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我躺在房间里。
理所当然的事实,我揉了揉眼睛,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索。四四方方有些冰冷的触咸,对,就是它了。熟悉的金属外壳,我单手把手机荧幕打开,读取上头显示的数字。七点。啊啊啊,已经早上了,真不想去上学啊!蜷缩进棉被里,我闭着眼睛找寻着水手服。每天睡前我都会将制服放在棉被的旁边。我用右手找着制服,同时用左手解开睡衣的扣子,在温暖的被窝之中换装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
咦,好奇怪喔?找不到睡衣的钮扣。怎么会这样?我的左手竟直接触摸到自己的胸部。将手来回滑动了一番,这才发现……
全裸?
不可能。我从下腹部慢慢的往锁骨的方向摸去,途中却摸不到任何的布料。全身赤裸,我什么也没穿。莫非是在熟睡的状态下,自己脱掉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的睡相也太差了吧?等等一定要讲给男友听,让他笑一下好了!
不过,我的右手依旧一无所获,怎样都找不到那件水手服。?
终于,我的脑袋好像开始清醒了。
这才发觉自己眼前的世界一片雪白。
纯白的墙壁,纯白的天花板,纯白的地板,自己的肤色以及橘红色的手机显得相当突出。
好像有些不对劲。
陌生的景色。这里是哪里?
很显然,我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早上最先映入眼帘的电灯不见了,小学的时候贴在墙上的世界地图也消失了,还有桌子、书柜、衣柜,房间里头竟然什么都没有。
我是在做梦吗?等一下就可以醒过来了吗?不过,臀部下方好硬啊!
臀部的肉和尾椎骨好像直接接触到地板,中间没有任何的软垫间隔。我感到有些疼痛。不只如此,身上也没有毛毯或是棉被之类的东西覆盖,更没有枕着枕头。怎么这么奇怪?
而且,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可以。早晨特有的紧张气氛、飘散而来的早餐香气、厕所传来的水声和主播所播报的晨间新闻、隔壁邻居的小朋友大喊着「我出门了!」的声音还有老人家带着小狗散步,缓慢而稳健的脚步声、平常理所当然在早晨出现的声响,今天却完全听不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急,先冷静下来。我一定还在做梦。这一切都不会是真的。
有如现实的梦境。
通常在做这种梦的时候,直到醒过来以前,都会认为自己眼前所见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一旦从梦中苏醒,脑中又会空白一片。当你真的理解方才的一切是「梦境」而眼前的景象才是「现实」的时候,你一定会如此碎念着:「刚刚的梦还真写实啊!」然后,深深地叹一口气。
我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经验。人躺在床上,心却仍然浸淫于梦的余韵之中。接着,残影渐渐地消失,甚至将所有的画面给遗忘,终于才能回归现实世界。这次一定也是如此。再等一下就好,等着等着就会醒过来了。
做好了心理建设,在地板上翻个身,我把眼睛闭上。
地板好硬。
背部和臀部下坚硬的现实感,驱散了我的睡意。最初的困惑,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的转变成不安。
心跳声越来越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我眯着眼,再确认了一次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七点半了。
不论怎么等,自己好像都无法从这个梦境中醒来。况且,一股睡得很饱的爽快感正不停催促着我,要我赶紧把眼睛睁开。
没有办法了。
心一横,我慢慢地坐起身。看样子,我必须接受眼前的事实,伸了个懒腰就站了起来。
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门,也没有窗户,自己完全被纯白的墙壁包覆。我到底在哪里?找不到出口的密室。大门藏在哪里呢?
房间是正方形,不对,说它是三次元的立方体比较贴切。和我的身高比较,空间相当宽敞,长宽高都至少超过三公尺。挑高的天花板,不知道是普通房间的几倍。
找不到电灯,房间内却意外的明亮,像是日光灯所发出的亮光充满了整个空间。墙壁上看不到任何的配线或是类似开关的物体。
空无一物,里头什么都没有。家具就不说了,也没有张贴海报或是月历,有的就是纯白的壁纸。
而且,找不到一丝痕迹,就连一根钉子也没有。
我开始焦躁了起来。
从来不知道空无一物的房间会令人如此不舒服,这和刚完成的土坯屋的感觉也有些不同。
就算没有摆放家具,但至少有门有窗,连这样的目标物都找不到,确实会让人心里毛毛的。大门是一切空间的依据。以开有门的墙壁为中心,可以分成右侧的墙壁,左侧的墙壁,以及面对门的墙壁……一旦决定了座标,就能够和自己存在的世界做一个整合。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不论朝向哪里,都像是同一面墙壁,就好比身在黑暗的宇宙之中,无法区分任何的方位,是左是右也不知道。不安的感受,大概像是把自己丢进大海里头那样无助,迷失方向。
而且,我竟然全裸。其实在日常生活当中很少会一丝不挂,即使有,也是在浴室那样狭小的空间,或是一片漆黑的房间内。现在的自己,竟然在一个如此明亮且宽广的地方光着身体。还好,身旁没有人,并不至于感到害羞,但确实存在着强烈的违和感。
我需要好好检视一下这个地方,搜集情报。集中起精神,我仔细地端详四周。
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咦!我好像听到了像是杂讯一般细微的声音,但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能够做为线索的声响。
房间的温度适中,不冷也不热,地板倒是有些冰凉。走在上面,会发出一点摩擦声。我顺势蹲了下来,用手摸了摸地板。它的材质并不常见,不像金属或是水泥那样坚硬,也不像是榻榻米那样温和。嗯,硬度适中,而且十分干净,完全找不到一根头发或是灰尘。看不出打扫的痕迹,我想,这个房间应该是刚建好的。
接下来,我沿着墙边走着。叩!我试着敲打了一下,硬度和一般的墙壁没有什么两样,光凭敲击的动作,也无法知道墙壁的厚薄。我举起脚,向墙壁踹去。碰!浑厚声响在房间中震动,不过,没有发生什么改变。我是否应该大肆破坏一番?用全身的力量.撞向墙壁!算了,好像有些麻烦又很累人,真要做也不会是现在。
嗅觉呢?用鼻子深处的纤毛来感觉一下这个房间的气味好了。闻了闻,空无一物的房间有着新家的味道,思,就只是这样。
算了算了,不想管了。我再度躺了回去。地板,还是好硬。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这里是哪里?自己又是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再检查一次好了,不过,房间里一样东西也没有,不管搜查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吧!如果有留下什么血书,或是奇妙的数列,还比较好处理呢!
一筹莫展的我,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我用手卷着头发的尾端,又拉又扯的,或是毫无意义的搓揉着自己的胸部。柔软的胸部下方,是肋骨。一个人,不需在意外界的眼光,我把脚张得开开的,呈现放松的姿势瘫坐着。
真是难看。
纯白的房间之中,肤色看起来有些不一样。指甲灰得不可思议,浓密而黑的阴毛蜷曲着,自己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有穿衣服就算了,更何况是在全裸的状态之下。或许,就是因为有衣物的包覆,人所以才被称作为人。我的脑袋,一直在想着这些没有用的事情。
瞄了一下手机,八点多了,早自习已经开始了吧!嗯?等一下,荧幕上的收讯栏有三格。什么嘛,这里收得到讯号啊!至少我还可以向外界联络。正想要拨电话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该打给谁好呢?男朋友?父母?警察?
我陷入了思考。其实打给谁都行吧!不过,就算接通了,又该如何说明目前的状况呢?自己都还搞不太清楚。怎样都好,先打再说吧!
