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辻真由美以笑脸迎接突然的访客。
她不介意访客是初次见面的对象。对于真由美来说,和某人见面、聊天这件事本身就值得高兴。尤其如果能听对方谈起人生观,那就更棒了。就这一点而言,初次见面的对象反而更符合她的需求。
真由美阖上看到一半的书,请访客坐下。
第一眼看到这名访客,就会注意到那双猛禽般的眼神。他身上穿着应该是订制的黑色西装,无疑隶属于警察或相当于警察的组织,要不然就是黑道人士。
真由美以非常平静的态度询问这名男子:
「陌生人先生,你今天找我有何贵干?」
「我想要知道戻桥东弥的事,了解他生长的背景。我们虽然也在调查,不过更详细的情报,还是要向相关人士打听比较好。」
男人——佐井征一——明确地说。
真由美闻言扬起嘴角,脸上泛起愉快的微笑。
「是吗?我昨天刚好也和一名美丽的女性谈过类似的话题。」
「是双冈珠子吧?她是我的部下。」
「那么你是来重新挑战的吧?双冈小姐输了赌局,没有得到情报。」
「不是那样的。我是为了自己的理由而来。」
「是吗?」真由美笑得更灿烂。「那么我来说明吧。你想要知道东弥的事也没关系,我会说出我知道的一切。不过这些情报并不能白白给你,你要跟我赌一局,赢了我才告诉你。」
「如果我输了呢?」
「就请你简单扼要地述说自己的半生。」
佐井有一瞬间露出诧异的眼神,不过还是答应了。
珠子拿出扑克牌,和当时一样排列在桌上。张数有十张。和珠子的赌局不同,这次是背面朝上。
「我对双冈小姐使用的手段,对你应该行不通,所以我要换一个游戏。这些牌当中有鬼牌,请你猜猜看鬼牌在哪里。」
「……」
佐井立刻指着右上角、真由美首先放的那张牌。
「是这张吧?」
「你确定是这张牌吗?」
「我确定。」
「那么就开始下一阶段。」
真由美说完,从旁边的牌开始依序翻开。
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直到第九张都被翻到正面,而翻开来的牌当中没有鬼牌。也就是说,剩下还没翻开的第一张或第十张当中,有一张会是鬼牌。
「陌生人先生,这是大好机会。现在还能重新选择。你要重选吗?」
「……这是什么?你想要玩蒙提霍尔问题吗?」
「哎呀,原来你知道。」
「这种程度的事,我当然知道。如果你想要探测我的才智,你选错游戏了。我现在并不是依照逻辑来判断,所以我不会改变决定。」
「你打算遵循自己的直觉?」
「没错。」
佐井征一停顿片刻,然后说:
「五辻真由美,我很了解像你这样的人。你拥有优异的才能,也自觉到这一点,因此别无所求,以上帝自居,喜欢把周围的人耍得团团转。这是很常见的天才类型。你只是个空有能力的小孩。」
「所以呢?」
「这种人很喜欢在赌局中出人意表,因为他们喜欢看到对手懊恼的反应。所以像这种单选的游戏,就会把正确的牌放在一般人绝对不会放的第一张。即使有一百张、一千张都一样。像你这样的人放鬼牌的位置,不是第一张就是最后一张。」
佐井边说边翻开第一张牌。
牌面上画的是小丑,佐井猜对了。
「真厉害。你猜对了,陌生人先生。」
「如果要再补充的话,第十张也是鬼牌吧?」
真由美不禁笑着翻开第十张牌。
就如他所说的,这一张也是鬼牌。不知道有多少人发现,五辻真由美从来没有提过「鬼牌只有一张」。
「要不要我再补充?你已经发觉到我携带武器,如果赌输了,有可能拿枪威胁你说出情报,那样就不好玩了。所以你才设计这样的游戏,只为了出人意表。」
「……很厉害,这一点也说中了。看来是我输了。」
「你也许很优秀,不过人生经验不足。你应该诅咒自己的疾病。」
「我已经诅咒得够多了。不过我只能接受,这也是我的一部分。这是我的代价,自作自受。不足的人生经验,我会努力在出院之后累积。」
接着,五辻真由美笑着问:
「然后呢?你想要知道东弥的什么事情?陌生人先生。」
「分部长,请你在那里停下脚步。」
当佐井征一踏入伯乐善二郎纪念馆,制止他的是那个少年的声音。
公民会馆的电灯几乎都被关上,只有入口上方的吊灯绽放刺眼的光芒。在灯光之下,佐井脚边有一张磁片。虽然是很旧的东西,不过大概是保存良好,磁片的状态很不错。
佐井询问坐在柜台的少年——戻桥东弥。
「你拿到C文件了吗?那么威廉•布拉克……」
「在谈这件事之前,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认真。
不似平常轻佻的语调,声音格外沉重而阴郁。不用听内容,光凭语调就知道他抱有敌意。
「真巧,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那我们轮流来问吧。」
「知道了。」
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交会,接着东弥开口:
「……你其实不是CIRO–S的人吧?」
