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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少女微笑着:响彻吧!我的祈祷 第二章 沉湎旧梦的心

砂岛礼子挣扎地撑开沉重的眼皮,从梦中醒来。

但此时能够活动的,也只有眼睛而已,身体的其他部分则沉重得无法动弹。血管里流动得似乎不是血液,而是某种结块而粘着的物质,只是略微一动眼球,就感觉脑内的视觉神经发出抗议般的暗哑声音。不过礼子还是花了点时间,用这像是灌了铅的眼珠,勉强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有着铁格栅的房间。视线所到之处,满是礼子不知用途的古怪机器,以及无数的接头和电线。而这些电线最终所连接的,正是她自己的身体。礼子回头审视自身,身体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于是她在机器低鸣的启动声中站起身来。身边众多代表着机器防止过热而暂停工作的指示灯此时闪烁起绿色的光芒。我还没有产生变化,礼子不带感情的确认着这一点。这样的话,还是无法杀死那个人。

将视线移向天花板,礼子开始回忆刚才为止所做的梦。那是从小时候开始一路回顾的,漫长的梦。以前听闻将死之人脑中过往的人生将如走马灯般掠过。这次的梦就是这样的类型,真是让人讨厌啊。礼子下意识地吐了一口气,肋骨随之发出咯吱吱地鸣响声。

在这个浑身隐隐作痛,孤身一人的时刻,礼子的思绪回到了过去。自懂事起,礼子便明白自己有着非常温柔的父母,而到了学校,老师和朋友们也都非常亲切。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关心礼子,这一点,她是明白的。

因为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都关爱自己,礼子的童年是快乐的。但这样的关爱并不正确,礼子不知不觉中察觉到了这一点。只要她因气喘病发作而倒地不起,周围无论是谁都会一脸担心的表情跑过来。而等到症状安定下来,所有人都会露出“这下没事了”的笑容,仿佛宣布事件的结束。所以,他们所关注的,只是那个发病中的,令他们惊慌失措的礼子。一想到这点,他人的好意和自身的价值似乎一下子都模糊了。真是讨厌啊,礼子不知从何时起因为这样的想法产生了强烈的生存欲望。于是就在同一时期,身边因她的气喘而发生的风波,逐渐如她期望的不再发生了。

随着岁数的增长,气喘病渐渐再不发作了。无论是对气喘的预防方法还是治疗的药物,礼子现在都已经习惯了。在感到肩上的重担第一次放下来了的同时,礼子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这回将要面对的是毫不掩饰的人际关系。无条件对自己好的人,除了双亲之外已经没有了。

同年级的同学之间,友善与嫌恶的境界线是很明显的,所以在这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团体,各自以个人的标准来喜欢一个人、又或者讨厌一个人。自幼就只接触过他人的好意的礼子,理所当然的对这种现实感到了恐惧。被厌恶这种事,只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可怕。所以一般人都会选择按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生活着。

像是被排除朋友之外,像是被讨厌之类,实在是非常可怕。因为如此自己会选择避开多数人讨厌的事物。真正想说的话和想做的事,都被自己否定了。自我就这么被抑制着。虽然这样很麻烦,但这大概就是被称为社会性的东西,谁都是这么想着而生活的。可如果是这样,那礼子以前所渴求的是什么,那种强烈地想活下去的力量又是什么,礼子已经弄不清了。

[所以,我对那个人……]礼子发出了声音,随即感到一阵眩晕。僵化的喉咙中漏出支离破碎的声音,支气管也开始了抽搐。身体正在变形,声音似乎也改变了,礼子静静地思考着。思考的时候,又想起了梦中的事。

上中学时,转校后最先结识的朋友是一个自由奔放,活力无限,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女生。那个女生是礼子从来不曾遇到过,甚至没有想象过的人。看着那名少女快乐的样子,自己也稍微产生了想要自由生活的念头。在某天放学的路上,就在这紧绷着的心情刚要放松下来的时候,气喘病又发作了。而此时对礼子伸出援手的,是偶然路过的,那名朋友的双胞胎的哥哥。

礼子的朋友是一个开朗奔放的人,而她的兄弟则恰恰相反。性格冷淡沉默寡言,社会性什么的似乎在出生前就不知道扔在了哪里。那种已经超出普通范畴的阴沉,十分令人注目。背地里对他说三道四的人很多。这个人很异常,大家都在这么说。不过他本人对此好像完全不在乎。而他这样的姿态,也更让周围人对他避让三分。他觉得礼子那种对任何人都很亲切的性格很厉害,但这其实不过是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事情。反倒是他那样贯彻到底的我行我素,让礼子觉得羡慕不已,甚至因此喜欢上他了。

[但是……]

想说却无法发出声音,感觉到喉咙像是龟裂般的疼痛着,礼子闭上了嘴。在处理期间意识暂时恢复,但被告知剩下来的行动还无法展开。虽然无法开口,礼子还是在心中对不在这里的对方道歉。对不起,京介,我不得不杀了你。虽然这不是道歉就能被允许的事情,但现在只能这样子了。

对丰花说了很过分的话呢,被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也一定敌视着这样的我吧。但是我为了执行任务,为了得到最高位的赏识。厌恶也好憎恨也好,无论面对怎样的感情,我是不会改变我的目的的。不这样的话——

机械同时发出了尖锐的电子音。灯的颜色转为了红色,少顷,又一闪一闪的变为了黄色。解除了停止状态的机械开始运作。从连接着头部的电线那边传来了轻微的震动,礼子的脑部开始被充满。脑细胞的位置和数量改变、脊髓开始扭曲地生长。

眼皮重的无法承受,礼子闭上了眼睛。再次一边感受着自己的变化,一边和过去的自己相会。

塩原友子突然回过神来的时候,无论是讨论会,还是之后的晚饭和沐浴,都已经结束了。

看着在铺好被褥的榻榻米上兴致勃勃地玩着扑克牌的委员们,塩原重新回想,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啊。从傍晚到现在的时间里,塩原的脑袋始终充斥着那些暴走的话。一条京介也在。真是糟糕啊。怎么办。只有这三个人。

只是这样思考的话,就已经浪费了几个小时。塩原抱住了头。

就在这时,空空的肚子开始叫了起来。感到难为情的塩原抓起了手边的枕头,扔向对面的墙壁。稍微将头转向这边的长谷说着[啊塩原君,扔枕头什么的真是血气方刚啊]这样的话,眼镜闪着光想要参战,塩原赶忙以去买东西为由跑出了房间。

[恋爱,是很消耗时间和体力的]

扶着走廊的墙壁,塩原感到有些眩晕。这是最近喜欢的书《想方设法助你成功解决恋爱烦恼》中刊载着的一句话。恋爱是很消耗时间和体力的。这是不得不下决心去挑战的事情,带着半吊子的心情去做只会浪费人生,所以一定要小心。口中咕哝着早已熟记的话,塩原挠着墙壁。但就算牢记着这个道理,还是有什么如鲠在喉。塩原多少也察觉得到,他的恋爱烦恼是完全没办法简单地解决掉的。

[……看不出单恋的前路何在的时候,自己得出结论也是一种方法。]

贴着墙壁走动,塩原继续背诵着。

[……这种单恋的状态,如果你感到愉快的话就另当别论。但若是不知道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爱,说起来就和分类不明的垃圾一样,于其永远都留在家里攒着,还是干脆的丢出去吧。]

在擦肩而过的旅馆工作人员惊愕的注视中,塩原一边喋喋不休,一边继续走着。

[可能的话,这是可燃物也说不定。或许有没有燃起来、变为废物再利用,你可能都无法回到了以前的那种日子。或者把它当做有害垃圾,也许应该在哪里处理掉。不管怎样,结果都不应该害怕把它丢出去……]

[塩原,要出去啊。]

突然间前方传来了声音,塩原发出了被惊吓到的声音。被自己的怪声惊到,塩原总算回过神来。看到在自己面前数步、前往一楼阶梯的地方有人在看着自己。

在阶梯站着的是虹棱学院的杉山,他用不可思议的表情仰视着塩原。杉山好像刚从澡堂回来,盖着毛巾的茶色头发还是湿的。

塩原突然无力地低下头,试图抚平自己激烈波动的内心。

真是危险。如果没有杉山的声音的话,大概会从阶梯上滚下去吧。塩原责备着注意力分散的自己。她开始觉得恋爱不但是消耗时间和体力,说不定是连命都要消耗了。

[还是说,要去沐浴?]

杉山走到塩原面前说道。

[那就要稍微快一点比较好了。这里的大澡堂好像十一点就要关了。]

[那个……]

擦掉浮在额前的冷汗,塩原回答道。

[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想着去下面的小卖部买点什么……]

[小卖部吗,我也一起去吧。]

[但是杉山,不早点回到房间的话洗完澡的身体就要冷了。]

[啊,太好了。能正经地说话呢。]

窥视着塩原的样子,杉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塩原在讨论会和吃饭的时候,一直目光呆滞一语不发。想着到底怎么了的大家对你说话也完全没有反应,让人很担心呢。]

[那是……那个……]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非常担心呢。但是长谷君说是因为是那种时候所以免不了的。]

[点心的糖豆吃太多了,不知不觉间……只是那样而已。]

塩原将落在地板上的垃圾捡起来,脸上的红潮渐渐隐去。真是耻辱啊,她想。

愚蠢的样子被其他人看到了。恋爱一定是连名誉和自尊心都要消耗的。这样下去今后连参加下一次的风纪委员长的竞选也危险了。前路不明的恋爱真是太可怕了。被焦躁和不安驱使着的塩原口中说着[那么先失陪了],从杉山的身边快步走过。

[啊,说起来,刚才在大澡堂那里见到了虹高的学生。就是傍晚的时候,塩原从窗户见到的那个人。]

杉山那无心的话语传了过来。

塩原在阶梯平台上停住脚步,回头望向杉山的脸。杉山拉扯着头上的毛巾,仰视着天花板回想着说。

[给人感觉有点奇怪的人呢。好像说是因为私事来到空桥。同为市内的学校,在这里遇见应该是有着什么缘由才是,因为这样想着所以试着和那人搭话,结果几乎没有回应。那人表情很阴沉,身上也到处是伤,大概是打架的伤痕吧。感觉这人是那种在班级里也很阴沉,朋友也很少的类型呢……]

说到这里,杉山感到了塩原的视线,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啊,说第一次见面的人的坏话不太好呢。而且塩原和同一个学校的学生什么的]

[我并不……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塩原闪烁其词地这么回答道。但她自己也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是一个眉间紧锁的样子。

[这样啊。我马上穿上外套,一起去散个步怎么样?]

声调有着明显的变化,杉山几步走下阶梯。塩原闻到了类似肥皂和洗发精的味道。

[明天从早上开始预定就密密麻麻的排满了,完全没有自由时间对吧?难得来到了观光名胜不能游览实在太可惜了。现在的话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不如去附近的银杏树道走一走吧?听说那里的红叶很漂亮呢。]

[不了,你一个人自便吧。]

塩原用力地拉扯着自己膝盖上的裙子,跑下了阶梯。杉山还想说什么,但此时塩原已经不去理会他了。自己明明不想说这种骂人的话的,塩原脑袋开始发热,心沸腾了起来。

发热的额头突然感觉到了寒风,塩原停下了脚步。在走廊全速地奔跑着,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到了旅馆外面了。头上是被染成红铜色的巨大的月亮,穿着拖鞋的两脚踏在铺满砂石的冰冷的地面。吐出的气被染成白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塩原肩膀垮了下去。

虽然想不出来是怎样跑到这里来了,但确实不像是从玄关出来的。周围是一列修整得很好的松树,而在前方大约十米的地方能见到点着的灯笼,附近还能看到一楼客房的玻璃门。所以大概是到了旅馆的中庭吧。这迷路的样子可不能让别人看到,塩原极力放轻脚步,开始寻找回去的方向。

刚走了几步,突然察觉到灯笼边有个人影,想着是不是旅馆的工作人员于是看了过去,一秒后,塩原瞪圆了双眼。靠在灯笼边的,是正心不在焉地仰望着月亮的一条京介。

塩原嘴上发出了[呼吗——]的奇怪的声音。虽然急忙塞住了自己的嘴巴,但一条京介此时已经将视线移来了这边。塩原只好惊慌地做出了小心的姿势,总之先打个招呼。

[你、你好。]

一条京介的视线在塩原脸上停留了几秒就移向了别处。塩原等待了许久,一条京介也没有再看她的意思。京介只是沉默着,近无表情的脸透着些许疲倦的神色,这样看起来的话,果然是完全没法产生好感的阴沉的类型啊。杉山的意见还是很中肯的,京介就是这种游离于班级之外,朋友很少的家伙。但是塩原对这样的京介已经习惯了,并不会感到害怕。她只是下意识的抓了抓裙角,就硬着头皮踏出了一步。

