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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内阁情报调查室「特务捜查」部门CIRO-S 在黑暗中蠢动的眼珠有多少

「你知道伯乐善二郎这个政治人物吧?」

戻桥没有理会男人老鹰般锐利的眼神,照例以轻佻的口吻回答:「不太清楚耶。」

这里是内阁情报调查室特务搜查部门的关西分部。位于大阪的这栋大楼,表面上是保险公司的总公司,实际上是CIRO的分部。东弥被带到这栋建筑的一间房间,坐在他眼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自称佐井征一,是特务搜查部门关西分部的负责人,也是双冈珠子的直属上司。

佐井大概没有预期会得到「不太清楚」的回应,默默地眯起眼睛,观察眼前的少年。

「……戻桥先生,伯乐善二郎是曾经担任过自由党干事长的重要政治人物。大约五年前突然过世,当时引起很大的骚动。」

「原来是这样啊。」戻桥听了站在旁边的珠子说明,随口敷衍之后又问:「也就是说,他就是被称为『伯乐翁』的人吗?」

「没错。他的绰号是『昭和的怪物』,在金融界人脉很广,从表里两面都持续影响日本。伯乐善二郎与阿巴顿集团有很深厚的关系,在世时曾经闹过几次金钱方面的丑闻。」

「戻桥先生,你该不会不知道『阿巴顿集团』吧?」

「这我当然知道,就是总公司在德国的国际综合企业吧?是一家制作电脑的公司。我的笔记型电脑也是阿巴顿制造的。」

几个小时前,珠子联系上司佐井,内容是关于戻桥东弥。

珠子接收到的指令是「去找笃实金融总公司大楼枪击案当下被目击的少年,问他当时的情况」,而她的任务可说已经完成了。然而,因为东弥说「看到攻击者的长相」,又说「对方或许也看到自己的脸」,使得状况急转直下。

攻击者——佛沃雷的刺客,应该不会善良到让自己犯行的目击者活下去。再加上三楼保险箱在东弥搜刮里面的文档后大开,因此从攻击者的角度来看,自然会认定「有人从这房间早一步带走目标物逃走」。

应该说是运气不好?还是因果报应?总而言之,戻桥东弥此刻成为黑社会人士寻找的目标。

珠子说明这样的状况后,决定由计划负责人佐井征一直接对戻桥东弥说明。

「然后呢?那个叫伯乐什么的政治人物和国际企业,再加上枪击事件、文件、还有佛沃雷,到底有什么关系?」

东弥的语气依旧很轻佻。由于他的态度太过随便,让佐井露出诧异的眼神,不过当珠子解释「他总是这副德性」,佐井便似乎接受了,进入正题。

「戻桥先生,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别人没有的特殊能力?」

「我觉得自己的记忆力满好的。」

「你想要装蒜吗?还是没有自觉?如果你不打算老实回答,我们就得质问你的身体了。」

东弥正要回答「听起来好猥亵喔」,不过立刻闭上嘴巴。佐井一副不想听他开玩笑的态度,把自动手枪放在桌上。

东弥装模作样地举起双手。即使看到武器,他轻浮的态度也没有变化,嘴角甚至愉悦地扬起,反而是珠子显露出原本应该属于这名少年的焦虑。

「分部长,请你冷静!对方是一般民众,而且只是个孩子!」

面对挡在自己前方保护东弥的部下,关西分部分部长佐井征一只是淡淡回答:

「该冷静的是你。我并没有打算要开枪杀了他。如果我想要这么做的话,早就做了。比方说——」

动作只在一瞬之间。

才刚刚听到沉重的钢铁声响,左轮手枪就已经握在佐井的右手。

「就像这样。」

「唔!」

击锤已经扳起,大概是从枪套抽出来时就扳起的。如此快速的拔枪,即使在电影里也很少看到。佐井征一要是有那个打算,柯尔特蟒蛇左轮手枪就会喷出火花,射穿东弥的脑袋。

正可说是「早就」做了。

「速度还真快。那就是所谓的随身武器吗?」

与瞠目结舌的珠子形成对比,东弥仍旧以轻佻的口吻说。

「在这样的状况还能装傻,我得向你表示敬意。」

「分部长,你真不会说谎。你不是感到『敬意』,而是『傻眼』吧?不过……看来你的确不打算开枪。」

「是吗?」

男人冷酷的声音没有正面回应。这句话背后隐藏着自信。「不论你有什么样的能力,我都有办法在你使用能力之前杀死你」——这就是他的言外之意。

「嗯,我大概知道分部长想要说什么。不过我不只讨厌谎言,也同样讨厌暴力。可以请你把枪收起来吗?感觉乱可怕的。」

「是吗?我讨厌的是浪费时间。如果要我把枪放下,希望你能认真跟我们谈。」

戻桥东弥深邃的黑眼睛和佐井征一猛禽般的眼睛相视。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东弥点头。

「我知道了……就这样。小珠,你别这么紧张。这个人是你的上司吧?违抗他不会有问题吗?冷静一点。」

「你以为变成这个状况是谁害的?是谁!」

「如果你是在担心我,那就谢谢了。」

东弥意外地老实道谢,紧张气氛暂时告一段落。

佐井将两把手枪放回原位,也就是胸前与腰际的枪套,东弥则把房间一旁的办公椅拉过来坐下。既然要认真谈话,就得坐下来谈才行——这是东弥的说法。

「闲话就说到这里……戻桥东弥,你有任何特殊的能力吗?我的意思是,一般称为超能力或念力的能力。」

「虽然不知道和分部长所指的东西是不是完全一致……不过没错,我的确有那种特别的力量。」

没错,这正是珠子警戒的「万一」。

——这名少年不只是精神异常,或许也拥有制造异常现象的能力。

「现在姑且不问你具备什么样的能力。等到这次的状况安全解决之后,再详细听你说明吧。」

「不是警察也不是自卫队的人拥有枪炮武器,从这点看来,CIRO–S就是为了抓像我这种人的组织吗?」

「不太一样。」珠子补充说明。「像你这样拥有一般人所没有的特殊力量的人……我们称作『特定异种能力持有者』,通称『特异功能者』。科学无法证明、市井小民当作都市传说嗤之以鼻的超凡人类,就是特异功能者……不过,负责直接处理这些人的是公安警察的其中一个单位,不是我们CIRO特务搜查部门。」

