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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内阁情报调查室「特务捜查」部门CIRO-S 两条线交错在一起

即使是一流的麻将选手,也会有苦恼不知该舍弃哪一张牌的时候。同样地,一流杀手有时也会不知该如何选择。

此刻在某间高级饭店的客房内,威廉•布拉克正在烦恼。

他思索的内容是一封邮件。他受到与阿巴顿集团敌对的企业委托来到日本,开始搜索C文件,已经过了一个月。在笃实金融公司大楼发生的事件后过了几天,他收到一封邮件。

内容首先确认:『你就是佛沃雷的威廉•布拉克吗?』然后自称:『我也拥有C文件相关情报。』接着进行交涉:『但是,凭我没办法发挥文件的力量,因此愿意把手中的C文件相关情报给你,希望能够得到某些好处。』

布拉克预期所谓的好处想必就是「金钱」,或者是「交换可以换钱的其他情报」。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知道文件内容,不过那份文件虽然重要,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利用。基本上,一般人不可能有机会和阿巴顿集团这样的国际企业交涉。即使有机会,回应也只会是子弹。处理一具尸体对阿巴顿集团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想到这一点,就会觉得与其直接和阿巴顿交涉,不如卖给黑社会的其他人。即使是地下生意,也不能不理会评价。如果「杀死交涉对象、夺走物品」的事传出去,就会影响到组织的信用。因此,寄信者的选择可以说是聪明的。

然而在佛沃雷方面,布拉克也有许多疑问。

首先,这个寄信者知道「佛沃雷」这个组织,也知道「C文件」。

此外,他的邮件帐号只有少数人知道。

「会不会是从一之井那里泄漏的?直接联系的方式应该不能记录下来。如果是对方调查出来的,那就是很强大的谍报能力。」

他通过说出口,重新认知现况,不过也无从改变眼前的状况。

脑中闪过「陷阱」这个词。这封邮件有可能是警察、情报机关或是外国组织设下的陷阱,只要布拉克前往约定场所,就会落入死亡或者比死亡更痛苦的结局。这是常见的手段。

然而,这个预测有一个瑕疵。

就是做法太幼稚笨拙了。

一般来说,要设下这样的陷阱,必须使用各种花招。譬如在联系的阶段,会交付名片谎称「我是八卦杂志的记者」,甚至会让对方在检索这个名字时,找到几则同名记者写的新闻报导,借以取得信任。为了欺骗对手,通常会像这样采用各式各样的手段。

基本上,如果这封邮件的寄件人是从佛沃雷成员身上夺得联系方式,只要冒充该成员联系就行了,或者也可以拿枪威胁对方打电话。如果是佛沃雷的某个人背叛组织,也可以由那个人联系。这些都是常用手段。

然而,这封邮件的寄件人没有采取这些手段。

这个寄信人突然以热线联系,没有表明身分就宣称「想要交涉」。

正因为布拉克长年生活在黑暗世界,身经百战,才会感到烦恼。由于对手太过笨拙,他难以判断这是否是陷阱,不知道对手奇怪的态度是否也在计算之中。

这时笔记型电脑又收到新的邮件。

布拉克查看内容,不禁笑了出来。

『我忘了报上名字。请称呼我「东弥」。我跟你曾在笃实金融公司擦身而过,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他记得,不可能会忘记。

因为工作的关系,再加上特殊能力,布拉克并不会一一记住杀害对象,也因此他无法忘记没有杀成功的对象。他不可能会忘记被自己的魔眼看中,却能幸运逃跑的对象。

「原来如此,是那个从三楼跳下去的勇敢少年啊。」

布拉克知道自己在攻击笃实金融公司时,有漏掉没有杀死的人。他也知道那大概是消失在巷弄间的年轻人。

他抵达三楼会客室时,保险箱的门已经打开,而且有被搜刮过的痕迹。布拉克猜想:「大概是刚好在场的债务人趁乱闯入,带走保证书之类的文档逃跑了。」

虽然也有可能是「抢先得知笃实金融公司内情的人带走文件相关文档逃跑」,但可能性应该很低,因为布拉克寻找的文档仍留在那里。

这么一来,这封邮件的寄件人「东弥」说他「拥有情报」是谎言吗?

或者除了布拉克取得的数据之外,他真的取得有关隐藏地点的重要数据?

布拉克不知道答案,但是看了邮件接下来的内容,不禁再度失笑。

『我现在名义上受雇于其他人,不过我没办法喜欢那个人,所以觉得跟随你也不错。我甚至可以免费提供情报。』

真有趣的家伙,跟他应该很合得来——这是布拉克由衷的感想。

光是因为「没办法喜欢那个人」的理由就背叛雇主,宣称愿意跟随曾经狙击过自己的对手,这个少年的脑袋究竟是怎么搞的?

布拉克在黑社会看过几个脑筋坏掉的人,看来这家伙也满严重的。布拉克继续笑着。

邮件的最后写道:『如果你愿意见我,可以任意指定时间与地点。』

至此,布拉克的心意已决。

「东弥……我很期待跟你见面。」

这究竟是陷阱?或者只是狂人的戏言?

