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钉一词,讲的正是像「她」这种人。
「啊~~!刚才那样还输掉~~!唔啊~~!」
我从摆在桌上的街机控制器抽身,胡乱搔起头。
景太坐在电脑前的办公椅上,觉得稀奇似的看着我这样的丑态。
「好难得耶,雾夜同学会对游戏的输赢这么情绪化。」
「那当然……在格斗游戏的线上对战碰到劲敌,用了专门克对方的强角还被反杀,总会有怨言的吧。」
「劲敌?」
景太这时不解似的偏过头,朝映在电视萤幕上的战绩画面瞥了一眼。显示在那里的,是我跟这个对战对手的胜率资讯。没错──就两成,我的胜率实在惨淡。
当我转开视线时,雨野景太依旧纯真无邪地挖起别人心中的伤口。
「咦?基本上,劲敌是指『同格』的对手吧?」
「别说了啦!无所谓!在格斗游戏界,也有胜率两成照样可以称为『劲敌』的案例!因为一时的运气要素在这个世界也占了很大的比例!」
「咦?可是,就算说成一时的运气,总结起来,以往这个对手已经跟你打过三百场了吧?既然是在这样的分母中赢两成,很明显就是差一截──」
「景太,你觉得面○超人跟○菌人之间算劲敌关系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嗯,以角色来说,他们应该算劲敌吧。」
「对吧?那么接下来,你想想看○菌人的胜率。」
「……!奇怪?他的胜率会不会太低?」
「你看吧。相较之下,你不觉得赢了两成之多的我有足够权利自称『劲敌』吗?」
「唔……!听、听你这么一说,感觉并不成问题耶!」
雨野景太颇为兴奋地表示心服。傻瓜。真是个傻瓜。两成胜率哪有什么同格可言,以实力来讲完全低人一截。我自己最明白这一点。
我直接跟相同对手再战,景太在旁观摩。
……我一次又一次再战,景太就持续观摩。
…………
于是,不知道过了多久。
忽然间,景太将椅子摇来晃去地玩,一边嘀咕:
「……呃,雾夜同学,那个……尽管在年底忙碌的时期……对于我想看你玩这款对战格斗游戏的任性要求,你还肯通融答应,我很感激。」
「不会不会。既然是为了你,这点小事……」
「是的,我真的相当感谢。多亏如此,我已经充分感受到这款游戏的魅力了。因为我已经感受到了……」
景太说到这里便停顿一拍……然后稍微含着眼泪对我喊了出来。
「『在线上模式赢一场就关掉』的结束条件,能不能请你毁弃!打来打去,我已经被迫看你连输一小时以上了耶!」
他拉下脸求情,我便呵呵微笑说:「等着吧。」并加以安抚:
「我只是还没认真罢了。」
「坦白讲,这句话我也听过五遍了!」
「我还保留了十五次的变身。」
「换档次数切得太细了吧!请你赶快变身成最终阶段啦!」
「……唉。景太,你完全不懂周刊少年漫画的教条。」
「你才没资格说呢!在周刊杂志要打十五阶段变身的敌人,除了拖戏以外没有别的形容词好说吧!」
「哎呀,听你的口气,简直像在嫌我打格斗游戏跟歹戏拖棚一样不是吗,雨野景太?」
「因为我就是这么说的!既然你听懂了,能不能快转?」
「这个嘛……怎么办好呢?(贼笑)」
「干嘛演得像乱强的角色!明明是在唬人!我今天要回家了喔!」
景太说着就从椅子起身。我连忙留住他。
「不不不,景、景太。弄成这样,不就好像我真的很弱吗?拜、拜托再陪我一下……」
当我们东拉西扯时,对方又申请再战了。
「……真是的。话说,你跟这个人以外的对手打不就好了吗?」
「不不不,就是要打败『她』这个劲敌给你看,而不是跟那些烂大街的逊咖玩家打,我才能满足……」
