王的画融为一体了。安看着天花板,出神地听着夏尔的声音。
光线透过彩绘玻璃,以种种光彩照进了教堂内。
「最后妖精王被击败,桀多力克获得胜利。桀多力克虽然获胜,但同时也为朋友的死深深感到悲哀。与妖精王共同做过梦的理想,一直埋藏在桀多力克心中。他期望某天妖精与人类可以共存共荣;他期望某天妖精的能力可以协助人类,而人类的力量也可以协助妖精。为了悼念妖精王,桀多力克请人做成妖精王模样的砂糖果子,献上了自己的祈祷。据说那个砂糖果子具有招来最大幸运的力量……这就是全文了。」
安继续仰望着天花板,觉得很不可思议。
——桀多力克祖王期望与妖精共存?
这个王国把奴役妖精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而这奠定国家基础的桀多力克祖王却期望与妖精共存?
建立在奴役妖精之上的社会,已经长达五百多年。现在即使这个传说散布开来,人们也不可能受桀多力克祖王的心愿感召,因此解放妖精。
然而,国家教会还是隐瞒了这个传说。
现在的王国与桀多力克祖王期望的世界不一样,很可能是因为这个传说会让
人产生罪恶感,所以国家教会不太想把这个传说公诸于世。
总而言之,只是国家教会不想让自己产生那样的罪恶感吧?
这就是人类的狡猾。
皇室喜欢妖精的砂糖果子,说不定是桀多力克祖王的遗志。如同许下了愿望,期待妖精与人类的力量有结合的一天。
妖精的砂糖果子继承了桀多力克的共存遗志,比其他形状的砂糖果子更能招来最大的幸运,可能是因为同时也继承了期望共存的妖精王的力量吧。
把这两大遗志做成形体,会成为强劲的力量。
「可是,桀多力克祖王期望共存,为什么建立了这样的世界?」
「是没办法建立那样的世界,才变成这样的世界吧?」
夏尔望着天花板回答。
「妖精王与祖王寻找过共存的道路,最后还是走向了战争。获胜的祖王可能重新摸索过共存的道路,但没办法建立那样的世界,所以变成了这样的世界。或许只是这样。种族的差异太大了。」
夏尔的表情像是放弃了什么,显得有些消极。
安悲从中来,对夏尔来说,与她之间的距离或许很遥远。
「不要那么说,没有任何差异。」
她喃喃说着,夏尔把视线拉回到她身上。
「有差异。」
「对我来说没有,因为我是那么地喜欢……」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大吃一惊。
然后觉得很难为情,低下头,再也不能动了。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呢?光是这么想,心脏就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还冒出一身冷汗。
夏尔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但她不敢抬起头。
她好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惊人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夏尔读着古代文字的声音、教会的气氛、从彩续玻璃照下来的五颜六色的光线,似乎交织成不可思议的力量,搅乱了她的心。
她看着夏尔柔顺地披落在长椅上的翅膀,产生一股强烈的悸动。
夏尔的翅膀仿如融化的彩虹,闪烁着淡蓝色、淡紫色、淡绿色等,复杂而沉稳的色彩。安看着夏尔的美丽翅膀,对夏尔的爱恋就更深了。
她想起某天抚摸夏尔的翅膀时的触感与温暖。翅膀等同于妖精的生命。安如此爱恋他的翅膀,就是因为翅膀等同于夏尔本身吧。
——多么令人爱恋啊。
油然而生的感情,怎么也压抑不住。
——好想把这种感觉做成砂糖果子。这么做,我这份愚蠢的感情也不会白白浪费掉。
就在这么想的瞬间,安惊觉某个愿望在内心清楚地成形了。
「啊……夏尔,」安怀抱着亢奋的心情,抬起头说:「我做得出来了……我想做砂糖果子。」
安急匆匆地赶回了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在回自己房间之前,她先了凯特的房间,要把米斯里露接回来。她敲门说:
「凯特,您在吗?我是安。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在您这里叨扰吧?我来接……」
才说到这里,门就打开了。
眼梢往上吊、杀气腾腾、轻飘飘地飘出来似的凯特,看起来有些憔悴。
「凯特?」
「这是什么恶作剧……」
凯特压抑着怒气,举起颤抖的手,指向房间中央。
