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依照未练的建议,请店员帮忙搭配适合大学生的服装,在闹区买齐衣服之后,就变身为一对学生情侣。他们的年纪也很适合,两人都是二十岁左右,即使在念大学也不奇怪。事实上,东弥的确是大学生。
进入校园的过程出奇顺利,他们混入从车站前往大学的学生中,没有使出任何花招就踏进校门,甚至让「潜入」这个词显得滑稽。
如果是国公立大学或许另当别论,但这里是学生人数多达几万人的大型私立大学校园,即使看到不认识的人,也没有人会在意;就算注意到了,也会认为「大概是其他科系的人」。而且未练已经事先与大学方面说好,因此即使被叫住,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么一来,就会开始怀疑看守校门或是在校园内巡逻的警卫究竟有什么意义。
「私立大学的警卫在干什么?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取缔自行车乱停和抽烟。最近的大学校园已经全面禁烟了。」
「……这就是现实状况吗?」
「这就是现实状况。学生人数有好几万,不管是进校园或是到教室上课,不可能一一确认身分。」
就读私立大学的东弥这么说。
「我也曾经因为朋友邀请,来过这间大学。」他继续说。
没错,巧合的是,事件发生的私立R大学,距离戻桥东弥就读的O大学很近。这座校园紧邻JR京都线,东弥的大学则在从车站搭公车三十分钟左右的地方。
被分配到这项任务的理由之一,或许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熟悉当地环境。
「不过两间大学不管是在名气或学力上,等级完全不一样。我读的大学大概会让监察官先生那种高级公务员嗤之以鼻。不过,如果是这间R大学的学生,或许还会得到他认可吧。」
「我对这方面不清楚。真的有这么大的差别待遇吗?」
「与其说是差别待遇,应该说我读的本来就是谁都能进去的三流私立大学。」
他环顾周围,走向A栋穿堂。
校园里共有A到D四栋大楼,A栋主要是上课用,分为「A栋南」、「A栋中」、「A栋北」三区,各栋之间有走廊链接。
虽然是九层楼的巨大建筑,不过学生主要使用的区域只到四楼。五楼、六楼是少数专修的人使用的实习室,更高楼层则是教授的研究室。
「话说回来,该怎么说呢……」
「不愧是新建筑,好干净喔~」
「我不是要说这个。」
珠子压低声音说。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冷静?」
「什么意思?」
「这几个月当中,同一座校园内已经死了三个学生,可是大家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因为的确事不关己吧?」
东弥的回应很冷淡。
「像小珠这么善良的人大概很难相信,可是,他人的死毕竟只是他人的死。相较于从考试解脱的喜悦和对暑假的期待,那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虽然说是他人,但也是同一所学校的同学吧?」
「这就是决定性的认知差异。」东弥说。「重点不在『因为是同一所学校的人』,而在『只不过是同一所学校的人』。死者和他们只有一项共通点,但仍旧是他人,所以事不关己。如果是同班或是同个社团,或许就不一样了。」
单就这个想法而论,异常的不是东弥,而是珠子。不是东弥太过冷淡,而是珠子太过善良。
这所大学的学生人数超过三万人。三万人相当于地方城镇的人口规模。
既然如此,就只相当于「同一座镇上有人死了」。而且如果是地方城镇,住在同一个地方的人或许还有交流,然而大学内有来自四面八方、各式各样的人。要求大家产生连带感、为此心痛,才是强人所难吧。
「在京都的某间大学,有个大学生酒后驾车,撞死了老先生,可是上同一间大学的学生都没什么反应。另一所大学有学生侵犯小学生的时候,同大学的学生反应也只是『好可怕喔~』。大阪的女大学生被传言靠诬告色狼赚和解金的时候也一样。小珠,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自杀吗?这所大学和我念的大学,去年应该都有人死掉,可是没有人记得。事情就是这样。」
「真的是……这样吗?」
「应该就是这样吧。」
两人在谈话当中,抵达了事件现场。
A栋南四楼,469教室。
这里就是事件发生的地点。
教室的门上贴了一张公告,上面写着「本教室暂时禁止进入」。大概不是警察,而是校方禁止的。这是为了等待事件热度冷却采取的措施。
最初的事件是在五个月前发生的,现场调查早已结束。
就是因为警察调查之后没有结果,才会把情报上传到公安的超能力者处理部门。
「打扰了。」
东弥说完,毫不迟疑地打开门。
他原本以为既然禁止进入,里面应该没人,但却猜错了。
「你们看不懂公告上的文本吗?」
室内有两个男人。
其中看似上司的男人以不耐烦的表情继续说:
「如果要献花,拜托放在门外。要来看热闹的话,就赶快回去。这里禁止进入。」
「既然禁止进入,两位叔叔在这里也很奇怪吧?」
「我们是警察,所以没关系。」
「你们难道不懂大学自治吗?」
「大学自治不代表『治外法权』,而是指『学术自由』」。这两者的差异,去请法学院的教授说明吧。」
看来这两人应该是辖区的刑警。他们为了寻找线索,来到不知造访过多少次的现场进行调查。
……这种场面交给东弥,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珠子这么想,因此制止东弥,上前将名片递给男人。
「我们是内阁情报调查室的人,希望你们能够协助。」
「内阁情报调查室?内阁的谍报组织什么时候开始雇用起大学生了?」
对于警察带有讥讽意味却极为合理的言论,珠子维持礼貌的态度回应:
「没有人联系过你们吗?」
「……联系?你们的上司是谁?」
「椥辻未练监察官。」
听到这个名字,刑警深深叹一口气。
「……我原本以为是学生在耍我们,不过看样子不是。抱歉,有问题就问吧。我欠那家伙人情,而且不想要违逆警视大人。要调查的话请便,不过应该找不到什么东西。」