默背出家里的电话号码,用手机拨了出去。嘟……嘟……然后……
「你好,这里是小岛家。」是母亲的声音。
「啊,妈!是我。」
「你啊,现在在哪里?连早餐都没吃就去上学了吗?你忘记带便当了!本来是想送去给你的,不过妈妈今天要去市民中心开会……」我打断了母亲的话。
「不是啦!我今天一起床,就发生了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我被关在一个纯白的密室里面。」
「……怎么一回事?」
透过电话,我知道母亲吸了一口气。不久,就听到了脚步声。她好像走上二楼,进到我的房间里。接着是一阵吵杂的声音,她应该是在确认我是否还待在里头。
「妈,我房间是什么状态?」
「为什么这样问……就很干净啊!睡衣脱在棉被里……你现在到底在哪里?被绑架了吗?老公!不好了!老公……」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这才发现自己有可能是遭到了绑架。
莫非是被奇怪的人给掳走了?我的想像突然开始疾走。
有人乘我在睡觉的时候,不知道给我闻了什么药,然后等我失去意识,再偷偷将我带走,关进这个地方。若真是如此。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我的肉体吗?这样一来,那个变态必定会在这个房间里现身,将我强暴。如果是为了赎金,我则很有可能会被杀害。
想到这里,我突然开始害怕了起来。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势,还是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遭到绑架,现在就为那不存在的变态感到恐惧也不是办法。
由于自己务实的个性,先不管电话那一头的骚动,我保持着冷静。
电话换给另一个人听了。
「我是爸爸,你现在在哪里?」
「纯白的房间,而且找不到出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你没事吗?有没有怎么样?」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状,也没有看到伤口,或是受到虐待的痕迹。
「我没事。」
「犯人在你身边吗?」
「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没错,我还没看到半个人影,这样说来,应该不是绑票。目前的状况好像跟人毫无关系一样,既没看到歹徒,也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而且照常理来说,他不可能把手机留给我的。我只是被扒光了,这一点也相当不寻常。
「无论如何,先报警吧!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判断出你的位置?什么都好,你快跟我说!」
「没有,我看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发现。以防万一,我待会会再检查一次的。」
「好,我先挂了,有状况就跟我联络。」电话,断了。
「通话时间五分十七秒」
手中的手机,显示出比想像中还要短的通话时间。我回想着家人的声音。母亲完全陷入了惊慌的状态,父亲则是用着我从未听过的激动口气说话。
母亲一定急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中还紧握着我没带走的便当。在客厅一角的父亲,应该正绷着严肃的神情与警察联络吧!即将要出门上班的他,衬衫和西装裤都穿好了,来不及打好的领带,随意地挂在脖子上。结束和警察的通话后,稍微恢复平静的爸爸,可能又拨了通电话去公司,说:「今天请让我休假。」我好像看到了陷入惊慌的父母,还有年幼的弟弟……
呼!
把手机往地上一丢。
反而让你们担心了啊,真是对不起。很奇妙的,我竟然还能用平常心去看待这一切。无法掌握情况确实让我有些不安,但是我并没有想像中害怕。面对这难以理解的现实,我的大脑开启了某种机制,麻痹了会令我感到恐惧的神经也不一定。
叹了一大口气,我再度向四周看去。果然一样东西都没有。
不过,我好像感觉到了。
那是什么呢?
此时,我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和地板碰撞,发出了细碎的声响。毫不在意我的心情,来电铃声轰轰作响。这个铃声是特别设定过的,只有特定的对象传邮件给我的时候才会响起,所以我一听就知道了。是我男朋友!
拿起手机,我马上打开了邮件夹。一封新邮件。「早安啊♪」映入眼帘的标题害我心情顿时降到谷底。
看了一下内文。
「早安啊☆今天是忧郁的雨天,心情好不起来!不过,你怎么没来上学啊?跷课吗?」
完全状况外的家伙。早自习结束,第一堂课要开始了吧?教室还是一片喧闹,为了不让维持秩序的老师发现,他把手机放在桌子底下,传了讯息给我。这画面浮上眼前。
我回信给他。
「我今天搞不好去不了学校了,我好像被关起来,出不去。」
很快的,我收到另一封邮件。
「怎么回事?跟父母吵架了吗?」
呃,该怎么说呢?
我烦恼了一会儿。横躺在地上,我思索着信件的内容。突然,我的焦点落在天花板上头。
确实感觉到了什么。
时间来到了九点。
一种违和感。
难以言喻的感受,具体来说,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大了一些。会不会是白色墙壁所带来的错觉。不祥的预感,在太阳穴附近凝聚。
下意识地靠在墙边。
我在房间的一角,距离正方体的顶点部分一公分的地方,用指甲划下了一道痕迹。在确认了墙上的痕迹之后,我再重复了三次同样的举动,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伤痕。
那是一个记号。
我在毫无比较对象的纯白房间里做了记号。这或许可以成为什么线索,出发点相当的单纯,具有试探性的举动。在这个当下,还看不出任何效果,当然,它也有可能完全没有意义。无论如何,我为这个行为感到了满足。
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好呢?我打开手机,玩起里面的小游戏。
那是一个很常见的拼图游戏,把相同颜色的色块聚集在一起,就可以把那些方块给消掉。我看着窄小的手机荧幕,快速地按着键盘。缠斗了很久,游戏还是结束了,不过,我也因此更新了游戏纪录。这是我最喜欢的游戏,专注在玩的时候,我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
深吸了一口气,我往墙边看去。
刚才做的记号有什么改变吗?确认了一下位置,在距离墙角一公分处划下的痕迹,竟然前进了一公厘。
「原来如此。」我自言自语。
看了看四周,我的身体往后抖了一下。那不是什么违和感,也不是眼睛的错觉。很明显的,这个房间正不断地变小。最初看来有三公尺立方的空间,如今只剩下二点五公尺立方左右。
无法解释的感受,移动中的记号,在在都表明了一件事。房间的墙壁逐渐向内压缩,而形状依旧维持着正方体。也就说,在移动的不只是做上记号的墙壁,天花板还有地板,三次元的房间全体,正向一点收缩着。
「这是什么情况?」我自言自语。
一股恶寒从身后窜出,刺得我的背脊发凉。
不行,快冷静下来,理性的整理一下目前的状况。现在是十点多。我是七点起床的。这虽然不是精准的数值,三个小时内,墙壁大约前进了零点五公尺。如果以同样的速率收缩……
时间 墙壁(公尺)
七点 →三
现在(十点) →二点五
十三点 →二
十六点 →一点五
十九点 →一
二十二点 →零点五
二十五点(隔天一点) →零
剩下不到十五个小时,这个房间将会消失。
身在其中的我,必定会被挤压致死。
什么啦,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啊!
超现实的一切,我完全没有任何真实感。想像一下好了!
没有出口的白色房间,安静且缓慢地,墙壁确实不断地移动,空间也逐渐地在缩小。就要掉落下来的天花板,从四方逼近的压迫感,我将无处可逃。活动空间受到压缩,难以伸展的四肢,墙面马上就要直接和我的肉体发生碰撞,无论用哪个姿势,都无法保护自己。动弹不得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除了自己的四肢,内脏及腔体会慢慢受到压迫,继续缩小的空间,施加的压力更大,我的骨头即将碎裂,在究极的密室之中,变成一滩烂肉,不成人形。所有的组织,都没有办法维持原来的形状,骨骼和肌肉凝聚成块,越压越紧,我的血肉将变成一块红色的正方体,最后,只剩下红色的点。
不会吧……
惨不忍睹的画面在我脑中激化。开什么玩笑,现实当中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一定是我想太多了,不可能,不可能啊!
