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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栈敷童子之诞 / 作者:佐佐木祯子 第三章

我真的很幸福。

我负责在客人离场后打扫,经理则负责结帐,如果没事的话,他会说我可以下班了。两年前上任的经理,上任前一边学习写剧本一边在脱衣舞剧场工作。当时我偶尔会帮经理擦鞋。从经理还没成为经理的时候开始,他就对我们很亲切。

「你们可不是外人啊。」经理总是这样说,让我们擦鞋又给我们小费。

后来,只有我被经理带到这里,在这间电影院打杂。为什么是我呢?经理回答:「因为感觉刚刚好。」我心想,刚刚好的我真是太好了。

我一开始来到这里时,经理说:「从现在开始叫我『经理』。」所以,我后来就一直称呼他为「经理」。

听到经理说「下班」,我就收起拖把回到电影院剪票口后方的小房间,现在这里是我的家。

虽然经理问我要不要去上学还带我去学校,但学校的课业对我来说太困难。

而且大家都嘲笑我很脏,所以我讨厌去上学。

虽然我不会念书,经理却说我其实没那么笨,还称赞我笨得恰到好处所以很重视我。教我认字和算数的也是经理。

我偶尔会从房间来到大厅,大厅有沙发还有杂志,我会缩成一团睡在沙发上。但如果被经理看见会挨骂,所以一定要在早上经理来之前回到后面的小房间。

杂志上的照片我看了好多次,最喜欢的是电影杂志上美丽女演员的照片。字太多的页面太难我看不懂。反正没有看懂的必要,所以没关系。

海报的更新和张贴也是我的工作,要配合新片上映更换,但有一张已经贴了好久,因为我不知为何特别喜欢那张海报。海报广告的似乎是我来这里之前曾经流行过的电影,我不知道电影的剧情。这出我只看过海报的电影,哪一天如果能上映就好了。

我记得很多常客的面孔。我没那么笨所以记得很清楚,毕竟我笨得恰到好处。

虽然学校课业记不住,我却很会记人的长相,经理也为此称赞过我。

四方脸的大叔来看过三次电影后,我就记住了。

脸也好、看起来很硬的头发也好、手臂也好,全部都像用粗毛笔沾上满满的墨汁画出来的,给人十分深刻的印象,哪怕不是我也一定能记住他吧。而且他的外表和声音很不搭,尖细的声音像是从头顶发出来的,很刺耳。

我喜欢凶恶的长相,看起来很强让人崇拜。

我打架很弱,每次总是打输,所以喜欢力量强大的人。

在上野地下街流浪时,我常因为挨揍或是食物和钱被抢而哭泣。打架不是靠块头大,也不是比手臂粗,而是有没有足够的勇气让头脑一片空白,也就是当下只想着怎么忍耐疼痛,而且绝不能比对方先倒下。我对此向来不擅长,每次都是先倒下的那一个,挨揍也会因为很痛而忍不住蹲下,准备还手前就抱着肚子像虫缩成一团,最后被踢倒而大哭。

不用挨揍的日子根本是天堂。

不用思考明天会不会死、不用因为活着而感到痛苦或厌恶的现在,仿佛不是真的。一想到这里,我偶尔会想到出神。真是不可思议。

没错。

大叔的尖细嗓音也很棒。如果他的嗓音很低沉会太吓人,这样恰到好处。

「大叔,我听说地面不是平的,圆形的世界没问题吗?世界如果是圆的,在斜面上大家不都会摔下去吗?」

「这不该来问我啊,你不是为了学习这些知识才去上学吗?明天去问问老师吧。」

「我有去喔。因为被规定一定要去,所以偶尔会去。」

「怎么是偶尔?」

「因为念书真的很难。但是我有一天想写剧本,就像经理一样。」

「嗯~」

这一声「嗯~」好像可以用鼻息吹走很多东西。

大叔的语尾多半用「嗯~」结束,这也是我喜欢四方大叔的一个理由。如果人家跟我说太难的事,我会想大叫「快点结束」,但大叔总用「嗯~」作结。

大叔和中午来帮忙剪票的朝子小姐不同,朝子小姐根本不想听我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但我很喜欢朝子小姐制作贩卖的甜酒,很好喝。

「欸,大叔,我真想看看大家跌倒的样子。不只是人,如果东西、动物还有我都滚下去不是很有趣吗?上下颠倒着滑下去耶。」

「嗯~」

我崇拜的「嗯~」。

大叔离开后,我睡前裹着棉被,练习用大叔的口气说「嗯~」。有一种冷冷的、非常成熟的感觉。

最近,四方大叔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让我非常开心。

「想知道人偶大人的事吗?」

如果是我知道的事,都想告诉大叔。但仔细想想,我对人偶的事情也不是非常清楚。

很久很久以前,我遇见经理。现在我在新的住处和人偶大人住在一起。

人偶穿的和服只要一脏我就会挨骂,所以我总是很认真地观察它,一旦有污渍就必须立刻回报,据说是因为衣服上有污渍会不吉利。人偶大人有好几套和服,经理经常帮它换衣服再出租。虽然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可以招揽客人,但经理常常说,人偶大人赚得比我多很多。