「谢谢。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嗯,尽管问吧。」
男人虽然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样子,应对却很周到。
第一个被害人是这所大学的二年级学生,名叫石垣裕二。
死因是衰竭死亡。他是饿死的。
饿死就是指因为营养不良而死亡。在饱食的日本,饿死这种事本身就已经很稀奇。以大前提来说,一个人就算完全不进食,也能存活两、三天。也就是说,少年是「在衰弱到极点、快要死亡的状态下来到大学,然后在这里死亡」。
这种事不管任谁看来都会觉得异常,那绝对不是自然死亡。
最早发现的是同样念大二的女学生。虽然立刻叫了救护车,但少年已经濒临断气,体力无法撑到医院。
最初警方认为是病死。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依常识来想,很难想像会有人在衰弱状态来上学。不过从他过去的病历来看,并没有相关疾病。
医生在验尸之后,虽然感到不解,仍旧断定是「衰竭死亡」。医生认为纵使死者没有精神科病历,也可能患有厌食症之类的疾病,因为精神问题而无法摄取营养。这种情况也只能这么想。
如果只有这起事件,就只是普通的可疑死亡,警方应该也不会留意。现实中的确有罹患精神疾病而难以正常饮食的人,因此医院的判断也很妥当。
然而两个月后……
在同样的这间教室,又有另一个学生死亡。
第二名被害人叫小堀正,同样是这所大学的二年级生。
死因和第一名被害人有很大的差异,是坠楼死亡。他是从窗户跳出去自杀的。姑且不论事实为何,除了「自杀」之外无法做出其他结论。毕竟有其他学生看到他跳下去的样子,而且目击者不只一人,有好几人。
被害的少年无庸置疑是凭自己的意志跳下去的。
如果光看这起事件,就只是偶尔会登上新闻版面的年轻人自杀事件。和国高中生相较,大学生试图自杀较为罕见,但只是细微的差异。
然而,这个地点在两个月前曾经有人死去。
同一间教室,在几个月当中有两名学生死亡。
这是明显异常的情况。如果有人无法从中感受到刻意的做为,不仅是迟钝,甚至会让人怀疑有没有在思考。警察也感到奇怪,认定这起自杀事件与前述事件有某种关联而展开调查。
结果却一无所获。
首先,他和第一个被害人石垣裕二没有任何关联,既不是朋友,也不在同一个社团或研究室,甚至连出生地都不一样。虽然履历上两人曾上过同一堂课,但那是在大教室授课的通识科目,两人不太可能有机会交谈。
不仅如此,他也没有自杀的理由。
不论如何打听,都没有人知道这名少年有任何烦恼。「没想到他竟然会死」这句话是报导中常听到的感想,不过大多数情况,说话者只是没有发觉到死者的痛苦而已。
然而,这次真的没有任何人知道有可能成为动机的自杀理由。
他并没有受到双亲虐待,也没有失恋或遭到朋友恶劣霸凌,成绩还算优秀,没有金钱问题,也还不到为求职苦恼的时候。
虽然说人心很难猜测,但如此找不到理由的自杀也很罕见。只因为有目击情报,才研判他是凭自己的意志跳楼。到头来,就连选择这间教室的理由也不明。或许哪里都可以,但是为什么选在这里?学生之间甚至开始流传「这间教室受到诅咒」。
当然没有警察会相信这种灵异说法,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让人无法不这么相信。
第三名被害人出现了。
第三名被害人是大三男生,名叫西野元。
事情发生在仅仅一个半月前。当时原本引起骚动的自杀案已经被大多数学生遗忘,而且因为没有凶杀嫌疑,被锁起来的469教室也开始恢复使用。
同一地点又有人死亡。
而且这次的死因是被打死,明显是他杀。
死者虽然有衰竭症状,但直接死因是脑挫伤。是因为头部遭到强烈打击而丧命,全身也有被殴打的痕迹。从伤痕形状推测,凶器应该是手和脚。也就是说,他是被殴打致死。
然而第三人的死亡也有可疑之处,就是死者身上完全没有防御性伤痕。
假设眼前有个拿刀的男人,快要被刺到的被害人应该会用手保护头部或腹部,也有可能会与犯人缠斗。这种时候产生的伤痕,就称作「防御性伤痕」。
死者身上完全没有这类伤痕,意味着遇害的少年面对犯人时,毫无抵抗地任凭对方拳打脚踢,终至丧命。
但死者身上既没有被绑住的痕迹,也没有因为药物而处于昏睡状态。他也不是出其不意被杀害,或是死后被凌虐。即使有衰弱症状,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吧?
「根本就是异常事件。」
男警用粗暴的口吻说。
珠子也觉得「异常」这个词很贴切。
未练想必也是如此。他看到这三个事件,感受到明显「异常」,为了判断是否属于「特异功能」这种超乎想像的异常现象,才派两人到这里。
男警说:「我不喜欢推理小说。书中往往会出现临时想到却太过巧妙的虚构不在场证明,或是奇奇怪怪的暗号,根本没有真实感。现实中的杀人事件几乎都是突然发生的,就是所谓的『一时冲动』。不过这次的事件让我觉得,早知道还是多读点推理小说。如果知道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圈套,或许就会发现到某些线索了。」
他的独白显示出身为刑警的骄傲与无力感,但如果这起事件是凭借特异功能这种圈套而成立的,那么他无法看穿真相也是没办法。
超能力是超越一般常识与法则的力量。想要凭借正常的搜查得到真相,基本上就是缘木求鱼。
要解决与超能力有关的事件,需要的反而是直觉与运气。
讲到这方面的才能,珠子知道某个无人能比的人物。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戻桥?」
「你说怎么办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今后的调查方针。」
「不知道。」
「不知道?你……」
珠子想要质问他到底有没有打算要认真思考,但这时刑警对她说:
「你们从我们的话中得到什么线索了吗?应该没有超出调查数据上面的内容吧?」