「嗯。」
佐井若无其事、很平淡地回答。
他承认撒了谎,虚构自己的经历。
「你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从一开始说明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一开始的说明?」
「嗯。整理当时得到的说明,就是『阿巴顿集团把重要的情报交给伯乐善二郎,有一个叫佛沃雷的犯罪组织盯上这份情报。为了避免情报被他们夺走,CIRO–S展开行动』……不过我当时想到,角色还不够。」
「角色?」
「嗯。佛沃雷是跟阿巴顿敌对的企业雇用的组织吧?那么,阿巴顿自己也有可能会雇用黑社会的人,企图取回文件。不,照理来说应该会这么做才对。C文件视使用方式,似乎有可能对阿巴顿集团造成很大的打击。依照常识来想,大概是不能公开的情报之类的。那么,这间公司的人应该最想要处理掉这份情报才对。」
因此,东弥才会认为角色不够。
如果这次事件是CIRO–S、佛沃雷与阿巴顿集团雇用的黑社会人士三方的战斗,那就容易理解了。这个模式就是以利益为优先的两个组织,对上以社会和平为目的的超法规机构。
然而,情况不是这样。角色不够。
那么会不会是有人扮演不同的角色?
「也就是说,你们CIRO–S就是阿巴顿雇用的组织……不,应该说是阿巴顿集团内负责处理问题的部门吧?内阁情报调查室的确有特务搜查部门,可是你们只是假冒这个组织,对不对?」
「没错。内阁情报调查室不同于警察,不需要准备徽章或证件。另一方面,只要出示『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名片,企业和政府单位都会配合调查,所以是很方便的隐身衣。」
「『因为没有对外公开,即使问人也不知道,没办法回答』。这是很巧妙的说明。如果我的朋友当中有公务人员或警察相关人士,有可能刚好会询问他们,所以必须编造这样的借口。」
「不过你应该不会只因为这样就发现吧?」
「当然。」东弥点头回答。「我看到内阁官房的设施在一般公司大楼,就觉得很奇怪,不过最奇怪的是那栋大楼是CIRO–S关西分部。我上网查过,内阁情报调查室应该是在内阁府官署的一个楼层,职员也不到两百人。这样的组织在关西设有分部,太不自然了。」
「这是特务搜查部门,或许有很多没有公开的人员吧?」
「嗯,可是如果是这样,人数未免太少。」
内阁情报调查室的人员虽少,但工作很多,即使早上五点上班也不奇怪。这个单位必须收集日本与世界各地内阁所需的各种情报。除了警察厅、防卫省、以及其他公家机关提供的情报之外,还要分析报章杂志、各种媒体报导,另外要整理自有的情报来源传来的信息内容……
如果真的是特务搜查部门的基地,除了这些人员之外,应该还要有行政人员和机动部队的人,而且和其他组织(譬如同样负责保护重要人物的警视厅警备部警护课,或是专门搜查黑社会势力的公安警察)有频繁的交流。
然而,那栋大楼的人少得惊人。
「本部门在阿巴顿被称为清扫部,那栋大楼是本部门的秘密基地之一。人少是很正常的,那里是我的根据地,充其量只是藏身处而已。」
「我通过真由美得知小珠的过去之后,也觉得很奇怪。虽然有可能是因为超能力者人数太少,或者是其他各种理由,可是没有笔试,然后谍报机关的机动部队新人只有两人?还特地派到海外研习?分部长,你们不是政府机关,所以在国内没办法准备枪击战和街头战的训练场地吧?」
「……我没什么好补充的,就是这样。」
没错,一切都是谎言。
戻桥东弥被卷入这个事件之后,原本以为是己方的人,其实才是最恶劣的敌人,而东弥凭赌徒的洞察力看穿这一点。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一、两个问题。」
东弥停顿片刻,然后问:
「你也骗了……小珠吧?」
「嗯。她跟你不一样,很纯真,所以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原本打算等她杀了人、犯下罪行之后再告诉她,用罪恶感绑住她……不过经过这次事件,已经知道她不适合我们的组织。或者应该说,不适合从事和『正义』相关的工作。」
「因为太纯真了?」
「没错,因为她太纯粹了。我们是非正规的组织,在法律上只不过是犯罪集团。但是纯粹的正义在哪里?内阁情报调查室、公安、自卫队……和超能力者有关的组织都一样,假借『为了国家』、『为了国民』的名义,进行超越法律规范的杀戮。有许多超能力者在暗地里被杀害,而社会秩序的确也因此得以维持。不过那家伙能忍受这种情况吗?」
「纯粹的正义根本不存在,反而可以说,清浊并包才是正道。既然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从被舍弃的一方来看,不论是什么样的组织,都不会是『正义使者』,而是『纯粹的坏蛋』。」