[那个,我们虹风连的合宿地点在这里,只是个偶然啊。]

就连一条京介是否有随声附和一下自己的发言,塩原都无法确认。但只要没有被明确的拒绝,塩原就判断还是有交流的可能,这让她心情很好。感到心跳有些加快,塩原又再踏出了一步。就在刚才为止还因为太冷而感到少许为难的脸现在已经有些发热了。刚才被杉山的话刺激到的心此时感觉更加热情高涨。那暧昧不明的感情,或许能够明了起来也说不定。这样想着的塩原又向前了一步。四周无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让先前那迷惘不清的思念在此刻得出结论吧。不这样的话,我作为风纪委员的人生就无法前进了。塩原用力地点了点头,再次向前迈步。这样,一条京介的身影已经在触手可及的范围里了。

[那,那个。]

双手的指节都已经握得发白,塩原开口之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明明不断跳动着各种告白的话语,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面对口中嘟囔个不停,还不断向自己走近的塩原,一条京介只是用漠不关心的眼神看着这边。

[那个,我……]

好不容易要说出后面的话了。这时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枯叶。

[其实我……]

枯叶四散的落下,落在了一条京介的肩上。

[其实,那个……]

一条京介用手轻轻拂去了肩上的落叶。似乎也将塩原仅有的一点勇气扫向了一边。在旅馆那边,传来了大概是虹风连成员们的笑声。

[……]

果然还是说不出来。我真是不中用的家伙,塩原咬住了嘴唇。勉强振奋起来,用一句[真是美丽的月亮呢]结束了尴尬的发言。而一条京介还是什么都没有回答。

塩原像是要给裙子刻意留下皱痕般紧紧的攥住了裙边。我这个笨蛋,胆小鬼。这回又要回到那日夜苦恼的日子了。这样的我,还是从虹风连里被驱逐出去的好吧。这样没出息的我,如何能承担起下一任的风纪委员长的责任。政变,一定会政变的。比如第四组的风纪委员,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家伙周围有古怪。塩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抓紧了裙子,在塩原的紧握下,裙子发出了奇妙声音。好像有东西在里面,塩原伸手进口袋中,拿出了甜纳豆的袋子。啊,这是吃到一半后放进口袋里,接着就完全被忘记了的东西。这时塩原突然察觉到一条京介正看着她手中的东西。不管是因为发出了奇怪的声响,还是因为喜欢甜纳豆什么的,甚至就只是无意义的看过来了,但无论如何,既然京介的视线又移向了这边,就又是一次机会,塩原赶忙恢复心情开口道。

[那、那个,这是本地有名的特产,甜纳豆哟。]

但是一条京介依然沉默着。这样对话就进行不下去了,塩原急忙地寻找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果然就算恢复了心情,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始终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虽然从来没和人提起过,但我吃过之后真的觉得很好吃。然后就在想甜纳豆是不是纳豆做的呢,其实不是诶。查了之后才知道,豆子也分好多种的,这是小豆制成的吧……哇,糖分很多呢。]

将透明的袋子翻了过来,确认了原材料的名字,塩原继续说着过于正经的话题。但还是完全没有反应。一条京介已经不再望向塩原,而是用忧郁的眼神看着地面。

[其实呢,比起和式点心,我还是更喜欢西式的点心……]

塩原低头盯着脚尖,继续干巴巴地说着。身体里刚才还炽热着的心情,此时已经渐渐降温了,但就像不想让火熄灭,于是不断加柴一般,塩原还是勉强地继续着毫无意义的话语。

[虹原车站附近最近开张的那家西饼屋卖的戚风蛋糕是绝品呢,风评很不错。那里也接受圣诞蛋糕的预约,一定很美味呢。虽然我想去预约,但是圣诞肯定要忙委员会的工作……啊,一条君的话,圣诞有什么事吗?]

啊,终于问出口了,要是能好好回答就好了,塩原有些不安的期待着。

[嘛~]但一条京介最终还只是这样回答道。

[毕竟是一条君呢……] 塩原讪讪的说。心中的火焰此时只剩下了余烬,以及一片燃烧后的空白。

[话说回来,最近关于一条君的传闻里,有些令人意外的内容呢。]

手里的袋子被下意识的捏破了。塩原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

[一条君是虹原东中学出身呐,前不久听到,说一条君那个时候有交往的人啊,有点惊讶诶。一直觉得一条君是那种难以和人相处的类型呢。]

塩原慢慢地抬起头。而一条京介依然低头看着地面。或许是塩原的错觉,总觉得一条京介的目光比之前更加没有焦点。是不是应该住口了呢,但塩原最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她因为交通事故去世的事情也听说了。]

塩原脑中有声音在告诉她,这些话是不该说的。但是舌头还是依着惯性地继续动着,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停下来。

[一条君,一直,一直没有和任何人交往,果然是无法忘掉那个人吧。是这样吧,一定是这样吧。但是,该怎么说呢,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一条君还是这么消沉的话,死去的那个人也是不会高兴的。而且,一直想着和死去的人重逢,果然还是不正常呢,快点忘掉比较……]

[你。]

一条京介唇间呼出白气,静静地开口了,话语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沉重。

[你什么都不明白。]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一条京介的双眉痛苦的挤在了一起,那暗淡的瞳孔一点也没有看向塩原。然后他只是默默的绕过灯笼,向客房方向走去。

直到听见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短促关门声,塩原才猛然感到自己被抛下了。她有些茫然地注视着手中的甜纳豆。脑中还回响着一条京介的声音。

声音很小,也看不到表情,话语间到底是悲伤还是愤怒,塩原无法判断。但她却渐渐开始明白自己刚才说出的,是绝不该提及的事情。这寒冷的夜晚此时显得更冷了,塩原颤抖着抱住了灯笼。强烈的后悔和焦躁侵袭着意识,让人几乎无法站立。正当膝盖都开始无力时,长谷挥动着手从前庭跑了过来。在月光下,长谷的眼镜中映照出的,是塩原空洞得如人偶般的身影。

[塩原,你在这种地方呢。害我好找呀。]

长谷很亲热的用手拍了拍塩原的肩膀,说道。

[在找你的时候,偶然发现了惊人的事实哟。那个魔女的一条兄妹也住宿在这个旅馆里呢。刚才在走廊那里遇见了其中的妹妹,哎呀呀,真是让人惊讶的偶然呢。]

长谷像是厌恶似的踢开脚边的枯叶。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塩原已经是一脸苍白。

[这个先不提,已经买完东西了吧。其他人也在找你呢。塩原也一起来聊聊天嘛。晚上十一点熄灯前都是自由时间,这可是风纪委员体验普通女子高中生生活难得的机会哟。别顾虑那么多嘛,和大家一起聊聊兴趣啊恋爱啊之类的话题嘛。]

我的暗恋就是有害垃圾。塩原全身缩成一团,喃喃的说。长谷可能是把这当作什么新型的玩笑,在一旁拍手笑着。

京介回到房间的时候,丰花已经坐在草席上,手里拿着火盘。看到京介,丰花嘟起了脸。

[一直想着你去哪里了,庭院吗?穿着这么少衣服到处转的话,会感冒的。]

京介随意地附和了一下。火盘的中央重叠着炭片,小小的红色火焰在上面摇曳着。想着丰花怎么知道火盘的使用方法的,京介询问道。

[这个……。]

[风纪委员长告诉我的。]

丰花一边抬头用眼神示意京介坐下来,一边回答道。

[刚才在走廊遇到的。大吃一惊了呢。现在虹原的高校集中在一起了,各个学校的学生都住宿在二楼。]

京介面向火盘,在丰花旁边坐下。火盘有着和空调以及火炉都有所不同的沉稳的暖气,让人感觉要在空气中溶掉了一般。

[话说,那个委员长啊。]

丰花搓着手说道。

[这里虽然不是学校,但他自认无论在世界的何方都要做清廉正直的虹高学生,要不懈的恪守校规。因此,自己的同学无论在世界何处都还是自己的同学,有困难是一定会出手帮忙的。所以问他火盘的使用方法,很轻易地就告诉我了。那个委员长,很热心助人呢。]

[你啊,到现在为止都去了哪里。]

面对对京介的询问,丰花一边挑着眉毛说着[啊,那个啊],一边面向京介的方向端坐好。口里吐出的气息推开了火盘的暖气,落在京介脸上。

[在你睡觉的时候,去家长的房间偷听了。副家长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说了很久的话。大概是说明天早上,有几个本家来的厉害术者会到达之类的话。然后因为好像被发现了,在听到全部内容之前就逃出来了……家长果然是打算想要击溃久画均精啊。]

[嗯……]

[这不是嗯的时候吧。这样下去的话,我们还没调查出礼子的任何事之前,我们调查的那个团体本身就要消失了啊。]

丰花用膝盖爬行着靠近,京介默默地将视线移向火盘。本家的负责人认为对术者来说有威胁的人都理所当然的应该被抹杀。不管是对本家内部的人还是外部的人,在这一点上都毫不留情。时至今日就这样挫败了不知多少人的计划。而被抹杀目标行事缘由和心境,以及如若抹杀目标会给其周围人带来什么样的感受,那样的事皆不在考虑之列。这就是上层的处事方法。

丰花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敌人的信息全部掌握住。这样做的话,也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如果通过彻底的调查就能够清楚的明白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不得不去打倒的,也许就能让自己产生必须与他们战斗的觉悟吧。以前的丰花边哭边说过这样的话。

京介低下头来。自己一直无法放手过去的感情。想着来到空桥的话,说不定能做出什么觉悟。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准备和得到新的力量的礼子战斗什么的,果然不行啊。也明白不去面对的话就会死。但是,正如女医生和游体精灵、还有塩原所说,这感情怎么也割舍不掉。在他人眼中的自己大概是非常的愚蠢可怜,但就是情非得已。

[没有时间再磨磨蹭蹭下去了。我们必须赶在家长们和礼子开始行动前做些什么。]

丰花抓住了京介的手腕,用强烈的语气说道。

[要是今晚再错过的话,说不定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从现在起我们两个要偷偷潜进久画均精。]

[潜入什么的,怎样做呢。]

[说了没时间的吧,这种事到了那边再考虑也行。先出发吧。]

[我……]

京介张开了口,但又说不出话,又沉默了下去。丰花好像也了解这边所想,对抓住手腕的手指注入力量。

[就算你再怎么固执的不愿意和礼子战斗,现在也逃避不了了。刚才偷听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虽然没看到脸,但我想应该是在白天打过招呼的女医生。而且我想起来了,那个人,这之前在我入院的时候也见过。还看到她在夜间和家长说了什么。那时候就很在意了……那个人,在刚才的说话的地方说了。要强迫京介准备使用古代术式,而现在正在准备着。]

在京介的脑里,一道如针状的冰冷光辉刺激着他。如果被下药操纵能打破现在这个状况,确实是个轻松的选择。但是在药效过去后,恢复意识之后,没有还能保持理智的自信。

[总之,先离开这个旅馆吧。在睡觉时间女医一定会过来的,那样的话就完蛋了。]

丰花将术具强按在京介手中,匆忙地背起小型旅行包。

[而且……]

站起来后丰花按住裙子的下摆,双眼闪烁着强烈光芒俯视着京介。

[不想和礼子战斗的话,现在更要马上侵入那个团体。礼子现在不知道被关在了哪里,说已经得到了能确实地杀掉京介的力量。为了不让礼子得到这样的力量,我们去阻止她吧。不这样做的话,这次就真的……]

丰花说到这沉默了下来,但是京介清楚接下来的话。这次就真的要,被杀死了。

注视着收纳术者惯常使用的玲洗树枝条和古代术专用术具的布匹,京介咬住了嘴唇。空桥什么的不来就好了。但是拒绝命令的话,被下药的时间可能就要被提前了。远峰无论怎样都会把京介强行推到战场上。

务必杀掉砂岛礼子。一想就明白,远峰比谁都想要下这个命令。

[但是……]

面对在整理水手服领子的丰花,京介开口道。

就算不考虑后果,也不能让丰花一个人去。虽然赞同不管怎样先逃出旅馆,但还是有不少问题。

[我们只要稍有动作,一定会出现骚动]

[是家长说在被传唤之前有短暂自由时间的。所以我们是听他的话。]

[在房间外面有监视的人员。真要行动的话,必须要先想好对策。]