这是实况影片制作者的性子,我一向希望跨越较高的门槛。
「啊?那是怎样……唉,是可以啦。」
我看着景太重新坐回椅子上,然后安心地捂胸并答应再战,彼此都没有更换角色就来到了下一局……好,这次我非赢不可。
……不,今天我非赢不可。
就这样……结果犹如赛程重播的败退局面再次上演,同时我也茫然回想起有关这名比赛对手的事。
SALT0519。在这款热潮已退的对战格斗游戏《完形ZERO》,属于线上排行榜中位居前列的玩家之一,实质上可称作封顶玩家也不为过的高手。然而,却从未登上线上排行榜的第一名。因为他──不,因为她并不以「常胜」为是。将一个角色练到极致以后,随即改练其他弱角,即使编出强势的套路,也会立刻着手研究其他打法,因而让胜率下滑。技不如人的我能有两成胜率,大多是出于她这种特质。
因此,其实也不用景太说破,我自称她的「劲敌」就是不自量力。基本上我的游戏技术在前段班是垫底的。虽然我目前在《完形ZERO》的世界线上排行榜位居四十五名,但我之所以能挤到前面的名次,也是游戏人口锐减的外因居多。
实力完全比SALT0519矮一截。即使如此,我还是称她为「劲敌」……这全是因为我们之间有段「恩怨」。
我首次跟她对战是在约一年前,当时我正在尝试开台实况。还记得那次影片的企画是类似「○连胜就收台」,内容平凡松散。从事前的彩排结果,原本我预估那是「尽管中途会挑战失败几次,但还是可以在一小时左右结束的企画」。对我来说,终究只是「实验性质的企画」罢了。
──直到跟SALT0519扯上关系。
明眼人应该已经猜到,结果这次开台实况变成了长达四小时的苦战。当连胜纪录的目标即将达成时,SALT0519就会闯进来使我落败。等我从头打起,打到只剩一场就能关台时,SALT0519又会跑来打断,使我落败,如此不停地反复。途中更因为观众看得乱有兴致,我也不好拒绝她的对战申请,就这样死拖活拉地继续打。结果直到她离线为止,我的企画始终被挡着无法达成……由平时将「进度管理严谨如行家」视为信条的我看来,那是一段真够苦涩的回忆。后来,我就几乎不开即时实况台了。
要说的话,「以影片来讲」其实有看头。不过,我的内心实在没有坚强到能让人惨电四小时还保持毫无损伤。
我当然对SALT0519抱有心结……然而,隔天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没想到可恨的SALT0519竟然向我申请加好友。
一开始我还怀疑对方没安好心,不过随附的一句留言「下次再来打吧」实在太光明磊落,消气的我便答应好友申请。
之后虽然始终是透过《完形ZERO》,但我们仍靠着对战低调地保持交流到了现在。后来我才发现首次对战时弄成那样,她是完全没有恶意的,单纯是我被认定为「打输了仍有毅力继续奉陪对战的好人,令人有好感的类型」,对方才会执拗地申请再战。
顺带一提,关于这样的她,我借由看她顺便用于征求格斗游戏对手的某社群服务帐号,从推文内容弄清了她的为人。当然,本名无从得知,就算这样,还是可以感受到她似乎是女性;同时也有广泛涉猎其他格斗游戏;强归强却因为之前提过的比赛风格而成为「圈内人才晓得」的存在。还有……
「呃,你又输了耶……雾夜同学。」
「……看来是这样没错。」
从回想中突然回神后,画面上仿佛重现了几分钟前的过程,我用的角色倒下,SALT0519的角色正发出欢呼。
……就像这样,她现在依旧比我强。玩了这么久,我应该也有练出一些实力才对,她却总是更胜于我。尽管她跟只练这一款格斗游戏的我不同,同时也在玩其他的格斗游戏,依旧如此。