人偶的换装由经理负责。有一次因为和服很脏,我擅自帮它换掉,结果经理大发雷霆,从那之后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再碰人偶大人的和服。看人偶大人换衣服也会被骂,经理会说我有时间在旁边看还不如快去打扫,所以对于打扫的工作我总是不敢松懈。

人偶大人的身体很光滑,膝盖和手肘的部分会露出圆圆的零件,似人非人,拥有雪白的皮肤和玻璃珠的双眼,有些吓人。

换装时,经理会将人偶和服上的绳子缓缓解开。

手伸进和服开襟处,让胸部露出来。

和服底下露出非人所有的雪白肌肤,经理的手指在人偶的胸部徘徊。

看着经理移动的手,我感到心痒难耐,仿佛有小虫在身体深处爬来爬去。

经理瞪着我,用非常凶狠的表情把我赶走。

「滚一边去!」

人偶比起真人好太多了,不会把环境弄脏、不会吵闹也不会吃东西,总之人偶比较好。最近不是听说有人用真人代替童子人偶吗?这不是很好的风气。因为不管如何装饰,小女孩终究是小女孩啊。吉祥物应该是很神圣的物品。就这点来说,我们家的栈敷童子历史久远,来头也不一样。因为我们是栈敷童子的发祥地。

我也学会说这些由来,因为经理每次出租人偶大人时,说的话都一样。我不会念书,但记性不算差,是恰到好处的笨蛋。

「嗯~」

大叔用我喜欢的语气回答。

「还真是世界末日。」

而且教了我一个新的词。

后来大叔离开电影院。

世界末日——我学大叔皱着眉头说。

我回到剪票口后面的小房间,将人偶仔细用布包好,因为怕碰坏了还捆了好几层布才收进袋中,然后打开柜子把包得整整齐齐的人偶轻轻放进去。

柜子里的人偶有时会倒下来,让我很困扰。就算我有包好,偶尔倒下来的时候还是会间接碰坏。有一次我一直没有发现,经理把人偶拿出来换衣服时,为此大骂我一顿。

要是人偶摔倒受伤的话——

就是世界末日。

东京都神田神保町。

从旧书店林立的大马路穿过巷弄,经过商店街会看到一栋看起来很坚固的三层楼建筑,这里的三楼就是榎木津开设的「蔷薇十字侦探社」。

三楼以外的楼层均出租,一楼是裁缝店,地下一楼是酒吧。石阶只有小小的采光窗,光线昏暗又寒冷。

外面正在下雨。

天城在大楼入口收起伞,轻轻甩落伞上的雨滴。

只听到天城上楼的脚步声。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走到拜托名侦探解决事情这一步。

天城站在写着金色字体「蔷薇十字侦探社」的毛玻璃前深吸一口气,接着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

听到「匡啷」一声钟响。

进去时,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男人擡起头说:

「欢迎光临。」

身材矮小、四肢短的这位男性将手上的咖啡杯放到桌上,请天城坐下。

正对面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写了「侦探」两字的三角锥,想必那里是侦探的专用座位吧。现在这个座位是空的。

他事先问过关口大楼的位置,关口也说明了侦探社的状况。

关口虽然只会说「啊啊」或是「唔唔」,关口的夫人却将路线和其他各式各样的信息都解说得很详尽。

侦探社有一位负责照顾侦探生活大小事,还负责行政工作的安和寅吉。

「那个……这里是侦探社没错吧?我有事情想委托,也有带引荐信。虽然是榎木津老师本人写的引荐信。」

不知道拜托找妖怪的请求到底有没有效。

但是,既然侦探本人下令「委托我」,感觉似乎不委托不行。

榎木津拥有足以让天城听话的气势,而且,基本上天城是对谁都很乖顺的男人,被怎么要求就怎么做。

天城从怀里取出十五张纸。

榎木津在京极堂逼天城委托案件时,天城困扰地说:「没有人引荐的话,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可以委托名侦探榎木津老师吗?而且,还是找什么不存在的妖怪栈敷童子。」又一脸狼狈地说:「就算是名侦探也不可能找得到,因为那不过是传言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榎木津说:「别再说废话!这么想要引荐信吗?引荐信我来写!来张桌子,能介绍我的只有我本人!」接着,他洋洋洒洒地画了猫咪、圈圈和人脸。而且他似乎不满意第一张,又跟京极堂要了一大堆纸,连画了十五张。「嗯,这一张最好,拿去!」说完,他把整叠纸交给天城。