「这、这个,嗯……」
「那我们已经没事了吧?我们要回去了。我可不想被卷入情侣吵架。」
刑警摆出一副「受不了」的态度离开教室,他的下属也跟着离开。
不久之后,东弥低声说:「刑警先生应该也明白吧。」
「明白?」
「嗯。他们大概觉得在警方彻底调查过之后,身为外行人的我们到这里探听消息,也不可能找出任何线索。」
「你刚刚不是还很积极,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悲观!那我们为什么要潜入校园调查?」
「当然是为了……」
「什么?」
「唉,算了。我们先来观察现场吧。百闻不如一见,不是吗?」
珠子听从他的建议,在教室内寻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间教室很普通,如同每一所大学都有的那种教室。正前方是白板和讲台,学生座位用的桌子则面向讲台排列。珠子打开窗户俯瞰底下。跳楼的第二个被害人似乎人缘不错,经过几个月后仍然有人献花。
……感觉好讨厌。
她内心喃喃自语。并不只是因为有人死亡,而是周围的人对这个事实的漠不关心让她感到异样与厌恶。珠子想像的「死亡」应该更严肃,不是如此轻易被时间冲淡消失的东西。
「怎么了,小珠?你好像心情很差。」
「没什么……对了,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什么都没有。」
东弥毫不在意地这么回答,珠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大概推理到一个可能性。」
「真的吗?」
「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边走边谈吧。」
珠子随着东弥走出教室。
东弥发觉到的是关于第二名被害人的事。他的死因是坠楼死亡,并且有许多人看到他自己跳下去,不过东弥主张这项事实并不等同于自杀。
「你的意思是,目击者是受到超能力影响,看到不同的景象吗?」
「不是那么夸张的情况。看到他跳楼的目击者,应该都是从窗户底下有人献花的那一带,或是其他教室看见的吧?」
「是的。调查数据上应该是这样写的,那些刑警也这么说。」
「这样不就没有人看到那间教室里吗?」
「咦?」
「也就是说,周围人看到的,是被害人把脚跨在窗框上的身影,不是整间教室吧?那么,即使有人在讲台上拿着枪,也没有人看到。」
犯人从某种管道拿到枪,叫出被害人,命令他站在窗边并对他说:「从这里跳下去,要不然我就用这把枪杀死你。」被枪口指着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使知道会死,但是总比被枪射死好。被害人应该会赌上仅有的希望跳下去吧。
这种情况需要目击者的存在。如果没有人看到,就没有人能够作证「他是自己跳楼的」,无法被认定为自杀,那么事前的安排也白费了。坠楼事件的目击者当中,大概有一人是犯人的爪牙,不着痕迹地将周遭视线引导到少年跳楼的窗户。
「凶器未必是枪,也可能是一眼就看得出危险的超能力。」
「原来如此……」
「不,一定是超能力。」
东弥如此断言。警察也不是无能之辈,应该会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调查过有没有秘密买卖枪枝行为。就是因为没有相关情报,调查才会陷入瓶颈。
这样看来,应该是一般调查无法得知的凶器才对。
没错,就像超能力。
「戻桥,你认为这是超能力者所为吗?」
「应该是吧。」
「为什么?」
「嗯?因为监察官先生这么认为。」
「拜托你认真动脑……」
两人的对话是在潜入暑期特别讲座中,漫不经心地听着现代青少年心理相关报告时进行的。
在听众稀疏的大教室后方,东弥小声回应:
「我很认真。这起事件对监察官先生来说,是测试我们力量的考试。既然如此,就一定要跟异能有关,否则就没办法测试实力了。」
「也就是说,他很确信犯人是超能力者?」
「嗯。只是不知道监察官先生是凭事件调查数据来判断,或是掌握到其他情报。」
东弥这么说。一个小时之后,珠子才发现他不见了。
她是在特别讲座结束、巡视各间教室后,前往办公室想要寻找知情的职员时才发现的。
「……那家伙!」
她实在是太傻了,才会以为他会乖乖听话。
珠子已经不再生气或惊讶,只是接受了现实。
就如这起事件,戻桥东弥也不能用一般常识理解。
在人影稀疏的校园内,东弥来回走在穿堂和走廊之间。
从四楼到五楼、从五楼到六楼,他原本以为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因此刻意走楼梯,却完全没有收获。回程他决定乖乖搭电梯。
他并没有前往七楼以上的楼层。高楼层主要是研究室,没有学生证或职员证的外人无法进入。东弥从未练那里得到伪造证件,因此要进入是没有问题,但是研究楼层原本学生就不多,再加上现在是暑假,一定会引起注目。
犯人应该还没有发现到他们的行动。东弥想要尽可能不引起注意地行动。他想要以一名学生的身分,感受大学的氛围——就像受害的那些少年一样。
就如未练所说的,在这个阶段如果发生什么事,便能知道情报从某处泄漏,光是这样也有用。东弥把这次的潜入调查看作比较像是诱敌的幌子,而非调查。
当他来到二楼、在走廊上的椅子坐下的时候,一名少女向他搭话。
「这位小哥。」
「我?」
「没错,就是你。你对算命有没有兴趣?」
「也不能说没兴趣……」
东弥边回答边走到少女面前。虽然他对算命没兴趣,但是对这名少女有兴趣。或者该说是感到异样,甚至是觉得有趣。现在并不是学园祭期间,她却在校园内算命,让东弥感到很不自然。
这名少女披着长袍,看起来就像算命师。不对,她既然谈起算命,应该是实际上沉浸于这类灵异学说,或者是以此为业的人。她的头发颜色很浅,不过东弥无从判断那是天生的还是最近流行的发色。
「你要替我算什么?」
「我来算你这个人吧。可以把手伸出来吗?」
「好啊。」
东弥伸出手。
少女观察东弥的右手好一阵子,然后平静地说: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哦?你知道什么?」