多么不讨人喜欢的存在。在游戏里,没有比「好友」这个词更无法信任的字眼了。这算什么「好友」嘛。
好像能超越又超越不了的存在。因为有她在,我……才会停在世界排行榜第四十五名,仔细想想应该属于有点斤两的玩家,却不太能抬头挺胸断言:「我擅长玩这款游戏!」
对我而言,简直堪称眼中钉。这便是SALT0519。
当我把这段经历也讲给景太听兼打发时间,当中只将开台实况的那些环节含混带过,他就颇感兴趣似的点头回话:
「啊,你讲的那些,我好像可以理解耶。虽然……我并没有劲敌,不过正因为网路上能做的交流不多,感觉更能用纯粹的心态投入其中,我能体会这样的想法……」
接着,不知道景太究竟想起什么人,他还露出了乱温柔的表情…………
「我跟她可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耶。」
我在画面中吞下不知是第几次的败仗,一边气恼地回话,景太就苦笑着对我说:
「雾夜同学,说起来或许她对你是『眼中钉』,不过对方是把你当朋友的,不是吗?」
「她是把我当冤大头才对吧。」
「单就你说的来判断,感觉她不是会有那种观念的人耶。」
「这……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彼此登录为好友的人在这款游戏里对战,并不会影响到线上排名的积分。就算把我当成冤大头,确实对她也没有好处。尽管确实是如此……
这时候,我的角色在画面中吃了一整套行云流水的连段。当我不开心地嘀咕「这家伙果然不能算朋友」时,景太就嘻嘻笑着说了:
「不过,这个对手是女性还满让人意外的耶。该怎么说呢?虽然这是我超主观的偏见啦,玩格斗游戏或FPS的厉害玩家,我都会想像成男性。」
听了他这番话,我一边将心思放在游戏画面上一边随口回话:
「是吗?这年头,玩这类游戏的女性也大有人在吧。」
好,虽然刚才吃了她一套连段,但我将错就错发动的攻势奏效了,目前我相当占优势。这下子……应该赢得了吧?
「是啊,在我身边也有很会玩电玩的女生。」
激烈的战斗正在上演,悠哉的闲聊依旧继续。心思仍几乎都放在游戏上的我就这样回应景太:
「对吧?实际上我也喜欢玩FPS跟格斗游戏。」
「…………?」
很好,战况不错。这样赢得了!只要再来一发弱攻击,就可以削完对手的HP──
……………………
这时候,我用的角色动作停住了。瞬间,理所当然般遭到对手一举反击……我这边的HP被削完了。
〈YOU LOSE〉
画面上显示出已经不知看过几次的字幕。这场比赛原本能赢的,可惜……真的输得很可惜。
然而……那些输赢,现在都无关紧要了。
我……握着摇杆的手里湿淋淋地冒出汗水,一边回想。
「(我刚才……对景太,说了什么?)」
……我想不起来。不,这是假话。我想得起来。虽然想得起来,却不愿意承认。
但……无情又无邪的男人雨野景太愣愣地歪着头,把那个事实摊到我面前。
「?呃,我想,我刚才讲的是女性玩家,可是雾夜同学,你为什么会说到自己呢?」
「…………」
我摆出生硬的笑容,保持缄默。
……怎、怎么办呢……不,还不到慌张的时候。是吧,雾夜步?要找借口,说词还多得很吧?好比我的变身还剩十五次以上那样──
「雾夜同学,难道──你其实是女性?」
「(突然就来到最后的局面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怎样?腰斩的最后一话吗?还剩十五阶段变身的发言招惹到读者,最后导致问卷调查的评价显着下滑,连载就立刻敲定腰斩了?