我自顾自地说着,嘴唇周围的肌肉微微地颤抖。露出了自我安慰的笑容(还在逞强),我观察着自己的反应,无法消除的不安逐渐扩张,在如此空无一人的空间,不管多么不合理的事情,好像都会发生一样。眼前的事实令人不寒而栗。
好可怕。
集中在脸上的血液,经过颈动脉,一口气落了下来。全身的微血管紧缩,眼球周围的皮肤发青,我的头好像浮在空中那样,瞬间失去了重量。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凉意使得长在下巴上的胎毛,一根根都竖起来了。白生生的墙壁,看起来如此单调而单纯,和我也没有任何的因果关系。如今,它却成了一只充满邪恶欲望的怪兽,令我感到恐惧。
从未体验过的惊恐感受。
如果只是一个歹徒拿着刀向我冲来之类,那也就算了。并不是因为我不害怕,而是它至少还在自己的想像范围内。多少都看过那些曾经出现在戏剧或是漫画里的画面,就算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能有些心理准备,无论是要尖叫还是被吓到失禁,至少都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甚至是绑架犯的心境,也不是完全无法想像。他们大概都是那些平常生活不太顺遂的人,犯罪的理由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女人或是现实逃避。这种程度的罪犯所做出来的行动,应该都还在人类可预估的范畴中。
不过这个房间,完全出人意料。
说实话,我连该如何害怕都不知道,即使真的有犯人的存在,也难以推敲出他的意图。
为什么要特地用如此复杂的手法取人性命呢?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墙壁始终就是墙壁,对于我的疑问,吭也不吭一声的。
脚着不到地的恐怖感,深陷泥沼,不停沉沦。我哭也不是,叫也不是,大肆挣扎破坏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看着纯白的墙壁,我的平衡感逐渐丧失,极力稳定住将要倒地的身体,双脚连站都站不稳。
到底过了多久?可能只是几十秒钟的时间。
估算着自己能够完好无缺地待在这房里的时限,我拼命地想要克服那结论所带来的冲击。反胃和头痛,冰冷而麻痹的双唇之中,散发出像是柳橙过熟的甜味,令人作呕。
冷静,我要冷静!
先来想对策,接着是逃离的办法。
手机在我身边,自己四肢健全,况且距离时限前还有一段时间。没错,我要加油,加油!
不断激励着自己:心情好像稍微平复了些。
眼前扭曲歪斜的空间,渐渐变回美丽的正方体。头痛和呕吐的感觉,被吐出的空气带走。像是沉潜在水底,经过一段时间后,遭到奇妙而缥缈的声音给遮蔽的听觉,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咦?有东西在响着。让人感到焦躁的电子音响了起来。
整理一下自己的精神,我拿起手机,接了电话。
「喂,我是爸爸。你还好吗?」父亲洪亮的声音顿时将我拉回了现实。
「还算可以。」无法好好表达,我简短地说着。
「这样啊,我换给警察接听。」
「我是樱山署的饭塚,状况有什么改变吗?」接过电话的,是一位音质偏高的男性,说话快速且带有特殊口音的他,像是一个靠不住的新手警察。
「房间变小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
「……?……什么……」
饭塚警员好像感到有些困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算了,他一定不会把这当一回事的,然后会把我看成一个因为害怕而精神错乱的人。
「请你不要紧张,尽量保持冷静,没有事的。我知道你很害怕,不过,请你务必照我说的做。」
「是。」
果然。
他温和的口气,让我觉得就算自己想要解释,也只是白费力气,所以我决定放弃。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个房间会逐渐缩小呢?
他没错。
「那个房间里头有门窗吗?」
「没有。」
「如果是这样,请你将耳朵贴在墙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也没有。」
「墙上有没有什么可以当做出入口的裂缝?天花板跟地板的地方也要特别注意。」
「没有。」
我早就检查过一遍了,没想到还要遵从他的指示再回答一次,说明自己全裸的状态也令我感觉受到污辱。
「我了解了,先挂电话吧!请你一定要保持冷静,做任何行动都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优先。如果情况有什么改变,请立即跟我联络。」
「我知道了。」
电话断了。真是个没用又无聊的警官。他虽然守着警察的本分,却欠缺独创性,应该也没有什么亮眼的成绩吧!肯定无法出人头地。不对,说不定就是这种警员才能够升官。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总之,求救的部分就交给父亲和警察了。如果自己是在家中的房间内被拐走的,应该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搜索指纹,检验血迹反应或是什么反应的,搞不好就能够追查到我被监禁的场所。现在的自己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只能探查到房屋的内恻,换句话说,只有我能够了解屋内的情况,所以就照自己的角度稍微推理一下吧!
不过,线索实在太少了。
我知道这是一间纯白的房间,空间正不断地缩小。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出口好像本来就不存在。使墙壁前进移动的机关是如何运作的,目前也无从而知,也无法分辨出自己是处于地底下,还是平地。
越想越烦躁,偏偏一点头绪也没有,若是不能看出一些端倪,脑中的杂音恐怕很难消除,就算不是正确的解答也好,总该有些假设。我想尽办法整理自己能够想得到的可能性,仔细地推敲了起来。
首先,目前的情况是?
这是最简单的问题。
「绑票」
假如这是一项绑票行为,歹徒的目的又是什么?犯人若是没有和我的父母亲交涉,或许代表他要的并不是钱。倘若是为了折磨我,这可能就是私人恩怨,但我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和别人结怨啊!
好,犯人有可能是谁呢?会是加奈吗?还是一直把我当作敌人的美纪?也有可能是自己前男友,多吕。在我跟他提出分手的时候,表情十分吓人。不过,这些人都不可能真的绑架我吧,就算真的做了,也不可能会费这么大的工夫。
父母的态度其实令我有些在意,接电话的时候也是,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而且,他们是最容易将我绑架的对象。话又说回来,绑架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
好不容易把我给生出来,又花费了大笔的金钱和心力抚育我长大,怎么想都不合理。脑中浮现了父母温暖的微笑,我对于刚刚的那些假设感到有些罪恶。
该不会是我的现任男友吧?他曾经在一次吵架的时候,没来由的对我大发了脾气。以他那样的情感爆发程度来说,的确有犯罪的可能性。
突然,新邮件进来了。
「啊~好困啊!上课的时候不小心把便当吃掉了,中午该怎么办呢?」
……这样的男友,应该没那种能力犯罪吧!我不该怀疑你的。不过,现在看到这样的信件内容,我紧绷的神经好像稍微松懈了些。
「不然买个炒面面包吃啊!说实话,我真的被关起来了。搞不好今天我就要跟你说再见了。」
浓缩了所有的重点,我把邮件传给他。
1
2
3
手机马上就响了起来,他果然立刻打电话给我了,反应比我想像中快嘛!我接起了电话。
「喂!真的假的啊!等等……你是说真的吗?」
他惊慌失措的程度,就像是一位演技很差的惊悚片演员。和夸张的态度相反,我冷静地回答他。
「很遗憾,这一切都是事实。」
「」
句点。对不起,在能见度如此低的情况之下,我只好直接跳到最后的结论。我好像看到了他满脸疑惑的神情。
「……你、你现在在哪里?跟……谁在一起?我去救你吧!」
极度混乱的口气,我想,他脑中一定浮出了很多的问号跟选项。
「我不知道犯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怎么可能!你到底在哪?」
「白色的房间。而且,它正不停地缩小。」
「你说什么?这样岂不是会被压扁!糟糕了啦!」
我突然感受到一阵温暖。
我的男友虽然是一个笨蛋,不过他真的是一个好人,无条件的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对于房间会变小这个事实丝毫没有任何疑虑,完全地接受了。没错,他比那些警察都可靠多了。搞不好,他能够把我救出来。
「那个……我……」
「我现在就过去!等我过去救你啊!」在他说出他坚决的心意之后,就把电话切断了。
你等一会儿好吗?就这样往外冲,你是要去哪里?
果然就是个笨蛋。
十二点二十分。
我肚子饿了。
腹鸣相当明显,我从早上开始就没有进食了,这样是可以减肥没错,不过,我至少想喝点水。
墙壁又往前进了些。现在,大概还剩下二公尺立方的空间吧!缓慢的压缩速度,直盯着墙壁看是看不太出来,只有在忽然意识到的时候,才会发现。
这大小像是我家的浴室。这纯白的房间和浴室的印象做了结合,那画面浮上眼前。
浴室里有浴缸,还有洗手台和小椅子。前方的篮筐内有洗发精及润丝精,就快要用完了,为了取用方便,还特地将瓶身倒过来放,这是我们家的习惯啊!尤其是爸爸,还会在所剩无几的瓶子内加水,为了让里头的液体容易挤出。我通常都会奋力的将稀释过的洗发精搓出泡泡,在心中偷偷说着父亲的坏话。
呼,我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绑架,那会是什么?
从别的角度切入吧!