「喂,班杰明!不准睡、不准睡!接下来轮到我了。还有,凯特!你不出牌,我不就不能抽牌了!我正在六连胜中呢,你可不能跑掉哦!没有把输掉的八十四分都赢回来,我绝对不会停止!」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死赖在房间中央,兴奋地玩着牌。
「天一亮他就来了,然后像严刑拷打般地逼我们玩牌玩到现在。如果是你叫他来的,我就揍你。」
充满怨恨的语气把安吓得面无血色。
「不、不是我,是他自己说要跟班杰明增进友谊。」
「班杰明那小子几乎都在打瞌睡,最大的受害人是我啊!」
「喂,凯特,快回来坐着玩牌……」
抱怨到一半的米斯里露往门口望过去,看到安,立刻抛掉手上的牌,蹦蹦跳跳冲向了门口。
「安!你回来了!结果怎么样?」
「非常好,我要开始做砂糖果子了。」
「我不是说那个啦,我是说你跟夏尔·斐恩·夏尔的事。你有没有搔动那家伙的情欲……」
「我的什么?」
在安背后合抱着双臂的夏尔投射出剌人的目光。
米斯里露惊愕地闭上了嘴。
「啊……你在喔?夏尔·斐恩·夏尔。」
「不管怎么样,请你们马上滚回自己的房间!」
似乎已经忍到极限的凯特把米斯里露撵出走廊,当着安的面,用力关上了门。
「对不起……」
安觉得很过意不去,在门前垂头丧气地道歉。
回到房间,安马上敞开窗户,把制作砂糖果子的道具排列在桌上。然后把装满色粉瓶的大箱子拖出来,拿出里面所有的色粉瓶,也整齐地排列在桌上。
看到她这么做,米斯里露问:
「现在要开始做吗?」
「嗯,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不嫌烦的话,就帮我吧?」
米斯里露欣然卷起了袖子说:
「交给我吧。」
他弹跳起来,跳到银砂糖的木桶边缘,灵活地推开了重甸甸的盖子,往桶子里面看。
「安的银砂糖好美……跟在作业栋做出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好白、好白、好白,又细致滑嫩。」
米斯里露用食指戳一下满到木桶边缘的银砂糖,沾在小小指尖上的银砂糖啉地融化消失了。米斯里露嗯嗯地点着头笑了。
「味道也不一样。」
「味道果然不一样吗?你吃得出来?」
「妖精对银砂糖的味道比人类敏锐好几百倍。安的银砂糖清爽、甘甜、可口,与作业栋的银砂糖全然不同。只要是妖精,都能分辨出因手工制作而有些微差别的银砂糖味道。」
米斯里露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哇,好厉害!被这么了解味道的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说好吃,我实在太开心了。」
安拿着石器舀出木桶里的银砂糖。
看到安这样的动作,躺在床上的夏尔就站起来了。他怕自己会分散安的注意力,所以为了安着想,打算离开房间,就像平常那样,没想到被安拦住了。
「夏尔,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也能留下来。」
他意外地说:
「不会分散你的注意力吗?」
「有你在比较好,我希望你在,你愿意吗?」
「你说好就好。」
夏尔冷冷地回应,又躺回床上。
白天的阳光从窗户流泻进来,把夏尔披落在床上的翅膀照耀成温暖的颜色,呈现出柔和的淡蓝与粉红的色调。
妖精的翅膀会因为心情、感情、环境而改变颜色。
安注视着在桌上排成一长排的色彩鲜艳的色粉瓶。
——从头按顺序使用,把所有颜色都做成五个层次的浓淡就行了。
步骤在脑中自然浮现。
安把银砂糖放在石板上,加入冷水开始搓揉。
一次又一次,执拗地搓揉。她要做出抚摸他的翅膀时,那种细致滑嫩、令人震颤的触感。
她想做妖精的翅膀。
孕育着他们的生命与感情的翅膀,比什么都神秘、美丽。
夏尔的翅膀如面纱般优雅,米斯里露的翅膀紧实可爱,不管任何翅膀,安都爱恋不已。跟他们一起做砂糖果子的幸福感,洋溢胸口。
——我的愿望跟祖王、妖精王一样,我想把这个愿望做成形体。
当银砂糖呈现丝绸般的光泽,就分成五等分。
安拿起最前面的红色色粉瓶,逐渐改变些微分量,撒在五个凝固体上。从头到尾逐渐增加色粉的分量,调出从淡粉红色到深红色的五种层次的色调。
再分别搓揉五个凝固体。
色粉有一百多瓶,安打算把所有颜色都做成五种层次的浓淡,所以颜色会多达五百多色。最少要有这么多色,才能展现妖精翅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