「你渴望获得赞赏,又有些自我批判的倾向。你有非常独特的想法,也有罕见的才能。还有……你最近身体出了状况。」
她说得很准。
可以说几乎全说中了。
然而,没有丝毫意义。
「我认识一个很聪明的人,名叫真由美。真由美对人类心理和思考懂很多,告诉过我各种知识。」
「那又怎么样?」
「也就是说,你刚刚说的那些……只是巴纳姆效应吧?」
巴纳姆效应是心理学用语之一。
即使是符合任何人的内容,只要说明为「这是你的个性」、「这是分析结果」,听者就会相信对方正确说中自己的情况。这就是巴纳姆效应。
「渴望获得赞赏,可是又有些自我批判的倾向」这种特征,的确符合戻桥东弥的个性,但是仔细想想,每个人都渴望获得他人认可,而且很少有人会完全肯定自己的言行,因此不论是谁都有自我否定的一面。
「最近身体出了状况」的说法更是最典型的例子。她没有提及「最近」是什么时候,也没有具体说明「是哪里出状况」。「最近」这个词的定义非常笼统。三天前头痛,或是一年前动了盲肠手术,都可以称作「最近身体出了状况」。
正因为已经相信对方说中自己的状况,才会依照对方意图,自行解释「最近」和「身体出了状况」。
「原来你知道。」
「我也喜欢这种东西。」
穿长袍的少女不知是如何解释东弥的笑容,继续说:
「那么就稍微改变主题……你不擅长运动吧?这一点应该会有符合和不符合的人,而你正是符合的人。」
「这叫『冷读术』。只要是懂得观察的人,就会立刻猜到我没有体力。」
毕竟东弥刚刚气喘吁吁地走出电梯。
这里是室内,因此不太可能是剧烈运动造成的。也就是说,由此可以得知东弥是那种光是做日常动作(譬如抬起重物、上下阶梯)就会喘不过气的人,十之八九不擅长运动。
像这种凭观察说中对方特征的手法,称作「冷读术(cold reading)」。大多数的算命内容都可以凭这项技术与刚刚的巴纳姆效应说明。
「你说得没错,不过还有其他理由。你的体格并不像从事运动的人。」
「你光看外表就能猜到这种事吗?」
「是的,大概可以猜到。看到你的手掌之后,我更是确信。」
「对了,小珠好像说过『练武术的人和没有练的人,手掌的肌肉不一样』。」
「那位小珠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人吧,东弥?」
「我说过,这种——」
他正想说别再提了,但突然停下来。
……少女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
只有这一点,无法凭巴纳姆效应或冷读术说明。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眼前的少女并不是模仿算命师随便叫住任何人,而是锁定戻桥东弥叫住他。
「姐姐,你是谁?」
「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今天就暂且别提。我想问你,要不要跟我赌赌看?」
「赌?」
「没错。如果你赢了,我可以提供对你有用的情报。」
「……就算你所谓的情报真的有用,我也不可能会相信明明不认识却不知为何知道我名字的人提供的消息吧?一般来说,应该会觉得很诡异才对。」
「是的。不过你并不是普通人,而且应该很喜欢这种刺激。不然的话,你在被陌生人叫住的时候,应该会提高警戒。不,你的确有提高警戒,却仍以兴趣优先……你一定会接受挑战。」
因为你是赌徒——少女以自认了解的态度笑着说。
这句话也说中了。
……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珠子毫不隐藏愤怒地走在走廊上。
连续发生的事件与异能者有关,而凶手很可能是这所大学的相关人士。被害人是大学生,再加上事件一再发生于这座校园,因此凶手应该是熟悉这个环境的人。
恐怕是这里的学生或是教职员。
这名凶手今天也很有可能在校园内。
想到这里,就应该知道单独行动很危险,可是东弥一句话都没说就不知去向,实在是太没常识了。他或许推测「对方不会在有人看到的地方下手」而采取行动,但是先前的三起事件都发生在白天的校园内,没办法保证只要周围有人就不会有事。
珠子打了电话,但东弥没有接。
她一面发送短信要求东弥联系,一面想起之前和刑警间的对话。
『有没有什么线索?』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你好像话中有话……』
『那当然。』刑警说。『我只是凭直觉猜测有一个人很可疑,但是没有证据,也没有动机,只是我觉得可疑而已。总不能凭这么模糊的根据展开调查吧?』
他虽然说得理所当然,但珠子觉得能够不轻信经验与直觉,对警察来说是很难得的资质。进行调查的人如果怀有偏见或成见,就会成为冤案的种子。虽然警察的工作就是怀疑人,但是不应该认定他人是罪犯而行动。
刑警在说明这样的前提之后,才说出该名人物的名字
鸟边野弦一郎。
『他是人类科学研究系的副教授,外表很引人瞩目,所以应该立刻就能认出来。而且他的异常度也很明显,如果那家伙是犯人,以推理小说来说可是不及格。像那么可疑的家伙也很少见,你们不妨去见见他。』
他们得到刑警的建议之后,还没有去见这个人物。
如果这位副教授真的是犯人,独自去见他并非上策。
然而和东弥一同前往,也称不上是良策。
那名少年也属于异端。只要是观察敏锐的人,势必会立刻察觉到「这家伙有点问题」予以警戒。
珠子在苦思之后,决定隐瞒身分去找对方谈谈。那位副教授总不会记住所有学生的脸孔吧?所幸珠子此刻的打扮看起来很像大学生。以一名学生的身分去找副教授,应该不会不自然。
根据刑警的说法,这名副教授先前在四楼的另一间教室。如果不在那里,应该就在研究室。
珠子前往「A栋北」,敲了敲刑警告知的429教室的门。
「请进~」
门内的人回应,不过声音明显是年轻女性。该不会是研究生在里面?珠子边推测边走进教室内。
教室里有三个人。
首先看到的是在白板上涂鸦的两人。刚才回应的应该是其中的女生。她的长发从大约中段的地方染成褐色,绑成颜色独特的双马尾发型,另一个男生也有同样渐层的挑染。
等等,仔细一看,这两人长得一模一样,该不会是双胞胎?