我瞪圆眼睛,然后望向景太。而他……满认真地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我。
「(……这家伙,该不会隐约对我的性别感到疑问了吧?)」
倘若如此,那就糟了。非常糟。这次的失误……没办法轻易挽救。
「怎、怎么样呢,雾夜同学?万一是这样,我……」
「…………」
我怎样?我……就不能再来这里了,对吗?哎,应该也是。毕竟虽说目前似乎已经分手了,他仍然有意中人。这样的话,即使可以到「喜欢电玩的大哥哥」家里玩,总还是不能老泡在「独居大学女生」家里。那是当然的。对恋爱中的少年来说,属于太过当然的总结。
「(哎……或许差不多到收手的时候了吧。)」
实际上,在博取实况影片的人气这一点,景太已经贡献得够多了。对身为恩人的他造成现实生活中的困扰也非我的本意。万一女性身分曝光,我就该毅然决然抽身。
「(没错……这样做才对……)」
是的,照理说这样就能解决一切。趁现在打住,既不会对他的恋爱造成多余的折腾,这样的选项更可说是最上策。为什么我一边把他当朋友,一边却又一直在「蒙骗」他,直到现在呢?
这是个好机会。我横下心,好好地朝景太看了回去。
「是啊,景太。其实我──」
…………………………………………?
「(奇……奇怪?这、这阵悸动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这么……)」
……怪了。我在理性上应该完全明白现在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可是……可是──
──跟他结束这段关系的宣言却哽在喉咙,完全说不出来。
「啊……呃……唔……」
「?雾夜同学?」
我呼吸困难似的脸色发青,景太就担心地看了过来。可是……我无法直视这样的他,不自觉地转开视线。我为什么会……
这时候,游戏画面显示出再战的申请。我不禁巴着街机控制器,急着想按下答应键──手指却因为心慌而卡在一起,结果……
「「啊。」」
……我竟然把她「踢掉」了。即使说是「踢」,指的也不是在格斗游戏里用脚踹人,而是线上游戏中「用来把问题玩家赶出比赛的功能」,意指「踢出房间」的那个「踢」。换句话说,对已经有信任赖关系的好友绝对不会这么做。若是用实际的友谊关系来比喻──
「喂~~矶野~~要不要到空地打棒球──」
「闭嘴,中岛。别再让我看见你那副脏脸,Get Out!」
「矶……野……?」
类似这样的行为。从中岛的立场来看简直晴天霹雳。呃,被我擅自在范例中描述成狠角色的矶野鲣小弟也应该吓了一跳就是了。
回到原本的话题。
假如只是按错把人「踢掉」,立刻说「抱歉,刚才不算」就没事了。只不过,棘手的是在这款游戏里,「踢人」会直接跟「加入黑名单(分配对手时不会再遇见对方)」绑在一起。事态相当严重。
「啊啊!混帐!」
我不禁猛搔头,并先将街机控制器换回普通控制器以便进行选单操作。
不知为何,景太就愧疚似的开口:
「不、不要紧吧?总觉得……我应该道歉,是我乱讲话。」
「咦?咦,是、是吗?没有啦,这单纯是我操作不当,你别在意。」
「这、这样喔?不过……」
景太担心似的望着画面……他会担心确实有道理,照游戏设定及帮助说明来看,一旦把对方加进黑名单,似乎要隔一个星期才能解除封锁……这款游戏之所以游玩人数少,问题就是出在这种地方吧。
我表示「伤脑筋了耶」并搔起头。「呃……」景太怯生生地如此说道:
「总、总之……先向这位……SALT小姐?传一则简讯解释会不会比较好?照这样下去,关系真的会变差喔。」
「嗯?噢,虽然我跟她本来就不算『朋友』……也是啦,是该这么做。」
我想了一会儿以后就放下控制器,改拿智慧型手机操作起来。景太看似不解地问:
「?难道说,你晓得对方的联络方式?」
「呃,并不是那样。因为她有用推特,我打算从那里传私讯。毕竟要打长串的文字,用控制器也嫌麻烦。」