现在虽然还无从判断,不过即使是陷阱,这个叫东弥的少年在死之前,应该能够为他带来乐趣吧。

布拉克回信之后,躺在床上,取下墨镜,闭上那双血染的双眼。

他今天想要在这样的好心情中入睡。

晚上十一点多。

地点当然是伯乐善二郎纪念馆。

威廉•布拉克下达指令后,在自己开来的跑车旁边点燃香烟。

由于这里是山区,周围很暗。虽然离村落没有很远,但或许因为没有光源,星空显得格外美丽。他转头望向公民会馆的方向。平常很少使用、而且已经过了闭馆时间的设施,此刻却灯火通明,很明显地里面有人。

话说回来,布拉克也才刚刚派人进去。

在短短三天当中,要在人生地不熟的日本找到从事地下生意的人并不容易,不过他利用和黑道的关系,调度到三名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各自拿着金属球棒、匕首等武器,干劲十足地进入公民会馆。

「首先要确认。」

对方的目的如果是「杀死威廉•布拉克本人」,那么建筑中应该会设置阔刀地雷等各种军用陷阱,或者也可能在有人踏入的瞬间,整栋建筑就立即爆炸。

会有什么结果呢?

正当男人眯起暗夜般深色墨镜后方的双眼——

『——叮咚当咚~造访本馆的客人请注意。』

从播放器传来格外轻佻的声音,震动布拉克的耳膜。

有人使用馆内广播在说话?这个声音就是「东弥」吗?

敌人——馆内的对手有两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山林间似乎也没有埋伏部队。布拉克瞬间分析状况,发挥智谋。

相对地,广播以随兴到极点的语调继续说:

『嗯?咦?声音好像有点远……啊,是这个吗?没错……好的,重新开始。造访本馆的客人请注意。』

声量变得稍大,不过语调依旧轻佻。这种态度怎么听都像是在胡闹。

『就如正面入口所写的,本馆全面禁烟,并且严禁用火。想要抽烟的人,麻烦前往停车场旁边的吸烟区。此外,以常理判断属于武器的物品,也禁止携入馆内,并且请勿有暴力行为……唉,不玩了。可以听我抱怨一下吗?』

勉强维持的馆内广播形式崩坏,麦克风前的少年打了个呵欠,用仿佛在向朋友抱怨的轻松口吻说:

『墨镜先生,你太过分了。我明明在邮件里写说要一个人来,你却劈头就派好几个武装分子进来。不过,反正我也带了其他人来,所以算是彼此彼此。你别待在那里,过来吧。』

布拉克把抽完的烟丢落在脚边,用脚踩熄。

自称东弥的少年,很明显是在有广播设备的管理室。现在立刻过去,应该就能抓住他。

他已经对先前派进去的三人指示「搜索馆内每一个角落」,不知他们会如何选择。是决定先宰了在广播的这个人?还是会兵分二路,只派一人去管理室?或者已经被敌人——另一个女人——压制?

『根据我的推测,墨镜先生应该是把车停在高速公路的紧急停车区,或是设置小型摄影机监视这里吧?你想要知道这里有几个人、有什么装备。从我这里当然看不到高架桥上面,不过,如果我站在墨镜先生的立场,一定会这么做。要不然就是在山路途中吧?幸运的是来这里的路只有一条,所以墨镜先生一定会这么做。你知道我这里的人数有两个人,而且没有埋伏。你猜对了。』

广播以不变的语调继续说话。

然而威廉•布拉克已经理解,这名少年不是普通人物,毕竟他曾经躲过自己的魔眼。虽然容易被他轻佻的态度所骗,但这名少年的脑筋一定相当聪明。

『墨镜先生这么厉害,应该能理解我说「严禁用火」的意思吧?如果在这样的前提下,你还想跟我谈话,就过来吧。我没有设下什么了不起的陷阱,只是为了自卫稍微准备一下而已。』

「恶眼之王」威廉•布拉克踏出脚步。

公民会馆是干杀手这一行的人不可能前往的设施。这里是市民聚集、放松的场所。然而此刻,这里已经成为战场,没有放松的余地。

广播是在一群男人踏入馆内、爬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时开始的。

『——叮咚当咚~造访本馆的客人请注意。』

三个男人共同的感想是,这是什么?

是挑衅?还是陷阱?

他们无法判断,结果还是依照当初讨论的结果,先到最上层查看。

『嗯?咦?声音好像有点远……』

走在最前方、拿着球棒的男人爬完楼梯之后,停下脚步。

『啊,是这个吗?没错。』

走在第二位的男人不小心撞到前面的人,抱怨说:「搞什么?」不过走在前方的男人已经开始往前跑。「找到了!」他随着这句话跑出去,跟在后面的两人听到这句话,察觉到他大概在走廊前方看到人影,随即跟上去。

带头的男人进入走廊尽头的房间。

另外两人也想跟进去,但临时停下来。

「啊~嘎、咳!」

一开始听见的是某种冲击声,接着是不成语言的尖叫,最后是某样庞然大物倒下的声音。

他们瞬间理解,前方的男人已遭房间里的人攻击。

『……好的,重新开始。造访本馆的客人请注意。』

要重整态势?还是两人同时冲进去?