「你找老师有事吗?」
「那我们最好离开吧?」
双胞胎不等珠子开口,转眼就离开教室。
室内留下珠子和那名男人。
穿长袍的少女从脚边的公事包取出扑克牌,然后问:「你有没有喜欢的花色?」东弥回答「红心吧」,她便抽出所有红心的牌,并且加上鬼牌。
「游戏名称是『IQ扑克』。这是用同一种花色十三张牌和鬼牌进行的扑克游戏。」
「这是什么样的游戏?我打算先听规则,再决定要不要赌。」
「好的,这是很聪明的做法。」
IQ扑克是用一张牌进行的扑克游戏。
首先决定先攻后攻。两名玩家各得到三张牌,然后进行三轮胜负。
不过,这种游戏是以一张牌决定胜负。要从仅仅三张牌当中,选出能够赢过对手的数字。手中的牌不会补充,也不能换牌。最弱的是2,但是2能够打倒最强的鬼牌。此外,出鬼牌败北的玩家当场就算输掉比赛。
这个IQ扑克游戏还有另一项重要规则。
「决定胜负的时候,先攻者可以提出一个问题。后攻者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可以说谎。」
「什么样的问题都可以吗?」
「不行,问题是固定的。」
第一个问题是:「你手中有鬼牌吗?」
第二个问题是:「你出的牌是奇数吗?」
第三个问题是:「你出的牌是花牌吗?」
先攻者在后攻者盖上手中的牌之后,从这三个问题当中选择一个询问对方。
后攻者对于先攻者的问题,要以「是」或「不是」回答。
问过一次的问题,无法再度询问。回答问题之后不能换牌。此外,第三轮胜负不问问题,因为双方都只剩下一张牌,不论哪一方说什么,都无法进行攻防。
「你有没有玩过两个人的大老二?」
「我应该没玩过那么寂寞的游戏。」
「很好玩喔。两个人玩,就等于自己没有的牌一定在对方手中,可以知道对方手中所有的牌,变成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的游戏。」
根据她的说法,这个游戏也一样。
使用的牌有十四张。其中三张在自己手中,因此对方手中的牌是自己所没有的十一张当中的三张。范围已经缩到这么小,又可以问问题来推测对方手中的牌。
用一个问题掌握关键,以一张牌进行,测试智力的扑克游戏。
这就是IQ扑克。
「怎么样?你要接受挑战吗?」
「先让我确认两件事。」
「请说。」
「先攻后攻要怎么决定?」
少女说:
「先攻的权利让给你,毕竟我比较熟悉这个游戏。」
「是吗?那就谢啦。还有一件事是关于洗牌。」
「使用的牌会互相洗牌。两人轮流一次抽一张,抽完之后就没有必要去碰牌堆,所以一旦碰到就算犯规输了。」
「……我知道了。这个游戏好像很好玩。」
「是的。那就开始吧。」
戻桥东弥开始思考。
这个游戏的关键,以及更高层次的问题。
IQ扑克——
以一张牌进行、没有加注或弃牌等攻防的扑克游戏,乍看之下似乎全凭运气。事实上,虽然几率很低,不过要是拿到2、3、4,就几乎肯定会输;相反地,如果拿到Q、K、鬼牌就会赢,因此能不能一较高下确实要看运气。
如果自己拿到2、对方拿到鬼牌,或许还有些胜算。因为「以鬼牌败北的玩家就输了」,因此只要能够拿自己的2对上对方的鬼牌,就有可能逆转胜。
真正最糟糕的是自己拿到3、4、5,而对方拿到Q、K、鬼牌的情况。这样的模式就毫无胜算。毕竟和一般扑克游戏不同,不能靠心理战占上风,逼对方退出。
拿到三张牌之后,戻桥东弥松一口气。他拿到的是8、K、10,姑且回避了「束手无策只能认输」的最糟糕情况。
「我要出这张牌。接着轮到你了。」
「我可以想一下吗?」
「没关系。」
这个IQ扑克游戏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除非完全被命运女神抛弃,否则以先攻较为有利。
理由是「先攻可以看对方的反应改变要出的牌」这条规则。
游戏的流程如下:首先「后攻者出一张牌,牌面向下」,接着「先攻者提出问题,后攻者回答」,然后「先攻者出一张牌,牌面向下」,最后「双方彼此亮牌,决定胜负」。
后攻者无法改变自己出的牌,先攻者却能够看对方回答问题的反应,决定要出什么牌。
也就是说,这个IQ扑克游戏是先攻者绝对有利的游戏。
反过来想,东弥先攻的第一战一定要赢。
以这次的情况来看,东弥手中的牌是8、K、10,少女手中的牌如果是J、Q、鬼牌,东弥就没有胜算。另一方面,少女手中最大的牌如果是9,她就只能赢东弥手中的8,因此东弥不可能会输。
如果要正确计算这些几率,姑且不论IQ,但确实是需要数学能力的游戏。
不过东弥要思考的不是这种问题。
这种程度的问题,他在听到规则说明的阶段就已经理解了。
问题在更高层次的地方。
「……满困难的……」
「从三张牌当中选出一张,有那么困难吗?」
「不是这个问题。」
没错,戻桥东弥此刻最应该思考的问题,是「眼前的少女究竟对他了解多少」。
东弥拥有超能力,具有「操纵对自己说谎的人」的异能,以及应用这项能力「看穿对手谎言」的力量。在他面前,不容许任何谎言。
这个IQ扑克游戏有「提问」的阶段,后攻者对于先攻者的提问,必须回答「是」或「不是」。虽然依照规定可以说谎,不过对上东弥,这样的规则没有意义。他可以看穿所有谎言。不仅如此,在对方说谎的瞬间,他就可以操纵对方的身体,让她触碰剩余的牌,强制导致她犯规。
没错,就像他当时对一之井贯太郎所做的。
……可是,如果对方知道他的能力呢?
如果对方知道「戻桥东弥是能够操纵说谎者的超能力者」,那么,挑这种游戏来赌就很奇怪。或者,如果她连「戻桥东弥无法说谎」的代价都知道,那么「IQ扑克」的游戏规则就会崩坏。东弥能够操纵说谎的对手,因此对手无法说谎,但是东弥也因为能力的代价而无法说谎。
如果彼此都说实话,就无法唬弄对手,「提问」会变得几乎没有意义。
……虽然有点晚,不过东弥总算理解一之井的心情了。
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不过想到一之井的心情被搅乱到这种地步,就会产生些许同情心。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
IQ扑克。
深思过后,年轻的赌徒选了提问的问题——
男人停下操作电脑的手。
这是一名白发男子。年纪虽然大概才三十出头,不知为何头发却变得全白。他的相貌端正,但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果然就像刑警所说的,外表很引人注目。
另外,还有一项评语也说中了。
这家伙——很异常。
「那个,教授……」
「呵呵呵。」
他毫不隐藏超乎常轨的气息,发出笑声。
白色长袖衬衫以及白袍姿态的大学教授装扮,反而增强他危险的印象。他不像一名教授。珠子虽然完全不认识这个男人,却知道这一点。
这个男人有问题。
「看你这样子,应该没上过我的课吧?我应该说过很多次,『发言前一定要报上名字』。」
「很抱歉,失礼了,我叫双冈珠子。」
对方是副教授。珠子彻底扮演学生角色,摆出低姿态。
「呵呵呵。」
鸟边野弦一郎敲打着键盘,再度笑了。
「真是驽钝。」
「……什么?」
「我说,你实在是愚蠢到无可救药……」
——再怎么说也太无礼了。
这就是珠子的感想。
不管他是副教授还是什么,难道大学教师都这么没有礼貌吗?他完全不看珠子一眼,竟然还出口骂人。或许她真的不够聪明,但是仅凭刚刚的对话,他究竟能懂什么?