超能力。

近年来,不仅一般人不相信这种东西,就连魔术师都不会自称拥有特殊能力。不过,这世上的确存在着超出物理法则与人类想像的异常力量。依据势力与用户会有不同的称呼,像是「神权」或是「天赋」,不过这不是虚张声势或诈骗,而是确实存在的东西。

特异功能这种现象至今仍旧无法以科学方式阐明,使用这般能力的犯罪当然也无法依法律制裁。

不过既然存在,就必须处理。如果说独占暴力是国家之所以为国家的依据,那么即使只是微量,也必须阻止一般人拥有力量。如果不只是微量,而是超乎常理的力量,那就更不用说了。

佐井说:「特异功能者是几百万人当中才有一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觉醒的存在,以数量来看非常稀少。不过,假设公寓邻居能够用念力把你掐死,那会怎么样?应该很可怕吧?」

「如果只是要把人掐死,大部分的人都有能力办到吧?」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特异功能的问题,在于无法以法律制裁——而且极少数能力者甚至有可能具备改变世界的力量。」

「戻桥先生,你知道去年二月美国州长突然死亡的事件吗?」

东弥摇头,珠子便继续说:

「那也是特异功能者制造的事件。」

这名州长是主张管制枪枝的急先锋,在视察时突然因为心脏病发作而亡。这是一般世人所知道的事实,不过真相并非如此。

州长的死因不是心肌梗塞,而是心脏破裂造成的出血死亡。担任保镖的将近十名维安警察也都同时心脏病发作,其中有七人在医院里死亡。顺带一提,这名州长原本在不久的将来计划要参选总统。

「这是使用超能力暗杀的专业人员所做的。委托人有可能是枪械制造商,或是以犯罪维生、不乐见枪炮被管制的犯罪组织……」

真相并未大白,不过犯人是特异功能者这一点是肯定的。

州长的心脏没有任何前兆就破裂,保镖也碰巧都因为心脏病发作而倒下,还没有任何目击者。如果说是偶然,那就是连「天文学几率」这种形容词都不足以表达的奇迹。

「哦,这种事件很多吗?」

「以日本的例子来说,具有代表性的是几年前发生的事件。『现任阁员差点被恐怖组织炸死』——表面上是如此报导,实际上,那起事件的主犯是超能力者,负责处理事件的也是警察当中的特异功能者。」

「也就是说……」东弥坐在办公椅上一面旋转一面问:「你们的工作就是要预防有人像这个案例一样,使用超能力这种科学无法证明的手段,杀害、威胁或洗脑政府高官。我说得对不对?」

「大致上可以这么说。公安部门处理超能力者的单位是以捕捉超能力者为目的,而我们CIRO–S的职务,则是排除可能造成内阁或政策运行障碍的超能力者。简单说,就是保护政要。国家的方向应该是由政治与选举决定,必须避免单一个人使用特异功能、强行通过自己意见的状况。」

根据佐井的说明,特异功能者过去被称作咒术师、巫女、巫师,也有可能是传说中的英雄。有些地方的「神」,或许就是用来指称超能力者。

不过不只是日本,所有的近代国家都隐匿这种特异功能者的存在,甚至持续进行「处理」。

表面上是为了和平与国家秩序。

……实际上则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戻桥先生,你应该已经理解,这世上存在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而人类基于劣根性,有了这种力量就会想要使用在军事目的上。据说在太平洋战争中,纳粹德国便盛行此道。他们利用外科手术与药物等,试图开发人类的潜在能力。他们研究的潜在能力当中,也包含特异功能。不过大部分实验似乎都失败了……」

「从谈话的脉络来看,阿巴顿集团也在研究像我们这样的超能力者吧?就像旧纳粹一样?」

东弥接续佐井的话询问,佐井点头。

「阿巴顿集团的确在进行这种研究,不用说当然是极机密的计划,知道真相的只有阿巴顿的高层、实际的研究人员、以及部分出资者,毕竟不可能在股东大会发表这样的计划。研究的进展状况会直接联系出资者。伯乐善二郎据说是相当大的客户,他得到了决定性的东西。」

「决定性的东西?」

「『C文件』——这是距今二十年前,伯乐善二郎从阿巴顿总公司收到的东西,似乎是非常重要的对象。详细情形不清楚,很有可能只是虚假的传言,实际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过,如果真的是很重要的数据,像是人工制造出超能力者的方式,或是目前已知的超能力者姓名等情报,那么很明显会是无法坐视不管的状况。」

前任州长暗杀事件根据推测是单独的犯案。如果是杰出的超能力者,光是一人就能改变世界趋势。

要是能够集合许多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根据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情报,阿巴顿集团的中枢是一群意图实现共产主义世界的人,伯乐善二郎也是位居中枢的人物之一。他在世时,各家新闻媒体都把他当成典型的保守政治人物,但实际上他是以中央集权国家为目标的共产主义者(苏联模式社会主义者)。

除此之外,熟知内情的人也知道,他们为了实现目的,不惜采取激烈行动。

阿巴顿的目的是使用超能力者的力量来统治世界,实现强制性的共产主义社会。由于隐藏得相当彻底,因此没有媒体报导,不过该公司发起的事件不胜枚举。

目前虽然因为各国机关与其他组织的牵制,阿巴顿没有出现太大的动作,不过如果得到比现在更大的力量,或许就会进一步运行全球规模的暴力革命。

数据如果落到其他组织手中,依旧会有危险性。顶尖的超能力者会比核生化武器更强大且凶恶。这个世界其实相当不安稳,只要某种力量平衡崩溃,就会像骨牌般发生连锁性的破坏与混乱。