虽然很难决定,不过他们很快就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打倒第一个男人的凶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警告你们。」

这名女子说。

「刚刚这位突然发动攻击,因此我来不及跟他说,不过我会先警告你们:现在立刻放下武器,离开这栋建筑物,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对你们动手。基本上,你们真的抱定决心了吗?你们有背负杀人十字架的决心,以及为达目的不惜舍弃生命的决心吗?」

这名女子头发梳得很整齐,格外适合穿套装。

长相在平均值以上,不过一本正经的眼神给人难以亲近的印象。她的单眼用黏贴式眼罩遮起来,一只手拿着伸缩警棍,更增添威迫感。然而另一方面,她的眼睛格外纯净,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想必看起来更美。

从表情可以看出她的警告是认真的。她话中的意思就是:「你们如果要逃,我不会追上去。」

馆内广播依旧用轻佻的语气继续下去,告知禁烟与吸烟区地点等信息。

「就如广播所说,这里禁止携带武器入内,而且严禁暴力行为。请你们立即返回。我也在赶时间,所以如果你们能够照做,我会很感谢。」

然而,这些男人并没有单纯到被命令「回去」就乖乖回去。如果那么乖巧,就不会做这种事了。更何况,命令他们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子,还打倒他们的一个伙伴。

两个男人再度互看了一眼。

下一瞬间,他们同时发动攻击。

「……真遗憾。」

女人说话的声音被语气轻浮的馆内广播盖过去。

在「沙沙」的杂音之后,她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小珠,敌人一共有三个人。他们是戴着头套的三人组,武器分别是金属球棒、匕首、手指虎。他们正在乡土数据馆那一边的楼梯前面谈话……从态度来看,应该是街头小混混。一般来说,进入已知有敌人的建筑物,应该更警戒才对。』

从预先准备的对讲机传来的,确实是东弥的声音。他的口吻只比平常稍微严肃一点。

东弥查看监视摄影机,发现敌人就用无线对讲机告知珠子。珠子接到联系,就以得到的情报为依据,对敌人发动攻击——这就是戻桥东弥的第一项策略。

「我知道了。威廉•布拉克呢?」

『他在外面抽烟。如果有什么动静,我会再通知你。』

东弥说完,以「拜拜,我爱你」的轻佻语句挂断。他在说什么?珠子正感到傻眼,广播就依照预定计划开始了。

『——叮咚当咚~』

在莫名其妙的馆内广播开始的同时,珠子改变想法,再度按下无线对讲机的按钮。

「……请你一面广播一面听我说。我虽然不爱你,不过并不讨厌你。」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让她说出这种话?

继续广播的东弥无法理解,但珠子明白自己的心情。

接下来要展开战斗。他们已经进入生死关头,剩下的是一直战斗到某一方倒下为止,甚至有可能会出现死者。不,应该说一定会有人死掉。

此刻珠子身处的就是这样赌上性命的战斗。

赌上性命的战斗——这是双冈珠子第一次经历的厮杀。

如果说不害怕,那就是在撒谎,不过她并不感到后悔。不同于被疾病夺走生命,现在她是自己选择拚上性命,所以即使死了,她也不会后悔。

不,不对。

她希望能够「不会后悔」。

只要这么认为、这么相信——或许就连死亡也不会害怕。

「所以等这场战斗安全结束,我们再去吃东西吧。」

因此,珠子才会留下这样的话语。

对于首度站上生死战场的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就如他每次的做法,单方面地承诺。

希望这样琐碎的约定,能够成为少许的悔恨。

希望这样的悔恨,能够成为将自己、还有将他绑在此岸的木桩。

「那我走了。」

珠子边祈祷边采取行动。

威廉•布拉克踏入记念馆内。

天花板上的奢华吊灯相当刺眼,馆内仍旧继续在广播。乍看之下似乎是平和的景象,但是布拉克自己最明白这是错觉。

『话说回来,墨镜先生,关于能力的事,我有些问题。』

布拉克已经在入口处的导览板确认过管理室的地点。他不知道先前送入的三人下场如何,也没有兴趣知道。他首先打算前往声音的主人——自称东弥的少年所在之处。

根据布拉克的想法,对方能够采取的策略当中,可能性最高的是夹击。

看似玩闹的广播用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引导对方前往管理室,然后负责广播的人与预先在别处待命的另一人,共同夹击敌人。这虽然是俗套,却是好招。

不过,这项策略必须要在敌人——亦即威廉•布拉克——只有一个人,而且己方则有不只一人的状况下才有效。如果运气好,那三人可以缠住另一名穿套装的女性,那么东弥的策略就会立刻被粉碎。

为了防备夹击,布拉克一面注意后方,一面走入柜台旁边的走廊。尽头的逃生门和前方管理室的门都刻意被打开一半。此外,不同于其他地方,只有这条走廊周围没有开灯,非常黑暗。