在那之后,关口说:「我要回去了,身体不太舒服。」身为弟子的天城急急忙忙地送关口回到住处。

「榎木津老师本人的引荐信吗?不好意思,请让我看看。」

寅吉摸着脖子很认真地确认。

上面不是画猫就是画圆圈,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表情。

「您可能看不出来,但这的确是榎木津老师亲笔……写的引荐信……应该是这样,老师是这么说的……我姓天城,请问侦探现在不在吗?」

「不,老师大概还在睡觉吧。如果说这是老师写的引荐信,其实也满像的。」

寅吉说着,把引荐信整理在一起放在桌上。这时——

「来了吗!记得你是竹子?名侦探没有不可能的事,就算是妖怪也要找。走吧!」

通往里屋的门被打开,蔷薇十字侦探的嗓音响彻室内。

天城已耳闻榎木津不记得人的名字和长相,他来之前被嘱咐过,如果被叫差不多的名字,就想着是自己赶快回答。

虽然不是竹子。

「是。」

还是要回答。

榎木津今天穿着奶油色衬衫、背心和毛织外套,一手拿着烟斗。比起三件式鹿毛西装,这身打扮稍微接近侦探该有的样子。不过,虽然他身上每件物品都各有侦探的风格,搭配上拥有希腊雕像般俊容与绝妙威严的榎木津本人,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什么,只有笋子一个人啊?猴子呢?」

「您说关口老师的话,老师因为头痛在家睡觉休息。」

「笋子,你如果要自称是猴子的祭典花车,就要载猴子上车,不然就没有祭典花车的意义了。」

「我是他的弟子。」

「都一样。你不载猴子,就载我慢慢走吧。」

「是。」

榎木津直接越过天城面前,打开玻璃门往外走去。天城急忙对寅吉点个头后,非常慌张地单手拿伞追了上去。

虽然榎木津要天城载着他慢慢走,却变成他本人负责开车,天城坐在副驾驶座。一坐上看起来像是达特桑轿车的驾驶座,榎木津就吹起口哨手握方向盘。

雨刷左右摆动。

真是很猛烈的开车风格。

「那个……请问现在要去哪里?」

天城甚至连要去的目的地都还没问。飞快转弯的车子迫使身体倒向一边。

「别问废话。笨蛋。现在要开回原路。」

「是。」

开车的榎木津一下踩煞车、一下踩油门,急驰在道路上,却没有造成让其他车辆急踩煞车的情况,从这点来看,也许他的开车技术很好也说不定。他们穿梭在道路的缝隙间,宛如天上的飞车。

天城正想着是什么的原路——原来是他来时所走的路。

途中才终于发现,车窗外是他熟悉的风景。

榎木津完全不需要指引,即使天城没说,还是能抵达天城演艺社经营的电影院。天城发现榎木津是要把都内八间电影院和浅草的脱衣舞剧场都看过一遍。每到一处,榎木津就下车进入放映厅,眼神扫过观众席说「不是这里」,接着又回到车上继续开车,不断重复这样的举动。

在每一处,榎木津都表现得我行我素。

「我是侦探。」

说完,他就直接穿过剪票口,即使是正在播放电影的放映厅也大剌剌地闯进去,天城对此有些困扰。

员工们都认识天城,所以也和天城一样困扰。现在距离发表遗嘱、他成为经营者的时间还不长,天城对大家来说就是「小老板」。

「就算我们的放映厅里面有,应该也只是人偶。不过,我觉得那样也没关系。」

天城畏畏缩缩地说完,榎木津斩钉截铁地说:

「人偶的话我不想看,我要看的是圆滚滚的妖怪。」

他还帮妖怪取了有趣的名字。

「让榎木津老师卷入这种愚蠢的话题,我可能会遭报应。」

「愚蠢的是你。」

榎木津立刻回答。

「是。那个……很抱歉,当然愚蠢的不是榎木津老师。不是这样的……能跟榎木津老师同行,我感到非常光荣;老师能光临我们的电影院,我也非常开心。但您说要找栈敷童子什么的……」

「在我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而且我要看妖怪。」

两人的对话就在最重要的地方对不上的情况下持续进行。

榎木津就这样带着提不起劲的天城走遍都内的电影院,看着观众席说「不对」或「差那么一点」,然后掉头离开。因为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光明正大,而且天城又跟在旁边,谁也不敢口出怨言。

但是,情况到了脱衣舞剧场时却有些不同。

表演尚未开始,剧场外面不见平时排队的队伍和旗帜,大门紧闭。

「进不去!」

基本上榎木津不管说什么都是很果决的语气。

「是。」

语毕,天城战战兢兢地提议「是有员工出入口……」,榎木津马上说:「啊啊,后门。那就从那里进去。」

就像偷看到天城脑海中的影像,榎木津很快地走过天城身旁,毫不犹豫地直接进入员工专用门。

——也许真的是神。

天城跟在榎木津身后惊讶地这么想。

但如果榎木津真的是神——表现得也未免太过自然。

他们快步走进剧场,快步通过休息室,快步进入舞台。开演前,在休息室里休息的舞者们都衣衫不整,榎木津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只穿着内衣在化妆的舞者,看着直接走过自己面前的侦探说:「哎呀,是好男人耶。」

女人吐露的真心话或是充满爱意的眼神,对榎木津而言似乎都无关紧要。

天城好像是榎木津的代理人,独自红着脸频频道歉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只好加快脚步往前走。