佐井征一说:「文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如刚刚提到的,战时的德国曾经研究过超能力者,而这份研究数据原本计划以潜水艇运送到日本,不过在半途被击沉了。你至少知道伊号潜水舰和U型潜艇吧?」

「连听都没听过。你最好别小看年轻人的无知程度。」

老鹰般的男人一副不耐烦的态度,补充说明这是号称「遣日潜水艇战术」的运送计划。

「……当时两国借由越过大西洋、绕过好望角、途经印度洋的航线通商。不难想像这是极度耗费劳力的旅程,还有被同盟国舰艇击沉的危险。即使如此,仍旧有运送的价值。这份文档就是现在的C文件原型。」

「这么说来,应该算是很古老的文档吧?」

「如今的内容当然不可能跟当时一样。正常来想,阿巴顿集团应该已经更新过了。对你来说比较切身的,就是近年来发生的大型银行合并骚动,也有情报显示这跟C文件有关。几年前发生的美国投资银行破产引发的金融危机,原因之一也有传言说是阿巴顿的机密情报,也就是C文件。」

「哦……像是银行合并骚动还有大公司倒闭,我也明白很严重,不过那东西真的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详情至今仍旧不明。虽然统称为『特异功能者』,也有不同种类。有的只是『握力很强』这种细微的能力,可是也有『能够解读任何密码』这种可能破坏高度信息化社会的能力,或是『停止时间』、『切断次元』这种无视物理法则的能力,可说是玉石混淆。不论如何,既然是与能力有关的信息,就必须采取对策,这点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说得也是,毕竟这世上不是只有好人,说起来应该是坏人比较多吧。」

「因此,我们CIRO–S才要寻找C文件。我们得到情报,说笃实金融总公司大楼有相关线索。据说该公司的男性负责人——就是跟你赌博的中年人,是伯乐善二郎的远亲,从他那里得到了和文件相关的留言。不过,我们似乎晚一步,让佛沃雷的人抢先袭击。」

「那个『佛沃雷』是什么?」

「你可以把它想像为国际性的犯罪组织。」珠子回答。「一般人或许不会知道也没有机会接触,不过这世上有很多被称为『秘密结社』、『孤狼恐怖主义』的组织,比较有名的有『黄金黎明协会』、『光明会』、『圣堂骑士团』等等。你应该至少听过『共济会』吧?」

「嗯,有时候会在电影里当反派。像是那部……呃,以达文西作品当题材的电影。」

「在日本比较有名的有『赤羽党』、『帝国会议』,规模最大的大概是『沙龙』和『影子同盟』。像这样的秘密结社为了各自的目的,在暗地里持续活跃,有时也会在一般社会引起骚动——通常是以恐怖行动或暗杀之类的负面形式。虽然没有向世人公布,不过近年来发生的网络攻击和无差别杀人事件,有几件的幕后就存在着这样的组织。」

佐井接续珠子的话补充:

「佛沃雷就是这样的组织之一。」

犯罪结社「佛沃雷」据说起源于中世纪欧洲的魔法结社,在黑暗世界中属于老牌组织,主要活动内容是承包犯罪行为。没有称得上规则的规则,没有称得上规范的规范,终极地无法无天——这就是佛沃雷。

「佛沃雷从以前就受雇于阿巴顿集团的敌对企业,负责搜索C文件。如果公司内部的机密文档落入他人手中,阿巴顿不论出多少钱都会想要取回。佛沃雷的目的就是取得文件,和阿巴顿总公司进行交涉。」

「哦……我大概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东弥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以敷衍的态度点头。佐井以确认的口吻接着问:

「你真的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吗?」

「综合分部长的说明,就是这样吧:首先,阿巴顿集团把机密文档C文件交给伯乐善二郎,可是这位伯乐先生突然死亡,使得文件藏匿地点成谜。和阿巴顿敌对的势力雇用佛沃雷这帮黑社会的人,要他们去寻找C文件。在此同时,CIRO–S也在搜索文件。后来得到情报,文件藏匿地点的线索似乎在某家地下钱庄的大楼——结果碰巧在那里的我就被卷入事件。」

「就是这样。戻桥东弥,你现在应该已经被佛沃雷视为杀害的目标。」

「我没有偷那位伯乐什么先生的相关数据耶?」

「那是你的说词。就算是事实,对方也未必会相信。再加上这份数据也可能利用暗号来伪装,所以你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它当垃圾丢掉。」

佐井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你现在有两个选项。一个是接受我们保护,在事件解决之前保持沉默;另一个就是不相信刚刚那些话,或者即使相信也不依靠我们,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半年或一年左右应该就可以解决,你要不要去国外住个几年?我推荐去美国或加拿大。佛沃雷的根据地是欧洲,又因为跟军火制造商的关系,在中东和南美也有很强的影响力。」

「不对,应该还有另一个选项吧?」

东弥又开口。

他的口吻轻浮、开朗,却又虚无而疯狂。

「我跟小珠合作,找到C文件,顺便打倒佛沃雷的刺客。这样的话,我就再也不会成为攻击目标了。」

听到这段话,双冈珠子的感想是:「他的脑袋正常吗?」

她曾经好几次怀疑戻桥东弥这个人的人格,不过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他竟然开口说要对抗犯罪组织的人?

