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戻桥东弥又来到校园。
被刀子贯穿的脸颊已经缝合,肩膀也装回去了。即便如此,这几天其实也应该要乖乖躺在医院。珠子极为愤怒地骂他「真是不敢相信」、「你这个人太夸张了」之后,也打从心底感到担心,想要制止他,但是没办法,没有时间了。
甚至有可能已经太迟。
东弥忍耐剧痛,在傍晚的路上前进。他只用最低限度的止痛剂。即使能减轻疼痛,但要是因此使得脑袋运转的速度变慢、感觉变迟钝,那可就伤脑筋。
校园内很吵杂。一反昨天之前的景象,为了调查而忙碌走动的警察,以及好奇地围观警察的学生与邻近居民,形成独特的景象。纵使大学拥有自治权,当一天之内有连续可疑死亡事件的犯人被逮捕,又有持刀的女人被目击,当然无法避免国家权力的介入。
「总之……在夏天结束之前,大家一定都会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
对于世人来说,这么一来事件已经解决了,然而对CIRO–S来说不一样。
就某种角度而言,还剩下最大的工作。
东弥边自言自语,边走进办公室。他告知想要见某人之后,等了几分钟,接着职员告诉他已经联系到对方,并给他访客用的卡片钥匙。
他搭乘电梯前往大学的最高楼层,来到角落的房间。昨天才拜访过这里,可是感觉好像已经隔了很久。
他敲了门,门内传来「等一下」的声音,他便乖乖在原地等候。不久之后,男人现身了。
白发的副教授,鸟边野弦一郎。
「呵呵呵……久等了。」他发出低沉的笑声。
东弥回答:「只要能见到面就够了。」
他原本预期弦一郎很有可能已经不在这所大学,因此能够像这样面对面,或许就已称得上是幸运。实际上,从打开的门可以看到研究室已经整理干净——虽说只是和昨天相比。
「你正在整理?」
「嗯,所以很忙。」
「因为事件解决了,你得赶快逃跑?」
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沉默。
「边走边谈吧。」弦一郎如此提议,东弥也同意了,跟在他身后搭上电梯,来到四楼。东弥自己都觉得这幅情景很奇特,几乎要笑出来。他没有想像到自己会和事件的幕后黑手走在一起。
「我今天来,是想要请副教授先生听听我的推理。」
「是吗?」
「你不能跟我再战一次吗?」
「嗯,我很忙。」
「骗人,明明不只是这个理由。」
在赌上弦一郎回答问题或东弥离开的那场IQ扑克游戏中,关键在于「弦一郎会在第二回合还是第三回合出鬼牌」。东弥持有唯一能够战胜鬼牌的2,必须预测弦一郎会在什么时候出鬼牌,并且粉碎他的王牌。
就结果而论,东弥猜错并且输了游戏。
然而事实上,还有更复杂的情况。
东弥能够应用自己的异能,确实看穿对手的谎言。每当对方回答问题,他可以下达不会让对方察觉到被操纵的琐碎命令,像是「如果说谎就摸头发」等等。对方如果照做就是在说谎,如果没有就是说真话。
在IQ扑克的提问阶段中,必须以「是」或「不是」回答。可是对东弥而言,这个阶段的心理战术毫无意义。因为他能够看穿谎言,自己也没办法说谎。
第二回合,东弥提出的问题是:「你出的是花牌吗?」弦一郎回答:「不是。」
然而,实际上弦一郎出的是鬼牌——也就是花牌。
弦一郎是通过某种手段,让东弥的能力无效。
「借用副教授先生的说法,我们太驽顿了。我和小珠、还有监察官,想到的都是偏离事实的理由,譬如也许是超能力的情报泄漏、也许有人背叛等等。这是因为在上一次的事件当中,知道我能力的墨镜先生和分部长先生已经死了……」
清楚理解东弥能力为何的两个人死了。
不过如果是被操纵的人,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赌徒一之井贯太郎。他为了隐瞒使用透视能力的事实,结果被东弥操纵。这个男人至今下落不明。
然而——
「我和一之井先生对决时,场上有观众。」
东弥先一步走出电梯,回头露出笑容。
没错,那场扑克游戏有观众。那些人是当时刚好在场的赌场常客,他们也看到了一之井贯太郎被操纵的样子。
东弥并不知道那些观众是否了解超能力。不,不知道也没关系,重点是他们目击到一之井贯太郎被操纵并采取怪异行动。