「原来如此。啊,可不可以让我瞄一下那个人的推文?」
「好啊,请便。」
我轻松地这么回话之后,景太就从办公椅下来坐到我旁边,脸颊凑得十分靠近。我一瞬间差点心慌,但因为发生过刚才的状况,就努力保持冷静操作手机。
于是当我总算开启SALT0519的发文列表后,景太嘀咕了一句。
「雾夜同学,刚才真的很抱歉。」
「……不会。」
「……呃,请忘记我刚才说的那些。」
「……好。」
我们只说了这些话,连彼此的眼睛都没看……我想景太恐怕还是没有对任何事释怀。不,何止如此,他应该仍抱持着模糊的疑心。
即使如此……他好像决定暂时放下这件事,而我也接受了这样的做法。
这大概……是该形容成逃避或者不诚实的行为吧?……或许是这样没错。
然而,要是提出答案,这段快乐的时光肯定就会结束。
关于我的性别是有「答案」的。而且,那对我们来说是残酷的「答案」,将使我们两个不能继续像这样玩电玩游戏的无情「答案」。
不过,在景太弄清楚以前,还是能保持暧昧。
……简直像「薛丁格的猫」。
对他来说,目前的雾夜步有身为男性的雾夜步,与疑似女性的雾夜步重叠在一起,处于扭曲的状态。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还可以继续当「游戏玩伴」。
欢乐的游戏时光还能继续。
「(……明明双方的心愿是这么孩子气又纯粹的心愿……)」
想跟朋友玩游戏。动机不过如此,为什么却会让我们像这样,一脚深陷于类似外遇纠纷的困境呢……我不懂。
这时候,探头看向我的手机画面的景太发出了「咦?」的一声。他指着SALT0519的过去推文继续说:
「她在几天前发的这则推文……」
「?怎样怎样……『平时常去的游乐场正在做小规模改装。在后天重新营业之前该到哪里玩呢?』……这则推文怎么了吗?」
「呃,没有……或许是巧合吧,我跟上原同学偶尔会去的游乐场最近正好也在做小规模的改装工程……」
「咦?」
我对景太点出的巧合睁圆了眼睛回话:
「咦,换句话说……这个叫SALT0519的玩家,有可能是本地人……?」
「不至于吧,全国上下总有选在同一时期做小规模改装的其他间游乐场才对,所以我不会断言……可是……」
「可是?」
「万一这位叫SALT0519的格斗游戏女高手是邻近居民……我倒不是没有想到吻合的人……呃,可是总不会那么巧……」
景太从手机画面抬起头,一个人喃喃自语地嘀咕起来。坦白讲,后半段几乎听不见。
打算先传个讯息向对方道歉的我只好先拟稿。接着……我一时兴起,就在讯息的最后补上一段文字。
〈P.S. 我家附近的游乐场最近碰巧也在进行小规模的改装工程,说不定我们住得很近呢。假如在现实中有对战的机会,届时请手下留情。〉
由于道歉文显得生硬,我才想补一点能缓和气氛的内容。
「好,发出去。」
讯息写完以后,我也没有心情继续玩游戏,就关掉主机电源,开始切换电视频道。
至于景太,他还是一个人念念有词地在说着什么。
「SALT……盐…………盐巴?嗯~~……果然没关联吗……盐巴……拼音是OSIO…………假如反过来念──」
这时候,傍晚播给小朋友看的动画节目正好开始了。景太顿时打住思考,露出回过神的模样。
「糟糕,已经这么晚了。那我要回家喽。」
景太急忙动手披上大衣,我则是一边茫然望着动画的片头一边回答他:
「嗯,今天不好意思,好像从头到尾都在观摩我跟人对战。」
「不会,虽然我刚才有脱口抱怨,但看你跟人对战其实满开心的喔。之前我就稍微想过,感觉你在玩游戏时的口条挺不错耶,雾夜同学。」
「是、是这样吗?」
「是的,简直像在看驾轻就熟的游戏实况影片。」
「……咳咳!咳咳!」
我不禁呛到……怎样啦,雨野景太?你是迟钝还是敏锐?说真的,选一边好不好?这样对心脏有害。
景太迅速准备好以后就碎步赶到玄关。我也喊着「嘿咻」站起身,然后送他出门。
穿好鞋回过头的景太……带着有些困扰的笑容向我道别。