难道自己成了外星人的实验品?
外星人的科技比我们进步多了,搞不好我就身在幽浮之中,而他们正打算观察一位被逼迫到极限的人类。白色的墙面上装满了看不见的摄影机,纪录着我的一切行动……
他们搜集到这样的数据,能做什么呢?我的不安,还有困扰,真的能成为什么强大的资料吗?尤其是对于拥有先进科技的外星人来说。
不然,我可能被一种未知的能源给推进,陷入另一个次元当中,还是这就是所谓的神隐?
但或许这一切是我潜意识的具象。心灵深处一直想要单独一人的自己,在无意识中,创造出了一个空间。
如果是以超能力的发想来看,父母和男友也可能会是那位主谋者。对我的爱太过强烈,想要占有我的心情失去控制,进而创造出这样的超现实牢笼。就因为是下意识,没有自觉的他们也无法解除目前的状态。若想要找出解除的办法,是否要潜入他们的内心,修补幼年时期所受到的创伤……
再次叹了口气。
真是够了,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个性务实的我,最讨厌科幻作品,也不相信超能力或是外星人。
在一阵脑力激荡下,竟然做出了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假说,完全就只是幻想而已。如果是小说的内容,或许可以说很有趣,但对于现况的解除,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连科幻性的思考都不成立,我又该如何脱离目前的窘境呢?我感到相当灰心,自己只是需要一个解释而已啊!
十二点五十分。
好无聊,无所事事的自己开始感到烦躁。
该做些什么好呢?
无论怎么想,都不见一个对策,持续思考也有些累人。陷入危机的时候,自己的思考回路是不是应该要转得更快呢?
真的没事做啊!
该趁早写好遗书交代后事吗?不过,自己还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才好。
「虽然不太清楚,但我将会被墙壁夹死。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再见了!」
如此的遗书内容,光是用想的都觉得可笑。而且,真的有人可以看到我的遗书吗?当自己被压烂的同时,这个房间本体也会消失,假如用邮件的模式寄给别人,好像也不太对劲。
先不要管该做的事情,自己想做的事倒是不少。
好想上洗手间,好想喝水,好想吃寿司,还想跟帅哥发生关系……
下午一点了。
如果按照自己的推算,再过十二个小时这个房间就会消失,我的人生也就这样结束。倒数计时的钟,出现在眼前,无雷的压力从白墙上不断渗出,迫使我的思考加速。
房间会收缩,也不代表一定会死亡!
或许,它会在某一个距离的时候停止。收缩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又再度弹开也说不定。又或者,地板上会突然迸出一个出口,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自己会变成怎样呢?就这样死在这里吗?援助也许会及时赶到,也许不会。怀抱着不上不下的希望,它同时也是不上不下的绝望。在无法说明目前的情况下,当然无法预测什么未来。
我的精神状况相当微妙,惊慌失措不对,太过冷静也不好。
啊啊,怎么会如此麻烦呢?
一百五十六公分的身高,再过五个小时,这个房间就会变成一个不到一点五公尺立方的方块。到时候,我将无法伸直身体站立,无时无刻都必须蜷着身子才行。想要大字形的翻滚,或是让双脚承担自己的体重,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
房间正在缩小。
那机关到底长什么样子呢?如此坚固的物体,墙壁会从四方向内压缩,这完全无法用常理来判断。单纯只是天花板,或是两侧的墙会移动,都还算能够想像。为了防止盗墓者的进入,埃及金字塔里好像有这类的机关。
不过,这个房间却是保持着三次元的空间而压缩。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任何的震动。如此的机关应该有相当的难度吧!如果只是想要折磨我一个人的话,有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等等,让我换个角度思考看看。
假设不是房间在收缩,而是我的体形正逐渐变大呢?思,这样就说得通了。
说得通?
……理论上没错,但是那又怎样?房间和我的关系是相对的,无论谁的大小改变了,最后我还不是会被压扁,况且,与其让我巨大化,缩小房间好像简单多了。望着手中的手机,它刚好就跟我的手掌一样大。没错,现在如果是我在变大,手机就必须跟我用同样的尺寸放大才行。这完全不可能,赶快放弃如此没有意义的发想吧!
空间中的大气压力又是如何呢?
倘若房间不断地缩小,空气是否也同样的开始压缩。
不对,这么说来我将有窒息的可能性?
在不通风的室内,一个人能憋多久的气呢。目前虽然还没有缺氧的状况,随着时间的流失,也可能会产生呼吸困难的症状。
疑问毫不停歇地冒了出来,我却都无力回答。
思?
手机还能够通话即表示……
我将荧幕打开,或许可以用GPS的功能搜寻出自己的位置也说不定。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精准地说出自己的所在地。
怎么现在才想到呢!
为了好不容易想到的对策而开心不已,我按下了操作GPS功能的按键。
「正在搜寻所在地请稍候」
现在一定有多个卫星接收到了讯号,正在确定位置呢!虽然不知道它完整的运行情况,不过,这真是个方便的功能。我兴奋地看着手机画面,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结果。
「位置无法辨识」
什么?
我快速地按下了数个按钮,重新启动了搜寻功能。
「位置无法辨识」
喂喂喂!
「位置无法辨识」
无论我试了几次,GPS还是没有办法显示出我现在的所在位置。这到底是为什么?虽然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看样子这方法行不通。
我将手机丢了出去。
警察怎么不快点跟我联络呢?
管他是饭山还是大塚,上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是十一点,现在都已经要两点半了,却没有任何动静。速度是处理绑票案件的重要关键不是吗?差不多要能够掌握歹徒的身分或是被害人的囚禁场所了吧?平常连一个偷脚踏车的犯人都不肯放过,为什么在这样攸关性命的案件当中却没有什么作为呢?
这也难怪大家都管警察叫做税金小偷,果然真的很糟糕。
我要诅咒你,绝不会放过你的。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父亲传来了简讯。
「你没事吧?现在爸爸和警方来到了可能的囚禁地点附近。他们根据你遭到诱拐的可能时间和家里的位置,推测出了几个地方,然后正在那周遭搜索着,请你要尽可能地发出声音,大声呼救啊!」
喔!真不愧是警察大人,你们最棒了!只要被救了出来,我到死都会认真缴税的,然后尊敬你们一辈子。
我立刻就传了「了解。」回去。
要喊什么求救呢?
「救命啊!」就这么决定了。
扯着喉咙我死命叫着。在纯白的室内,全裸的自己高声呼喊的模样有些丢脸。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羞耻心的时候。
「听不到,继续呼救啊!」
「还是没有声音,可能位置不对吧!现在要前往另一个地点,到了再和你联络。记住,一定要大声呼救。」
「听不到,请你再大声一点。」
「这里好像也不对。」
父亲传了好几封邮件,我也不停地喊叫呼救,声音都快沙哑了。这过程当中,我似乎慢慢地找到了尖叫的诀窍。身体向前倾,做出相扑的姿势,然后用肚子的肌肉发声就行了。
不过,我喊的有些累了,而且自己的呼叫声,在密闭的空间中环绕反弹,耳朵都痛了呢!
邮件传来了。
「还是不行。推测的地点好像都有误,不然就是声音传不出来。你应该也叫得很累吧!不用担心,我们会继续搜索的。一个人要三天不吃不喝才会有危险,请你勇敢坚持下去,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真是的。
看完这封邮件,我的心都凉了。
问题不是无法进食,而是持续缩小的空间啊!他们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父亲和我的心情,有很明显的差距。
目前的状况,果然很难让人理解。
如果自己就这样被压死在这里,父母亲又会怎么想呢?或许就这样一辈子被当做行踪不明的失踪者。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可以留下些希望,女儿可能在地球上的某个角落里活着。
但他们会不会永远在等着一个回不来的小孩,这样的情节或许更残忍。我的眼前浮现出画面。抱着自己的照片,父母亲流着泪望向远方。
真不吉利。
「了解,请尽早将我救出去!」
我只回了这些,其他什么都没说,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反正说了也没有意义吧!