东弥代替他说完。
或许是因为长期待在医院而不谙世事,对「正义使者」怀有幻想的双冈珠子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或者本人自以为知道,内心深处却无法理解。
佐井征一的工作的确是违法的。他是处理阻碍阿巴顿集团的对象的清扫人。应该没有人会称呼他为「正义使者」。
不过,世界最大规模的综合企业阿巴顿集团如果倒闭,光是直营企业就会有十万人以上的员工失业,包含相关团体和下层组织则会有几百万、几千万人受到波及。对世界经济的影响会出现在各个领域,如果发生连锁性的金融危机,造成的灾害无法想像。
到底有谁会希望发生那种事?
如果说佐井征一在暗中活跃,是为了回避那样的致命情况,那么「正义」究竟是什么?
高揭道德伦理与法律上的正确,结果造成数以万计的人生活困顿的金融危机,难道真的是「正义」吗?
「我不打算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我只是受雇于人的杀手。不过就因为我的存在,世界最大规模的企业才能得救、维持现在的社会,这也是事实。」
「……的确。」
东弥对于这一点,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他还无法从这么大的规模思考。这一点他自己最清楚,因此他无法否定或肯定。
也因此,他说出其他话语。
「接下来大概是我最后一个问题。分部长先生,你从刚刚就格外老实地回答我……该不会已经知道我的能力了吧?」
「嗯,我知道。授与你能力的那位初恋对象已经告诉我了。」
佐井征一以老鹰般的眼睛注视着少年说:
「『如果有人对自己说谎,就可以支配对方一段时间』——这就是你的能力吧,戻桥东弥?」
东弥笑着点头。
他毫不掩饰虚无的疯狂,笑了。
五辻真由美以扑克牌搭建金字塔。
她的手似乎很灵巧,毫不停滞地迅速往上搭,转眼间就完成五层的大金字塔。
「陌生人先生,如果你是国王,要替自己建造金字塔,就算上方的材料不够了,也不会抽出第一层的石头来用吧?」
「那当然。」
「可是东弥那孩子会这么做。为了搭得更高,他会毫不犹豫地抽出基础的石头往上堆积……这样就不是金字塔,而是叠叠乐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吗?我以为这个比喻很恰当……对了,你知道『自我实现理论』吗?」
「自我实现理论」又称「马斯洛的需求五层次理论」,将人类的需求分为五个阶段。
根据这个理论,人类的需求有五种,亦即生理的需求、安全的需求、社交的需求、受尊重的需求、以及自我实现的需求。
在这个理论中,一般来说人类在满足低层次的需求之后,会产生新层次的需求。就如同苦于严重饥饿的人不会想要受到他人尊重,首先要能保障食衣住、安全、与人交往得到爱情、进一步受到他人尊重,才会产生第五层次的「自我实现」需求。
「可是东弥不一样,他追求的是『受尊重』与『自我实现』,为此可以舍弃较低层次的需求。他会稀松平常地伤害自己、赌上性命,借此赢得『受尊重』与『自我实现』。」
「这是歪斜的金字塔。」
「这个比喻也很妙。歪斜的金字塔,这就是戻桥东弥的真面目。他希望受到他人畏惧、尊敬、称赞、承认,东弥就是个只以此为目的生存的年轻人。」
睡美人愉快地笑了。
「伟特塔罗牌中的『倒悬者』画的据说是奥丁。」
「奥丁是北欧神话里的战争与死亡之神吧。为了得到真理,付出自己的生命,是个疯狂的神明。」
没错。
奥丁也是为了得到力量,失去一只眼睛的独眼神。
「就如那位神明,东弥的行为虽然在他人眼中只是疯狂,但一定有意义存在。」
「你说得好像很特别,可是在我来看,每个人都是这样。绝对不会被他人理解,不论到哪里都是孤独的,背负着自己的『业』生活。」
内心焚烧着渴求与愿望,朝着无法构到的星星伸出手。
人类的本质,就是如此愚蠢、疯狂、却又理所当然,而且比任何东西都美丽——
佐井征一说:
「……戻桥东弥,我听了你的过去。你似乎经历过很艰苦的状况。」
东弥没有动。
他闭着眼睛,默默倾听。
或者他也可能是想起了艰辛的岁月,勉强忍耐。
「拥有悲惨经验的人会渴求幸福,或是憎恶幸福,但是这两者都不符合你的情况。正因为你经历过生命危险,因此没有赌上性命就无法感受到自己活着。因为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价值,所以内心其实渴望能够帅气地死亡吧?」
看不到自己的价值,以及欠缺对生命的实际感受,就是这个少年的本质。
永远无法填满的空白——
他追求的是称赞、畏惧、承认。为了得到这些,他会做出任何事。很快地,他就理所当然地连性命都拿来当赌注。赌上性命的话,胜利时的报酬也更大。
比任何东西都要大。
只有赌上生命的瞬间,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活着」,承认自己的价值。