「那么,雾夜同学,呃……再见。」
「嗯…………下次见,景太。」
于是在他开门离去,我再从房内关门上锁以后……我忍不住发出沉重的叹息。
「下次见……是吗?」
……我跟他还继续保有玩伴的关系。虽然是保住了……不过,这样究竟好吗?至少对有意中人的景太来说,目前的状况──
「嗯?」
──当我思索这些时,手里拿着的智慧型手机震动起来。
我将画面解锁,确认系统的通知,就发现……
「SALT0519有回讯了……来瞧瞧。」
不晓得赔罪的意思是否有传达过去,我有些紧张地确认内容。讯息里简单扼要地写到了她对「被踢」的事情并不介意。
我安心地捂了胸,并且卷动画面,然后……我发现底下有大概是效法我才加上的「P.S.」。我没想太多就确认……
「咦?」
我不由得发出声音,身体为之紧绷,在走廊上杵着不动。因为上头写的内容是──
〈顺带一提,我说的游乐场是○○○路的○○。〉
完全就是我家附近游乐场的名称,而且──
〈假如真的住得很近,请务必找个机会让我们用机台版切磋。〉
──没想到对方会邀我在线下一战。
*
「所以说,我为什么非得来陪你跟对方『幽会』呢?」
得到联络后过了几天……除夕再不久就要到来的某天傍晚。
「还扯什么幽会,你喔……」
我对走在旁边鼓起腮帮子抱怨的碧发出叹息,然后反问:
「我讲的事情,你有没有听进去啊?」
「有啊。接下来,你约好要跟网路上认识的人碰面,对不对?……真是不三不四。」
千金小姐拿手帕捂着嘴边,还用轻蔑的视线看过来。我走在通往游乐场的路上,如此怨叹:
「拜~~托~~从大学来这里的路上,我已经说明过好几次了吧?我跟对方只是要到游乐场打格斗。」
「……你又用那些『黑话』,要让不谙世事的我听不懂……」
「欸,这才不是黑话啦!在游乐场打格斗,就是要玩格斗游戏的意思!」
「即使是这样,到最后你们还是打算在『晚上的肉搏』送作堆吧?」
「怎么会想歪到那边去啊!你这大小姐脾气也太别扭,妄想力未免太猛了……」
我露出傻眼至极的模样,碧也就冷静了点,并且咳了一声清嗓。
「假设真的只是玩游戏好了,你又为什么要找我陪同?赴这种约,你带雨野景太小弟一起不是正好?」
「哎,因为今天那家伙难得放学后没空,说是家庭餐厅会议的召集拒绝不掉……」
「那你干脆一个人去不就好了吗?」
碧指正得有道理,我搔了搔脸颊回答她:
「……跟网路上认识的人约出来见面,我会有点怕嘛……」
「你说会怕……那又为什么要跟对方约呢?」
「……呃……那个…………应该说,我也希望在线下跟对方打看看……」
太过孩子气的理由讲出来以后,我停下脚步,害羞得脸颊发红。
碧的反应是……
「………………真受不了。所谓的电玩咖就是这样……」
尽管她傻眼似的这么说,还是轻轻地微笑,牵起了我的手。
「走吧,拖拖拉拉会赶不上约好的时间喔,步同学。」
「咦?啊……噢。呃……谢谢你喔,碧,每次都要麻烦你……」
「……反正,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尽管碧说得轻描淡写,我从后面却可以看见她的耳朵隐约染红了。
我们在约出来线下对战之际,事前并没有讲得多详细,即使如此,一踏进格斗游戏区,我马上就发现疑似SALT0519的人物了。
「是那个人吧……不会错。」
我如此嘀咕,就连事前没听我提过任何特征的碧都点头回话了。
「是、是啊……在里面,确实有位散发着独特气场的人呢。」
「你看得出来?」
「嗯。虽然我不清楚对方玩游戏的技术如何……但是连我也看得出来,这里有一位的气质并不是来『玩』的。」
没错,正如她所言。
格斗游戏区里头……在人气低迷的游戏区,有个默默扳着摇杆、身穿连帽衣的人独自坐在那里。
灰色连衣帽拉得很低,还额外戴了棒球帽,脖子上则挂着萤光色耳机。由格纹裙子与从中露出的美腿看得出似乎是高中女生,不过那反而加深了她散发出的异样气息。