然而令珠子难以相信的是,她的上司佐井征一竟然欣喜地回答:

「很有趣。只要找到C文件、摧毁佛沃雷,你的确就不会再度遭到攻击。做为第三案很妥当。」

「佐井分部长,你是认真的吗?他只是一般民众而已!」

「可是他是超能力者。虽然也要看时机与场合,不过拥有特异功能的一般人,有很大的机会可以胜过受过训练的军人。」

虽然要看能力内容与使用方式,不过只要拥有特异功能,完全外行的一般民众也可能压倒性地胜过职业军人。在这世上,特异功能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

「双冈,我不是善人。只要是能利用的棋子,不论如何都会加以利用,面对想自杀的人也不会刻意阻止。让他自由行动,做为本队的幌子,应该不算坏点子吧?」

「可是……」

「好,就这么决定啰!」

东弥仍旧保持平时的态度转身,不过在背对他们之后,他以明确的口吻说:

「可是分部长,我不打算自杀。我如果没有胜算就不会去赌。结果就算输了……那也是战斗后赢得的、有意义的死亡。」

「这不就是想自杀吗?」

「不是。有意义的死亡,就是有意义的生命。」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戻桥东弥说完,便离开房间。

就这样,戻桥东弥被认定为双冈珠子管理的协助者。

手续所需时间只有几分钟。当珠子赶上走向大楼出口的东弥时,手续已经完成了。东弥知道后,喃喃地说:「这组织还真随便。」

或者也可能是那个叫佐井征一的男人拥有很大的权力。

「戻桥先生,名义上你是我的协助者,所以请听从我的指示。第一个命令,就是请你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不要走出这栋建筑物。也就是说,请你完全避免擅自行动。」

「好好~」

「还有,这是联系用的通信工具——CIRO–S专用电话。启动后请登录指纹。这样一来,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使用这支电话。里面有机密情报,所以千万不能弄丢。为了因应计划变更,必须随身携带,以便接收到总部的联系。」

珠子说完,递给他一支相当巨大的手机。这是最近很少见的附QWERTY键盘的智能型手机。这支手机似乎也是卫星手机,角落伸出一根类似无线电对讲机的大天线。

东弥接过之后瞥了一眼,依照指示登录指纹,然后立刻丢回给珠子。

「好可怕,还是你拿着吧,我需要的时候会跟你说。」

「在交给别人之前,请你先努力尝试不要弄丢……」

「话说回来,这栋大楼都没什么人,一楼交谊厅也空荡荡的。建造的人感觉好可怜,所以干脆从现在开始好好利用吧?」

「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经过像这样没什么意义的对话之后,两人决定到附近的家庭餐厅继续谈话。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即使是吃晚餐,也已经很晚了。在客人不多的店内,珠子选了最不容易被听到对话的座位,让东弥先坐下。她坐在东弥对面的座位,补充说明:「这家连锁店受到CIRO–S监控。」

「话说回来,小珠,那位分部长和你好像都理所当然地想要监视我,该不会我今天没办法回家吧?」

「不只是今天,在这个案件解决之前,都不能让你回家。」

「什么?可是我没有换洗衣物耶。」

「我可以借你衬衫,你今晚就忍耐一下吧。必要物品可以等明天之后再去拿。」

珠子边浏览菜单边回答。

「也就是说,我暂时要住在小珠家吗?太棒了!我第一次睡在女生家。好期待不小心擦出火花喔!」

「我会杀了你。」

「……小珠,你对待我的方式是不是越来越粗暴?」

珠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按下调用铃,向过来的年轻店员接连点了汉堡排、蛋包饭、法式沙拉,接着又把菜单递给东弥,东弥点了焗饭和炸薯条,店员鞠躬之后就离开了。

珠子正要开口进入正题,东弥便抢先说:

「小珠,你这样不会吃太多吗?来这里的车上,你也吃了饼干棒,不要紧吗?」

「……这种事就先放一边,我来说明详细情况吧。」

珠子从饮料吧拿来两人份的饮料,开始说明。

「大前提就是,被称为特异功能的能力有几个原则。」

「原则?」

「是的。首先,能力是由当事人的愿望与心结形成。使用能力有各自的代价与报酬、制约。另外就是能力之间会彼此干涉;父母亲是超能力者,孩子也容易成为超能力者;发现能力通常是在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左右等等。不过这些现在就先不提。」

超能力、特异功能、异能。

使用超越人类身体限制的力量,必须以「代价」与「报酬」的形式献出自身,甚至连生命都必须付出。即使燃尽个人生命,也要实现愿望、看到心愿实现,这就是超能力。

没错,就像是过度强烈的情感成为诅咒一般。

「超能力者绝对不能忘记的,就是能力有其代价。」

能力必然会存在某种代价。

有可能是每次使用异能便会缩短寿命,或者更极端地,在使用瞬间就会死亡。甚至也有在当事人死亡后才会发动的能力。

珠子举的具体例子,就是公安单位最著名的超能力者「白色死神」。

「白色死神」拥有「创造出剑」与「用这把剑砍对手,对手就会丧失记忆」的能力,而其代价是逆行性失忆症,也就是所谓的「健忘」。精确地说,是渐渐无法想起过去发生的事。

消除他人记忆的代价,就是失去自己的过去。

珠子用冷水沾湿嘴唇,补充说明:「现在据说已经只能维持一天的记忆了。」

「那真是伤脑筋。」

「我也只是听过传言,不清楚详细情形,不过光从听到的内容,也能理解这是很严重的状况。对了,你既然拥有能力,应该也对代价与报酬有些头绪吧?比方说突然无法做某件事,或是在某一天之后失去某样东西之类的?」

「这个嘛……」

东弥用转笔的方式转动叉子,脸上泛起笑容。他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自身能力为何和其他问题。

这是很聪明的判断。珠子心里这么想,继续说:

「……一般来说,超能力者都会尽量不使用自己的能力。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付出多余的代价——」

「一方面是为了保留『能力』这张最后王牌……对不对?」

东弥替她说完。珠子点头说「没错」。

「小珠,你呢?」

「请你不要用这个称呼……我怎么样?」

「你也有这样的能力吗?」

「没有……」

「哦,这样啊?」

「……我只是大胃王。虽然也有人的代价是食量大……」

被异性直指食欲旺盛的事也很罕见。珠子感到难为情,便以「超能力者并不是那么常见」结束闲话。

「也就是说,如果不知道代价是什么,就不应该使用能力;即使知道,也应该少用。」

「哦……」

「你在听吗?」

「我在听。」东弥回答,接着说:「不论代价是什么,都是实现愿望的代价吧?跟车祸、生病之类的比起来,为了想要实现的梦想而痛苦,感觉幸福多了。可以说正是『上天的赠礼』。」

珠子听到他的话,不禁思考:这个少年幸福吗?