京介还想继续说的时候,丰花用手制止了他,咋舌道[确实是这样],然后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的咕哝着什么,但这也就是几秒的事。丰花就伸出手将京介强行拉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想大概只会被禁足而已,我有个好主意,京介就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就好。还有小心不要感冒了,这个,拿着。]

丰花递过来的东西是个一次性的怀炉。京介问[你的那份呢],丰花拍了拍口袋,用认真的表情回答道[已经放了五个进去了。]

[还有这个,是代替围巾的]

接着丰花用新的毛巾卷住了京介的头。

[虽然想着要在冬天到来之前好好编织,但后来就渐渐没了心情呢。]

在京介回话之前,丰花高高的挑起了眉毛。

[但是在这次的事情结束后会重新编织一次,好好高兴地等着吧。我编织的围巾,到时候京介你要五万元买走哦~哈哈哈]

丰花就这样说这话,大步迈出了房间。火盘中的炭堆发出微弱的声音,然后崩散。

京介从房间出来,看见丰花正在和两名工作人员对视着。

一眼就能看出,虽然比不上副家长那巨大的身躯,但两名工作人员也都是壮汉。以前对京介严加看管的术者只有一个时,京介还能尝试在逃走的时候,用突然攻击让他昏倒。但是就算是一对一,又是偷袭的状况,京介这边那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正面击倒面前这两人前进什么的,果然是不可能的。这样的情况下丰花也没有什么办法吧,京介虽然照丰花所说沉默的跟在后面,还是摇了摇头。工作人员沉着地接下了丰花锐利的视线,察觉到京介要出去这件事,马上有一人开口了。

[要去哪里]

[很近的地方,去买个土产]

丰花一面挺直腰板回答道。一面右手抓住京介的手腕,左手就像要驱赶工作人员一般挥动着。

[所以,叔叔你们不跟来也没关系喔]

[这是我们的工作,这可不行]

两名工作人员同时伸出了手,将丰花强行推开抓住了京介的双腕。给他带上了牢固的手铐。果然不搞到这地步不行吗,正当京介为自己发疼的手腕被如此不客气的拖着而感到不耐烦时,丰花向天花板的方向喊了起来。

[县立虹原高校风纪委员长,糟糕了!你的同伴正在和违法校规的人争吵呢]

瞬间,二楼方向就传来了一阵骚动,接着在阶梯前,眼镜闪着光的风纪委员长长谷就出现了。长谷两手抱着大量的枕头,不知道叫嚷着什么向工作人员扔去。露出惊愕表情的工作人员来不及反应,就被说着[禁止争吵,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这校规]这些意义不明的话的长谷从气势上压倒了。而听到骚动赶过来的旅馆工作人员只能是呆立当场。

就在周围人感到迷惑失去判断力的瞬间,京介毫不费劲地从工作人员的手中解脱了出来。在骚乱时包着术具的布匹落在了地上,里面的物品散落了一地。而被破坏了的手铐,大部分呈碎片状在地板上散落着,只有京介左腕上还残留着金属环,但这已经对动作完全没有阻碍。没有时间捡回术具了,只是拿上了黑色的玲洗树枝条,京介与丰花眼神交流后两人向玄关跑去。

到了外面,乘着微风飞动的银杏树叶从脸颊拂过。虽然很轻但却感到很痛,京介悄悄地咬紧了牙关。

此时天空中是一轮不祥的红月,那红色,有如鲜血般妖艳。

面向走廊的门处,响起了碰撞的声音。于是在室内的女医生站了起来,稍微打开了门缝确认情况。在地板上有术具和金属环落散落着。金属有着类似手铐的形状,但可以看出只是手铐的残骸而已。女医生将金属捡了起来,关上门转向室内。

[就这样让他们走掉,真的好吗?]

女医的手中,金属碎片映射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发出锐利的光芒。刚才在走廊发生的骚动的声音,似乎在这个屋子内确实地回响着。

[嘛,就这样。]

手肘撑在矮桌上,拿着茶碗喝茶的责任者淡然回答道。

[就算要制止,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去达成自己的目的的。而且,这边也说过可以自由活动这种话呢]

责任者静静地喝着茶,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平静的眼神眺望着窗外的庭院。

[话虽如此,那对双子的行动真是简单易懂呢。]

将手伸向茶点,责任者轻笑着。

[妹妹从不考虑接下来的事,是十足的行动派。哥哥那边则是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每次都是妹妹拉曳着行动。行动的想法很单纯,所以在结论出来之前先不阻止。或许,那对双子能顺利地潜入久画均精也说不定。虽然没能将两人安插到护卫队,但是一直像现在这样也相当容易使用。]

[但是,没关系吗]

和责任者形成鲜明对比的,女医生用沉重的声音问道。

[哥哥那边,确实动不动就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但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总会有超出常规的举动。]

[啊,你是说那个时候,未经同意就去“灯塔”的事么。虽然那时是让我有点吃惊。嘛,这次没关系。这次他们的去向我已经了解了。]

从茶壶中往茶杯倒入茶水,责任者说道。

[一小时后行动、要不要对石田他们先说一下呢。战力虽然不足,但是这部分只能让现有的人员靠斗志弥补了。你那边准备万全了吗?]

[万全也算是万全了,但其实有些话不好说……]

女医生低头看着双手,带着稍微紧张的表情回答道。

[脑波和心拍的统计这几天的测量大致完备地调查清楚了,这边已经没有问题了。好歹算是处理好了。]

[靠你们了]

女医为责任者的话深深地低下了头,从房间出去了。

责任者用手拿起女医留下的残缺金属环,用指尖旋转了好几回。当停下了手上动作,金属环失去了势头落在榻榻米上。又继续滚向庭院走廊直到碰上玻璃窗才停下来。看着倒下的环,责任者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就那样一直站着,不冷吗]

视线射向玻璃窗的外面,责任者说道。

[房间里暖和,茶和茶点都很美味喔]

没有回应。责任者再次拿起了茶杯喝茶。

[这样让身影消失,是你们的特殊能力呢]

责任者吹着茶杯上飘出的热气。

[真是惊人呢。明明不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却用身体学到了。到底是怎么样的训练呢。作为成员进行一日的体验入学什么的,也是可以的吧。嘛,即使可以,我也不想呢。]

责任者的声音,从头到尾都莫名的大。将茶含在口中,责任者小声地感慨着[茶都温了]。

不过庭院前方那边完全没有回答。唯有昏暗寂静包围着。

[话说回来这条街的甜纳豆啊]

暂且放下回忆,责任者手中捏着个茶点,远目的眼睛眯了起来。

[以前就是远足时经常买的土产,一直没有变过呢。]

渡过河流,穿过银杏林道,向山地的道路继续前进,直到尽头进入了一片树林。

白天前往到久画均精的道路是没有分岔路的直道。

跟在毫不犹豫地奔跑着的丰花身后,京介抱着暧昧的思考跑着。

过桥的时候,几辆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好像是有车落进了河里,大型的牵引车正在运作。拉曳上来的蓝色的车有着虹原的车牌号。和在空桥街的转盘见到的蓝色的车很像,是不是遭遇了事故呢。对着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的京介,丰花在数米前方 [快点,快点]地催促道。

不久之后的路变为陡坡。和白天一样依然是四下无人的状态,鸽子掠过的水沟产生的水纹在月光的照射下放出奇妙的色彩。现在为止一路匆忙,但好在此时身后似乎并没有追兵跟来的感觉。

有些来不及刹车的丰花在进入树林之前猛地停了下来。

这前方的路被竹林遮挡,连月光也无法照入。将被浓密的黑暗包围的恐惧感,以及只要通过这里目的地就在眼前的焦躁感,让丰花的脚步有些犹豫了。

[用术式制造照明的方法,会吧]

看着京介的脸,丰花问道。在京介回答之前,丰花凝视着竹林咳了几声。

[……算了,现在看来不是用这种取巧方法的时候呢。为了防止被团体察觉,何况白天走的时候,用不了五分钟就能穿过去了所以……]

说着这些,丰花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前慢慢的、慎重的走了进去。

走了快五分钟,依然是阴暗的竹林。十分钟过去后,黑暗没有间断。无言地迈着脚步的丰花的呼吸混入了急躁的声音,二十分钟过去了。京介开始感到有些不对劲了,但是身边的丰花还只是一个劲地继续走着。

在继续徒劳无功的走了十几分钟之后,丰花停下了脚步,眉头明显地挤在了一起。

[……真奇怪呢。为什么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呢。]

丰花的声音让她心中的紧张和急躁都展现无余。京介环视着四周。细长的黑色竹影不见首尾的接续着,看不到通路。

[说不定迷路了。]

京介感到有些头晕。或许是因为还没下定入侵久画均精的决心,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说着他人的事情一般。

[但是,白天来的时候只要笔直走下去,应该很快就能到达的]

丰花很郁闷地踢着脚下的竹叶。

[家长当初毫不费劲的就走过去了呢。所以就想当然的以为根据地就是这么简单就能到达的地方。这样绝对很奇怪啊,为什么……]

[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才是通常的状态。]

突然从右方的黑暗中传来的人声掩盖了丰花的声音。受了惊吓的丰花紧紧抓住了京介的手肘。

京介向听到声音的方向凝视过去。那像大人一般的声调,以及与之不相称的强烈孩子气的声音,很耳熟。

踏着竹叶前进、在竹影后现出身姿的是一个身材短小的少年。虽然是在难以辨别表情的黑暗中,不过少年穿着的纯黑的大衣显而易见。

丰花察觉到了对方的真面目,在京介的旁边绷紧了脸。总是一脸似笑非笑表情的少年之名是泉见顺也。久画均精的成员。

[晚上好,一条君。那之后又过了好几天呢。]

在斜向生长的竹子边停下站住,泉见说道。

风缓慢地吹过,明显地吹动着头发和大衣的下摆。泉见手里和平时一样抱着厚纸束,并且跟往常一样没有携带武器。

[和妹妹一起散步吗?]

小小的身体靠在竹子上,泉见悠然地抱着胳膊。

[那样的话,告诉你们比起这里更好的散步小道吧。我好歹在这条街住了有三年了,一般的旅行指南等级的知识我大体上还是有的哟。]

[刚才说的通常是什么意思。]

抓着京介手肘的丰花盯着泉见。

[我看是你使用了奇怪的力量,让我们迷路了吧。]

[奇怪的力量什么的,这说法真意外呢。]

脸颊笑开了一般,泉见松开了抱住的胳膊。

[和光流脉使相比,我们的力量什么的不过是琐碎而已。全部是后天得到的。在出生的同时,就遗传着[奇怪的力量]的你们,是十分危险的。特别是一条君呢。]

[不好意思,我们没有闲功夫和你斗嘴。请告诉我们穿过竹林的道路。]

丰花松开了抓着京介的手,取出了包在布匹中的玲洗树树枝。看着丰花的行动泉见一点也没有胆怯的样子,反而是短促的大笑起来。

[妹妹和一条君不同,总是非常急性子呢。但是就算威胁我,我怎么也做不到。你们会迷路可不是我的错喔。都说了这是通常状态。]

泉见就像看着孩子一样看着丰花,一只手轻轻敲着竹子的侧面。

[在这里生长的所有植物,能感觉到人和动物的方向放出干扰波。这可不是团体种植的,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存在在这里了。所以最高位在这后面设立了设施。就算妹妹使用术式将林子烧掉来开路,也会因为土地本身长年接受干扰波所保留的力量而难以前进,所以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因为受过训练而没有收到影响,但是团体外的人想通过这里前往团体是不可能的。]

[但是,今天……]

[诶,听说了。白天的时候,你们那边的责任者好像来到了门前呢。]

手抚摸着竹子,泉见回答道。

[我交给一条君的资料里,确实记载有团体的正确所在地。但是和这个树林有关的记述是完全没有的。你那边的责任者的方向感看来真是相当优秀呢。还是说只是单纯的第六感呢。]

[那种事怎么样都好。我们现在只是想通过此处。告诉我们通路]

玲洗树的枝条指向泉见,丰花低吼着说道。泉见眉也不动地看着丰花和术具,静静地回应道。

[径直地折回去的话,就能回到树林的入口了。这里的植物是不会迷惑想回去的人的]

[我的话有好好听进去吗?都说了要前往对面]

对声音都有些变调的丰花,泉见用鼻子哼哼起来,马上将目光转向京介那边,询问道。

[一条君来团体是有什么打算呢?是为了击溃团体而来吗]

泉见的双目一下子眯了起来。

[但是现在的一条君身上看不到这种决心呢。现在一条君脸上,我看到的还是没对砂岛的事断念的表情。明明还在迷惘,但还是放不下脑袋不怎么好使像是的宠物狗一般的妹妹,所以才跟着来了,是这么一回事吗]

[你这家伙……]

丰花这次真的是大喊了起来,泉见躲开了京介的视线。

[还是说是来见砂岛的呢。但是砂岛已经有大概三天没出去了。现在在某个设施里关着吧。]

[……我知道。]

京介回答道,泉见慢慢地将一边的眉毛挑起。

[这样啊。那么,那是一个怎样的设施知道吗?]