手机的电源显示剩下两格。它最近本来就很容易没电,电池的寿命可能到了,在这样危急的时候,还真令人困扰。
总之,先想办法省电吧!非必要不能拨打电话或是玩游戏。早知如此,早上就不应该玩那个消方块的游戏了,失策啊!我将手机转换成省电模式,再将荧幕的亮度调到最低。
现在是下午三点。
或许应该想一下,剩余的电力要如何有效地使用。
两格的电力,不知道还能讲多久电话,或是传送几封邮件,但肯定有限度。
假设剩下一个小时的通话时间,我该如何运用呢?把时间用在同一个人身上,还是分成三个人各二十分钟?
虽然不想这么想,假设自己真的会被压成碎片,那六十分钟将会成为自己最后能够和别人联络的机会。最后的六十分钟,平时脑袋空空,用来看电视节目的时间,竟变得如此珍贵。
那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应该好好把握才是,这辈子从来都没用这样谨慎的心情讲过电话。
「……好想跟那家伙说话。」
这句话从我口中迸了出来。
如果是最后的通话,我希望那对象会是我男友。
我们的关系不像婚约者那样紧密,也不像交往几十年的情侣那样深厚,不过就是纯纯的学生恋情。但是,我好喜欢他。
平时的相处没什么特别的,完全没有激情或是甜言蜜语。讲一些无聊的笑话,放学的时候到处逗留吃些点心,仅止于此。当然,也没有肉体上的关系。
不过,这样的时间对我来说却非常美好,心中总是悸动不已,世界也都变鲜艳了!一个人回家的路途总是漫长且无趣的,只要两个人一起走,不但感觉路程短了些,心情更是相当满足。
他既没有明星般的外表,也不会特别有钱。一个普通的男孩,却是我唯一的存在。
我想把自己的最后留给他。
在有限的时间内,该说什么才好呢?手机的电量显示,强化了我的决心。或许我永远都没办法打电话给他了,我们也无法再见到对方。
带着无处可逃的心情,手机在我眼前响了起来。
我睁大双眼盯着荧幕看。
是他打来的!
什么都没想我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我。我现在在商店街这边……那个,你到底在哪里啊?」
有人可以帮我揍他吗?
「不是跟你说了,我也不知道啊!」
「……」
我好像看到他沮丧的身影。
「……那我要怎么救你……?」
「不知道,我们一起想办法吧!」
「……」
他应该很认真地在替我想办法吧,不过,如果真能够这么容易解决就好了。我花了几个小时思考,还不是连个谱都没有。
他持续保持沉默。
不发一语,商店街喧闹的人声,透过手机,传进我耳里。
全裸的自己,一个人坐在纯白的房间内,而他正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拿着手机,我看了看四周。现在的空间是……我站起身,将手伸长,一下子就构到天花板了。有名无实的存在感,现在的天花板已经跟墙壁没什么两样。当初我还觉得这里的天井有特别挑高呢!空间真的越来越小了。
我想,自己真的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划破沉默,我开了口。
「如果……今天就是我们分离的日子,你会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他,咽了一口气。
「你在说什么傻话……不会的,我才不愿意呢!」
我也不是喜欢才这么说的啊!
「对不起,我手机快没电了。你好好的想想看吧!如果我们今天就要分开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才不会有这种事呢……你在说什么啦……」
「要好好的想喔!只要电池没电了,我们可能再也没办法和对方讲话,你也不想这样对吧!我当然没有放弃求助,不过,还是先想好比较保险。我们最后的通话……」
有些烦躁的我,刻意加强了语气。我并没有生男友的气,其实,我是在对自己生气。
「……」
从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吸鼻子的声音。他开始哭了。
我才想哭吧……还真是个优柔寡断,不中用的孩子,不过,是个好人啦!
这应该也不能怪他,自己的情人突然说:
「我被关起来了,即将被压死。今天就要说再见了!」
不管是谁都很难接受吧!
早就超越了悲剧的程度。这样说来,所有娱乐性质的悲剧都不算什么嘛!电影、漫画,或是舞台剧都是一样,主角受到命运捉弄,或是面临了不幸,故事都离不开这样的逻辑。
我和他眼前的悲剧,却是不同次元的产物。无法说明的逻辑,并不是用命运或是不幸就可以解释的。
真正的悲剧是不合理且突然发生的。
被落下的陨石砸到而死。晚餐的时候,被鱼刺卡到喉咙,吐血而死。在散步的时候踢到竹笋后跌到,被鸭子的尖嘴刺穿腹部而死。或者,在一个逐渐缩小的房间内被压扁而死。
所谓的悲剧是像这样,乱七八糟,难以回避,毫无情感介入的。
超过现实的合理范围,以压倒性的力量使人失去生命。在自己了解情况之前,就已经断气了,所谓的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这才是真正的悲剧,难以接受的最终极的绝望。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直到自己身陷其中。我和他,正面对着如此的情况。
不是在舞台剧上演的故事,我们所遭遇的,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活生生的悲剧。
「……」
「……」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也只是不停喘着气。两个人都在等对方开口。
停滞的空气持续笼罩着。
「那个……」
他终于开口了。时间再度开始运转。
「……我照你说的想了一下……」他的声音还在发抖。
「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真的不知道。现在,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喔!」
「……」
「我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
「嗯……」
「就算我们真的见不到面了,我也不会忘记现在的悲伤……因为,我会一直这么悲伤下去……」
「……」
男友拼了命想要表达他自己的情绪,缓慢而确实地说着,那些直接从心底迸出来的话语,完全没经过大脑。
这就是他的风格啊!还好不是那些,我永远爱你,或是我的心都会在你身边之类的陈腔滥调。
他是那样,真诚。
不加修饰。
我喜欢你。
好喜欢你。
喜欢你。
「我也是。」
「嗯?」
「我也好难过,但是我也不会忘记你的。人家最喜欢你了!」抑制住嘴唇的震动,我将自己心底的声音给传达出去。
「……」
「如果我获救了,再见面喔!」
「……」
啜泣的声音依旧,真是个脆弱的家伙。
明明是个男生啊,这样多难看。
「然后,我们去海边玩吧!啊,还有游乐园!再去一次水族馆好了!」
「……那有什么问题,我们走吧,一定要一起去喔!」
他现在一定很用力地在点着头,就和平常一样。
「谢谢你,能跟你说上话,真是太好了。」
「喂……喂……」
「那就这样罗!再见!」
在他回话以前,我用力地按下按键,将电话切断。
嘟一声。
这是诀别的声音。
他应该也听到了一样的声音,直到刚刚还牵连在一起的白色房间与商店街,瞬间又成为毫无关联的两个空间。
我哭了。
站起身,我发现自己的头发好像摩擦到了天花板。
终于,房间变得这么小了,强烈的压迫感涌现。
一开始还觉得很有趣,毕竟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但马上转变成了不悦的情绪。
这么低的天花板,果真令人喘不过气来。
原来,人们之所以能够塞在挤满人的尖峰列车内,是因为天花板的距离。如果在那样的电车里,头顶没有任何的空间,直接触碰到电车顶端的话,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搞不好会有人在新宿就直接失控发疯了。
现在的我寸步难行,虽然和逐渐缩小的距离有关,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头顶的异物感。平常或许没有发现,但其实人在走动的时候,头部会上下摆动。当然,摆动的幅度不大,可能只是几公厘而已,在如此紧迫的空间里头,却相当明显。刻意想要将头部固定在同一个高度行走,全身好像动弹不得一样,十分辛苦。
而且,我也很想要伸展自己的身体。
自由地将手臂伸到空中,再把脚伸得直直的。
如今,我已经做不到这样的事了。环境一旦不允许,就越会产生如此的欲望。
束手无策的我蹲了下来。
这样的空间好像有些熟悉,对了!
就像是壁橱一般,小时候经常躲在里头玩耍。
放满了棉被和装有人偶的箱子,壁橱是孩子冒险的舞台。躲在里头,难以言喻的封闭感,还有灰尘的味道,反而令人相当放心。
好怀念那个时候啊!