他的愿望是什么?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这样的代价与能力是否相称?然而,如果那是自己的心愿成形的结果,不论是什么代价,或许都必须承担。

异常能力既是神所赐予的赠礼,也是这个人的「业」吧。

「你现在应该也明白能力具有多样性的理由了。这世上没有两个人是相同的,就如你和我是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背景。同样地,每个人的愿望也都不一样,我和你的愿望一定完全相异。」

「所以能力也会不一样?」

「没错。」

这正是特异功能这种异常能力被畏惧的理由之一。

能力千差万别。什么样的人会产生什么样的能力,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料得到。如果没有事前的情报,即使能够警戒「敌人有可能是超能力者」,也不知道「具体而言应该注意什么」。

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使用异常能力可以彻底击败初次遇见的人。

如果是手枪,可以预期「对手如果把手插入怀里,就有可能掏出手枪」、「胸前或侧面如果有不自然的突起,有可能是枪套」、「若是穿着长袖衣服,有可能隐藏暗杀用的小型手枪」等等,有无数该注意的地方。

武术和格斗术也一样。「如果对方拳头长茧,有可能学过空手道」、「左手外展小指肌如果特别发达,有可能是剑道家」——像这样观察细节看穿对手,就可以预先警戒。

然而「能力」不同,它没有线索。

佐井征一以「握力强」做为细微的异常能力的例子,但即使如此,如果是能够捏碎人体的力量,也能够「在擦身而过的时候破坏对手的手腕关节」。

「超能力者必须尽量避免自己的能力与代价被知道。」

料理端上来后,珠子边吃边继续说明。

「知道或不知道、被知道或不被知道……这两者是重要的因素。」

「的确。打麻将的时候如果看到对方一半的牌,就不会丢错牌。另一方面,如果自己手中的牌被知道,赢面就会变得很低。扑克牌或花牌也一样。」

「你喜欢赌博吗?」

「喜欢啊,很喜欢。我将来想要做的职业是赌徒。」

「赌徒是职业吗……」

东弥哈哈笑,黑色的眼珠闪烁着光芒。看来他非常热爱赌博。

……是无法理解的类型。

自己从事这种工作,或许不该这么说——不,正因为是有生命危险的工作,才无法理解在游戏中赌上金钱的感受。珠子并不希望在不必要的地方承担风险。

算了——珠子专心一意地把汉堡排送入嘴里。切下一小片用臼齿咀嚼,肉汁便涌出来,起司的风味和多蜜酱非常搭。以家庭餐厅而言,料理的品质很高。珠子很喜欢这家店。

「话说回来呀,小珠。」

「请你不要这样称呼我……什么事?」

「如果必须隐藏能力和代价,为什么会有人知道那位公安单位里某某人的能力?而且这种事可以告诉外人吗?」

珠子停下用餐的动作。

她看到那双眼睛注视着自己。这是评估的眼神。

珠子一口气喝下杯中剩下一半的麦茶,压抑内心萌生的恐惧,然后回答:

「……能力被周围的人知道,大致可以分成两种情况:一种是运气好刚好没被抓到的笨蛋,另一种就是——任何人都知道这个人的能力是什么却没办法打倒的超凡人物。」

通过思念、许愿、祈祷来侵蚀世界,超越人类却又属于人类的异常能力——这就是特异功能,而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就是超能力者。

在这样的异类当中也属于异类,在异常当中也属于异常,在异端当中也属于异端的人物——

这样的人虽然稀少,但仍旧存在。

「戻桥先生,你要反悔就趁现在,这次的对手也是这种异类中的异类之一。他的能力和代价虽然广为人知,却存活到现在,可说是传说中的人物。」

东弥想起当他提到袭击者的特征时,珠子和佐井的表情明显出现变化。

……当时东弥从大楼跳下去,落在停放的车辆上,驱策受到撞击而疼痛的脚,想要尽快逃离现场。不过在他逃入附近巷子里的时候,有一瞬间转头望向大楼。

他刚刚跳下的窗户出现一名男人的身影。这名男子戴着黑影般深色的墨镜,脸上即使戴着墨镜也能看到很大的伤疤——那是灼伤的痕迹。金发男人似乎认为有人从窗户逃走了,缓缓地环顾四周。

东弥自知必须在被金发男人发现之前逃走,拔腿狂奔,然而在这个瞬间,旁边的地面随着爆裂音炸开。这无疑是枪击。「被发现了」——东弥心里这么想,利用预先调查的小巷子与躲藏场所,设法摆脱对手,回到家里。

「小珠,我遇到的那个金发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Fomoire(佛沃雷)』这个单字,用英文念应该是『佛莫雷』。在爱尔兰神话中,佛莫雷族是吃人的怪物,而统治他们的王在日本也很有名,就是『魔眼巴罗尔』。这个魔神能够咒杀看到的对象。」

「小珠……你该不会是要说,那个金发男拥有用视线杀死对手的荒谬力量吧?」

身为稍微知道一点(虽然不多)黑暗世界的前辈,双冈珠子沉默片刻后告诉他:

「佛沃雷是魔眼用户的秘密结社,首领的名字是威廉•布拉克,绰号是『恶眼之王』。据说和他四目相交的人,一定会死。」

珠子原本以为,知道对手是多么强大的人物之后,这个疯狂赌徒少年应该会改变想法。然而,一反她的预期,对方的回答是「真有趣」。接着东弥又说:「如果可以打倒那家伙,那就太棒了。」

珠子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自从遇见这个名叫戻桥东弥的少年,珠子就一再地瞠目结舌或叹息。

「『杀死四目相交的对象』——原来如此,的确很强。不过啊,小珠,强者其实往往是容易对付的对手。因为强者都会很自大,觉得『自己不可能会输』,所以会疏忽大意、漏掉线索,掉入愚蠢的陷阱当中。」

这段话说得头头是道,珠子也差点被说服,但她想起戻桥东弥只是个私立大学生。不曾经历过危险场面的他懂什么?或者他真的经历过惊涛骇浪,才能说出这些话?