然而下一瞬间,珠子就无法继续抱持这样的疑问。
因为鸟边野弦一郎掌握到的是事实。
「而且情绪会立刻表现在脸上,不适合伪装身分。」
「唔……」
珠子原本想问「你怎么知道这种事」,但临时闭上嘴巴。如果说出这种话,等于是承认「自己假扮成大学生」。在短短的对话当中,他不可能会知道什么,或许只是想要钓出答案而已,老实表现出惊讶才是笨蛋。
她努力恢复平静询问:「你在说什么?」
戻桥东弥不在场。她可以说谎。
「你好像稍微有些机伶,不过也仅止于此……没有看到关键的地方。」
「我可不想被完全不看我一眼的人这么说。」
「这点明明也是发现答案的线索……真愚蠢。」
他阖上笔记型电脑,继续说道:
「只要仔细查看每一项情报就行了。我是这所大学的教师,你报上了名字。我的手边有什么?」
没错,很简单。
珠子报上名字的瞬间,弦一郎就以「双冈珠子」的名字进行搜索。
虽说个人信息受到保护,但是教职员为了计算出席分数、决定要不要当掉学生,都有上课学生的名单。名字不在这份名单上,就表示「这个人没有修这堂课」。
至于「是不是这所大学的学生」……
「教职员不会得知所有学生的姓名,校方也会考虑到情报泄漏的危险。不过不论是高中还是大学,学生名单这种程度的情报,依旧有管道流出。不需要动用到黑客,有很多人为了赚点小钱,就会把同学的名字出卖给名册业者。」
「怎么可能……」
「像我这样的人,更容易得到这方面的信息,因为我可以用社会调查的名义来要求。不论如何,没有名叫『双冈珠子』的人在学的纪录。」
他又补充,连姓双冈的人都没有。
「呵呵呵,解谜到此为止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到这个地步,不要用『我是提早来参观大学校园的高中生』这种蠢理由喔。」
珠子苦心想到的借口,也被对方抢先一步破解。
看来这个男人确实很聪明,至少比珠子高出一筹。既然如此,耍花招就是下策,还是老实告知自己的想法,比较可能会有进展。
「……很抱歉,您是鸟边野弦一郎副教授没错吧?」
「失敬。我要你报上名字,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没错,我是鸟边野弦一郎。」
「我是隶属于内阁情报调查室的人。因为某种理由,在协助调查469教室发生的连续可疑死亡事件。」
「哦,内阁情报调查室啊……真是奇特。」
「对于试图隐瞒身分一事,我在此道歉。虽然很失礼,但还是想要请教您,有关校园内发生的可疑死亡事件,您有没有任何线索呢?」
既然脑袋运转的速度比对方慢,笨拙地耍花招反而不利。
珠子这么想,因此说出部分事实。
她并不期待对方老实回答,只是为了观察反应而问。
然而,她却得到出乎意料的回答。
「原来是那个啊。你的直觉是正确的。」
「咦?」
弦一郎再度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过了一分钟左右,东弥提出一个问题。
「我决定了。我的提问是:『你出的牌是花牌吗?』」
从结论来说,东弥放弃思考。他决定停止去想。
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能力、对方有没有特殊能力……这些事情即使想了也没用。既然是没办法得到答案的问题,还不如不要去想。他明快地做出决定,选择接受挑战。
一之井贯太郎和戻桥东弥同样是赌徒,却属于不同类型。
前者是为了保命而反复思考的类型。
相对地,后者则是能够抛弃性命、冲入险境的类型。
「好的。这个问题就可以了吗?」
「嗯。」
然而放弃思考并不代表没有做出结论。
就是因为得到一定的结论,才决定不去怀疑。
没有胜算的挑战,只是通往败北的倒数计时而已。
「我的回答为『不是』。」
少女没有说谎。
……那么这是可以赢的一局。
东弥这么想,然后出牌。
两张牌翻开。
少女出的是4,东弥出的是10。东弥赢了。
「算命师小姐,你的运气真差,4是很弱的牌吧?」
「那也未必。」
「……哦?」
「看来你很聪明,东弥。你找到最佳的解答。当你手中有10,询问『你出的是花牌吗?』然后出10,是最佳选择之一。光是得知你的聪明程度,就算有所收获了。」
若以双方都无法说谎为前提,对于「你出的牌是花牌吗?」这个问题,如果对方回答「是」,那么这时候有鬼牌就该出鬼牌。
自己手中有鬼牌,而对方出的牌确定是花牌,不仅不会因为遇到2而输掉,还能消除对方手中一张强大的花牌。
如果没有鬼牌,而有K或Q,虽然也要看手中的其他牌,不过最好出最弱的牌。既然自己没有鬼牌,那么应该在对方手中或剩余的牌当中。如果出K之后输给鬼牌,那就太凄惨了。
如果对方回答「不是」,那么,如果自己手中有10,就一定要出10。对方出的不是花牌,代表是10以下的牌,既然10在自己手中,对方出的牌一定是9以下。
也就是说,在这个情况下,只要出10一定能赢。
「你只要能知道我脑筋很好,就算输了也没关系?」
「是的。IQ扑克本来就是测试智力的游戏。我原本就不是为了赢而提出挑战。」
少女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
这句话不是谎言。
第二回合东弥输了,第三回合则赢了。
虽然整体来看是东弥获得最终胜利,他却感到无法释怀,或许是因为发现到少女根本不打算赢。
「算命师小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和你说话,戻桥东弥。」
「……哦,这样啊。」
东弥很在意少女的真实身分及用意。