京介沉默了,察觉到他的表情的泉见愉快得咧起嘴,露出其中雪白的牙齿。

[什么啊,既然清楚的话,为什么还要特意过来呢?难道说是来阻止砂岛的?哈哈,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样子。但是已经启动的设施是无法停下来的。真是遗憾。]

将双手插入大衣的口袋中,泉见温和地笑着。风越来越强,林中竹子全都被强烈地摇摆着。

[那个设施,我们称之为[牢]。在那里将肉体和精神重新调整、创造出更完美的杀手。以前,好像是为了量产优秀的成员而开发的技术,只要成功的话就能带来相当棒的力量,但另一方面,听说失败率也是相当高]

风吹开竹林让一束月光洒在这片黑暗中,泉见一边仰望,一边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么危险的地方,砂岛是自愿进入的。全部都是为了一条君呢。如果是砂岛愿意的话,我想不要妨碍她比较好。]

[你这家伙,不要太过分!]

眉毛抬高的丰花猛的将术具投了出去,但泉见空手就接住了。不过这时,前一秒还在用满是余裕的笑容回应着丰花的泉见,笑容突然消失了。大概与之同时,京介的身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身后站着的是风纪委员塩原友子。

塩原和在庭院时与京介见面时一样,穿着制服站在那里。不知是因为太冷呢,还是因为在黑暗中感到害怕,塩原的脸隐约带着青色。

为什么塩原会在这种地方。京介皱起了眉头。余光中,看到泉见将身体隐藏在了竹子后面。作为组织成员,可不能让没有关系的人看到自己的样子。塩原好像也没有察觉到泉见那边,视线在京介和丰花之间慌忙地游移着。

[那,那个……]

两手握住裙子,塩原的唇明显地抽搐着。膝盖强烈地抖动着,塩原哆嗦着说道。

[那,那个,我,想着不道歉不行,所以去了一条君你们的房间,从旅馆出来的时候见到了……因此那个,虽然不知不觉就追了过来,在中途的时候还跟丢了然后迷路了……那个,这里是哪里?]

说道最后几乎变为要哭出来的声音,塩原低着头说道。

与刚才和泉见对视时的表情呈鲜明对比的,丰花此时低下了眉毛,然后肩头也垮了下来。

[真是乱来的风纪委员啊……这么黑的地方,一个人进来前好好地想想啊。]

[但是这前面没有路,想着有可能……万一在这里遇难的话,我手上的甜纳豆能当做应急食品……]

接着塩原突然打了个强烈的喷嚏,气势之强鼻涕都出来了。丰花一面回以一个兴趣索然的表情,说着[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呢],一面从裙子的口袋拿出来一个一次性怀炉。

[在这里遇上我们了,打算怎么办呢?现在,那个委员长肯定在大吵大闹地搜索着不是吗?]

将一次性怀炉放在塩原手中,丰花撅起了嘴。

丰花向京介的方向投去了[怎么办呢]的视线。虽说要从泉见那里得到从林子里通过的方法,但也不能丢下塩原不管。那样的话,塩原会跟着京介他们来吧。

穿着水手服的肩膀每隔一会就哆嗦一阵,塩原好几次望向京介。一点都搞不清楚塩原所说的[不道歉不行]的京介混合着叹息刚要开口。又有新的脚步声进入了林中。

[啊,终于追上了。塩原的脚相当快呢。]

塩原的身后,一个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塩原口中发出短促的悲鸣声,回过头去。

[杉山同学……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什么的,看见塩原从旅馆飞奔出去,想着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追过来了。]

用手整理好乱掉的前发,少年微笑道。在室内穿的和服外褂上披着厚的风衣,衣服下摆卷了起来。

[明明一直都在后面叫着等一下的,塩原完全没有停下来呢。相当累人呢。我说不定运动不足啊]

看着少年亲切的笑容,京介想起来了。是那个在旅馆的大浴场说过话的学生。那个时候对方只是单方面地自报姓名,这么说来好像是在塩原口中出现过的名字。

调整好呼吸的杉山终于发现了京介他们的存在。杉山看向京介,顿时睁大了眼睛,勉强做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啊……又见面了]

京介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以作回应。杉山的眼里没有笑意这件事,下意识的察觉到了。对杉山的事毫无所知的丰花只是不断眨着眼睛,来回看着着塩原和京介的脸。

用风衣的袖子拭擦额头,杉山说道。

[那个,这种时间在这种地方,是要做什么吗?]

[……没什么]

[难道是……]

杉山按顺序看着塩原和京介的脸,咳嗽道。

[塩原是在这里等人吗?]

瞬间塩原的脸由青转红。她大声怒吼着[不是这样的]

[请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我作为虹原高校的风纪委员,只是注意到夜间外出的这对兄妹而跟了过来。在夜晚等人什么的,这种,这种品行不端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去做。损坏我名声的话我会告你诽谤的]

塩原就这样叫喊着,从来路跑走了。不过就算人不在了怒吼的声音依然残留在林中回响着。被跑走的塩原撞到了的杉山茫然地按住了穿着风衣的手腕。

[已经快到熄灯时间了,不把塩原送回旅馆可不行。]

杉山看了一下京介和丰花,就像自言自语般说着。

[不这样的话,作为惩罚下次的合宿就不能参加了……那么,我也走了]

开始跑动的瞬间,杉山的侧脸上恢复了笑容。

杉山的背影和脚步声在林子的前方消失的时候,丰花好像很惊讶似的皱起了眉头说道。

[认识的人?]

[嘛~]

[那个人,喜欢三条发辫的风纪委员?]

[嘛~]

[总觉得……没有干劲了]

丰花吐出叹息,弯腰将落在地上的术具捡了起来。同时,在竹林后面,泉见那瘦小的身影慢慢地露了出来。是因为隐藏期间身体变冷了吗,虽然泉见的脸色和方才比起来完全改变,但表情则有些异样起来。

看见泉见,丰花想起本来的目的而重新架起术具。但是泉见就像没有看见丰花一般。不安地游移着眼睛,似乎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注意着塩原那边。

[刚才的,是谁。]

就像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一般,泉见说道。如果不是京介的错觉的话,泉见的眼睛流出了眼泪。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平时那个总是一副余裕充足,一脸傲慢的团体成员,此时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丰花对泉见的样子感到可疑,稍微放下术具,露出疑惑疑地样子。

[刚才的人,是谁]

泉见又一次说道,这次说得很快。虽然声音恢复了活力,但言语之间不知为何很明显的哆嗦着。

丰花再次皱起眉头,觉得可疑地回答道。

[我们高校的风纪委员……]

[不对,还有一个人]

泉见厉声道。就像发脾气的孩子般怒吼着。丰花困惑的目光望向了这边,所以这次是京介回答道。

[别的学校、虹棱学园的风纪委员吧]

丰花[虹棱什么的,是个好去处呢]这样说道,泉见突然激烈地摇动着头乱吼起来。

[名字,名字呢?那个男的,名字是什么?多少岁?出身中学是哪里?现在住在哪里?]

抬起僵硬的脸,泉见尖叫着问道。手腕抱着的纸束滑落在地面,可是本人似乎没有察觉到的样子。

丰花被泉见的气势吓到,京介也哑然了。不知道泉见的神经究竟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京介总之是先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听说是虹棱二年级的,我想年龄大概是十六七吧。虽然出身中学和住所不知道,名字确实是杉山……]

[……果然]

泉见的脸扭曲了,双手抓着头发用力地抓着。保持着这个姿势,泉见踩烂了脚边的竹叶,又来回地踢着竹子。

[为什么,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虹棱学园……虹棱……笑了,那家伙,在笑。为什么那家伙还能过着普通高校的生活]

泉见抱着头继续粗暴地叫喊着。丰花完全放下了术具,询问道。

[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大概过了十秒,泉见慢慢地抬起了头。带着精神恍惚的表情,望着京介和丰花。

[失礼了]

大大的吐了一口气,泉见对京介和丰花微笑道。

[是很让人怀念的人,不知不觉的有点慌张了]

声音不自然般明朗,眼里有异样的强光在摇曳着。强装着笑颜,泉见继续说道。

[刚才那个人,是我以前所上的学校的前辈,初中部二年级的杉山前辈,初中那会儿在我们同学间很有名的。优秀的成绩,品行良好的模范生。啊,真是怀念啊……]

露出了奇妙的笑容,泉见喉咙颤抖着笑着。声音里混夹着笑声,泉见肩膀再一次抽搐了起来,[但是啊]泉见继续说道。

[但是啊,这并不是他的真面目。那个人不是什么模范生。我们的学校管理很严,这样的环境下对学习和日常生活毫无不满的人,一个都没有。杉山前辈就是这样,虽然在人前笑眯眯的,但那个人总是在暗中宣泄怨气的事我是知道的。最初是对女学生下手,前辈明明那么受欢迎,却故意接近不擅长恋爱的认真老实的女孩子。就这样交往起来,当对方开始真的喜欢上前辈的时候,就又毫不留情的甩掉。接着是动物,路边的猫狗,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施以伤害。然后动物也无法满足他了,最后开始以人类为目标而开始奔走。而且为了不在老师那里败露,不是在初中部而是在初等部物色目标,而且欺凌的实行是让初等部的学生去做的,自己不下手而只是看着而已。真是的,做的事太过典型都想笑了喔?杉山前辈,就像拿着【在正直和疯狂的间隙中的优等生是这样采取行动的】什么的指南呢]

泉见大声叫喊着,按住腹部开始笑了起来。笑声持续着,泉见的眼里浮出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京介也好丰花也好谁也笑不出来。

以前,京介从其他的团体成员那里听说过泉见【想死】的理由。是在遭遇欺凌而快要死掉的时候被推销员捡到了。在严冬的夜里,听说被同级生用胶布卷住了手脚,推进了学校的水池里。

被欺负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泉见的性格吧那名团体成员笑道。但是那个凶手另有其人,而那个真凶此时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你……]

[我,是错误的]

用比呼唤他的京介高近一倍的声音,泉见回应道。

[我是错误的,你和砂岛也是错误的。过去什么的,在进入团体前就该全部,彻底的舍弃干净。所以杉山前辈的事,现在怎么样了根本没必要去想。抱着私怨的团体成员,是没法进行工作的。怨恨啊悲伤啊那种东西全部该忘掉,只需要往前看,往上看的活着就好。所以啊,一条君是错误的。所以啊,最高位也称赞了我呢。但是,但是,就算是这样,为什么!呐,一条君,为什么呢,为什么那家伙又在我面前出现了!为什么那家伙还可以那么开心地笑着呢!]

双手伸了过来,泉见抓住了京介的手腕。手腕上还残留着的手铐圆环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泉见小小的手颤抖着,双目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红。京介什么也无法回答,只能默默的看着泉见。丰花则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这样的事真讨厌啊,绝对的讨厌啊……]

泉见粗暴地甩开京介的手,大声喊道。

[为什么我要为这种事不停的烦恼啊。想起那时的事情,又不得不痛苦起来了。明明大家都很过分,明明只要没有那家伙就好了的。为什么,为什么……]

泉见就这么突然跑了出去。踢散了落在地上的纸束,散落出的纸片在空中飞舞着。泉见向着塩原和杉山离开的方向飞奔而去,宽大的风衣随风飘摆着。

[那家伙,不会是想对那个杉山复仇吧]

丰花惊讶道,并紧跟着泉见追了上去。想着泉见刚才那眉头紧锁充满杀气的表情,京介也只好转身去追这群家伙。

刚路过的时候并没有察觉,这坡道上其实零零落落的散了一地的银杏树叶。当京介的视线中总算出现泉见的背影的时,杉山正一边悠闲地踢着落叶一边下坡。

杉山前方数步就是快步向前走的塩原的背影。大概还在生气吧,每走一步塩原肩上的发辫都轻轻摇晃着。京介离的太远所以听不到,但看起来杉山好像正在不停地对塩原说着什么。正当杉山将风衣脱了下来,想要给塩原披上时,发觉了在这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回过头去,看到了追上他们的泉见,这让杉山愣住了。

[好久不见,杉山前辈]

泉见说道。那是勉强压抑着感情的声音。泉见虽然搭话了,但杉山还是很茫然,直到数秒后,他的脸色猛然发生了变化。

杉山发出了一声悲鸣,顾不得从手里滑落的风衣,赶忙向后退去。察觉到异变的塩原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而这个时候京介和丰花也总算一起追了上来。

正当丰花想要阻止表情僵硬着但就要开口了的泉见时,杉山叫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骗人的吧,开玩笑的吧]

脸色变得苍白的杉山两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不让泉见出现在视野中。泉见用力咬住越发泛紫的嘴唇,盯住杉山。

[是谁啊,是谁告诉你这件事]

突然间杉山不作声了,两手放了下来。而表情骤变为充满憎恨,开始回盯着泉见。

[是想看看我见到和当年那家伙完全一样的人时会是什么反应对吧!这是谁的阴谋是吧。对啊,绝对是这样呢。是谁啊,是谁想出这种事的。说吧,你是被谁委托的!]