珠子不知道这名少年度过什么样的半生,也不知道他拥有什么样的能力、是否具备判断胜负的直觉。

然而,有一点她可以断言。

那就是「人会死」。和赌博不同,不能在下一局赌一笔大的,来弥补先前输掉的部分。输就代表死亡——他所踏入的正是这样的世界。

他真的、真的真的了解自己所处的状况吗?

「先别管这个,小珠。现在还是来谈谈更愉快的话题吧!」

夜晚,他们回到珠子住宿的公寓。

东弥躺在沙发上,装作不知道珠子的忧虑,仍旧以轻佻的口吻说话。

「比方说小珠的三围,或是以前谈过的恋爱之类的话题。」

「驳回。」

「小珠,你真冷淡。」

「我好心收留无处可去的你,你至少应该表达感谢吧?我也可以现在立刻把你赶出去。你要去住网吧吗?」

「关于这一点,真的很感谢你。谢谢。」

东弥老实地表达谢意,让珠子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还是问:

「虽然说问了也可能是白问,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你的能力是什么?」

「这是秘密。你不也说过吗?特异功能者不能被人知道自己的能力内容和代价,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我的确说过……」

「那就晚安啰~」

珠子原本想要逼问到他回答为止,但又想到对比自己年幼的对象认真也很愚蠢,因此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回答「晚安」。

戻桥东弥。

轻佻、开朗、又虚无而疯狂的少年。

珠子闭上眼睛,涌起的只有不安,但不知为何,她内心其实也有毫无根据的预感,觉得「如果是他,或许有办法解决」。珠子思索着东弥的魅力,以及自己对此产生的情感由何而来,不知不觉间进入梦乡。

「我们会去找出文件,顺便打倒刺客」——相对于东弥的豪言壮语,次日得到的却是「暂时待命」的现实命令。

现代的战争以情报战为主,剩下的可说是附带品。东弥等人要与佛沃雷战斗,也必须先调查对手有几人、据点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力量(装备与能力)等等,才能采取对策。也就是说,在收集到情报之前,机动部队的双冈珠子以及她的协助者戻桥东弥都无事可做。

不过,内阁情报调查室好歹是情报机关。根据佐井分部长的说法,大部分信息可以从警察厅、公安调查厅、防卫省、外务省等各机关入手的情报来调查。佛沃雷是以欧洲为中心活动的犯罪组织。只要从入境数据与武器调度路径来调查(实际调查的是警察、公安),过几天应该就能打听出他们藏身于何处。

「既然这样,应该也可以找到文件藏在哪里才对吧?难道是在背地里发生了种种问题,或是互相扯后腿的情况吗?」

东弥得到待命指示,走出分部长室之后,说出这样的感想。

「不论如何,我们多了几天的宽限时间,先去拿你的衣服吧。」

「啊,既然这样,我希望可以在途中先去一个地方。」

「这倒是没问题……」

珠子原先猜想,该不会是要去大学递交休学申请,不过一反她的预期,东弥在导航系统输入的地点是医院。而且不是位在市区的医院,而是建在山间、主要做为疗养设施使用的大医院。

「我有个朋友在住院。她是我从小认识的大姐姐,也是我初恋的对象。她跟小珠有点像。」

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坐在副驾驶座的东弥这么说。

「虽然不是攸关性命的病,不过有点棘手……她已经住院快十年了。」

「……那真是太不幸了。我能够体会这样的心情。」

「哈哈,一般来说,我应该要讽刺地问:『你哪会知道心爱的人住院十年的心情呢?』不过从小珠的表情来看,你好像真的知道这种心情。你也有认识的人住院吗?」

「没有……是我自己原本身体虚弱,曾经住院过好几年……」

下了高速公路,SKYLINE行驶了快一个小时,抵达位于山间的白色箱型建筑。不论是距离上或心理上都与外界隔离的这个地方,可以说位于此岸与彼岸之间——不,这样形容未免太不庄重,毕竟住在这里的患者确实有人陷入重度昏睡状态,或是被声明余命无几,在此低调度过余生。

东弥以熟练的姿态与柜台的人交涉,然后进入电梯,前往六楼。他们在印了六○五的病房前停下脚步。东弥敲门之后,回头笑着说:「其实敲门也没用。」

敲门为什么没用?珠子感到不解,不过她的疑问马上就得到解答。

病房的主人在睡觉。她仿佛已经在那里睡了好几年,自然但又像人偶般规矩地躺在床上。她拥有长长的头发与病态白皙的肌肤,脸孔即使在同性的珠子眼中看来也很美丽,如果是快活的笑脸,一定会绽放难以抗拒的魅力。

持续睡眠的少女旁边摆了一本笔记本。东弥翻开陈旧的笔记本,用放在那里的笔写了一些字,然后说:

「她叫做五辻真由美,就像我刚刚说的,是我从小认识的大姐姐,也是我初恋的对象。依据病历卡,她罹患的是『克莱恩-莱文症候群』。」

「克莱恩-莱文症候群……?」

「这是睡眠障碍的一种。简单地说,就是睡眠时间变得极长的病。患者会一整天,甚至严重的话会有几天到几个月的时间都在睡觉。虽然也有能够正常生活的日子,不过很稀少。尤其是真由美的情况,已经接近嗜睡性脑炎,真的几乎都在睡觉。每次她醒来的时候就会通知我,所以我知道她今天是这样的状态……」

克莱恩-莱文症候群,别名「睡美人症候群」。

这是睡眠障碍的一种,症状是长达几天或几星期的时间,意识都处于朦胧状态(嗜睡状态)。症状出现时,虽然也能进行简单的应对、用餐及排泄等自主行为,不过当事人据说感觉像是在作梦一般。晚上睡觉后,醒来时已经过了一星期之类的情况也很普遍。

这种病症的患者很少,原因也不明,不过有很多自然痊愈的案例报导。换句话说,就是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方式。