我最喜欢狭小的空间了,就爱钻进洗手间内的柜子和装衣服的衣橱内。猫也喜欢狭小的地方对吧!蜷在垃圾箱或是花瓶里头,不会觉得不舒服吗?不过,狭小的空间确实具有疗愈的功效。
但那前提得是一个不会崩塌的壁橱。
这个房间将会越变越小。若是缩得再更小一些,我很难保证自己能否像现在这样冷静。说实话,现在的我还没失去理智,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五点多了。
将手脚都贴在墙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死命的推,我离开了地面浮在空中。
我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在做这个动作,其实,我是想要把墙壁给推回去。
手脚的肌肉绷到最紧,火力全开就像是根棍子一般,向压力对抗。
涨红着脸,血液好像快沸腾了。
不行。
墙面的推进力之大,就算从我的方向向外推去,也一点反应都没有。根本像是跟地面做抵抗似的,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先骨折也说不定。
好,直着来吧。
顶着天花板,我的脚紧紧践在地板上,用力的同时上下施力。拼了命想要把地板往下踹,我屏住呼吸,咬紧了牙。奋力地发出声音,心脏跳得快要超过身体的负荷。
还是没用……
放松了身体,我调整着纷乱的呼吸。
完全白费力气。这跟挂上门帘的动作还是不一样,不管我多么用力的压,却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墙壁或许有几公尺厚。我早已满身是汗,手脚正在抽痛着。
……好累。
我放弃了。
五点四十五分。
把手脚给缩了起来,我已经站不起来了,起身就会撞到头。
现在才知道,能够站立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经由脚到头部的伸展,从鼻子吸入的气体才能够顺畅地流进肺部。吸入饱饱的气后,血液将它送往身体的各处,最后留下清爽的余韵。我已经无法享受到那种感受了。
现在只能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
啊啊,真是郁闷。
死亡这件事情并不会令我感到害怕。我当然不想死,不过,比较起来,另一件事情更令我觉得厌恶。
无法接受。
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好像被人玩弄在手掌心,我不想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去啊!
垂死挣扎也好,绝不能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这表示,我必须找出一个答案。目前的状况令人难以接受,给我一个答案吧!
我保持着坐姿静静地思考了起来。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房间。
不过,自己的心跳声,怎么会这么大呢?在如此狭小而安静的房间之中,竟然像鼓声一样刻划出稳定而规则的节奏。每一下都对血液施加了压力,我感受得到体内的动作。人在死之前,都能够听到这个声音啊!
无论你在听什么样的音乐,心跳声就像是基础一样,垫在所有节奏的下方。即使有再好的耳机,再好的音响,再高超的隔音技术,还是无法脱离自己的心跳。
想要真正的听到毫无杂音的音乐,可能只会发生在心脏停止跳动后,濒死的几秒钟内。
也就是说,就算你将自己的耳膜给戳破:心跳的节奏还是会持续放送着。失去听觉,在血脉的跃动之中,仍然能够感受其震动,如同自己本身的所在,如影随形。
唉。
自己的思绪怎么又跑到这种没有意义的论证上呢?
时间却毫不留情地继续走着。
突然,我发现了一件事。
指甲。
左手食指的指甲,像是长了刺一般扭曲歪斜,还流了一点血。什么时候?刚刚推天花板的时候伤着了吗?不可能啊,我又没有用指甲嵌住墙面,主要都是用指腹在施力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仔细看了一下指甲上的伤痕,我灵光一闪。是齿型!
原来自己在无意识的时候,咬了手指,甚至咬到出血了。虽然打算保持冷静,但自己还是相当动摇且害怕。
现在是六点十八分。
按照原先的推测,再过不到一个小时,房间就会缩成一点四公尺立方。到了这个尺寸,就等于一个大型的纸箱而已。
终于,离死期不远了。绝对性的毁灭正在等待着我,这也难怪自己会感到害怕。
被困在一点四公尺立方中的我。那画面会是什么样子呢?
笼子中的动物?动物园里的它们,总是待在狭小的铁笼里,一举一动全被监视着。想当然耳,那压力一定相当的大。水族箱内的鱼儿们也是一样可怜,四周都被透明玻璃围住,它们不会感到害怕吗?本来是住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头,竟被塞在受局限的水族箱内,肯定会默默流着眼泪。
我不经意地抓了抓头。
好痛!
我的右手。
视线慢慢地在上头对焦。
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指甲上全是咬痕,强劲的力道,让手指都变了色。
我开始发抖。
呼吸困难,浑身不舒服。
空腹和缺水的痛苦,外加长时间没有排泄的状态。
整天没有摄取水分其实不会怎么样,但重点是,只要自己一放松,尿液就会渗出来。而且,肚子也在咕噜咕噜翻搅着。是因为肚子饿吗?还是想要上厕所呢?不管是哪一样都很悲惨。
好想洗脸,刚刚哭过的眼睛有些发肿,辣辣的。我的手也好痛,咬痕所发出的疼痛令人难以忍受。空间里的空气污浊,混杂着自己的体臭和呼出去的废气。那些气息就是我内脏的味道,虽然这都是属于自己的气味,但我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好想呼吸新鲜的空气啊!我好累。
啊啊……
过七点了。
一点四公尺未满的房间。少女的时候,我曾经在浴室中游戏,潜进浴缸里,然后再将遮罩给拉上。我称它为「棺材游戏」,想像自己被装进棺材,埋进坟墓里。那时候好像真的觉得自己在地底下,成了化石一般。
而现在,就是那样的状态。
我甚至放弃求救了。
我想,自己已经不可能从这个地方逃脱出去。
墙面所带来的氛围,即使看见了我的恐惧,却还是摆出同一张脸孔。冷酷的机械化装置,以绝对的气势执行着它的任务,身为「人」的我,是完全无法相抗衡的。
再怎么绝望,还是要想个对策才行!
房间保持着正方体的形状收缩,我的姿势也应该要符合那个形状。如果没有将四肢给收越来就禽相当危险,一直维持那样的姿势……空间再缩小,伸长的四肢可能直接被墙面折断,手脚的骨头也就算了,若是背部的骨头,可能会致命。
以这样的逻辑思考,我就必须将自己的体积缩成最小。这并不困难,维持坐姿就行了。
脚跟以及屁股的距离越近越好,而且要不停提醒自己,不要脱离正方体的样子。只要能和房间的形状一样,我就能保有最长时间的「自己」。
天花板若是降得更低,将自己的头夹在膝盖内就可以了。
另一侧,也就是脖子和背部的方向得特别注意才行,不然,脖子可能会先被折断。手的部分,将它藏在大腿的下方即可。
我的手机,就放在股间的位置。这样一来,当自己的脸朝下,低着头的时候,还可以确认荧幕画面,观察时间的流动。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实质意义。
预先开始练习,我试着维持方才计划好的姿势。嗯,OK。同时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的动作。好像有看过这样的姿势啊……是在生物教科书里头吗?
没错,就像是胎儿在母体内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和自己被生出来的时候是一样的。
大约再三小时后,房间就只剩下零点五公尺立方。
这表示?
我操作着手机里的计算功能。手机真是个方便的东西。若是启用电子货币功能它就成了钱包,也有人拿它当作钥匙来使用。既可以当作电脑,也可以变成电影院,根本就拥有了全世界啊!
按着手机上的键盘计算数字。三个小时约零点五公尺,每一个小时分得零点一七,一分钟则缩小三公厘。一分钟三公厘啊,比想像中快速呢!不对,到底是快还是慢我也搞不清楚。
我的手碰触到墙壁。
一分钟三公厘,看似微小却带来巨大的压力。我盯着墙面看,看不出它的前进,却看见自己的死亡。
焦躁。
我焦躁透了。
还剩下多少时间,还剩下多少的电量。
我该用手机做些什么事呢?
我还能做什么呢?刚才已经和男友打过招呼了。警察也和我取得联络,现在正如火如荼地搜蹲着自己的下落吧!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
需要再跟谁联络吗?还有谁?