他不断追在榎木津身后。

榎木津却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榎木津老师,请等一下。再这样下去……」

就要上舞台了啊。

话说到一半,榎木津的人已经站在舞台上。

他穿过休息室到后台,接着直接走上舞台,直线前进。

「喂!你是谁啊?」

灯光人员跑过来大声喝斥。

开演前的舞台上,约有三名准备演出的舞者。她们身穿玻璃珠和亮片的服装。

「我是神。」

榎木津立刻回答。

「他是名侦探。」

终于追上来的天城赶紧补上一句。

此时灯光人员才发现从榎木津身后露脸的天城,男子皱着眉轻轻啐了一声。这里的男性员工们丝毫不掩饰对天城的藐视。被舞者捉弄时总是反应很大,而且没有男子气概的天城,在这里是最底层的人物。如果天城年轻个几岁,可能被称赞「好可爱喔」就没事了,但天城早已过了纯情等于可爱的年纪。

「小老板,现在正进行灯光的调整,这样我们很困扰耶。」

「是。」

「昨天晚上地震不是天摇地动的吗?所以我们现在正在检查器材有没有移位。而且等等负责大道具的工作人员一来,一定会大骂说神圣的舞台怎么能让外行人穿鞋上来。」

「是。」

天城满是歉意地点头,男子刻意大大地叹一口气。

榎木津双手抱胸站在舞台中央,他站的位置正好是灯光投射处。在微暗的空间中,切割出圆锥体状的光亮,光线下方就是榎木津的身影,还有围绕在他身旁的舞者。舞者们的服装闪闪发亮。

「怎么?你也要脱吗?」

银铃般的声音和笑声都是为了榎木津。

舞着们的眼神也都望着榎木津。

不过,榎木津玻璃般的褐色双眸直直盯着观众席往下看。

聚光灯下的舞者肌肤虽然裸露,却是神圣的雪白色。快要从衣服中掉出来的丰满乳房和充满肉感的臀部与大腿,传来女人们涂抹的白粉香味,闻起来很香甜。

不知道是因为榎木津的面貌超凡脱俗,或是因为他完全不看舞者一眼,沐浴在光线下昂然而立的榎木津看起来不像人也不像男人,仿佛是一幅西洋宗教画。

「不知道怎么脱的话,我可以教你喔。」

女舞者们的手随着甜美的嗓音伸向榎木津。

「也可以教你跳舞喔。」

但是,榎木津把这些搭话的女人们晾在一边,一动也不动。

「这人是怎么回事啊?」

「他是侦探。」

「是来看免钱的脱衣舞秀吗?就算是小老板,不付钱带客人进来的话,我也不会坐视不管喔。」

男子的眼神停留在榎木津的脚上。女舞者们的表演鞋是不打紧,但这里的男人们对于其他穿着鞋踏上舞台的人可是很痛恨。天城对这一点就无法产生共鸣,也正因为没有共鸣,他才和脱衣舞剧场的男人们处不来。

充满浓浓怒意的话语就像是故意说给天城听的,即使是天城也很难再开口说「是」。没想到榎木津这时突然大声说:

「不对!笨蛋!」

连空气也在震动。

「你刚说笨蛋?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你是哪位啊?从刚才就一副嚣张的样子……」

「就说了我是神,给我记住。笨蛋哪里还有什么意思?笨蛋这一个词就代表所有的意思,所以才说是笨蛋。用你们那容量不足的脑袋把事情上上下下想一遍,然后绞尽脑汁找出对自己有利的解释吧。就算找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又如何?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对就是不对。我说不对那就是不对,我说笨蛋那就是笨蛋。你这个笨蛋。」

榎木津擡起脚,把一只脚上的鞋子踢飞到观众席去。

「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鞋子就是这样脱!我知道怎么脱也知道怎么跳舞,而且做得比谁都厉害!」

甩开女人们的手往前走一步的侦探,张开双手擡起一只光脚转一圈——结果直接摔得四脚朝天。

「榎木津老师!」

天城哀号着跑上前,跌了一跤的榎木津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哇哈哈哈哈哈」地大笑出声。

「老师?」

天城跪在地上低头看着榎木津。榎木津玻璃工艺品般的眼眸映照出迪斯科球的灯光,闪闪发亮。

「穿着湿湿的鞋子跳舞就会跌倒,很危险,但是刚刚感觉满有趣的。整个世界翻了一圈,不错耶。」

「是、是。您……还好吗?没有撞到头吧?」

「撞到了,很痛,好像真的眼冒金星。但是,我不管是跳舞、脱衣还是跌倒都很拿手喔。哎呀,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榎木津收起笑声一口气说完,又像弹簧般迅速站起,从舞台上往观众席跳下。

「笋子,也不是这里,走吧。」

不等对方回应,榎木津在信道上捡回掉落的鞋子随意穿上后,又往前走。

「是。」

天城回答,紧跟在榎木津身后。

两人回到车上。

天城被方才榎木津的发言深深打动。

就像读关口的小说时,对于「世界上有人可以把自己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心情如此描绘出来」深感钦佩,现在他也仿佛遭雷击般心悦诚服。