「这本笔记本是记录册。有人来探病,就会写下名字和留言。对了,难得来这里,小珠也写些话吧。」

「可是看到陌生人的名字,会很惊讶吧?」

「虽然会很惊讶,不过也会高兴啊。真由美的双亲很有钱,可是很忙,不太能够来探病。她的小学和国中同学似乎偶尔会过来,不过也只有每年几次、大家聚餐喝酒或开同学会的时候。所以拜托你,不论写什么都好,在这里留言吧。」

「……我知道了。」

东弥的语调依旧很轻浮,但他长浏海后方的黑眼珠显得悲伤。珠子发现到这一点就无法拒绝,接过笔记本和笔。

她在东弥的名字和「我跟漂亮姐姐一起来唷」的不正经留言底下签名,然后写下:『戻桥先生目前正在协助我的工作。祝您早日康复出院。』

一旁的东弥正在对病床上的少女说话。「真由美,我来看你了。」真由美对这句话没有反应,不过当东弥握住她的手,她也回握了。东弥抚摸几乎可以看到血管的白皙肌肤,然后缓缓放下她的手。

「好,这下就没有任何牵挂了。走吧。分部长也许得到了新的情报。」

他说完这句话,两人便离开医院。

在回程的车上,东弥开口说:

「小珠,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我倒想要拜托你,不要再用那个称呼了……什么事?」

「这是我小小的愿望……」

街灯反射在奔驰于暮色中的银色SKYLINE车身上。广播节目播放着流行音乐,节目赞助商则是阿巴顿集团的相关企业。社会大众今天也过着平常的生活,然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却有某人在异常的世界运用异质的力量。借由运用这样的力量,某些人的生活得到保障,也有某些人的生活遭到破坏。

珠子今天也想到已经想过很多次的问题,或许是因为车内沉默的时间太长了。

东弥迟迟没有说出他的「愿望」。正当珠子想要开口催促时,他总算开口:

「我会赌上性命,但完全不打算死。之前是这样,今后也打算如此。不过如果我在文件相关的事件中死了,到时候希望你能代替我来探望真由美。」

「戻桥先生……」

「虽然说是睡眠症,不过她也会有醒来的时候,而且有很多自然痊愈的例子。所以说,只要偶尔就可以了,希望你能代替我到那间病房,和真由美说话。」

东弥拜托她。

可以轻易拿生命当赌注的狂人,宛若留下遗言般恳求的内容,是关于初恋对象的事。不知为何,这一点让珠子觉得很好笑。「原来如此,他也是个普通人」——她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

也因此,她回答:

「……我没办法答应你。如果是心爱的人,就自己去探望吧。」

「我就知道小珠会这样说。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能死』,对吧?小珠就是这么傲娇!」

「我真的会杀了你。」

「……你果然对我越来越粗暴了。」

短暂的和平时光就这样流逝。

再过几个小时,佐井就会联系他们发现佛沃雷的人,情势会急转直下。不过在这个瞬间,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那样的事态发展。

分部长佐井征一拿出照片放在桌上说:

「他的名字是一之井贯太郎。不过因为本人不喜欢这个名字,因此几乎没人用本名称呼他,比较有名的是绰号『赌博破坏者』。」

「好帅唷~好像赌博漫画的角色。」

东弥用嘲弄的口吻评论。佐井先瞪他一眼,又继续说明。

次日,在分部长办公室,两人接到「发现佛沃雷相关情报」的联系,一同来见佐井。

一之井贯太郎是在大阪市中心经营地下赌场的青年。平常他待在兼作小赌场的自家,不过和多个帮派、地痞流氓等黑社会组织有联系,也开设赌场。说得更准确一点,他的主要工作是安排违法赌场的地点,连同经营权一起出售,可说是赌场的斡旋人、调度者。

他很少参与赌博,不过据说是因为他的赌技太强,大多数的赌徒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特别擅长麻将与扑克牌之类与人对战的传统赌博,得到「赌博破坏者」的绰号。年纪虽然还不到二十五岁,不过在关西的赌徒当中,已经逐渐成为传说人物。

东弥听佐井说完这些情报之后,笑了笑说:

「那我今天或明天就去见他,向他打听消息。」

「见他……你该不会想要直接闯入他的地下赌场吧?」

「嗯。不要紧,我自己一个人去。不过如果你能开车送我到半路,我会很感激。」

「什么叫不要紧?你一个人去更让人担心!分部长,你也说些话吧!」

「我不打算刻意阻止想要自杀的人。」

珠子要佐井征一提出意见,但是他依旧只是重复先前所说的话。

「戻桥直接闯入赌场,缠住一之井贯太郎,在这期间我会去搜索已经查出来的相关设施,以及和他关系密切的赌场,以获取佛沃雷的情报——包括组成人员、直通老大的电话、在日本的据点等等尚未掌握到的内核部分。如果这个想自杀的人顺利从对方身上直接取得情报,那当然很好;不过,即使他失败,只要能够束缚对方的行动也不错。一点问题都没有吧?」

「可是……」

「放心吧,小珠。」东弥说。「我虽然喜欢赌博,可是没有笨到会去挑战没有胜算的赌局。我已经想好两、三个策略。分部长大人把我当成弃子也没关系,我会自己设法取得必要的情报。」

「个性鲁莽的年轻人真是可靠。」

「谢谢你的讽刺,分部长大人。为了我的策略,需要请你们准备几样东西,可以帮我准备吗?」

「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两人不理会珠子的心情,继续对话。

不管了——珠子自暴自弃地叹息。她明明知道这个少年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一起去了一趟医院,她就自以为了解对方,让她感到自我厌恶。

戻桥东弥是个疯子。

像这样的狂人,不管有什么下场,都不关我的事——她做出这样的结论,又叹了一口气。

一之井贯太郎看到突然的访客,首先想到的是:「该不会忘了记下来吧?」

一之井经营的地下赌场采介绍制,而且是完全预约制。除非是非常熟的常客,否则这里不是初来的人能够一时兴起就造访的店。更何况,这种地点——位于巷子里的住商混合大楼三楼,而且必须从户外安全梯才能进入——根本不太可能会有人顺道造访。一之井理所当然会想到:「也许是忘了记下预约的联系。」