利用广播把敌人引来这里,然后用设置在走廊和门上的陷阱把敌人解决掉——这样的手段也不无可能。

布拉克这么想,拆下举起的自动手枪上的战术灯,照亮四周并凝神注目。

『我听说墨镜先生的能力是「与你四目相交的对象一定会死」、「会立即自杀」,不过,真的是这样的能力吗?会不会是预先动了手脚?比如说「四目相交的对象其实是伙伴,自杀只是演技」,然后有些相信传说的胆小鬼被吓到自杀,不祥的传说就达成了……真相也有可能是这样吧?』

然而实际上,布拉克认为设有致死性陷阱的可能性很低。譬如要是把建筑物炸毁、让敌人立刻死亡,会有些麻烦,因为这样一来便无法取得敌人手上的情报。这一点就布拉克的立场也一样。

这场战斗是为了「C文件相关情报」而进行。要是杀死对手,就难以取得目标物了。

对于双方来说,理想的情况应该是「伤害敌人到不会致死的程度,限制对方行动」。他对那三人也下达同样的指示,但……

布拉克边思考,边保持警戒查看周围,一口气踏入管理室内。

「Freeze(不准动)!」

他举起再度装上战术灯的杰里科手枪,为了抢得先机而高喊。

然而,这里只剩空壳。

室内空无一人。

无人的管理室很昏暗,只有监视摄影机的屏幕光线朦胧地照亮室内。桌椅下方、橱柜旁边,全都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

只有智能型手机放在广播用的麦克风旁边,保持免持状态,音量开到最大。

『我最讨厌谎言,又因为疑心很重,所以会这样猜想。真相到底是什么?「恶眼之王」先生?话说回来……你怎么一直都不过来?你在哪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威廉•布拉克思索。从什么时候开始,广播切换成通过电话进行呢?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东弥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管理室?从布拉克的视角无从得知。仔细想想,一开始东弥虽然说「到这里来」,但并没有说过「自己在管理室」。

那么,是从一开始?

「……Fuck!」

然而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

他被区区一名少年耍了,焦躁地把手伸向手机。

这时,他忽然发觉到自己的嘴角扬起。他虽然对于傻傻上当的自己感到生气,但是对于耍了他的少年却不感到愤怒,反而想要给予对方赞赏的掌声。

他的心情很愉快。

『对了,我还听说,能力会反映一个人的愿望和心结。到底怀有什么样的愿望,才会得到「四目相交就能让对手死亡」的能力呢?这一点我不明白。』

「……我有个妹妹。」

『!』

布拉克解除手机的免持状态,把手机贴在耳边。

接着他随心所欲地开始述说:

「她比我小六岁,因为年纪相差很多,是很可爱的妹妹。不过有一天,我发现父亲看我和看妹妹的视线不一样。」

『……幸会,墨镜先生。然后呢?』

「我一开始觉得,对待男生和女生,态度当然会不一样……不过有一天,我从邻居的口中得知真相。」

没错,他和现在的父亲没有血缘关系。

布拉克是母亲的拖油瓶,亲生父亲据说是她大学时代的朋友。

『也就是说,讲得直接一点……墨镜先生对父亲来说,是很碍眼的存在。』

「没错。」

布拉克边点头边踏出脚步。

他走出管理室,经过走廊,一面说话一面保持警戒,回到建筑物的入口。

父亲的态度一年比一年冷淡。异父兄妹的家,如果没有身为哥哥的布拉克,父母亲与妹妹就可以创建普通的家庭;或者只要父亲不在,他们就是同一个母亲生下的兄妹。

然而事情并不如所愿,混杂异物的扭曲状态持续下去。

究竟谁才是异物?

「我发觉到这一点之后,就很想要早点离家。高中毕业后决定加入军队,也是因为想要更早离开那个地方。」

『可是偶尔还是得回去吧?』

「嗯。对我来说,返乡只会带来痛苦。以这个国家的语言来说,就是『如坐针毡』吧?当时妹妹也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哥哥,所以情况变得更加严重。我心想:『如果父亲不在就好了。』」

表面上虽然装作没事,私底下却彼此憎恨,投以冷淡的视线。

如果这个男人不在就好了——每一天他们都彼此诅咒。

「有一天,在作战的时候,敌人的背影忽然和父亲的背影重叠。」

——啊,如果没有这家伙就好了。

没错,他当时心想,如果对方可以自己死掉,不知该有多好。

威廉•布拉克打从心底如此期待、希望、祈祷。

不知何时开始,他得到了能力——只要视线交接就能咒杀对方,堪称神之领域的魔眼。这是实现梦想的能力。就这样,布拉克达成目的,一路走下来,就成为到处散播死亡的魔神。

「如何?你满意了吗?」

『……我知道了,谢谢。虽然我无从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听起来满合理的。有这样的过去,因此得到「四目相交就能让对手自杀」这种神奇的力量,也不足为奇了。』

「谈完往事之后,接着来谈工作的事吧。东弥,你在哪里?」

少年发出装模作样的笑声回答:

『我在体育馆。快点过来吧,墨镜先生。』

布拉克来到写着「GYM」的招牌前,稍微打开体育馆的门,蹲下来用手搧风,闻室内空气的气味。虽然灰尘味很重,不过没有异味。

巨大的门旁边有通往观众席的阶梯。布拉克也确认了那里的空气味道,仍旧没有特殊的气味。

『喂~快一点,我等得不耐烦了。你该不会在害怕吧?』

「就如勇气和蛮勇只有一线之隔,慎重与胆怯也是表里两面。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的确在害怕。」

『我从刚刚就觉得,墨镜先生真是个老实人,感觉出乎意料地爽快。我以为从事地下生意的人都是更阴险的个性,不过像墨镜先生这么强的等级,就会不一样吗?』

布拉克原本想回:「你没听过『dead men tell no tales(死人不会说话)』吗?」但终究没说出口。这种事不需要特别说出来。

对于即将要死的人,不论说什么都没有问题。

布拉克不理会少年说的话,窥探室内。

乍看之下好像没人。灯光照亮的楼层空无一物,也没有少年的身影。如果他刚刚说「在体育馆」不是谎言,那有可能是在舞台垂下的帷幕后方、观众席或走道,或者是器材室内……

就如东弥所说的,布拉克先前是从高速公路监视这座公民会馆。

因此他看到了。

他看到停车场停了装载好几个瓦斯桶的轻型卡车,而且开车的少年把那些瓦斯桶搬进纪念馆内。

『不用这么警戒也没关系,只要别忘了「严禁用火」这件事。』

放在地板上的手机依旧传出口吻轻佻的话语,不过只要是稍微有点知识的人,理所当然会采取这种程度的警戒。

在弥漫着瓦斯的室内用火,会立即引发爆炸,让在场所有人同归于尽。家庭用的桶装瓦斯为了防止瓦斯外泄,会在原本无臭无味的瓦斯添加气味,但布拉克并没有在现场闻到那种被称为「腐烂的洋葱气味」的臭味。

然而,也不能因此安心。就如先前所述,液化天然瓦斯本身无臭无味。如果这个少年准备的是没有添加气味的瓦斯,就没办法仰赖嗅觉了。

手机里的声音继续说:

『如果那么害怕的话,先放下火器类的物品再过来吧?我身上没有武器。你该不会害怕没有武器的外行人吧?更何况你有「四目相交就能让对方自杀」的强大能力,那就更不用害怕了。』

「我害怕的不是没有拿武器的外行人,而是你这个人。」

没想到会被设下这种等同于自爆的陷阱——布拉克嘀咕着,把手中的自动手枪收进枪套,改拿出刀子。

大多数人会试图在不伤害到自己的情况下打倒对方,但是,曾当过军人与职业杀手的威廉•布拉克认为,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如果双方实力相差巨大,或许这种期望能够实现,但既然是战斗,就必须要有受伤的心理准备。

有一定觉悟的人,会抱持「自损三千、杀敌一万」的策略,试图让对手得到比自己更深的损伤。这种做法有一定的道理。

那么,如果实力相差太大,连这点都办不到呢?

……模范答案是「回避战斗」。不过如果冲突无法避免,就必须展开把塑料炸弹绑在身上突袭的神风特攻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赢不了,那就展现「即使我死了,也要跟你同归于尽」的决心,设法逼使对方让步。这是所谓的边缘政策,属于懦夫赛局的一种。

现在,布拉克正成了胆小鬼,收起了枪。

「东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实行这项策略必须要有相当大的决心。

要有为了达成目的不惜送死的疯狂决心。

「我害怕的是你这个人」——先前这句话是布拉克的真心话。能够冷静采取这种策略的人存在这件事,对于光凭视线就能杀人的布拉克来说,是相当大的威胁。

既是威胁,也是疯狂。

实在是——太愉快了。

『我不是什么特别人物,只是个三流私立大学生,到处都有的那种喜欢漂亮姐姐的大学生。』

「如果像你这样的人到处都有,那就太可怕了。」

『别管我了,来谈谈文件吧。』

布拉克单手拿着刀子,沿着墙壁缓缓前进。

在体育馆几乎没有可以成为盾牌的东西。借由背对墙壁,可以消除侧面的攻击。再加上贴着墙壁、走在突出的走道下方,也能预防从上方的突袭。这样一来就能防御两个方向。即使如此,也只是封住全方位中的右侧与正上方。那个穿套装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布拉克没有松懈警戒,绷紧神经,缓缓前进。

『老实说,我对C文件所知的情报,只有「可能成为对付阿巴顿集团的王牌」,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骗了我?」

『我只说「愿意把手中的C文件相关情报给你」,然后刚刚告诉你,C文件「可能成为对付阿巴顿集团的王牌」。看,我没有说谎啊!如果你觉得被骗,那只是你自己误会了,不是吗?』

「你这个人太胡闹了。」

『常常有人这么说。』

「而且很疯狂。」

「这一点也常常被说。」

然而不论如何,既然对方不知道关于文件的情报,那就没有用处,可以早点解决掉。不管对方是谁,布拉克都可以用已达神之领域的魔眼来咒杀。

布拉克来到体育器材室旁边,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敲了敲门。

「……我知道C文件的内容,不知道的只有隐藏地点。而且我已经调查到,应该是藏在这座建筑的周边,只是不知道关键地点。」

『没有线索吗?』

「我在笃实金融公司大楼得到的情报,只提到文件是以『巽』的代号来称呼。或许是藏在从这里可以看见的伯乐善二郎故乡——那座被水坝淹没的村庄某个角落吧。」

布拉克再度敲了敲门。

……果然在这里面吗?