我的通讯录里,登记了快两百支联络电话。同学,家人,附近的邻居和自己常去的发廊,还有打工地点等,全都记在上面。
到目前为止,自己认识了好多人。不过,在重要时刻却没有人可以联络。
「我就要死了,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我大概只想对父母及男友这样说吧!
大家当然都是好人,但或许不到说这些话的关系。
第一,他们会相信我吗?即使相信了,应该也会感到很困扰吧。换作是自己,接到朋友的来电,说什么他就要死了,我同样做不出什么正常的回应。如果有什么具体的要求也就算了,只是要告知如此令人绝望的事情,我想还是不要比较好。
没错,我做出结论了。
该联络的人,已经都打过电话了,其他的,就免了吧!
手机的通话机能,我已经使用完毕,这样就够了。在我离开这里为止,不会再和任何人联络,然后,只接警察和男友打来的电话。
就是这样。
如果没有人打来的话,我就不会再和任何人说话,再也不会。打从出生就开始学习,直到就读幼稚园,小学,都在学习如何与人沟通,呼出气体,使声带震动进而发出声音的行为。我所说出的第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开了」。我看着点着的电灯,兴奋地发出了声音。
我的声音还在,脑子也不是坏了,但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想和任何人沟通。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突然变得好难好难。这虽然是我自己决定的,「停止联络」,但为什么却感到这么寂寞呢?最终的寂寥,我将在这样的心情之中结束……
我的世界即将毁灭……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
目前的自己,是多么孤独的存在啊,而如此的孤独,将会继续发酵。
心中,只剩下我的男友,和他的通话,给了我力量。温暖而正面的力量,多多少少帮助了束手无策的我。
将他给我的爱收好,接下来就要靠我自己面对。
只有自己才能将我从孤独和绝望之中解救出来。关于这个房间的答案,也必须靠自己去摸索。我独自一人,面对这绝望的空间。
就只有我。
从背后感受到微弱的压力。
即使是抱膝屈坐,还是感受到墙壁的接近了啊!将要降临在我身上的苦痛,瞬间涌上心头。现在的自己虽然没事,再过十几分钟后,就要感受到压迫的痛苦。
我突然觉得,这种感受,不就和深陷绯闻之中的艺人一样吗?
爆出新闻的同时,「墙壁」在他周围立了起来,一开始的距离当然遥远,也不会感到什么恐惧。然而无关新闻的虚实,民众过度敏感反应之后,他的行动立刻受到了箝制。「墙壁」就开始移动了。
我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呢?即使觉得委屈,却还是无法停止它收缩。媒体开始渲染煽动,行动范围确实的减少。心灵得不到平静,「社会性」的声音开始打压,最后,他选择了自杀。无论是吞安眠药还是上吊,这都是因为名为社会的「房间」突然缩小所造成的「压死」事件。
等等。
这样说来,政治家、体育选手,甚至是作家,不都是一样吗?
捉摸不定的群众,受到一点刺激就爆发的媒体。一个人的「房间」就这样轻易开始窄化。无论那个人是如何的位高权重,无以辩驳的压力,现实或是个人,都可以毁灭一个生命。这是多么常见的情况。
而现在的自己就和他们一样。
完全不清楚理由的情况之下,自己顺利的人生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一回神,却已无处可逃,也回不去原来的路上。即使高声呼救,还是没有人能替我改变什么。甚至,我没办法去埋怨别人,因为自己就连那个对象是谁都不知道。
没有救援也没有愤恨的对象,我只能一个人去面对,直到自己被恐惧扼杀。
手机上的电子时间,不断跳动。
毫无慈悲心的数字,1即代表着一分钟。我只不过想了一点事情,时间一下就过去了。
我感觉得到背部正受到压迫。
刚开始是轻微的触碰,接下来转变为抚摸,像是有了靠背一般舒适的感受只维持了一下,现在,墙壁很明显地在压迫我的背脊。
好硬!
骨头和墙壁的正面冲击,怎么说都还是墙壁的硬度比较高啊!我的骨头正承受着无比的压力,好像都要扭碎了。疼痛,我将身体更贴近地板一些。
天花板就在正上方,我连气都喘不过来。
这样的心境,是否和受到「霸凌」有几分相像呢?
把你逼到绝境,使你无路可逃的情节,不就和这个房间一样吗?怀抱着他人无法理解的烦恼,独自承受一切的心情也有几分类似。
我曾经是一位加害者,也是一位被害者。
原因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最初谁不是带着开朗的心情,开心的上学去。没来由的,房间突然不断地内缩,无论我做什么动作都相当吃力。还撑得下去吗?只顾着思考,这时我才发现,天花板已经硬生生的顶在我的头上。崩溃的边缘,一个人将毁灭于其中。
学校里一切的不公平以及无形的压力。
这里,这个房间,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好想横躺下来,伸展自己的身体。
无法改变姿势的现实,发自心底深处的欲望。如果现在伸出手,应该马上就可以听得到骨头清脆的碎裂声。就像是在沙漠中求水的遇难者,渴望伸展的我,不停用想像在安慰着自己。
终于,我的头被压了下来。这个姿势已经没有用了吗?
把头夹在两侧膝盖之中,我像只猫一样,蜷成一颗圆球。一旦把头缩了进去,就再也无法回复原来的位置,必须一直持续下去,等着我的只有后悔和破绽。
怎么缩都会有一个极限,到时候承受最大压力的脖子就会应声断裂。还好自己的脸不大!不对,现在不是自我陶醉的时候。
我的想像持续。
那些病死的或是老死的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与老死无缘的我,完全不可能知道。不过,大概和我待在这个房间里的感觉是一样的吧!
或许和病况有关,但自由行动的范围肯定会缩小。手啊,脚啊,都会渐渐不听使唤,如此一来,也不能靠自己变换姿势。退化中的五官,所有感知消失,意识中的范围,慢慢变得越来越窄,自己的世界就这样不见了。病房外的无边世界都已经和他无关了,无法随心所欲的动弹又能够拥有什么?
这和缩小的房间如出一辙。
没错,我被这个世界给孤立了。被囚禁在这个房间里,其他人拥有无限的自由,自己却什么也没有。逐渐缩小的世界,逐渐缩小的房间。而最终的结果,我也清楚得很。当它缩小至最终极的范围,当那个体积缩成一个点,当这个房间完全变成一个点的同时。
我也将不复存在。
父母和男友等挚亲可能会悲伤不已,但他们什么都做不到,也不可能代替我去死,所以才说啊,爱情是无力的。
在病痛、寿命这类无形的墙壁阻隔下,人与人的距离有多遥远?缩小后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然后独自忍受那恐怖的封闭感,孤独地死去。
对,就是这样。
没错,没错!我开始笑了起来。
紧张好像得到了舒缓,如同谎言一般的不安也逐渐消散。
我一直认为自己将被这个房间给压死,是一个极度不合理而悲惨的死法,心中所承受的恐惧感难以言喻。不过,我开始觉得这跟病死或是老死,好像存在于同一个次元。
等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
瞬间,有一道闪电从我眼前掠过,我想起来了。
没错,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这房间里的墙壁带着一股熟悉的气味。
小时候,我以为世界无边无尽的宽广,只要自己长大了,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能够轻易地达成。但经由年纪的累积,我发现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不能这样想啊!自己似乎看到了世界的界限,那原来就是一面高墙啊!一面无法跨越的墙。
没错,就是这样。
而这个房间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一直存在着?
即使围着墙壁,行动的范围还算大,所以才没有发现自己其实走在房间里头。
不对,这一切应该是在我意识到「墙壁」的存在时开始。
房间一直都在啊!
这样想就对了,原来就存在的房间,在我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确实的包围着自己。从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注定好了。也就是说,我开始意识到了这个房间,因为它已经缩小成常理中所谓「房间」的大小。
也就是说……
被称之为人类的生物,从出生开始,大家都是被关在一个房间里……?