然而,他立刻产生其他疑问。他完全不记得访客的长相,即使重新戴上圆眼镜审视,仍旧是不认识的人。之所以觉得这名访客是初次见面的对象,不是因为逐年变得严重的近视,或许是因为真的是初次见面。

访客的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头发随兴地往后梳,身材瘦削,双眼是深黑色,身上散发着与弥漫室内的尼古丁完全不同的清爽香气。那是整发用的发蜡气味。最后他发现到,这名访客的长相颇为英俊,尤其是一双黑眼睛格外漂亮。

少年眼中的光芒与「正直」、「善良」无缘,却很美。

「客人,请问你来到这种地方有何贵干?」

一之井思索后,决定用无伤大雅的方式询问。

相对地,神秘少年环顾不到十平方公尺的室内,左手仍插在夹克中,以轻佻的口吻说:

「还能有什么事?这里不是地下赌场吗?我是来赌博的。」

「那真是太感谢了,不过本店采会员制和预约制。而且就如你所看到的,座位已经坐满了。」

这间房比独栋房屋的客厅稍大,中央设置一台全自动麻将桌,已经凑齐四个人。这四名中、壮年男子偶尔会把视线投向一之井和稀客的方向,但仍毫不松懈地继续打麻将。

麻将桌只有一张,但另外还有扑克牌游戏等设备,可以自己做庄来赌博,然而一之井刻意出言赶走对方。

他的用意是为了确认少年认真的程度。一之井不知道对方是在哪里得到这家店的情报,不过他并不打算和没什么钱、只想玩火的小孩子赌博。

然而,对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先说好,我没有多少钱。」

「……没钱?我越来越不懂你的来意。」

「所以说,我是来赌博的。我听说那位有名的『赌博破坏者』——一之井贯太郎在这里,所以想要来挑战一下。不行吗?」

「你只为了这样的理由而来?」

少年摇头说「不是」后继续说:

「老实说,我算是受雇于某个人。总之,我是来取得传说中的『赌博破坏者』隶属的组织『佛沃雷』的情报。」

一之井的心脏震了一下。他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以麻将来比喻,就好像来到最后一局,和第一名差距很大。只要丢掉这张牌就可以听牌,不过能不能胡牌还很难说,而如果胡牌就有可能赢。当然也有可能被对方胡牌,但只要自己胡牌便有可能逆转。一之井此刻的心情大概类似这种感觉。

也就是因为感到「有趣」而兴奋。

只有在面临非比寻常的危机时,才会有如此高昂的情绪。

「……如果你知道的传言是真的,怎么办?如果我真的是魔眼怪物犯罪集团『佛沃雷』的成员怎么办?」

身为赌徒的好奇心封住理性,让他说出这些话。

「我会向你挑战。啊,不过别动粗。我最讨厌暴力和说谎的人了。」

「你说的情报,具体而言想要什么样的内容?」

「我有话想要告诉被称作『恶眼之王』的佛沃雷首领——威廉•布拉克,所以想知道他的手机和电子邮件。如果没有直接的联系管道,也希望能知道取得联系的方式。」

「那么,如果你输了,要给我什么?你要赌什么?」

对于一之井的问题,少年装出有些烦恼的神情说: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没有东西可以赌,能做的顶多就是对雇用我的人提出假报告,譬如说『这里没有任何线索』、『一之井贯太郎和佛沃雷完全无关』。不过这样的话,对你们来说完全没有好处。」

「的确如此。」

「那要不要赌手指?」

「手指?」

一之井反问,少年便愉快地扬起嘴角。

「赌博项目就选……扑克牌吧。我上次才挑战过麻将。各自的筹码是二十张,五次胜负。我会在每一张筹码赌一根手指。赌完之后,如果我输了,就切断等同被拿走的筹码张数的手指,做为不知好歹地向专业赌徒挑战的谢罪。这样很符合违法赌博的风格吧?」

「……你疯了。」

「嗯,常有人这样说。」

「好吧。那如果我输了,就要告诉你和老大联系的方式吗?但是如果你输了十张以上怎么办?要切断脚趾吗?」

「这样的话会妨碍到日常生活,有点困难。」

少年面带笑容,一副好像切断几根手指不算什么的口吻,然后说:

「如果输十张以上,可以割断我的右手臂。」

一之井无言以对。

太疯狂了。

这个条件太疯狂。

首先从少年的角度来看,输掉一张筹码便切断一根手指的代价实在太荒谬。即使是真正的黑道成员,为了谢罪切断的也只有一根小指;就连以暴力维生的人,只要切断一根手指就算付出了代价。再怎么夸张也要有个限度。

除此之外,输十张以上就要切断一只手臂,这样的条件有谁会接受?

结局未必会如事前预测。只要运气好,弱者也能轻易击败强者。正因为运气占了很大的要素,才称之为赌博。这种事只要稍有涉足赌博的人都知道。不论如何谨慎、拥有多高的天分,会输的时候还是会输。

也因为如此,这个提案才显得异常。

割断手臂的代价太高。如果处理得稍微晚一点,就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就这点来看,实质上等同于赌上性命。对方如果也是相同条件就算了,但一之井赌的只有情报。即使是最高机密,放在天秤上也不可能和生命等重。

从一之井的立场来看,就算切断少年的右手臂,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虽然可以通过地下管道,卖给有特殊性癖好的人,但如果要经过那么麻烦的手续,还不如直接拿到钱。

不过,一之井贯太郎忍不住这么想——

「……你这个人真有趣。」

身为赌徒、身为麻将选手、身为活在黑社会的人,少年虚无的疯狂让他不禁感到有趣。

他难得想要一决胜负。

想要赌博。

「好啊,就来赌吧。如果你能胜过我,我就告诉你联系老大的方式。不过如果你输了,就要切断你的手指、手臂。」

「……一言为定?」

「嗯,我保证。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戻桥东弥。请多多指教,赌博破坏者先生。」

东弥笑着,伸出做为赌注的右手,进行或许会成为人生最后一次的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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