虽然声音很细微,不过随着布拉克手部的动作,从手机可以听见敲门的声音。也就是说,至少手机是在这里面。因为有先前管理室的例子,所以东弥本人未必真的在里面。

东弥说:

『这是我的猜测……你们寻找的文件内容,或许是要等过了十几二十年之后——也就是现在最值钱吧?』

「……你为什么这么想?」

『没什么。这样的话,我大概知道隐藏地点了,而且多少可以猜到内容。不过后者只是纯凭直觉而已。』

布拉克心想,这个少年果然不简单,兼具轻易赌上性命的疯狂,以及控制疯狂的脑袋,堪称稀有的人才。也许可以招募他进入佛沃雷——布拉克真心这么想,足见他对于东弥的评价之高,或者也可说是畏惧。

……因此,他要在这里解决掉这名少年。

虽然感觉有点可惜,不过他仍旧如此决定。

优秀的人就和刀刃一样。如果能够握住刀柄,便能成为有效的武器;但是如果使用方式错误,就会伤害到自己。

『哦,原来如此。那么我想问的问题结束了,可以结束谈话了吗?』

「嗯,没问题。」

『……这是你说的喔?』

在这个瞬间——

令人无法置信的两个状况,同时袭向威廉•布拉克。

这一刹那,「恶眼之王」威廉•布拉克完全没有预期的两件事同时发生。

首先是眼前体育器材室的门突然被用力打开。

几乎同一时间,整座体育馆的电源都切断了。

什么?

他有一瞬间被铁门打开的声音分散注意力,再加上电灯全部熄灭,无法倚赖视觉。

在只有备用灯微弱光线的黑暗中,布拉克立即后退,和门内的对手拉开距离。

然而在下一瞬间,他察觉到这正是东弥的用意。

「——背负杀人的十字架吧,威廉•布拉克!」

在看不清任何东西的黑暗中,有人高声呐喊并扑向布拉克。

不,是从走道跳下来。

布拉克为了从器材室拉开距离,因而暴露身体,遭到攻击。

布拉克想要防御这名袭击者的攻击,然而套装女人预料到这一步,早了几个瞬间移动,瞄准布拉克为了迎击而举起的右手臂,挟带跳下来的冲击力道,用伸缩警棍一击打断他的手臂。

刀子发出声音掉落在地上。

布拉克因为剧烈疼痛而脸孔扭曲。

他在昏暗灯光下注视敌人。因为戴着墨镜,他无法使用能力。

这个瞬间,女人再度扑上来,挥起警棍瞄准他的上臂。

然而在威廉•布拉克生存的世界,不会让他天真到乖乖接受这种教科书般的攻击。他用骨头出现裂痕的右手保护自己,轻易躲过攻击,反过来狠狠踢对方一脚。

「唔、啊……」

女人想用左手抓住他的脚,但面对过于强烈的中段踢,她的意图轻易被粉碎。女人被踢飞一公尺以上,手中的伸缩警棍掉落,受到攻击的手臂尺骨也断了。

解决掉一个人。

然而这时,布拉克还来不及喘气,就被迫回头。

「……墨镜先生,你打从一开始就输了。」

布拉克回头,看到一名男子站在体育器材室内。

不,不对,在那里的是他自己。他的身影映在体育馆的镜子里。

好危险——布拉克心想。要是没有戴墨镜,他此刻就会因为魔眼的威力反射而死吧。

那个人躲在巨大的镜子旁边。

少年往后梳的发型变得凌乱,单眼贴着眼罩,更显著的是毫不隐藏虚无疯狂的异常气质。

威廉•布拉克一看到他,就知道「这个少年有问题」。

他无法具体指出是什么问题,然而少年那轻佻、开朗、又虚无而疯狂的气质,却是无可救药地异常。他感受到和过去面对众多强者时完全不同种类的压力。

这家伙……

没错,正因为布拉克拥有死亡之眼,因此能够明白。

眼前的少年,完全不把自己的生命当一回事。

「你真的疯了……」

为了目的献出生命的疯狂决心?根本完全猜错了,这个少年并没有「决心」这种崇高的情操。

愉快到这个地步,也只能笑了。

这家伙纯粹是打从心底不在乎自己的下场。

威廉•布拉克能够像呼吸般理所当然、稀松平常地杀人。

然而,这名少年站在与布拉克相反的极端上。

「投降吧,墨镜先生。你赌输了。如果乖乖承认败北,我就不会夺走你的生命。」

稍微低头说话的少年手中,有一把自动手枪。

他说话时,USP手枪的枪口不安稳地朝向布拉克。

「……我输了?」

「嗯,你输了。」

少年笑着说。

他的笑容虽然虚无,却显得无比快活。

「你以为说这种话我就会撤退吗?你的伙伴已经变成那样了。」

「如果你不撤退,一定会后悔。」

「是吗?」

在这个瞬间——

威廉•布拉克毫不犹豫地袭向眼前的少年。

「那么再确认一次作战计划吧,小珠。」

「好的。」

「首先,我会利用馆内广播,把威廉•布拉克引诱到管理室。在这段时间,小珠在楼中楼或二楼的房间待命。如果墨镜先生一个人,而且毫不犹豫地来到管理室,我会把跟小珠借的手机摆在那里,然后从后门溜走。我也要借用CIRO–S的手机,拜托你了。」