然而他没有问出这些信息的手段。
「能够操纵说谎的对象」,当然就意味着「如果对方不说谎就无法操纵」。少女不知是否知道这一点,完全没有说谎。
东弥很想提议「以你的真实身分为赌注来比一场」,然而东弥没有可以提供的赌注。更重要的是,他也很在意珠子的情况。差不多应该要跟她会合了。
他查看手机,看到有三次来电。短信上简短地写着「马上联系」。
东弥一面期待珠子会对他说什么,一面说道:
「算命师小姐,幸好你的对手是我。如果不是我,或许会不惜诉诸暴力也要让你说出实话。」
「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学校园内吗?」
「会做的人就会做。所以我才讨厌暴力。」
追根究柢,东弥之所以轻易放弃有别的理由。
椥辻未练说过,即使他们被幕后黑手攻击也没关系。如果东弥和珠子被攻击,就可以确定这起事件背后另有内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光是这样就已经是十足的收获。
遇见这名少女也是同样的道理。
对方知道戻桥东弥这个人(或者至少知道他的名字),并且与他接触。
光凭这样的事实,就可得知这起事件另有内情。
接下来只要和未练讨论,推测「知道东弥的名字,又以这种方式搭讪的人可能会是谁」就行了。
除非她是椥辻未练本人派来的——也就是公安方面的考官。
「对了,你认识椥辻未练这个人吗?」
「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这个哏已经够了。」
两人会合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全新的学校大楼被夕阳染红,学生几乎都离开了校园。白天的喧嚣仿佛虚幻一般,现在只看得到打扫教室的清洁员身影。教职员当然也都离开了,毕竟他们有自己的研究室,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一般教室。
东弥坐在一楼的长椅,一看到从楼梯走下来的珠子,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举起手打招呼:「嗨,小珠。」珠子看到他这副德性,叹了一口气。她原本想要斥责东弥擅自单独行动,现在却失去了斗志。
最重要的是,她感到很疲倦。她决定留待日后再告诫东弥,今天只交换必要的情报。
「请你不要擅自行动。有什么收获吗?」
珠子稍微叮咛之后询问,东弥回答:「我遇到很奇怪的女生。」
根据东弥的说法,他遇到披长袍的少女,向他提出奇妙的赌博游戏,而且对方还知道「戻桥东弥」这个名字。东弥并不是R大学的学生,很难想像对方只是刚好知道他的名字。
东弥已经联系过未练。未练似乎很忙,只回答「我会调查」。
「那个女生该不会就是犯人吧?」
「我也不知道。搞不好只是监察官先生不知情,其实是内阁情报调查室或公安的其他长官派来的刺客。」
那句「我会调查」,大概也包含这样的情况。戻桥东弥、双冈珠子两人如果犯下错误,责任就会落在椥辻未练身上。这件事很有可能是为了逼他下台的计谋,亦即内部权力斗争的结果。
「事情变得麻烦了……」
珠子喃喃说道。看来这世界并不是以「正义对邪恶」这种简单明了的模式在运转。每一个阵营都以正义自居,而在同一个正义阵营当中,又有好几个派系彼此斗争。
「本来就是这样吧?政治是最好的例子。这几年来执政党势力很大,就会被批评为一党独裁,可是执政党和内阁也不是对首相唯唯诺诺,而且应该有很多人想要当接班人。」
「没想到你也会谈论社会议题。」
「老实说,我对社会议题和政治议题一窍不通,不过大学的情况也一样,所以我才会忽然想到。」
「大学也一样?」
「谁当校长、谁当系主任这种事就是政治。我们老师也在抱怨,换了校长以后就遭到冷淡对待。」
他们穿过A栋的门来到外面,直接走向正门。
学生人数变少之后,他们就无法混入人群当中。珠子原本已经有被学校职员叫住的心理准备,却白担心了。即使有一、两张陌生脸孔,也没有人会在意。大学就是这样的地方。
「基本上,这座校园也很奇怪。」
「是吗?我觉得这里的建筑很漂亮。」
「因为是新盖的。」
东弥以熟练的态度对擦身而过的警卫打招呼,然后继续说:
「R大学的校园光是在关西就有四个。两个在京都,一个在滋贺,却又特地在大阪设置一个。我猜大概是为了争取大阪一带的私立学生。毕竟在阪急线沿线有好几所大学。」
如果能够集结到更多人,学生之间的化学反应或许能够产生更杰出的研究成果,学生或许也能够得到更多成长。这是从学术机构的角度来看的益处。
另一方面,在少子化导致学校难以稳定经营的时代,招募学生是非常急迫的要务。拥有多处校园,就能拉拢各地「分数差不多落在这个范围」的高中生,更能削弱其他学校的力量。这是从企业、学校法人的角度来看的益处。
「真是现实的问题……」
「与其把钱花在招募学生,不如投资既有设备、提高教职员薪水,让他们能够提升研究内容,或是用在目前就学的学生身上……这是我认识的人的说法。」
话说回来——东弥停顿一下,然后问:
「小珠,你有得到什么收获吗?」
「我遇见暗示自己犯案的怪人。」
「哦,竟然有人说出这么奇怪的话。你们谈了什么?」
东弥剩下的一只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珠子回答:
「没谈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故弄玄虚而已。」
你认为「杀人」是什么样的现象?