榎木津的一言一行都让人感到痛快。

没有任何大道理。

有就是有。

没有就是没有。

不对就是不对。

非常简洁明快。

穿着湿湿的鞋子走在舞台上,因为雨水滑倒跌跤却张开双手呵呵笑着,然后从舞台上跳下来。

旁人不会理解到底是哪一点让天城感动。只不过,榎木津做了天城做不到的事。

即使跌倒出糗也不怪罪他人,只是独自笑着说「好像真的眼冒金星」。爽朗的笑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不管是星星还是太阳,好像真的都会从榎木津眼里冒出来。

「能和名侦探同行真是感动万分。呼!」

榎木津每转一次方向盘,天城的心脏就仿佛要跳出来。

榎木津一直哼着歌。

「榎木津老师都不会迷路耶。哇!」

没有任何回应。

「说到迷路,在中禅寺先生的家里曾听到道祖神的故事,说到关口老师就像道祖神一样。啊!」

「你吓到的样子不好笑,很不有趣。」

「是。哇喔!」

「猴子就是猴子。」

就算鸡同鸭讲也无所谓。在榎木津身边,天城感觉自己也成为大人物,心情十分激昂。与关口走在一起时也有相同感受,很高兴尊敬的对象能跟自己说话。

「榎木津老师和关口老师,两位为什么可以这么有成就呢?我觉得每个人之所以是现在的样子都是有理由的。我虽然很没出息,但会变得这么没出息也是很多因素造成。啊~!」

「没理由也没因素,罂粟花倒是有看过。猴子从以前就是那个样子,我也是。理由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人应该变成自己希望变成的样子。与其有时间找一堆理由,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

能被这样大声训斥也觉得光荣。

他们下一站来到同样在浅草的电影院。

电影院一号馆——依照遗书,这里是唯一留给「天城演艺社」社长遗孀的电影院。

两层楼的建筑里,二楼有间当办公室使用的房间,据说以前社长夫妻就睡在那里。

夜晚,鲜红色的霓虹灯招牌「天城座」闪闪发亮。

上面张贴的是新片的海报看板。

榎木津和之前一样,直接走过入口旁的售票口。天城赶紧向玻璃窗后方的售票员点点头,快步跟在榎木津身后。

「就是这里。从这个入口进来,然后……嗯。」

一踏进铺着磁砖的大厅,眼神望向四周的榎木津好像知道了什么,说话速度变快,动作也跟着变快。

「这里是我们的一号馆,也是父亲开设的第一间电影院,战时曾被烧毁,现在的建筑物是战后重建的。」

正在向榎木津解说的天城,说到一半突然打住。

「啊……」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天城的母亲——天城妙子。

由于还在服丧期间,她做一身黑色装扮,身材圆胖。

仔细想想,她会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在天城父亲死后,现在实际打理大部分事务的就是妙子。这间一号馆对妙子而言有着珍贵的回忆,她经常在二楼办公室露面,而且,这里离家又很近。

大厅正在播放的是德弗札克的〈新世界交响曲〉,妙子非常喜欢德弗札克。每当需要做出重大决定,或碰到任何需要忍耐的状况,她便会用留声机听德弗札克的曲子。待在妙子旁边的天城,也听了无数次德弗札克。

榎木津停下脚步,视线转向妙子。

「不好。」

「请问什么不好?」

面对榎木津唐突的发言,妙子直接反问。

如果说榎木津是西洋古董人偶,妙子就是头大大的传统人偶。

与对峙的两人有些距离的天城,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他无意识地移动脚步走向两人之间,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只能僵在原地。

结果,天城右边是榎木津、左边是妙子,他的位置刚好夹在正中间。

「不好,全部都不好。首先是这个音乐不行。」

天城转头看着榎木津。

「我特意挑选不会让客人觉得吵杂的音乐。」

接着转头望向妙子。

「古典音乐太无趣,爵士乐才棒。我的品味绝对没错!而且妳是鬼,女鬼,挥砍竹刀时一副陶醉的样子根本是鬼的行径。伤害人的时候,表情应该要有做好万分觉悟的样子。妳那样不行,只是自我陶醉,这样不好。」

榎木津用平淡的声音说着,视线像是要把妙子身后看穿,半睁的眼仿佛在作梦。

天城的头随着两人说话的时机左右转动,但为两人互瞪的气势震慑,想拉近彼此却连一句都说不出口。

妙子的神情瞬间僵硬,但是嘴边立刻恢复笑容。

「这样啊,还真不好意思。虽然曾被喝醉的客人说我是牛女、丑女,但女鬼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呢。」

妙子笑着说。这可是年轻时练就的本事。当时夫妻俩一同打拼,在小剧场接待客人、带着员工四处巡回演出,靠着一步一脚印的努力才把公司壮大。无论人家说什么都可以四两拨千金,有技巧地闪避话题,偶尔还可以正面反击让对方哑口无言,这些气度都是不可或缺的社交手腕。