「如果他没有立刻进入馆内,或是派遣侦查员,就利用馆内广播引诱布拉克自己到管理室,而我击倒其他人、把他们关起来。没错吧?」

「嗯。不过根据我的预测,他应该会派几个侦查员——或者该说是挡子弹的人——侵入馆内,利用他们来调查有没有陷阱。总之,如果计划顺利,墨镜先生应该会一个人到管理室。小珠趁这时候躲到体育馆二楼、器材室上方的走道。我会随时用对讲机联系状况,所以应该不要紧,不过你千万别碰上他。」

「我知道了。」

「我也会从管理室旁边的安全门出来,进入体育馆,然后躲到体育器材室。墨镜先生应该会以为馆内或体育馆内弥漫着瓦斯,所以大概不会开枪。」

「然后在顺利把他引诱到体育器材室的门口之后,由我发动突袭?」

「嗯。我希望你不要弄错,突袭不是在『电灯熄灭的瞬间』,而是在『门打开的瞬间』。馆内电源切断的时间可以在管理室设置,但是没办法从外面控制。我会设置在墨镜先生踏入建筑物之后、刚好过了三十分钟的时候切断电源。理想是在电源切断的瞬间由我打开门,不过办不到的可能性很高。墨镜先生若是察觉到机关,也可能会解除设置,所以你要随时依我的暗号来发动攻击。」

「也就是说,我戴这个眼罩也是为了让眼睛习惯黑暗吗?」

「没错。因为随时戴着墨镜,又只有一只眼睛,可能不方便行动,不过请你加油。」

「我知道了……关于最后的突袭,只要瞄准他拿着手枪或是拿着刀的手吧?」

「对,你要想办法把对手的武器敲落。」

「……虽然很困难,不过我会试试看。对了,瓦斯是骗人的吧?如果不小心被发现了怎么办?」

「这点只能赌赌看了。」

「赌赌看……也就是说,要祈祷他不会发现吗?」

「不对。那样的话,胜算太低了……虽然馆内弥漫着瓦斯是谎言,不过我打算让体育器材室内弥漫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

「瓦斯是唬人的,但我搬来的瓦斯桶不是空的,里面装满氧气。我请朋友帮忙,在空的业务用瓦斯桶里灌满氧气。你应该听真由美提起过吧?是我在Hangman游戏中救过的朋友帮忙的。另外还有乙醇。我会让体育器材室弥漫着氧气。在氧气浓度很高的房间里放置挥发性很高的乙醇,在那样的状态下如果开枪……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吧?」

「火灾的三要素是可燃物、氧气供给、点火源。在弥漫着氧气,又有可燃性危险物质乙醇蒸发的房间里,如果开枪,枪口的火花就会成为点火源,造成小规模的爆炸。虽然也要看气体浓度与密闭程度,不过爆炸气浪造成的冲击与热度,一定会对他造成伤害。」

「这就是赌博。墨镜先生知道没有瓦斯之后,想必会完全松懈,朝体育器材室举枪。只要他开枪,就会被气浪震倒……虽然说在里面的我应该也会受重伤,不过这也没办法。但是,如果他发现这个计划,就几乎没辙了。以这点来看,的确是赌博。」

「你总是这么沉着地赌上性命。」

「既然活着,赌上性命也是理所当然。尤其是像我这么弱的家伙,必须要赌上性命,才勉强能够和其他人站在同样的位置。」

「唉……我知道了。我会祈祷一切顺利。」

「对了,我只告诉你,其实我还有真正的最后绝招,不过详细内容就连对你也不能透漏。」

「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

「你一定会很惊讶。敬请期待。」

威廉•布拉克趁一瞬间的空隙,舍弃墨镜,抓住戻桥东弥。

他伸手抢夺对方的手枪——不,他没有必要这么做。拥有「四目相交就能杀死对手」这种非比寻常魔眼的布拉克,只要和敌人对上眼,就能保证取得胜利。

「恶眼之王」用那双染血的黄金色眼珠凝视少年。

「怎么会……」

在这个瞬间,只有双冈珠子察觉。

只有事前听东弥说明几乎所有计划的珠子,才发现这项变化。

东弥在说明作战计划时原本应该戴在右边的眼罩,此刻却跑到左眼。

两人的双眼注视彼此。

视线交错在一起。

死亡线纠缠不清。

然后——

「你真笨,墨镜先生。」

东弥以唇形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威廉•布拉克察觉到异状。

少年的右眼不是眼睛。

义眼?