[一点也没有变呢,杉山前辈]

泉见用干涩的声音说道。语调虽然平静,但是京介察觉到泉见的手现在在颤抖着。杉山察觉到对方不仅是样貌,连声音也和过去认识的那个人一样,表情难看的崩溃了。而在这个地方完全不清楚情况,只看到杉山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塩原,只能用困惑的表情看着。

[明明那么软弱却偏要逞强也好、将错误全归咎于他人这点也好,全都是老样子呢。反正是那些被你骗的女孩和弱小的动物还有那些下级生的错不是吗?反正也都是我的错不是吗?你这家伙,一直都是在暗中笑着呢吧。]

[快停下!]

踢着自己落下的风衣,杉山抱住了头。

[这样的台词,也是谁委托的吧?到底是谁啊。说吧。是中学时代的谁吧,是嫉妒着我的谁吧。]

[嫉妒吗]

泉见阴阳怪气笑了起来。

[自己就是理应让他人羡慕的优秀学生,直到现在都这么想呢。真是幸福的人啊。]

[停下啊,喋喋不休的,不想听到这个声音啊]

杉山更深地抱住了头,怒吼着。

[玩笑话说够了吧。让我哭叫惊惶的话这样就满足了吧。所以不要再这样了。那家伙不可能还活着的。我都知道的,所以不要再这样了。在水池里那家伙的头都裂开了,我看见了的。那家伙已经死了,我可从没有说过要做到这个份上啊,不是我的错啊。]

红月之下,只有杉山沉闷的声音持续地回响着。塩原是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京介身旁的丰花则是满脸的愤怒与不快。而泉见只是面无表情,持续沉默着。

[呐……我已经接受了惩罚了喔?明明不是我的错,却也承担了那家伙死亡的责任喔?]

杉山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神往上看着泉见。

[当年那件事学校方面也暗中让直接出手欺凌的人全员接受处分了。而那些家伙们之中的某个人,把我的事也告诉给老师。但好在我在平日的表现都很好,所以老师姑且还是相信了我。不过心底里还是多少有所疑虑吧。三年后,我第一志愿的入学推荐请求书被退了回来。嘴上说是人数有限还有比我成绩更好的人什么的,但那绝对是说谎的。那一定是对我的惩罚啊,明明都不是我的错呢。所以滚吧!去死吧!赶紧消失,消失吧!]

怒吼着的杉山站了起来,朝泉见飞扑过去。虽然泉见拼命的抵抗,但瘦小的他还是被杉山轻易地打翻在地上。面对倒在地上的泉见,杉山一面呜咽着,一面笨拙的出拳殴打。

[京介,阻止他!]

丰花尖叫道。不过并不用丰花提醒,京介已经插在了泉见和杉山之间。虽然杉山的指甲浅浅地陷进了手背,京介还是抓住了杉山的手腕。

[什么啊……]

杉山眦裂着眼睛回头望向京介。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发生这种事什么的,绝对很奇怪啊。明明我并没有想杀掉那家伙的,只是那家伙自己运气差而已。确实我说不定做得有点过火了,也稍微反省过了。但只是讨厌某个家伙,或者只是故意说些让某个家伙讨厌的话,甚至只是在心中对某个家伙阴暗的想想,这种事不是无论是谁都会做吗?这样做的大家不是一个个都因此心里平衡了么?尽管如此为什么还一个个没完没了在说负责任之类的话啊!这样的话在这以后不就只能害怕着活下去吗?这样的话岂止委员会的活动,考试也……]

注意到的时候,京介已经一拳打在了杉山脸上。但这一击简直连出手了的感觉都没有,只是通过手腕上的金属环摇动的声音和杉山倒地的样子才察觉到自己的行动。并不是出于愤怒或者正义感之类的东西。只是,听到刚才那番话感到讨厌,单纯的出手了而已。

人的负面感情会污染土地,如果发生更凄惨的事情的话,连地气都会闭塞。矫正术者的任务是净化土地。为了防止闭塞的再次发生,本家并不推荐他们在其他事上花费太多精力。本家的第一目的是光流脉的传承,帮助他人只是附带事项并不会太过上心。泉见死掉的时候,那片土地的矫正术者并未出手,但京介没有责备的权利。并且作为术者也没必要感到自责。

可是,就算是这样,不知为什么,还是感到十分的心痛。

杉山按住了脸,暂时低下了头。然后突然间站了起来,就像是逃跑般快速跑下坡道。塩原的视线在京介和丰花还有倒在地上的泉见身上有些困惑的游移着,大概是感觉到剩下的事情自己不适合在场,于是向杉山追了过去。京介稍微有些担心塩原,不过今晚之后,杉山应该不会再有心情重复过去那些为了排解无聊而做的事情了。

塩原的身影慢慢远去,脚步声也逐渐消失,周围重归于寂静。京介望着手背上的伤和杉山留在地上的风衣。没有作声,而丰花有些担心的看着坐倒在地上的泉见。

[呐……没事吗?]

丰花用小心的问道。泉见的肩膀瞬间抖了一抖,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就慢慢站了起来。泉见眼睛和嘴巴周围红肿着,一脸空洞虚无的表情。风吹过,泉见的脚边银杏叶被卷起,发出沙沙的声响,而他身上被弄脏的大衣的下摆也随之飘扬。

[这样不行呢,我。]

用袖子擦拭着流血的嘴角,泉见低头笑着。虽然脸上还留着满满的倦容,但这回总算是露出了正常的笑容。

[明明不是任务却在过去认识的人面前现身了,明明不是任务却想着要杀了他,可终究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看着杉山的风衣,泉见轻轻地咕哝着。

[……被骂得这么难听也什么都反驳不了。就算是被殴打,也反击不了。这样被前辈打伤,都已经是第二次了。却还是都什么也做不到。]

[那些家伙这次再伤害到谁的话,那个时候无论在哪里都能发现到闭塞,我们会阻止的。]

丰花表情绷紧的,带着焦躁的口气说道。

[从现在起谁会怎么样、那样的事和我没有关系了]

一边不耐烦地回答道,泉见一边慢慢地迈开了脚步。

[在学校的时候也好进入团体了也好,活着的时候也好死后也好,我依然那么弱小。前辈……依然占据着优势]

只是狠狠踩了一脚落在地上的风衣,泉见向坡道走上去。从来路返回,小小的身影向竹林的方向走去。

[等等……等一下啊]

一脸困惑的丰花呼唤着泉见,但没有回应。此时的泉见精神似乎已经有些恍惚,周围的动静似乎已经完全意识不到了。

[真讨厌啊……在林子里面上吊自杀可就麻烦了。]

丰花嘟囔着,跟在泉见后面追了上去。京介犹豫了一下,最后也一同追了过去。

将落在地上的风衣捡起扔到路的一边。京介突然发现。在路边水沟中,不知何时起,出现了一只鸽子。

[正如你所见]

鸽子说道。

[不舍弃掉过去的感情的话,只会唤来身体的破灭。]

鸽子说完这些后,向夜空中飞去。

跟在泉见的身后,几分钟后就走出了竹林。出现在眼前的是和白天一样的类似寺院的建筑群,现在要做的,就是寻找机会入侵进去了。在白天看起来并不引人注目的红色瓦片在今晚的红月之下颜色显得更浓了,给人一种分外不详的感觉。厚重屋顶下的这块地方一片安静。白天时还有团体成员在附近活动,现在则一个人也没有。

泉见一次也没有回头看京介他们,垂着头走着。泉见双手扶住门柱钻进了入口,但是京介和丰花在门前停下了脚步。白天的时候,确实从团体成员那听说了,这扇门前已经事先施放了特殊的术,侵入者只要踏入就会即刻死亡。

[想进来的话,就快点吧。]

穿过了门,泉见背向着这边说道。依然是有气无力的声音,但这次是好好地意识到身后的存在地说话了。

[空间遮断的效果已经暂时解除了。所以现在的话没有问题]

说完这些后,泉见又慢慢地走了起来。京介和丰花相互看了看。丰花一脸不安的表情,捡起脚边落下的石子,向门那边扔了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石子静静的落在了白沙铺成的地面上。

[走了。]

丰花低声咳了咳,抓住京介的手腕向前走。穿过门时,京介的每一步都将精神集中在脚上进行着确认,但是没有什么异变发生。而且一路上也并没有其他团体成员偷袭过来。

泉见向这片区域的尽头走去。丰花有些不安的审视着四周,最后还是决定跟上泉见。虽然劲头十足的来到了久画均精准备开始调查,但实际站在这么大一片建筑面前,真的是不知如何下手。京介也是同感,就算只是猜测下现在通过的建筑是做什么的,京介都无能为力。

[呐]

丰花在泉见身后小声的问道。此时的泉见,正勾着腰走在葫芦型的水池和大树之间的道路上。

[告诉我礼子在哪里。【牢】……刚才确实是这么说了吧。在哪里啊?]

没有回应,丰花的脸鼓了起来。泉见并没有在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嘴唇一直动着,在京介的位置能清楚的看到。在说什么呢完全不明白。丰花锲而不舍的将同样的问题反复问了好几次,结果也还是一样。大概是放弃让泉见当向导了吧,丰花赌气似的停了下来。而这时泉见也停下了脚步。原来不知不觉间路已经到了终点,面前出现的是有着白色墙壁像个仓库的建筑。

泉见用钥匙打开了门,然后一边继续咕哝着什么,一边就这么向门里走去,不过虽然泉见的身影消失在门里,但是门还是半开着的。

[进去也没关系的意思呢……]

丰花盯着门,闹别扭般嘟囔着。虽然有点不甘心,丰花还是向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下没办法了,京介也只好跟了过去。

仓库里有一间房间。五个书架,还有三个书桌,让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而且家具之外的空间也被堆积的书山和散乱的纸海所占据,连地板都快看不见了。书架也全部被硬挤得满满当当,半开着的书桌抽屉里露出用途不明的管子和瓶子。而在这杂乱房间的最深处,泉见坐在床上,用认真的表情翻着厚厚的书本。

[这是你的房间吗?]