我并不是要借由诡辩来推卸责任,相反地,我要谈的是对于某件事应该要负什么样的责任。
姑且先定义「杀人」是指造成他人死亡。譬如刺死惹火自己的邻居、开车撞死上学途中的儿童,手段虽然各式各样,但只要是直接造成危害而导致他人死亡,应该都可以称为「杀人」。即使没有杀人意图也一样。车祸等适用的「过失致死罪」就如名称所示,是「因为过失导致他人死亡的罪行」。
依循这个脉络来思考,就会产生这样的问题:「如果不是直接导致他人死亡,是否能够称为『杀人』?」
如果有人因为遭到霸凌而自杀,加害者算不算是杀了人?无视劳动基准法、违法让员工一直在恶劣职场工作的情况也一样,要是「把人逼到自杀」,的确是「导致他人死亡」,但是并没有直接下手。对于这些案例,有人会怒声指责「这是杀人」,但也有人认为「虽然恶劣但不算杀人」,有些当事人甚至会大言不惭地问:「有什么不对?」
换一个稍微不一样的例子吧。
据说某个知名杀手被问到有没有罪恶感的时候,一定会回答:「该有罪恶感的是委托人。如果没有委托,我也不会杀人。」
也许有人会反驳:「可是如果没有你,就不会发生杀人事件。」这个说法有一半是正确的,另一半却完全偏离重点。这个杀手的意见其实就等于主张:「枪击事件发生时,枪枝制造业者难道应该被问罪吗?」虽然因为例子有些极端,变得比较难以理解,不过只要想想,假设发生一起凶器是菜刀的随机杀人事件,只有极少数人会认为需要管制菜刀,就不难理解了。正确的一半,是因为「枪枝是以杀人为目的的工具,但菜刀则否。类似前者的物品存在,会降低杀人的门槛」;偏离重点的一半,则是因为「不论采取什么手段,要是没有恶意或杀人意图,就不可能发生杀人事件」。
如果抽掉导致他人死亡的要素,只着重于当事人的意识,那么恐怕最多的「杀人行为」是朋友或情人自杀的情况。姑且不论他人意见,当事人会责备自己坐视对方死去,并且认为对方死亡等于是自己杀的。
像这种不存在杀害意图、只是因为无知或不关心导致的杀人事件,或许更多吧。
「总而言之,你到底想说什么?」
珠子听了鸟边野弦一郎几分钟的授课——不,应该说是发表己见——然而在五分钟之后就失去耐性。这也很正常。就如这名副教授看穿的,她并不是大学生,没有理由对他的谈话洗耳恭听。
弦一郎再度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也就是说,我虽然说那三人是我杀的,但归根究柢,视定义而论,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杀害者。光是没有察觉到对方的痛苦、无法拯救对方,就可以说是『见死不救』的杀人行为。」
「我看不出你因为对学生见死不救而苦恼。」
「当然。」弦一郎回答。「我谈的是事实。不是意识,而是事实。你该不会认为只要有罪恶感,就能容许杀人吧?」
「我不会这么说。」
「不过如果要探讨意识,他人的死是很难想像的……这是我的看法。他人毕竟只是身外之物。」
「没这回事吧?人类会有同感、同情这样的意识。」
「是吗?那终究只是保身而已……只是想要相信『为他人忧虑的自己很正常』、『自己是正确的人』。」
珠子简单扼要地描述和副教授的对话之后,黑发少年再度发出「哦?」的声音。
他显得很愉快。
或者是觉得这一切事不关己。
「没想到会有人说出这么有趣的话。」
「因为没完没了,所以我就结束谈话……我实在无法理解。」
假设弦一郎是犯人,那么令人起疑的言行并非上策。他只要摆出悲痛的表情、说出悼念的话语,就不会被怀疑。这才是犯人应有的姿态。
如果他不是犯人呢?那就更让人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说出引人怀疑的话?只是想要引人注目?不可能。如果是网络讨论区里多如牛毛、爱看热闹的网民,那还能够理解。那些人喜欢冒充相关人士,散布没有根据的情报,看到他人因此而情绪激动就会感到愉悦。然而,在现实中做这种事相当危险,很难想像身为大学副教授的人会这么做。
鸟边野弦一郎这个男人的确很可疑,也很诡异,但仅止于此。总不能只因为外表或气质很奇怪,就把他当成犯人。
「说自己是犯人吗……」
戻桥东弥愉快地笑了。
珠子现在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种戏言所惑。
那个男人的感觉……跟这名少年很像。
因此,她才无法以一句「你在胡说什么」打断对方。她情不自禁地聆听,甚至心想「该不会是真的」。正因为她认识此刻走在旁边的真正问题人物,才会对很像这名少年的男人感到畏惧。
那些刑警或许也是如此。正因为感受到和过去遭遇的犯罪者相似的气质,因而无法一笑置之。
「对了,小珠,不是有句俗语说『笨拙的思考跟休息差不多』吗?」
东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这么说。
「呃,是啊。那又怎么样?」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脑筋差的家伙再怎么努力思考也没用,等于是在休息而已。』不过,我觉得也可以反过来说。」
「反过来?」
「嗯,反过来。也就是说,聪明人的深思熟虑,有时没什么意义。」
聪明的人不会轻易做出判断。他们会以脉络分明的逻辑思考事物,不忘计算得失,甚至还要考量他人评价与一般道德观感之后才下结论。这样的结论通常是正确的,但聪明人有时正因为太聪明,因而造成决定性的错误。
他们会过度思考愚人的想法。
因为他们把逻辑思考视为理所当然,因此无法理解情绪性的举止或突发性的行动。明明没有任何内在理由,却擅自推论「一定有某种特别的意图」。
「把自己以外的人都当成傻瓜,当然是愚蠢的想法,但是认为所有人都凭逻辑思考也同样很蠢。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一样。小珠,你似乎在思考那个叫鸟边野什么的家伙在想什么,可是,如果最基本的观念不一样,就只能做出完全失准的推理。」
这是常被他人评为「脑筋有问题」、「怪人」的家伙所说的话,对于道德观正确到不适合当调查员的珠子来说,或许有值得倾听之处,但是,珠子从中途就完全没有在听东弥说话。
不,她是处于无法倾听的状态。
「……小珠?」
她僵硬地勾住东弥的手臂,控制他行动,然后直接在车站前方的转角右转。她拒绝捐血的宣传,穿过自行车停车场旁边,进入教会旁的街道,走向闹区反方向的住宅区。
如果要前往位于大阪的CIRO–S关西办事处,应该进入车站搭乘阪急线;如果要前往位于附近的东弥住处,与其走教会旁的岔路,不如继续前进比较快。
这时东弥似乎也理解了。
「……小珠果然立刻就能察觉到这种事。大概是因为知道做法,所以也知道因应方式吧?」
「不要说话。尽量自然地走路,不要被发现。」
没错。
当他们几分钟前走出大学校园时,就被人跟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