「真是失礼了。我平常很少露面,看来还是躲在家里比较好,让您看到这么难看的东西真抱歉。」

妙子行了一礼后,后退一步想让路给榎木津。

「不只是这样啊。一句话也不说,看着人家痛苦死去的样子是妳的兴趣吗?」

妙子缓缓歪着头。

「请问您说的是哪件事呢?」

「全部。」

「嗯?」

「妳见过书店了吧?侦探虽然解决案件,但是不懂得驱魔。假如书店出面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榎木津皱着眉,一脸不服气的神情。

「连妖怪的影子都不是!如果稍微妖化还好!我还真希望那孩子是妖怪!可是怎么看都已经死了不是吗?」

「已经死了?」

也许是听到危险的字眼,妙子的脸色突然一沉。

「这看起来根本不是适合侦探的工作嘛。真是受够了,一点都不有趣,已经变得很无趣!那孩子的尸体在哪里?红色椅子。在电影院吗?这里吗?」

说完,榎木津走过妙子眼前。

瞬间,天城犹豫着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但最后决定追上榎木津。

「悠纪夫,那位是?」

拉住天城衣袖的妙子小声问。不是待客的口气,而是对自己人说话的声音。

「侦探,他是蔷薇十字侦探社的名侦探。」

不想再被追问更多的天城轻轻把手甩开。榎木津连跑带走地快步往放映厅的入口走去,大力把门推开。

榎木津眼前是一片黑暗。

背后的门关上,榎木津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后。

天城慌慌张张地进入放映厅。

榎木津就这样穿过电影播映中的观众席,往中央信道下方走去。

在放映机柔和光线的照射下,榎木津的身影穿过人群。

榎木津修长的身影在银幕上清晰可见,身影被拉长就像细长的人偶。他四处走动,最后停留在一处。

他的身影似乎成为银幕的一部分,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融入电影中消失无踪。

这时——

站在银幕正前方的榎木津突然转身。

「不是这里!」

雪白肌肤加上侦探装扮——背后电影中的场景色调显得平淡。

好像从银幕中浮现的榎木津挡住光线,挥舞双手大声说:

「不对,不是这里!」

突然出现的榎木津让坐在观众席看电影的观众们都吓了一大跳。

回到车上的榎木津,心情跌落到谷底,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虽然车速没变,却听不到他哼歌的声音。

只听见规律摆动的雨刷声。

「榎木津老师,刚刚……那个是……?」

「已经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即使想问,榎木津的侧脸却像石头般表情僵硬,天城只好把剩下的话吞回去。

下一站就是最后一间电影院,由天城的亲戚负责——说清楚一点,就是天城同父异母的哥哥。他自两年前就负责经营那间电影院,也许是因为业绩很好,天城的父亲才会留下遗书表示「一号馆以外的电影院都交给他」。

因为知道「哥哥」在那里。

所以天城与前往前面几间电影院时不同,脚步有些迟疑。

不过榎木津依旧大大方方。

「我是侦探,笨蛋。」

榎木津挺起胸膛走入馆内,天城只能跟着一起进去。

天城在战后,公司规模扩大之后才知道异母哥哥的存在。他没有被谁正式介绍过说「那是你哥哥」,而是通过周围的耳语才晓得。得知以后,他回想过去自己和父母以及周遭人的交互,发现过往发生的种种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自己和父亲一起去过的电影院。

等待父亲的时候,父亲去见的是围绕在他身边的女性。

除了电影院,父亲也带着天城去过很多地方。他在那些地方见过几个小朋友。

和天城不同,那些知情的聪明小孩因此用厌恶的眼神瞪着天城,并趁父亲没注意时,用力捏天城的手臂。对他们而言,天城是独占父亲的讨厌鬼。

为什么自己会遭受这种对待?当时遇见的孩子们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天城长大成人,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因为天城是蠢货又是笨蛋。

这间电影院的经理——哥哥的名字——是安川健夫。听说健夫的母亲是脱衣舞剧场昔日的人气舞者。当天城知道哥哥的存在时,那位女性早已成为鬼魂了。

一直以来过着悠哉日子的天城,与哥哥之间有生活水准上的差异。当然,哥哥与天城的户籍不在一起,但父亲有给予相当程度的资助。可是,天城与其他孩子相比,还是有显著的不同。

天城本性驽钝,到现在还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态度面对同父异母的哥哥。更不用说现在还有争产的问题,担任经理的哥哥打从心里就不欢迎天城。

天城觉得十分抱歉。

只有自己在备受呵护的环境下长大,天城觉得自己真是太厚脸皮。

「小老板,您这样我很难办耶,会被经理骂的。快请回吧,您来这里有什么事?」

负责剪票的中年妇人体型圆润,很慌张地靠近天城小声说道。

「经理呢?」

「出去了。」

「是喔。」

现在刚好是下一场电影播映前的休息时间,坐在大厅沙发上等待的客人们有的抽烟,有的喝甜酒打发时间。

天城不想和哥哥碰面,闻言松了一口气。

「榎木津老师,我不想在这里待太久。」

天城小声跟榎木津说。

「不好,这里很明显更不好。为什么到处都放古典音乐?放爵士乐啊!本来不是说要去找妖怪小孩,那个委托呢?我想看的是活生生的妖怪!」

榎木津很愤慨地说。

「那个已经死了吧?」

接着,他大声说着不吉利的事,不顾后面愣住的天城,迳自冲向放映厅。

——已经死了?