丰花询问道,但依然没有回答。不过此时丰花也不怎么在意了,随手将身边的椅子抓来坐了下去。但是就连椅子上也还堆积着泉见经常拿着的那种纸束。

[不知道有没有内部的示意图……]

扫掉纸束,丰花一脸厌烦的坐在椅子上。京介捡起丰花扔掉的纸。和往常一样,米粒般变形走样的字体的文字又大量又不整齐。地板和书架上的书也是,书名全都无法理解。

[那扇门,有什么呢]

丰花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书架的阴影处有扇像是普通人家里放置物品的小储藏室那般大小的拉门。在地板上的书和纸间挤开一条路,丰花接近了拉门。泉见沉浸于读书之中,完全没有看见京介的动作。

丰花拉了拉门,没有锁。刚一打开,冰冷而陈腐的空气吹向京介的脸。越过正抽动着鼻子的丰花的肩膀,京介望向门的里边。那里也堆积着大量的纸张。房间的主人好像是将这里当做放置杂物的地方来使用的,除了纸张以外,坏掉的椅子、弯曲的铁管、大块的玻璃块也都放在那里。

[这边使用的是普通文字呢。]

丰花一边说着,一边将脸凑近,捡起地上的纸。接过丰花递过来的纸,京介也确认了这一点。上面记载着的文字确实是平时看惯了的日本语。用铅笔书写的文字给人感觉很清秀,就像是那种一丝不苟的好学生记笔记时的笔迹。

拿着和丰花的笔记对比下也挺有趣的,京介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察觉到,说不定,这是泉见的笔迹。在久画均精中使用的古文字,记得某一次泉见曾得意的提到过,“要看懂也要半年”。被扔在这里的纸,说不定是泉见使用特殊的文字之前写下的。

丰花一边说着[没有示意图啊],一边翻着其他的纸。由于注意力完全被笔迹吸引过去,京介现在才开始过目纸上记载的内容。井井有条的文字写着的是[久画均精到目前为止杀害对象及认知存在的记录]

每一排都是日期与名称并列在一起,这名称之中,既有人的名字,也有看不出是代表什么的名字。被粗的双重线消去、无法阅读的地方也有。有许多部分京介完全无法理解是什么内容,但是在能看懂的部分里。最后被记载的是关于京介自己的。而且这部分内容最开始记载的竟然是光仪大神,这个作为光流脉根基存在的太古精灵的名字。是作为术者的先祖而被巫女侍奉的存在。

[虽然我并不清楚详情,但我们的团体——久画均精是在遥远的过去就存在着的团体]

京介身后传来声音。回头看过去,说话的是抱着书站在门口的泉见。大概是看书看累了,泉见一边揉着充血的眼睛一边继续说道。

[团体有一个独立的判断标准存在,而团体的目标,就是将那些超出了这个标准的事物抹杀,大体上来说,所谓超出标准的,就是持有过强力量的事物。至于标准具体是怎么样的,我还没有被告知。不过不是未来可能成为最高位的优秀人才的话,是无法得知这样的机密的呢。但是,标准的判断与善恶无关这件事是真的。团体最初消灭的精灵,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行为]

[但是……]

有些困惑的皱着眉头,丰花问道。

[为了消灭光仪大神而发动战争的是附近村落的居民,传说是这样的吧]

[你们的组织里流传下来的传说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哦。不过残留着这样的文献的话,这样说直接下手不就是不知道哪处的平民吗?虽然等级完全不一样,但是就像杉山前辈那样的做事方式吗]

因为自己的比喻而笑了起来,泉见踢着脚边的纸。

[团体确实将精灵的身体粉碎之后,好像确实是你们的先祖大人使用留下的碎片创下了光流脉。能继承巫女之血的人,在光流脉中也能继承和光仪大神同等的力量。这其中最强大的力量是古代术这种能超越巫女之力的东西。当初团体认为这种为了守护新力量而诞生的组织,是不值得关注的。]

[什么意思啊]

感觉到了话语中对自己组织的轻蔑,丰花用不痛快的声音反问道。泉见将拿着的书放在纸堆上,又用手擦了擦眼睛。

[很简单的意思。光流脉的缺点太过明显了,会因为人的恶意而导致闭塞。而闭塞的话力量就会被削弱,到了最后还会损坏,而光流脉本身不存在了的话,借助光流脉使用的术式也就不可能发动了。就算矫正术者能将闭塞净化,光流脉未来迟早也会崩溃,团体是这样想的。不过这样的将来,对于谁也肯定不是美好的未来就是了。]

停下了揉眼睛的手,泉见短促地吐了一口气。比起被杉山殴打之后的红肿,眼睛充血的情况显得更严重。就像学习太过疲劳的学生,京介不知不觉的这样想着。一边想着这些,京介的思绪一边又回到了遥远过去的时代。

久画均精是远古时代就开始存在的机关。是作为在光流脉统辖管理局创立前就在活动的组织的话,对现代的本家的各种事项这么了解也就情有可原了。但是一直都对对光流脉持放任状态的团体,为什么现在要消灭使用古代术的人呢。京介抱有的这个疑问丰花也能感到,于是她望着泉见说道。

[那样的话放过京介也是可以的吧。明明对光流脉和本家的事都置之不理,这样不是很矛盾吗?还是说你们那边身居高位的家伙们,都是这样应付了事的?]

[还是不要这样说最高位比较好,如果是他的话,就算离得很远,也可能察觉到这样的事情。]

泉见轻轻耸了耸肩,回答道。

[而且这并不矛盾。前面说到过你们组织的组织制度吧……作为首领的人,是被称之为光主吧?似乎在一代代光主中,也有不少有这强烈欲望的家伙吧。以前就发生过古代术使用者因为光主的私欲而死去的事吧。本来就算团体不出手,放着闭塞不管的话,光主的力量和组织本身就会自然崩溃吧。但是在今年的梅雨季节,一条君把最后的光主给打倒了呢]

泉见用充血的眼睛望着京介,微笑着说。

[而且啊,这里所记载着的人们……]

泉见伸手过去,取走了京介拿着的纸。他指着被双重线消去无法阅读的部分,说道。

[具幻屋和笠冈理保那样的拜咒能力者,一条君也是知道的吧。是个不从属与哪边的团体的能力者,他的力量是关乎到人的生死的。这力量是符合团体视为威胁的标准的,他们应该是迟早会被团体抹消的存在。但是因为一条君介入的原因,这两人现在都没有那种力量了。和外表不同,一条君出乎意料的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呢。]

把纸片放在一边,泉见歪了歪头说。

[其实作为我们这种杀手组织的同伴的话,一条君算是很棒的协力者呢。但是最高位好像不是这样想的。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有意也好无意也好,一条君的存在始终会阻碍团体的最终计划。最高位对此感到很担心。]

[会变成这样,不是因为你们这边太为所欲为了么!]

丰花踢着纸,盯着泉见。

[我们只是单纯地被卷入事件中而不得不去解决,如果京介真的是妨碍的话,为什么那位最高位不直接出来处理。如果是这样的重大的团体计划的话,这种半吊子的做法是闹哪样啊]

[这种事我也不清楚啊。立于顶点之人发下的命令,担当杀人的成员只管遵从即可。为了完成团体的计划,为什么一定要使用我们这些死了也无所谓的人,完全不清楚。]

[比起这个]

拂去飞舞的纸,泉见声音明朗地说道。

[我要出去了,一条君你们还要留在这里吗?]

泉见后退一步微笑道。此时的笑容终于和平日里泉见那傲慢的笑容接近了。

[我会去【牢】那边。作为刚才让你们看到不体面的样子的道歉,让你们和砂岛见面也是可以的]

丰花发出短促的惊呼站了起来,这反应让泉见脸上满足地笑得更浓了。泉见的视线从丰移向京介,稍微歪了歪头。

[怎么样?不想去见一面吗?要和正常状态下的砂岛见面,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京介没有立刻回答,丰花见状急忙拉住他的手。

[在干什么啊,当然要去不是么。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吧?就是那个最高位的判断要让礼子杀了你。礼子本人并没有理由和京介互相厮杀的啊,都是那个最高位的错啊,所以去阻止礼子吧]

带着焦躁的表情,丰花反复拉扯着京介的手。手腕上的金属环在摇动,京介咬住了嘴唇。

泉见的话基本上理解了。自己要对抗的对手正是掌握着一切真相的团体最高位。礼子只是作为一名团体成员,只是接受上面的指示而行动。但是礼子如此拼命也要完成任务,真的只是因为这是上面布置的任务吗?

京介所认识的,是两年前那个无论何时都有话直说,而且十分珍惜自己的礼子,那个时候,真的很快乐。那样的礼子,只是经过了两年的时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冷酷的杀手。尽管是这样,京介果然还是无法忘记过去的礼子。也许就像泉见和杉山的事一样,这样被困在过去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但是对于京介自己来说,就算再怎么可怜可悲,就算会给自身带来破灭,如果无法怀抱着过去,自己一定就无法前行下去了。在丰花催促着的时候,京介深切的这样想到。

这时,仓库入口的方向传来一阵不小的声响。丰花被吓着放开了京介的手,而泉见刚才那满是余裕的表情也转眼间变成了一脸恐惧。

[终于回来了,顺也君]

肆无忌惮的踩着地板上的书和纸走过来的是四个年轻人。全员都是一身的黑色风衣外加手持铁管状的武器,估计是泉见在团体中的伙伴。但是泉见并没有看他们,而是背对着这四人。

[说好了要一起出去玩的吧。]

一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然后一脚踹向书桌。抽屉的东西飞散了一地。

[这之前不理会我们就一个人去了虹原,结果连土特产都没买回来呢]

[就是,就是。上面已经很关照的给了这样一个个人的单间,就这样一直呆在里面不就行了么]

四人中的一个家伙又向前迈了一步,直接踏在从抽屉里散落的东西上面。

[结果你这家伙今晚又不知道跑去哪里乱逛了啊,这一直都不回来,等得都快要睡着了呢]

[小孩子这么晚才回来的话,是要被惩罚的]

有两人同时挥起铁管,敲向书架的两侧。书本崩落的震动在储藏间里回响着,丰花发出了小小的悲鸣声。于是团体成员们,这样才发现了京介和丰花的存在。四人一齐收起了卑劣的笑容。

[喂,顺也。这些家伙是谁啊。]

被询问的泉见沉默着,于是一个人一边说着[回答啊],一边就向泉见的脸殴打过去。倒下的泉见被埋进了纸海里,团体成员们又笑了起来。

[怎么办啊]

丰花回到京介身边,小声地嘀咕着。在这满是杂物的储藏间里,京介他们很快就无路可退了。

[啊,我认识这家伙]

一人高叫着指向京介的脸。

[这家伙不就是白天来到门前的光流脉使么。这家伙的脸很有特点啊,所以马上想起来了。绝对就是这家伙没错]

这个家伙,多半是白天的时候见过一面的团体成员。其他三人发出[诶]的感叹,向储藏间这边瞧了过来。表情和眼神就和在街上向人找茬的不良少年一样。

[那么,现在是砂岛在负责处理的就是里面这两个家伙中的一个咯?]

[啊,听说过,听说过。那个女人,明明只是杀一个人却失败了三回呢]

[三回都还没成功?就以这种小鬼为对手?]

[明明说了要成为干部候补这种话,真是可怜啊]

四人笑道,铁管不断敲击着储藏间的门。

[所以砂岛被处分了?]

[你啊,消息还真是不灵通。那家伙现在在【牢】里关着吧?]

[都这么惨了,还是那么有毅力啊。一般不会努力到这种地步吧]

[但是杀掉那家伙的话,算是很大的成绩呢]

四人相互看着,沉默了。四人的背后,能看见泉见站起来擦拭着脸的身影。

[不过,抹杀的命令已经被暂时中止了。现在行动的话,不就没什么好处了吗?]

[那种事,等抹杀命令再出来以后再报告就行了]

[你是个好主意呢。那么,哪边是要杀的目标呢?]

[不知道呢,不过两个中是哪个都没所谓。只是这样一来,砂岛就算白努力了。可怜的孩子啊]

[谁叫她在【牢】里被关着呢,是她自己不好啊]

四人同时笑着,接下来瞬间四双眼睛同时望向了京介这边。那凶恶的眼神立马就和街上的不良学生什么的完全划清了界线。丰花在一旁找寻着逃脱的路线,京介不发出声音地吐了一口气。将他人的任务夺去然后飞黄腾达的事,团体里也很常见啊。泉见曾经这样说过的。于是京介就这样落入了包围之中。

眼前是四件凶器加上四份杀意。那凶器是能将对象一击杀死的特殊装备。

被层层阻碍的前路无论何时都是充满着冷酷无情啊,京介一点也不感动地体会到了。

想起有急事,不马上回去不行。回到旅馆的杉山充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虹风连所住宿的房间一时之间骚动了起来。

[急事是什么],[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杉山君回去的话又要变得寂寞了]许多女性委员将这样那样的话都抛了过来。甚至连[杉山君回去的话我也回去]这样说的人也出现了,作为代表的长谷为了收拾场面来回奔走着。结果长谷的脚步声引起了更大的骚动,最后旅馆方面的工作人员也注意到过来了解情况了。

为了从骚乱中脱身,杉山带着行李快步从房间走了出来。唯一察觉到杉山动向的塩原小步疾行赶到玄关,追上了正在那里换着鞋子的杉山。

[那个,至少待到明天早上比较好不是吗?]