「我听那个女孩说完之后就理解了。你的确是到处都有的人。即使经历那样的事件,也丝毫没有疯狂的普通人……」
到头来,戻桥东弥是个普通人。
他苦思自己的价值是什么,对于只是茫然延续的人生感到疑惑,觉得与其无意义地继续生活,不如华丽地死去。他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少年。
没错——只是所有人都有的疯狂,在他身上异常强烈而已。
「优异的观察力与洞察力是源自濒死体验吧?是PTSD造成的过度觉醒吗?在生命面临危机之后,后遗症就是感觉变得异常敏锐。」
「你懂得真多。我自认对于谎言和暴力的气息格外敏感。」
「你之所以能达到现在的程度,是因为半吊子的聪明和这项能力。但是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不论做什么,内心的空白仍旧无法填满。你会永远被过去的幻影折磨。一辈子都无法自我肯定的悲哀存在……这就是你,戻桥东弥。」
「的确。」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至少选一条稍微正常一点的路吧?和女人交往、身体重叠在一起的时候,这份空虚应该会稍微变淡。不过这也只是幻想而已。」
「分部长,你是想对我提出建议?还是打击我?」
东弥以一副厌烦的态度叹气说道。
他的单眼蕴藏着与「正直」和「善良」无缘的美丽光芒,正面注视对方。
「我自己最明白,继续做这种事也没用。因为我是个容易自我否定的人,所以像那种自我分析也已经结束了。现在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受到打击。分部长终究是外人,应该不会理解……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生存。」
即使理解自己疯了、坏掉了,东弥本人也无法控制去追求的心理。
他的生存之道,只有顺从内心,继续赌上生命。
「我必须赌上性命,持续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否则连呼吸都会有问题。在人生最初的赌博——被什么样的父母亲生下来的阶段,我就已经输了。接下来我也一直在输。我从一开始就输了。不过——不,正因为如此,我会为了扳回输掉的部分,继续赌下去。只要我还活着,就会赌上生命。」
不知为何,这时戻桥东弥的表情格外温和。
「即使输了,对我来说也是有价值的死」——东弥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没错,戻桥东弥会继续赌。
为了继续当自己,更重要的是为了生存而持续赌下去,并生活下去。
「……好,分部长先生,如果你的精神攻击已经结束,就来谈最后的话题吧。」
「最后的话题?」
「嗯,好了,你过来吧。」
听到这句话,从黑暗中走出一名穿套装的女孩。
她就是双冈珠子。
她是否一直在阴影中听他们对话?她的眼睛湿润、红肿,脸颊上看得到泪水的痕迹。
「……小珠,虽然你可能不想相信,不过分部长先生说的内容都是真的。分部长先生为了避免让我『支配说谎对象』的能力发动,只能老实回答所有问题。」
「佐井分部长……」
「除此之外,分部长先生针对我所说的也是真的。小珠,我这个人必须赌上自己的生命,才能生存下去。我是个坏掉的人。所以我想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和重视人命的小珠兼容。请你了解这一点之后再选择。」
「选择?」
珠子反问,东弥点头。
「小珠必须选择,要站在我这边,还是分部长那边。如果你要站在我这边,我现在就杀了这个人。我希望小珠也能帮我……虽然这个赌局胜算不太高。不过如果站在分部长那边,就必须清算掉知道一切的我。这件事大概也得由小珠处理。」
「为什么……不要乱说!一会儿说分部长不是分部长,一会儿说你已经完全崩坏……我已经够混乱了,没办法选边……」
「可是你必须选择。这是绝对的。」东弥又说,「所以我不是说过吗?你会很辛苦。」
接着他重新转向佐井征一,对他说:
「好了,分部长,在这一连串事件之后,这是我最后的赌局,希望你也能参加,内容是:『小珠会站在哪一边?』如果是我赢,我会杀死你。当然你要选择自杀也可以,否则就由我杀死你。我最讨厌说谎的人,绝对不原谅你欺骗小珠。」
「你要装腔作势也没关系,不过你有胜算吗?外行人拿着一把手枪,绝对不可能赢过我。而且我已经不会说谎了,你绝对不可能有胜算。」
「有,我不会去挑战没有胜算的赌局。剩下的是……小珠要怎么选择。」
东弥望着珠子。
珠子颤抖着摇头。东弥像是排拒一般把少女推开,安置在两人之间。
「不行……我根本没办法选……」