而浑然不知……
人类开始会意识到这个模糊却确实的存在,围在四周的墙。
具绝对性包围意义的墙面,没有出口。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到处都是。
为墙壁所包围的空间,就是房间。
我们就活在房间里头。伴随着年龄的增长,那墙壁的轮廓将越趋明显,越趋真实。无法跨越的屏障,墙壁是才能的尽头,感觉的界限,也就是人类的极限。孩子们都梦想能成为一位太空人,但长大后,多数人都只是一个平凡的上班族。只要意识到墙壁的存在,那些少年即失去了做梦的权利。
房间空间大的时候还算好,至少能够忽视它的存在与他人共生。当疾病,或是衰老等状况出现,空间就开始缩小。
到时候就知道了。无论家人还是你我他,都会独自被关进一个房间里。一开始好像和大家在一起,但渐渐地,房间就会开始缩小,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那房间最终也会消失。
「他可以当太空人,为什么我不行。」
那种绝望……绝对不只如此的程度。
「他可以走路,为什么我的脚却动不了。」
「好想动动自己的手。」
「我能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少……」
「我的世界逐渐消失……」
……
我的房间缩得越来越小,就要崩坏了。最后等着我的,是被墙面压死的苦痛。
现在的我,正为此感到害怕不已。
所谓的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吗?
不知为何,我安心了。
并不觉得这个理论可以获得千万人同意,自己也不打算将它视为什么真理,要得到世人推崇。若是向宗教家或是哲学家诉说这件事,他们肯定会一笑置之。这些我都料想得到。
不过,我总算解开了谜题,求出了答案。死之谜,人类之谜,还有属于这个房间的答案。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同,这是我自己的真理。
满足于这个答案。既然全人类都将受到房间的压迫而死,现在自己的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光是一秒钟,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随处可见,再正常不过的自然死亡。
我完全不需要感到孤独,因为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某个程度上来说,大家都是一起的,一起承受着孤独,所以,也不是完全性的一个人。每一个人平等而均等的感受着孤独。
当然,我并没有真的了解自己被困在这房间内的原因,对于房间的构成也还是一窍不通。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最初感受到的不合理,都是错误的。死亡本来就不是一件合理的事情。最初感受到的莫名其妙,都是错误的。死亡本来就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根本不用想去追究什么原因或是理由啊!
人类用疾病的名称或是死因去解释死亡。
不过,即使知道了这些,还是无法得到救赎。这都是因为,它的本质跟死亡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谓的病名或是死因,都只不过是死亡这个现象的昵称。在死亡的前提之下,知道了它的小名又有何用?将不明的现象冠上一个名称,使它和其他现象做出一个区分,却也无法理解它不明的本质。
这样说来,我所得到的答案,比那些死因还更有价值。
制作此房间的人是谁?叫做什么名子?他是用什么方式建构而成的?盖了这个房间是用来杀人的吗?就算得到了这些答案,我也不会获救,但我对于这个房间和死亡的见解,却让我得到救赎。
心情相当的平静而满足。
我找到答案了!
在这个房间里,我要战胜死亡!
好像已经获得胜利般,我感到一阵爽快。
到目前为止我所体验到的恐惧,都是人类必经的路途。
然后,死。
或许品尝的时间有长有短,因为突发事故而死亡,的确会比较短。
但是,恐惧的质量却没有什么不同。
必经之路。
这样的苦痛,只要是一个生于「房间」内,有智能的人们,都无法避免,如同缴税一般,是生为人类的义务。
我眼前浮现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集体接受预防接种的画面。没有人能够幸免啊!有几次,因为注射的顺序,早一些结束的我看着后方排队的同学,竟涌起了一股难以书喻的优越感。
活着的人,正依序等待死亡的人。你们好好的害怕吧!不知何时袭来的恐惧和那种绝望。
跟你们说好了,你会被墙壁给压死的!
完全无法想像对不对?
环顾一下四周吧,墙壁就在那里啊!你们绝对没有办法否定的,甚至应该要打从心底接受它的存在才是。无论是装作视而不见,还是距离太远,那墙啊,确实的在向你逼近。
想知道它会用怎么样的情势逼近吗?没有人知道啊!当你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抵抗也没有用。
它将紧紧地逼近你。
将你压毁,缩小,然后取你性命。
就这样死去……
你们将为了从没体验过的苦痛,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我想你们一定没有看过,我就直说了!好好看清楚我的死状吧!你们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
哼哼哼。
哼哼哼哼。
我在心底咒骂着那些排队等着死亡的预备军。
果然,直到最后的最后,我还是一个讨人厌的女人。算了,骂我的也是别人啊!不过,既然注定要用一样的方式死去,我们应该也算是伙伴吧!这样想想,好像亲近了不少。
我所咒骂的,是必须要去执行如此痛苦的任务,人类悲惨的宿命啊!
现在的我,好像被塞在车站前的置物柜里。
肺部受到挤压,就算眼前有人将置物柜的门打开,我也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爬出去。完全被镶嵌进狭窄的空间之中,甚至可以听到身体因为压迫而发出来的声音。
肺部受到了挤压,我没办法呼吸了。不管我再怎么用力的吸气,还是一下就被挤了出来。
背脊正在尖叫,我的腰也好痛,姿势勉强的关节也疼痛不堪。没想到人类可以缩成这么小的体积,在感到佩服的同时也体悟到自己的极限,就像是一颗受到挤压的气球,我的身体快要爆炸了。
差不多了吗?
手机亮了一下,有人打电话来了吗?事到如今,接起来也没有意义了,而我也早已完成了道别的动作,什么遗憾也没有。
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了。
我将折叠式的手机,反向的折了过去。呼,其实自己一直想要这么做啊!
手机发出喀啦一声,然后就死掉了。
毋需确认时间,压力,压力,压力不断地涌上。
这力道确实强大,时间的经过证明了一切。我好像能够理解饭团的心情。眼睛好痛,眼球快要飞出来了,当然也无法聚焦。在模糊扭曲的白色地板上,我看到自己的肤色,异常的高血压使我的微血管呈现烟火般散开,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破开来。
突然看到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黑黑的,是鼻血吗?还是从我口中吐出的血液呢?其实我非常想吐,体内流动的液体,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各自找着宣泄的出口。头好痛,好痛,好痛,不只是我的头,全身都好痛,已经无法具体说出疼痛的部位,好像整个身体都是疼痛所组成的。
自己真的有在呼吸吗?有的只是一种接近呕吐的感觉,喉头上下移动着。果然还是有在寻求氧气啊,但如果这叫做呼吸的话,也太纷乱了吧!啊啊,好热,怎么这么热。全身冒汗的我,感觉体内的血液都从毛孔中流出来了一般。
肌肉好像有些不对劲,伸展到极限后却断裂般的感受,总而言之,猛烈的疼痛没有停过。该不会肌肉的纤维开始剥落了吧?刺痛感窜流全身,自己像是一张脆弱的白纸,轻轻一撕就四分五裂。肌腱断了吗?我已经分不出来了,到底是哪个部位感到疼痛啊!无法用手去确认,反正我也不需要去确认自己的受害状况。
从不停歇的痛觉使我想要尖叫,自己却连尖叫的力气也没有,只是不停承受着无法承受的痛苦,成为一个正方体,持续受到挤压。
看样子,痛觉开始疲乏了。我习惯了,也厌倦了。
就要接近尾声。
因为压缩而凝聚的疼痛,趋于浓烈的同时却突然的扩散全身,所有的感官也为之模糊。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感受到疼痛的自己,好像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一切。另一个自己,看着拼命缩成一团的我,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像很痛啊……」
如此的意识也开始变得薄弱,脑中好像起了雾一般,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又薄又淡。感官消失了,我像空洞无感的气体,耳穴被塞入耳塞,什么都听不到。舌头如同一块橡胶,嘴里没有一点味道。
眼前一片漆黑啊!刚才的视野不是红色的吗?该不会是眼珠掉出去了吧!好暗,最深邃的暗。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所有的感知在这片黑暗中消失殆尽。
是流星划过去了吗?我确实听到了一声清澈而丰富的声响。
原来是自己的脖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