塩原小心翼翼的向背对着她的杉山问道。当塩原走夜路回到旅馆时,杉山已经开始准备回家了。其他委员在眼前骚动的时候,刚才的那些事情实在难以问出口,现在好不容易有单独交谈的机会了,可一到关键时刻,质问杉山的勇气又从塩原的心里消失了。

[末班电车的时候早就过了,也没有巴士之类的可以搭乘。就算这样也要回去吗]

[反正有的士能到家所以这不是问题。虽然要花不少钱,不过眼下可不是考虑这的时候。]

终于换上鞋子的杉山,一边看着无人的地方,一边不自然的笑着说道。

杉山被打出淤斑的脸不自然地痉挛着,脸色依然和在坡道时一样的惨白。而且这勉强的笑容也很快就崩溃了,杉山只是低声的嘟哝着。

[……够了,真的够了,这里一秒也待不下去了。合宿什么的,反正有没有我也都能进行下去吧]

[那个,杉山君……]

[很可惜,要暂停参加虹风连的活动了,不过要和长谷委员长说明的话,还是需要个理由呢]

打断塩原的话,杉山再度露出勉强作出来的笑容,继续说道。

[理由就说是学习或者社团活动吧,什么都可以。赶紧回去,马上去拜祭那家伙的墓。在那家伙消气前每天得都去。所以其他的事就没有闲暇去管了。对了,还有除灵这种方法呢。又需要钱了啊……]

杉山发出痉挛着的干笑声,嘴唇颤抖着,一直扩散到全身,最后早已不见笑容的杉山把行李落在了地上。双手猛的抓住自己茶色的头发,摇晃着头。

[如果这样那样的都做了,就算是那家伙,也该原谅我了吧]

最后杉山带着哭腔这样嘟哝着。塩原在一旁什么也说不出来。

稍稍平复了一会,杉山终于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捡了回来,用手背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和鼻子,[这大概会令你感到奇怪和不快,但是下面要说的只是我的意见]在这般开场之后,杉山说道。

[塩原君,我想那个虹高生的事还是别太执着比较好]

[什……]

没有理会突然惊慌失措的塩原,杉山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继续说道。

[我啊,至少因为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对观察人这方面还是比较有自信的。哪个家伙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失恋过多少回、不久后要做的事,不知为何我都能知道。但那个虹高生……那家伙我完全没办法理解。虽然说不定只是我单纯的误判而已……不过我真感觉不久后那家伙就要死了。很难说清这是种什么感觉,不过大概像塩原君这样一直普通正直地活着的人是一定感受不到的]

说完后,杉山轻轻地低下了头,说了句[对不起],之后就走出了旅馆。

从杉山忘记关上的门外吹来夜风。即使因此感到有些寒冷,塩原还是就这样动也不动的站了许久。

四个团体成员向储藏间一拥而入,摆开架势。丰花发出悲鸣,胡乱地挥动玲洗树的枝条。京介抓住丰花的手腕,拉到了自己身后。

在这里发动术式的话,很可能会把更多团体成员惊动引来,所以京介决定先用体术试着解决。于是他先当胸一脚将第一个袭击过来的团体成员瞬间踢飞了出去,那人撞在了侧面的墙壁上,直接晕了过去。第二个对手京介也用相同方法击退了。是过于依赖凶器的威力了吗,这些家伙的程度连让京介锻炼身体都做不到。不过就算是这样己方也还是很不利,被那种有着极大破坏力的铁管只要打到一下的话,就完蛋了。这时第三人发出怒吼,斩了过来。京介迅速地捡起第二个团体成员落下的铁管,想将对方的凶器弹回去。

黑暗的储藏间中霎时火花迸射。从手传至全身的冲击,让身体都麻痹了。然后京介的铁管断成了两半,而团体成员那方的武器则完全无损。在第三人身后的第四个团体成员见此笑了起来。

[我们啊,花了几年时间才学会操纵方法。可不是你这种家伙能简单使用的]

第三人的铁管再次向京介的头部击去。京介反射性地举起手腕挡在眼前。

手腕遭受凶器猛烈的冲击,沉重的震动传了过来。但是奇怪的是,京介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原来是手上挂着的手铐环稍微起到了盾的作用。看来这金属环乍看只是普通的金属但既然是本家准备的东西,果然还是使用了什么特殊的材质吧,虽然是烦人的拘束具,但只有现在京介对此感到了感激。

团体成员因为连区区手铐都无法斩断而愤怒了,用就像要将储藏间的墙壁削下来的气势,怒吼着再度挥起了铁管。但这过猛的动作也让他脚下出现了破绽。京介一个扫堂腿,第三人直接往后方倒去,连同将第四人的姿势也带散了。于是被堵住的出入口出现了一个瞬间的空隙。京介赶忙对身后的丰花开口道。

[先逃吧]

[但是……!]

[我这之后会跟上,快点]

丰花用力合上嘴唇点了点头,然后跑了出去。总算站了起来的团体成员眼睁睁的看着丰花拉着泉见的手腕从房间跑了出去。只能在后面发出了[给我等等]之类难听的怒吼声。

京介趁机抓住落在地板上的椅子向团体成员的头部砸去。第三人因此倒了下去,但是背后站着的第四人将椅子一击破坏掉了。

然后第四人叫喊着将铁管刺了出去。凶器的轨迹像黑色的箭一般占满了京介的视野。虽然已经最大限度地闪身躲避,但是只避开了要害,肩部还是被击中了。看着沾有相当份量血的凶器,团体成员高兴得咧开了嘴。这种笑容,是京介觉得非常讨厌的,所以怎么也不能被这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为了私欲而杀掉。在判断自己已经无法带着受伤的肩膀做出反击之后,京介用脚用力的将满地的纸片踢起,无数的纸就像被风刮起一般飞舞着,视线被妨碍的团体成员动作变得迟钝起来,在第四人一脸惊讶的瞬间,京介用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撞向对方,趁着这个势头从储藏间跑了出去。

跑出这栋建筑之后,京介环视了一下周围。铺好的道路向左右延伸着,不过看不到丰花和泉见的身影。就在这站住的一小会儿,背后就已经响起了充满杀意的声音。看来一度昏迷的那三人也已经醒过来了。京介匆忙地找了条看起来安全的路开始逃走。在穿过了大堂和高塔之后。京介稍稍停下脚步,这时他才看到自己在月光下的身影已经颇为蹒跚,然后察觉到了自己的伤势。肩伤的痛楚刺激着大脑,而且影响自己快速行动。这时丰花和泉见应该还没有走得太远,不过已经看不到这两人的身影了。

不久之后京介走回了当初入侵的入口。正在这时,门前出现了人影,是正要进入的人。于是京介按住肩膀,躲在了一旁。穿着下摆很长的风衣的男人拉着一个小男孩正在向里走。相对于只是笔直地看着前方前进的男子,男孩正惶恐不安的环顾着左右。穿着风衣的男人恐怕是久画均精的关系者,腰间挂着的是标志性的各种棒状武器。

不久后小男孩停了下来,开始小声地啜嗫起来。就算在很远的位置上,京介也能看出风衣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的样子。然后风衣男面向男孩,将手指放在了对方小小的肩膀上。

[这里,是哪里~]

小男孩声音颤抖的问道。手中小小的玩具被弄得咯吱作响。

[让我回家吧。我想回家。爸爸和妈妈在哪里啊?]

[你父母已经死了。]

风衣男平静地回答道。

[因为事故死了。就在几小时前,你们的车落到河里了,应该还记得吧。你的父母当时就死了,你也处于濒死的状态。然后你对这边的劝诱做出了回应把。想活下去,是你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吧。你的命是我们救回来的,所以今日开始就在这里生活吧。包括亲人在内所有的过去,尽快忘掉吧。]

男人说话的口气丝毫不像对着一个幼儿,声音中没有任何的感情。

猛然抛下这样的话语,男孩当然无法理解,于是哭得越发厉害了。

京介隐藏在树木的阴影处,悄悄地屏住了气息。从对话中可以推测,风衣男就是专门接近濒死之人的团体劝诱员不会错了。就连那样的孩子都打算培养成为团体成员吗。增加人手,好让团体能将拥有过强力量的存在排除掉。在团体看来这果然是比改变一个人的人生更重要的事情吧。就算这样赋予了其新生,那个孩子真的能幸福吗。京介咬住了嘴唇。虽然自己也明白这不是旁人能够判断的事情,可还是感觉到有如被压碎般难受。

[不要啊]

突然小男孩叫了起来。

[这种事,我不要啊。我要回家,让我回去。]

[就算从这里出去,你也无处可去了。]

劝诱员用比刚才更加尖锐的声音说道。

[你的亲人也好认识的人也好,都见到了我们留下的假尸体,确认过你的死亡了。你从这里出去的话,也只会被当成不受欢迎的亡灵。你的居住场所已经没有了。没有居所,又没有力量。你是不可能一个人生存下去的]

[不要。我要回去,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去]

男孩挥开劝诱员的手,跑了出去。正好是和门的方向完全相反的、京介所在的方向。

劝诱员一点都不慌的样子,在男孩后面慢慢地追着。一边走着,劝诱员取下了腰间的武器。京介屏住了气息,咬紧牙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早和丰花她们汇合,要是在这里被劝诱员发现就完蛋了。在肩伤的影响下,在这里根本无法战斗。再说对那个孩子置之不理也没问题吧。正如劝诱员所说,那个孩子拒绝加入久画均精的话,也没有其他出路了。就算帮助他逃跑了,或许也没有能够拯救他的地方了。

但是下一个瞬间京介的身体已经率先动了起来,那是看到小男孩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之后。男孩手中的玩具掉在地上转动着,是一个怪兽的玩具,这让京介认出这就是在车站转盘那里见过的,坐青色车子的男孩。原本还在迷茫的京介快速跑到男孩身边,拉起了这小小的身体。但只是这样的动作,京介就感到肩膀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头顶笼罩上了阴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的劝诱员,用可疑的表情俯视着京介。没有怒吼和杀意,劝诱员只是单纯的挥下武器。京介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将男孩的身体用双手护住。

从头到脚尖,痛楚如电流般传遍全身。只是一瞬间,就完全失去了知觉。包括意识在内的全部感觉都像被斩断般瞬间停止了机能。

男孩疯狂般的哭声是最后刺进了京介脑海的声响。

从仓库飞奔出来后,丰花没有考虑方向,只是拉着泉见埋头走着。焦躁的情绪充斥着大脑,甚至连自己在拉着谁在走也忘记了。

直到身后的泉见被什么绊到,摔在地上的时候,丰花才终于停了下来。眼前是浮着无数莲叶的巨大池塘。除了丰花和泉见,周围空无一人。

[京介……]

看着水面倒映的月影,丰花心不在焉地嘟哝着。现在才发现走过了头了。而且京介也没有从后面跟上汇合过来,丰花突然担心起来。京介刚才有好好地从四个团体成员手中逃脱出来吗。丰花的头脑被焦急所占据,很快就变为了不安。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来时的方向,总之先返回吧,丰花准备回头走去。

这时丰花的身后,倒地的泉见抱住了膝盖。膝盖受伤了,但比起腿上,泉见脸上的伤更令人在意。先被杉山殴打的,又被团体成员殴打,伤痕累累的脸上让人心疼地流血浮肿着。丰花一时间停下了脚步,在泉见面前侧视着。

[……没关系吗?]

被丰花一问,泉见抬头看过来。泉见的眼神只是迷离了几秒,就很快恢复了冷静。

[没什么大不了了,已经习惯了]

[你啊,被那些家伙……]

这样欺负,想询问下去的时候,丰花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紧接着杉山的事情之后,又说出了同样的话,实在是太过凄惨了。

[嗯,被欺负了]

但是泉见只是用淡泊的语调回答道。

[本来以为这种肮脏事情只会发生在那种强制住校的学校中。结果不管去哪里,生存的世界都没有变化,同样的人无论在哪里也是有的。所以说人类就是这么肮脏的生物。]

说到这里,大概是脸上的伤口开始疼痛起来,泉见皱起了眉头。丰花握住了玲洗树的枝条对泉见说道。

[要我使用治愈术吗?]