这句话榎木津今天已说了两次。

死的是谁?

褪色的红色大门吞噬了榎木津的身影,天城急忙追上前。今天天城一直在快走,一直追着榎木津跑。

「这里,就是这里。正中间的最前面!坐在那里!没错!」

榎木津瞬间穿越观众席,跑到银幕前方回头喊着。

「那里有尸体。」

响亮的嗓音回荡。

跟着榎木津跑下去的天城,视线往榎木津所指的方向看去。

红色天鹅绒座椅上——

空空如也。

「打电话给顽固的豆腐男。」

「榎木津老师,请问豆腐是什么?」

「你连豆腐也不知道吗?不就是用大豆汁加入盐卤凝固而成的白色方形食物吗?」

无法进入状况的天城,摸摸脖子看着榎木津和椅子说:

「咦?我知道豆腐。」

「你知道就不要装傻。」

「是。」

「听好,尸体曾经坐在这里。」

榎木津的姿势特别端正,指着七十度方向的椅子斩钉截铁地说。

负责剪票的女性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你说什么?这样我真的很困扰耶。小老板,自己人的问题就自己解决。这样不是妨碍我们做生意吗?」

她以很快的语速小声抱怨。

「是。」

看到被女性的气势压倒的天城,榎木津开口说:

「说什么『是』?笋子,『是』也要分场合说,有时候可以说,有时候不可以说。我说的话你再说『是』,其他人说的话都不重要。这是真理,知道了吗,奴仆?」

榎木津微微皱起美丽的眉毛看向天城。

榎木津看着远方,也许是因为太过俊美,虽然他并非在作梦,但眼神仿佛穿透面前的事物,望着完全不同的远方。

「杀人事件隶属于警察管辖。无趣的事情就全交给警察。」

「是。」

接着,榎木津转身走回原路,摸不着头绪的天城只能跟在他身后。

那一整天都在下雨。

没能凝结成雪的雨水非常冰冷。

光秃秃的枯枝上挂满雨珠,风一吹,银色雨滴就呈现椭圆状落下,在行人脚下的积水掀起波纹,消失无踪。

耳朵被寒风吹拂而十分冰冷,木场一到所属的四谷署,在刑警室处理文档时就接到榎木津的电话。

虽然没有发生重大案件,但因为窃盗案和毒品制造案件,包括课长在内的其他人都出去了,只剩下木场和另一位刑警留守。

其实,一听到是榎木津打来的电话,木场本来想假装不在。但是接电话的是木场的拍档长门五十次。如果拜托他,他应该会照办,但要请长门帮忙这件事本身就挺麻烦的。

『很慢耶,快点接啦,你这顽固豆腐男。我跟你不一样可是很忙的。』

听到榎木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木场真心觉得早知道就不要接了。

因为实在太烦人,他把电话稍微拿远一些,回一句:

「很忙的话就快说重点,笨侦探。」

木场也是平时的语气。

『当然会说。我带着关猴子的新弟子一起出来找妖怪童子,结果找到小孩的尸体。在电影院,新宿东边的「月光剧场」。没看到童子,但出现死人就是大爷你的管辖范围了。豆腐头快把尸体找出来,杀小孩的不是好东西。』

「关猴子?尸体?电影院?月光……?」

每次都是这么突然又自顾自地说话。

『没错,事情的大概我都说完了。我很忙,挂了。』

「谁听得懂啊!喂!」

但是对方早已挂断。

木场烦躁地把电话挂上,撑在桌上的手摀住脸,用力揉着双眼。

长门看着木场不发一语。什么都不问也很有长门的风格。

木场不久前因为处理案件时太过莽撞,受到停职处分。复职后的拍档就是课内最年长的资深刑警——长门。

长门是一位毫无特别之处的平庸刑警,与木场完全不合拍;但也因为资深,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好,但这样反而让木场更觉得厌烦。

「侦探啊……」

木场说到一半就卡住了,仔细想想,他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跟人说明的信息。关猴子的新弟汁、尸体在电影院,还有童子什么的,就算告诉长门又能如何?

「打电话来的人只是说了一些莫名奇妙的话。对了,今天新宿附近的电影院有发生什么案子吗?」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只好转移话题。木场可能被榎木津影响,也开始变得没头没脑的。侦探总有奇怪的磁场,榎木津周围的人为了配合他,常常打乱自己的步调。

虽然没听过「月光剧场」,但榎木津弄错名字也是家常便饭。不过,是新宿的电影院应该没错吧?