实际上,要是有技术高超的女玩家待在格斗游戏区,就算引来对战者或围观群众也不奇怪,但是她旁边何止没有任何人,甚至看得出其他学生都有些能避就避的调调。
碧绷紧表情嘀咕:
「……那、那种带刺的气息是怎么回事?认真玩格斗游戏的人都是那种气质吗?」
「呃、呃……说起来并非完全没有类似的一面……但她那样也太……」
我对态度粗鲁的玩家看得还算多,但她跟那些人的性质也不同。该怎么说呢……好比出鞘的刀直接摆在那里一样……
碧戳了戳我的上臂。
「……步同学,你真的要去找她搭话吗……」
「唔……毕、毕竟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尽管我如此回答,却实在缺乏踏出去向对方搭话的勇气。稍微犹豫过后,我……
「……?步同学?」
我并没有直接向她搭话……而是决定绕到她对面的座位。
碧一副不解的样子,我就边拉椅子边说明:
「像这种机台,是可以跟另一边的人对战啦。」
「啊,这样吗?不过,那更应该先向对方打招呼不是吗?」
碧提出颇有千金小姐之风的主意。我苦笑说「是这样没错啦」并把硬币投入机台。
「对上她的话,先用拳头交谈似乎会比较快。」
「那是什么野蛮的理论?」
「可以的啦。」
说着我便操作按钮,决定乱入挑战。于是,她从对面的座位朝这边瞄了一眼。双方只有简单地点头示意,但她的表情依然因为连衣帽跟帽子,完全看不见……这是什么高手感啊?恐怖。
不管怎样,先对战再说。
「请、请你加油,步同学。」
碧从背后像面对现实格斗技比赛一样开口为我打气。我一面「噢」地出声回应,一面迎接比赛。
……在线下对阵的她,真正的实力究竟如何呢──
──从结果来说,理所当然地,我惨败了。
要谈到输得有多惨,在连战五场之后,连理应对规则一知半解的千金小姐大学生──
「呃,虽然我不是很懂……总之,步同学……别放在心上。」
──都说了这种话。我就是输得这么惨。被人惨电,指的正是这般情形。
接着又打了五场,五场都是我直接落败。对穷学生来说贵重的五百圆就这样以惊人速度被机台吞了。
游戏问我是否还要再战。我用右手拿着百圆硬币,烦恼了一会儿……
「……不,是我澈底输了。今天就此收手!」
我用右手紧握百圆硬币,稍稍使劲从椅子上起身。
碧有些遗憾似的问:
「这样好吗?尽输给对方,心情会不太爽快吧……」
坦率的感想很符合碧的个性。然而,我听了……露出爽朗的笑容回应:
「当然啦,要说我不会不甘心就是骗人的了。可是,没关系。更重要的是……我打得很愉快。」
「?你的意思是已经使出全力,所以满足了?」
「嗯?噢,当然也有那样的意思……」
我思考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景太,然而,我还是对碧笑了笑。
「单纯就是跟厉害的对手用这款游戏认真对战,会让我感到愉快。」
没错,正因如此,即使这款游戏人气低迷,我还是一直练。
听了我的回答,碧则是……带着偶尔会露出的连同性看了也会感到心动的温柔脸色,微笑说:「是吗?」
「…………」
这时候,我从对面座位感受到视线。转头看去,戴着连衣帽的她朝这里看了一眼……大概是因为接连对战了好几场,很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到像一开始那么凶悍的气势。
我带着笑容对她致意:
「今天非常感谢你的指教。呃,我玩得很开心。」
「…………」
「那么,我们要先告辞了……」
我又一次致意,然后当场离去。于是在直接离开游乐场以后,碧疑惑似的向我搭话:
「咦,步同学,这样好吗?难得有机会,多跟对方聊一会儿也无妨啊……」
一开始明明就反对我跟对方见面,这家伙真怪。我对依旧好心的碧苦笑,如此回应:
「没关系啦。我说过吧?对我们来说,用拳头交谈就是一切。」
「就说了你那套感觉不像跟我一样是女性的玄妙理论到底是什么名堂?」