泉见按住脸,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露出了近似嘲笑的笑容。

[京介妹妹你真是轻率呢。这里是团体领地内的这件事请不要忘了。光流脉使使用术式的话,全员都会察觉到的。而且也没必要,因为我不要紧的]

[那么……稍微等一下]

丰花拿下身后的背包,取出携带用的急救套装。因为考虑到无效治愈体质的京介万一了发生什么事,所以一直带着这种东西。不过万一的事态当然并不是这样这样小事,心中还继续发着牢骚,丰花拿出一枚创口贴伸向泉见。看着有着漫画图案的创口贴,泉见露出比刚才更呆愣的表情看着丰花。

[不要误会了,你的事其实怎样都好啦]

不知为何对泉见的反应感到有点害羞,丰花撅起了嘴。

[你是敌人这一点依然没变,你当时在学校想要对京介做的是事绝对不能被饶恕的。但是现在需要人做向导带我去找礼子,要是你伤口恶化的话我会很困扰的,只是暂时放过你。只是这样而已。所以……]

[请不要这样]

泉见将创口贴握在手中没有动,低声说道。池塘上的莲叶在微风下悠悠地漂动着,水面的月影也荡漾起来。

[不要什么的……什么啊]

丰花睁大了眼睛,反问道。

[我是说请不要有这样的担心我。被体贴被同情什么的,最讨厌了]

泉见焦急地说着话,抬起了脸。和语调大致相同的表情出现在多伤的脸上。丰花[什么啊]这样回嘴,泉见像是不吐不快般继续说着。

[就算表现出一点点肤浅的同情,但其实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吧,我一直都知道的。所以从最开始就别表现出来啊。这样的事情,我已经遇到太多次了……]

[我又没有这样的打算……]

[从学校开始就是如此。一开始被欺凌的时候,说着安慰的话,说会想办法解决的同学也有不少。但最终都只是场合话而已。事实上当我痛苦烦恼的时候也好,甚至最后被推进池塘的时候也好,结果谁也没有来帮过我。伸出手的只有团体的劝诱员。我还记得那是个雪花飞舞的寒冷夜晚。那时的无助感至今还烙印在我脑海中,所以,雪什么的,我至今都最讨厌了]

泉见站了起来,用力将脚边的土块踢向池塘的方向,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就连劝诱员也只是因为工作才帮助了我。所以我早就明白,所谓善良什么的,在这个世界是根本不存在。所以请不要再给我这些廉价的温柔了。更何况托一直被前辈殴打的福,我对这种伤早就不怎么在意了,没关系的]

就这样中断了话语,泉见开始沿着池塘走起来。但手里还一直握着丰花的创口贴。

[什么已经够了,什么啊]

丰花连忙抬起头,对着泉见的背影说道。

[不能逃走啊。不等京介来可不行]

泉见没有回头,就和当时在坡道时一样,只是垂着头慢慢的走着。丰花有些茫然的环视着周围。哪都看不到京介,而泉见的身影则不断地远去。

丰花不满的撇撇嘴,还是追着泉见的背影跑去。绝不能在这种地方放走泉见,绝对要找机会找到礼子。先让泉见带自己确定了礼子现在的所在地之后,再回去找京介应该也没有问题。

池塘前方是一条狭长的小道,两侧则是浓密的草木。先前在竹林中走已经很令人毛骨悚然了,但现在在只有黑暗的小路上行走感觉也好不到哪去。泉见缓慢地,但是确实地先行一步进去了。丰花将玲洗树枝条抱在胸前,咬紧牙关追过去。

[这是什么啊……]

用余光瞟到在路旁垒起来的石头,丰花嘟哝着。这些石头大约是与丰花齐腰的高度,可能每隔几米,也可能每隔几十米,就这么毫无规律松散的分布在各处。既有已经被青苔覆盖的古老的石堆,也有似乎像是新近搬来的的,和景色不协调的石头。

[这是坟墓]

丰花的前面,泉见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这是在【牢】中被改造,但最终失败而死掉的团体成员的墓]

刚穿过这片石丛的丰花听到这样的回答,哑然的回过头去。如此简单的墓碑,让人感到悲哀。在【牢】中肉体和精神都会被重新调整,以创造更完美的杀手,但是失败率也很高——想起了从泉见那里听到的话,丰花背后开始发冷。即使冒着这样的危险,礼子也要为了团体完成任务么。站立在顶点的最高位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手段如此强烈地控制着团体成员呢。

丰花将思绪稍稍收回时,道路也到尽头了。面前是一栋低矮的建筑,门是开着的,泉见直接走进了里面。于是丰花也慌忙走进这扇被风吹着看起来随时会关起来的门。

建筑里完全没有一般仓库应有的那些杂物,向下的阶梯之下一片昏暗。泉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沿着阶梯向下走。泉见的手中拿着的,是不知从房间的何处取来的烛台。泉见一路消去阶梯的黑暗,随着烛光一起远去。

害怕被留在黑暗之中,丰花膝盖有些打颤可还是跟了过去。虽然因为京介不在场而产生了些许不安,可眼下只能跟着泉见走了。

梯度很小的阶梯不知道要延续到哪里去。心中数着阶梯级数已经超过一百时,丰花只是想着真长啊。但超过二百时,开口问[要下到哪里啊],结果却被泉见无视了,阶梯级数就这样渐渐搞不清楚了。当丰花开始想着这样是不是回不去了而感到有些害怕时,阶梯总算到了的尽头。一点点的安心和沉重的疲劳感让眼前一阵模糊,丰花一屁股坐在了原地。双手接触到的,是又硬又冷的地板。

泉见拿着的蜡烛站在角落,微弱的烛光摇曳着。在这小小的火焰映射下,地板上延伸出细长的影子。丰花调整了一下呼吸,抬起了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好几根直达天花板的铁格栅,这栅栏就像是境界线一般,似乎要将有机物与无机物分割两旁,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低鸣,让冰冷的空气就这样静静地震动着。

房间中满是奇怪的机器,黄色的指示灯在上面忽明忽暗的闪动着。机器向地板延伸出大量的,如蛇群般盘绕线缆。而在这线的漩涡中躺着的,正是丰花寻找的少女。

丰花双手抓住铁格栏,呼唤着礼子的名字。但无论再怎么摇晃,这么大的铁栅栏当然不是靠丰花的腕力就能弄松的,不管怎样呼唤,被机器包围着的礼子也没有苏醒的意思。

[不使用钥匙的话铁格栏是打不开的。而钥匙是干部在管理,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在丰花旁边站着的泉见用冷淡的眼神看着礼子。

[砂岛现在是在脑神经变换处理中的过程中呢。只要过了这阶段,恐怕就再也没有对话的机会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丰花抓着铁栅栏,只有脸转向泉见这边。

[你在刚才的屋子也说过,和正常状态的礼子见面的机会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这样的意思。在牢里被实行处置的话,理所当然都会是这样的结果]

本该垂头丧气的泉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自大的说话方式。面对不断地重复质问的丰花,泉见只是投去满是余裕的视线。明白他说的是说明就只有这些,丰花不禁哑然。

泉见抬脚用靴子轻踢着铁栅栏。听着脚下传来的金属声,泉见望向丰花说道。

[京介的妹妹。你不试试使用术式破坏这个铁格栏吗]

丰花皱眉。泉见微笑着,又一次踢起铁格栏来。

[没关系的,在这样深的地下的地方发动术式的话,地上的团体成员是不会察觉到的。而且反正京介妹妹你使用的术式是和一条君不同的,比较小型的术式不是吗?]

丰花眉头皱得更紧了,泉见轻轻耸耸肩,笑了。

[请不要生气。如果连小型术式等级的破坏力都没有的话,想要通过这里应该很难了。而且要注意只能破坏铁格栏。要是对里面的机器和砂岛本人造成伤害的话,或许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呢]

无法挽回的事情。丰花产生了讨厌的预感,浑身颤抖着,又一次将术具抱在了胸前。但是什么都不干的话,无法挽回的事态还是就会发生在礼子身上。

丰花定了定神,又重新看向铁栅栏的另一头。虽然不喜欢泉见说的话,但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首要的任务是要想办法将礼子从这个奇怪的房间里救出来。丰花架起玲洗树枝条,呼气的同时开始咏唱咒文。

[流动吧,驰骋大地的光辉女神!出于辰位,沉于亥位。扫射。消灭前方的目标]

术具的前端光弹连发,朝铁格栅猛冲过去。最初的三发全都被弹了回来,将天花板打出了几个孔洞,但是最后的光弹成功打坏了铁格栅。造成的间隙虽然不大,但是已经足够让丰花通过了。

[等一下]

泉见抓住了此时满脑子只有礼子的丰花。在这种关头被阻碍的丰花,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泉见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室内的机器,说道。

[不把所有机器都安全地停止的话,砂岛的大脑和身体很可能会出现问题。没有相关知识的你进去的话,能保证不会因为不小心而踩到重要的线吗?]

明明比丰花要小得多,但泉见的态度和语气始终都像个大人一般。而且提出的意见令人懊恼的无法反驳,丰花皱起了脸,看到丰花停下了脚步。泉见满足般的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

泉见走向比自己身高高一倍有余的机器,十分熟练地按下按钮,拉动拉杆。然后机器的状态开始改变,发出低鸣的声响,指示灯的颜色从黄色变为绿色。丰花什么也不能理解,只是看着忙碌地活动着的泉见的背影。

[京介的妹妹,真是依赖一条君呢]

摆弄着机器侧面类似底盘的部分,泉见说道。

[确实是依赖着吧,所以一旦不在身边的时候就会感到不安。简直和小孩子抱着玩偶不离身一样的感觉呢]

一瞬间丰花没有理解泉见所说的话,迟了两三秒后才生气的嘟起嘴来。

[不要用这种讨厌的比喻]

[只是想着就顺口说出来了,不高兴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啊,一条君在身边的时候和一条君没有在身边的时候,表情完全不一样呢。真是有趣。虽然我也有兄弟,但是不在身边就会寂寞这种事情,真是一次也没有感受到过。这不是逞强而是确实如此。]

停下作业中的手,泉见说道。

[所以,就算是我的葬礼上兄弟们一定也谁也没有哭。但是一条君死掉的话,你一定会哭吧。]

泉见笑了起来,丰花马上发出了不愉快的鼻息。泉见看了一眼丰花又笑了起来,回到了底盘原来的位置。

[机器作业暂时还需要时间,怕你感到无聊所以闲聊一下。感到讨厌的话我就不多嘴了]

就算你再说下去也不会理你了,赌气的丰花背向泉见,就地坐了下来。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创口贴什么的给他真是浪费,给透明胶布就好了。正在丰花这样有点后悔的想着。又听到泉见发出那有些奇特的笑声了。

抬头望向天花板,丰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礼子醒过来的话,不管说什么都要让她摆脱那个最高位的控制。希望她不要再听谁的摆布,变回原来的那个礼子。这样恳求她的话,一定会听一听吧。当然首先是要让她能听到自己的话。

这是礼子所希望的处置,丰花要强行阻止。礼子大概会生气吧。又再次面对面的话,说不定会说些让人受伤的话。不管怎样也要在团体中生存下去,说不定礼子会这样坚持己见——丰花的目光落在地板上的蜡烛上。真的能和之前决定好的一样,真的能抑制那时候产生的感情吗。突破情绪的极限的时候,自己真的不会像杉山那样破口大骂对方吗。丰花将脸埋进了膝盖里,对这样不停涌现出不安情绪的自己感到有些厌恶。不管发生什么我也一定会努力的,两年前也是这样,难得礼子都死而复生了。如果我还不努力的话,京介会——

突然,听到了身后响起了很大的电子音。丰花回过头来观察房间。机器的指示灯开始闪烁着红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低鸣起的振动音回来了,所有机器都轻轻的震动了起来。大量的线管冒出了白烟,在这中间的礼子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了。

[呐……]

丰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泉见。这时,泉见踮起脚尖,按下了在高位置的按钮。在他的脚边,没有使用过的创口贴落在了地上。

[你现在是在停止机器吧……?]

慢慢地,泉见回头望向丰花。作为回答的,是泉见的笑脸。那是天真无邪的笑脸。

礼子的唇间漏出了充满痛苦的呼吸声。

春天,一起去观赏白色的花。丘陵上有着很大的树木。被告知了玲洗树这个名字。真是漂亮呢。

夏天,相约一起去了夏祭。明明对热闹的街道感到有些为难还是来了。结果在人群中感到疲劳得不行,简直都迷迷糊糊了,可还在一直走着。真是奇妙呢。

秋天,在校舍的楼顶一起仰望天空。说着外面已经这么冷了第二天会感冒的。一眨眼间冬天就来了。

冬天,——冬天是。

突然袭来的剧痛让礼子的梦消失了。已经到了不醒过来就不行的时候了呢。只会沉浸在记忆中是不行的吧。就像要催促踌躇的礼子一般,痛苦的电波涌了过来。很难受。

回到噩梦般的现实,礼子意识到那只是梦的碎片。冬天是——冬天什么都没有。只有冬天什么都没有。涌上来叹息也因为感到痛和难受而消失了。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处置有顺利进行下去吧。确实这个技术的失败率很高,但是最高位说过了是你的话没关系的。要把对方杀掉的意志越强,成功率就越高。虽然痛苦,礼子也一笑了之。但做着这样的梦的话,一定会失败的。

如果这样的话我会在这里结束吧。我的存在会成为失败率当中的分母,然后在粗糙的石头下变冷。最后就这样结束吧。

死其实已经不可怕了。反正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身体了。但是现在就这么死掉,绝对不行。好不容易已经对杀掉那个人不再踌躇了。就像要抖落痛苦一般,礼子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但是不管怎么做,梦的碎片都会来妨碍她。看似坚定的决心,转瞬之间就崩塌了。再度变得鲜明的记忆,开始不断在礼子心中复苏。

胆怯的自己,假装舍弃了过去,但其实比谁都放不下。

冬天是,冬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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