珠子看着东弥,又看着佐井。
但是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无言地告诉她:「你自己决定。」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珠子什么都不知道。
原本以为是恩人的人是犯罪者,自己也协助了他的罪行;而刚刚还在她身边的人,是个必须赌上生命才能生存的异常者。自己必须选择两人当中的一人,没有被选中的就要死。
珠子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不知道……有谁能帮我……
她求助的眼神游移着,但在她两侧的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不打算回答。
那当然。
这是珠子的选择。
假设东弥求助,答应他会有什么结果?
假设佐井命令她,遵从命令会发生什么事?
不论如何,珠子都会一直后悔。没有自己选择、把自己最重要的「正义」交给他人决定的话,珠子今后大概一辈子都无法自己决定任何事,只能盲目地遵从某人,压抑自己的情感生活。
因此,珠子必须做出这项选择。
因为这项选择关系到自己的人生与「正义」。
正义……
我想要救助他人……想要当「正义使者」……
然而,这里并没有任谁看了都能理解的正义。
一边是只对自我需求有兴趣的人格异常者,另一边则是以「为了企业、为了社会」的名义持续杀人的犯罪者。两边都没有正义,只有各自的情况与理论。
她忽然想起在医院的对话。
「假设你被周围的一切背叛,落入绝望的深渊,看不见周围任何光线,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办?」
当时睡美人这样问她。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当时的自己相信这世上存在着无可动摇的「正义」。自己是怎么说的?
对了,应该是——
……对了,我……
当时双冈珠子是这么说的。
「思考什么才是正确的。即使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相信应该会有可以知道的东西,找出来之后做为起点,努力寻找不会后悔的答案。」
没错,当时的自己是这么说的。
那是她的决心,也是她的「正义」。
那么,她必须去思考。
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要相信会有能够知道的东西,找出这个确实的东西,从中找到自己的答案。
如果不能这么做,就无法谈论「正义」。
我……
我……
没有任何人都能接受的正解。
无可动摇的真理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可是,正因如此——为了生活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答案」。
这个「答案」,恐怕就是各自信仰的「正义」。
也是那个少年眼中光芒的根源。
没错,可以确定的是……
可以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个。
那就是双冈珠子——想要成为「正义使者」。
所以今天就是开始的日子。
没有谎言矫饰,双冈珠子做为正义使者的开始之日——
在这段可以称为刹那或永恒的时间之后,双冈珠子抬起头。
她找到自己的「答案」。
抓住自己的「正义」,直视前方。
「……我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不过只有一件事是确实的。」
接着,珠子看着佐井说:
「佐井分部长……你骗了我。你一直一直都在骗我。不论你的行为从大局着眼是多么正确,但只有这一点是确实的。你只是个……骗子。」
她缓缓向前走。
走向东弥。
站在少年旁边。
「分部长或许也有自己的情况,但是你说谎了。我无法跟随这样的人。戻桥也好几次把我耍得团团转,但每一次都有理由。分部长能够在我面前抬头挺胸,说明自己的谎言有什么理由吗?」
站在东弥旁边的珠子擦拭流下的泪水,但双眼凝视着恩人,绝不移开视线。
「虽然我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但是我知道这一点:分部长对我撒了谎……我无法信任这样的人。」
珠子鞠躬说「很抱歉」。
她对引导自己、锻炼自己、把自己带到这里的对象,表达感谢与道别。
「是吗?真遗憾,双冈。」
就在下一个瞬间——
佐井操作手机,把借给两人的CIRO–S手机炸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