「……啊,不过,硬要说的话,或许她今天是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嗯……虽然实力依旧很强,总觉得强大的性质有所差异,应该说,感觉她对胜利的欲求变得比较稳固……」
「……对我来说,真的是无法理解的世界。用拳头当言语,令人费解。」
我投降──碧耸肩表示。我露出苦笑,为了抄近路回家就从大街拐进人少的巷道。
于是,当我跟碧两个人走了一阵子以后……
「等一下。」
「「?」」
……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住,我们俩回过头。于是在那里──
「「……咦?」」
──有疑似追着我们过来,先前才跟我打完对战的戴着连衣兜帽的高中女生。
我们受到了震撼,停下脚步,愣着站在原地。反观她则是气势汹汹地大步接近而来……脸依旧藏在阴影下,还低声告诉我们:
「呃……有两件事,请容我道歉。」
「咦?」
出自她口中的意外话语让我跟碧呆掉而四目相望。
戴着连衣兜帽的她……疑为SALT0519的这位女性,低着头又继续说:
「第一件事……是我似乎误解了你这个人。」
「误解?」
「最近的我容易在这方面钻牛角尖,我应该也明白这样不好……」
「咦?呃,请问……你在说什么?」
我重新问对方,她一度沉默……然后嘀嘀咕咕地说出口。
「之前『踢人』那件事,还有之后莫名轻浮的道歉文,我都『从旁』看见了,才会以为你是个不正经的玩家。」
「咦?啊,啊~~……」
这么说来,事情是从她被我「踢掉」开始的,我这才重新想起。
「(……嗯?从旁看见?)」
尽管我感到挂怀,她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本来是想趁这个机会,将你击败得心服口服。」
啊,所以一开始才会有那么带刺的气息吗?这样就满能理解了。
我对她这番听来有些可爱的坦白苦笑,「不,原本就是我理亏……」还想如此打圆场。
然而话说到一半……她就打断我,又继续说:
「是的,我本来是想代替她出手──将你击垮。」
「「……咦?」」
我跟碧吃惊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她刚才说到代替她出手?
一瞬间,我不明白对方说的意思。但……
「……咦,难道说,你……」
随着我隐约慢慢摸清状况──
她──「冒充」了SALT0519的这个高中女生回答:「对。」并将手伸向自己的帽子与连衣兜帽。
「没错。我并不是SALT0519……SALT0519这个帐号──」
连衣兜帽及帽子被拿起,遮住脸的阴影随之消失,从底下现出了……蓝色的迷人眼睛。
「──是新那学姐在用的,不是我。」
「「…………」」
不像日本人的美丽眼睛与长相,让我跟碧倒抽一口气。
在身体僵得活像中了定身术的我们面前,她仍继续「变身」,最后便来到高潮。
「是的……其实,我是她同社团的学妹──」
说着,当兜帽与帽子完全摘掉以后,从底下冒出来的是──
──在夕阳照耀下散发黄金光彩的金发。
009
她那头华丽的金发随风飘逸,带着天使般羞涩的笑容恭敬地低头自我介绍:
「──我叫天道花怜。往后,还请两位关照。」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瞬间,当我因为她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而倒抽凉气的同时──
「…………」
──我异常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的汗水从颈根流到胸口。
〈距离雨野景太的交往对象踏进雾夜步的公寓────还有四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