不,甚至不是义眼。

虽然制作得宛如义眼般精巧,但那不是眼睛。

那是里面嵌着镜子、连义眼都称不上的玻璃珠。

「啊、嘎……」

诅咒的视线反弹,射穿黄金色的眼珠。

恶眼之王的动作停止。

「四目相交就能逼对手自杀」的邪恶诅咒弹回魔眼之王本人身上,他拚命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如愿。威廉•布拉克与被邪眼葬送的人一样,只要诅咒发动,就毫无防御的手段。

「……你真笨,墨镜先生。『注视』这个动作就等于『被注视』啊。」

「怎么可能、我、竟然……竟然……」

布拉克的身体一反本人的意愿,动了。

他用没有受伤的单臂捡起掉落在地的刀子,然后将刀刃贴在自己的脖子上。

「可恶、怎么会……可恶!我、把我的……哦哦哦!」

「还有,不论是什么样的魔眼怪兽,都无法避免死亡。魔眼巴罗尔、戈尔贡的美杜莎,最后都被破解魔眼的力量而死。因为他们看轻敌人,才会陷自己于死地。所以我才说你会后悔。我也说过:『你已经输了。』」

少年淡淡地说完,闭上眼睛。

闭上预先装入的镜面眼珠。

军用刀划破颈动脉的瞬间,布拉克再度问:

「你、你到底是……啊啊啊啊啊啊!」

这就是「恶眼之王」最后的遗言。

锐利的刀子深深割破脖子,鲜血如涌泉般喷出,在备用灯的光线中染红木质地板。他倒在血池中,半边身体被血染红。这幅姿态,好似他到处散播的诅咒以及被咒杀者的怨念在侵犯他的身体。

双冈珠子说不出话来。

她自己也曾徘徊在生死关头,自认已经习惯死亡。

然而眼前的情况不同。战场上的死亡和医院里的死亡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死亡骇人、恐怖、残酷。没有任何人陪伴在身边,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

这样的死太过仓促。

「……你问我是何方神圣?我不是说过吗,墨镜先生。」

在这当中,东弥重拾先前轻佻的口吻。

他的语调轻佻、开朗、又虚无而疯狂。

「我只是个大学生。硬要说的话……我觉得与其活得长久却无用、无意义,不如死得爽快、优雅。不过男孩子应该都是这样吧?」

他说完笑了。

戻桥东弥从口袋取出纯白色的手帕,放在气绝的魔眼用户脸上。

返回建筑物入口的途中,珠子询问走在前方的东弥。

「……你一开始就完全计划好了吗?」

「没有完全。这是最后的招数。这是为了在一切都无法顺利进行的情况下,或者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墨镜先生不肯认输的情况下,特地准备的招数。」

仔细想想,珠子可以想到几个迹象。

东弥利用公共电话联系时,曾说过「有很多理由没办法去探病」。当时他或许是在忙着准备义眼吧?再加上必须调度氧气桶和调查这个场地,他应该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

来到这个场所之后也一样。仔细想想,在黄昏时分根本没有必要戴上眼罩。那也是他为了对珠子隐藏最后的绝招。

最后的较劲也一样。东弥事先拜托珠子「打落武器」。只要手边没有枪或刀子,威廉•布拉克必然会试图使用魔眼来杀死敌人。东弥应该是预料到这一点,才提出要求吧?

这样一来,利用熄灯的招式或许也只是虚张声势。他是为了掩饰戴眼罩的不自然状态,因而拟出「趁黑暗袭击」的另一个计划。

「……你原本就装义眼吗?」

「嗯?对呀。我以前赌输的时候失去了眼睛。」

从头到尾都依照东弥的计划进行。

他的胜算,亦即预先安排的计划完美启动,使他在这场赌局中获胜。

以结果来说,这无疑是胜利。这也可以证明,戻桥东弥身为赌徒的实力出类拔萃。

然而,珠子无法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人……」

她不禁抓住少年,盯着他。

她在流泪。不知为何,泪水无法停止。

「你为什么能够像这样赌上生命?义眼?因为赌输所以失去眼睛?这不是可以笑着说出来的内容吧?为什么、为什么……」

「……等等,冷静点,小珠,你那可爱的脸都皱了。」

「我不想听这种奉承话!」

「我不是在奉承。我最讨厌谎言了。」

东弥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常有人这么说。不过我说过好几次,因为我很弱,所以要赌上生命,才能勉强跟对手站在相同的位置。」

「你也是超能力者吧?为什么不使用能力?」

「我也希望可以用能力来战斗啊……」

东弥语焉不详,接着突然以开朗的声音笑了。

「小珠,你肚子饿了吧?我也买了几种点心棒,你要不要吃吃看?你要吃吧?」

「……我要吃……」

珠子觉得这个回应很蠢,不过还是护着疼痛的手臂,收下东弥从外套取出的巧克力和点心棒。

她咬了其中一个,甜味在嘴里扩散,稍微缓和了情绪。

一切都结束了……只要等佐井分部长过来,向他报告,交接给善后处理的人员,就结束了……已经结束了……

正当珠子感到安心时,东弥静静地对她说:

「对了,小珠,等你吃完之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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