「电影院吗?没有发生案子耶,顶多是一周前发生过醉汉吵架的小事。」

长门回答的模样很适合坐在阳台抱着猫。木场应了句「是喔」,就把视线移回手上写到一半的文档,顺口说:

「等等我外出一下,想到一件事想调查。」

「嗯嗯。」

他早就料到长门不会说什么,恐怕也不会啰唆多问。

木场站起身穿上外套离开四谷署。

他在外面再打一次电话到榎木津的事务所,接电话的寅吉说:『榎木津老师不在。』说到新宿东边的电影院,倒是让木场想起「星光剧场」。榎木津虽然是蠢蛋又很会制造麻烦,但不是会在死人这件事上说谎或造谣的人。不如说,他是只说真话的男人。

有种不好的预感。

同时——有种血液流过心脏的灼热感。

木场并非喜欢不幸,也并非喜欢尸体。杀人什么的他完全无法认同,杀人犯更是不可原谅。他对于不清不楚的正义以及杀人的恶臭感到恶心。

但是,察觉到案件发生,心脏便扑通跳动。

木场追求的是亲手逮捕坏到极点的绝对恶人。这就像幻想一样不真实,因为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这么简单易懂的坏人。

即使如此他还是会想,那样的恶人也许就在某处吧。

因此,只要有事件发生,虽然这样不适当,但心脏就是会扑通直跳。这是木场无法说出口的怪癖。

就像随着外在环境改变体温的变温动物,木场的热度也会配合四周上上下下。什么事都没有的时候,心脏像坚硬的石头在身体里滚来滚去。

这是职业所造成,或是自己的本性,又或是两者融合的结果,连木场自己也不知道。

除去刑警这个外框的木场本身,是连一颗石头也没有的空壳。

外观没有问题,里面却是空空如也的盒子。

就算是这样,每当事件发生时,还是能感觉到某种物体在体内熊熊燃烧。

顺带一提,木场记得很清楚,四方脸加上壮硕身材包覆的空盒,是在何时把心脏放进来的。那是在木场守护初恋的女演员——美波绢子的瞬间。空虚的身体被某种暧昧不明的物体填满,甚至连曾经只是空盒的外表都在猛烈震动。

但是——

守护失败了。

守护失败的木场逮捕了她。

因为她是一起悲惨案件的犯人。

从那时起,木场体内空空的抽屉深处,偶尔会有冰冷石头滚动的声音。

他有这样的感觉。

每当想把石头拿出来好好审视内心时,石头就会消失。他想:「我的内心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的空盒子。」不过,这些不过是心理作用,毕竟木场不是盒子,木场的心脏也不是石头。

拿着伞边走边思考,被雨水浸湿的鞋子让脚尖有点发凉。感觉像是脚踩着泥泞,一步一步慢慢让脚浸湿,让人很不舒服。

他抵达「星光剧场」后擡头看着海报看板。

被雨伞遮住的视野,让海报上架式十足的武士上半身缺了一角;移开伞后,看到穿着鲜艳和服的公主巨大的笑容。

他接着走进电影院。

没有尸体。

也没有案件。

木场向剪票口的女性买了一杯热甜酒啜饮后,没看电影就直接前往神田的蔷薇十字侦探社。侦探不在,他喝着寅吉泡的咖啡等了一会儿,榎木津还是没回来,结果等到日落。木场不高兴地说了句:「怎么到哪都白跑一趟。」

肩膀和脚都白白被淋湿。

刑警室里,放在暖炉上的水壶不断冒出热气。被室内白雾覆盖的玻璃窗外,可以隐约看到街上的朦胧灯光。

正在看报纸的长门没问木场去哪里。

「修先生,你回来了。」

他只擡头说了这么一句。长门称呼木场为「修先生」。

「嗯嗯。」

木场不禁苦笑。为什么笑呢?因为长门很平常地说「你回来了」。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随口说说,木场也自然而然地点头。不过,这种相处也莫名让人痛苦。

长门应该有帮他好好跟课长解释吧,因为谁也没说话。

「青少年的暴力案件变多了呢,学生因为吸毒而冲动杀人什么的,真是……」

长门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念着报导内容。

木场回到座位,拿起写到一半的文档。

「修先生,关于刚刚的话题啊,昨晚有人报案说新宿的电影院有人死了。」

「欸?你说什么?」

心脏跳得非常快,手脚都感觉到热气,血液也快速流动着。

「好像是恶作剧电话,听说到现场后发现根本没死人,连活人也没看见。后来,住在那边的小孩哭哭啼啼地跑来。」

「什么跟什么啊?」

匡啷,木场体内发出空虚的声响。

但是体内曾经一度产生的热能,还像炭火一样残留着。

如果说是偶然的恶作剧电话也太过巧合。木场很清楚,只要有侦探参与的案件,往往会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尸体应该找得到。

木场模糊地思考。要怎么找呢?他不知道方法。一间一间电影院去找吗?他想好好问问榎木津,到底是在哪里看到什么才打电话给他?

第二天早上,浅草「天城座」发现了小孩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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