「一之井先生输给我之后,如果向佛沃雷的某人求救,或是有基于善意主动援助他的人,或许会去向店里的常客打听吧。」
提供援助的某人从那些客人口中打听到当时奇怪的情景后,应该有可能推测到,如果一之井没有精神错乱,或许是被那名少年的能力操纵。
如果是被操纵,发动条件是什么?和魔眼用户一样,是通过四目相交吗?或者是接触对方?听说两人在对决前曾经握手。对了,一之井在做出异常行为之前,少年似乎问过:「你该不会真的看得到我的牌吧?」
佛沃雷的人应该知道一之井的透视能力。少年的提问和一之井的透视能力,这两点或许就是关键。推理进行至此,距离真相只剩下一步。
——原来如此,一之井是因为说了「没看到牌」这个谎言,才被操纵的。
「那个某人应该已经看穿到这个地步。还是说,推理的是副教授先生?」
弦一郎继续保持沉默。东弥说「算了,不重要」,继续问:
「你是不是也刺探过公安和内阁情报调查室?监察官先生虽然替我们留意,不过『试图避免情报泄漏』,就是最大的情报。」
因为可以由此猜想到,那或许是一旦了解内容就有办法反制的能力。
「于是佛沃雷的某人假扮成算命师来刺探我。那种情况怎么想都很奇怪,会让人想要知道她的真面目。如果对手——也就是我——具有操纵他人的力量,一定会想要强迫她说出真话。」
如果条件是接触对手,那么即使有些勉强,也应该会试图接触她。东弥没有这么做的话,至少表示「接触」不是必要条件。四目相交的条件也是同样道理。如果这是必要条件,东弥即使硬摘下她的长袍看她的脸也不奇怪。
少女没有被操纵。从这点应该足以得到确信,这名少年只能操纵说谎的人。
「呵呵呵……就算你说的故事完全正确,也没有回答最初的问题吧?」
「嗯,的确。」
到这里为止,只是在推测「鸟边野弦一郎如何得知戻桥东弥的能力」。说得极端一点,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也有可能是因为「公安或内阁情报调查室有间谍偷取情报」这种单纯的真相。
不论如何,弦一郎在IQ扑克游戏中躲过东弥的异能,说出谎言。
不过东弥笑着说:
「这一点很简单。说谎的不是你……不,那的确是你的声音,但那是录下来的声音。」
室内播放大音量的音乐、宣称「必须要打分数」而频繁改变姿势、用手遮住嘴巴笑的动作,全是为了隐藏在袖口的录音机。
在那个瞬间回答「不是」的不是弦一郎,而是录音机。
不巧的是,东弥为了防备魔眼而戴着太阳眼镜,由于视野太暗,因此没有注意到弦一郎的喉结没有动。东弥原本就失去右边眼珠,想必也有很大的影响。凭着难以掌握远近感的单眼,对于细微状况会比平常人更难以认知。
「不过这项解谜在这次事件当中,也只是旁枝末节而已。」
四楼没有人影,这是他拜托未练避免闲杂人等进入的结果。
没错,事件真相应该要在这间469教室谈论。
门上贴着新的公告,上面写着「除了鸟边野弦一郎与戻桥东弥以外的人禁止进入」,大概是弦一郎准备的。看来他也抱持同样想法。
东弥进入教室,坐在最中央的位置。相对地,弦一郎则站到讲台上。对于学生与教授来说,那样才是彼此的固定位置。不过,描述现在的两人关系最贴切的词,应该是「侦探」与「犯人」才对。
「呵呵……今天的课就来听听学生的意见吧,主题是在这间教室连续发生的可疑死亡事件。」
虽然有些戏剧化,不过年轻副教授的问题只有一个:「你知道多少事实?」
然而这个问题也很简单。
一旦察觉,就会发现事实单纯到令人惊愕。
「可疑死亡的真相已经变得明朗。或者应该说,我已经充分领教过了。那是『在特定空间让对手遵守命令』的能力造成的结果。问题在于,三名被害人之间没有共同点。」
「这一点只要问犯人就知道了吧?」
「嗯,但事情没有那么单纯。在这间教室杀死三人的犯人说:『那三人强暴了自己的朋友,杀死了她,所以那些家伙死有余辜。』不过,那不是事实。」
不,这个说法也不太对。
的确有那样的事实。
但是——
「犯人前田诚的朋友中川惠子的确自杀了,而且大概也曾经被人强暴。只是强暴她的不是那三个人。」
为什么被害人之间没有共同点?
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是犯人自己搞错了。
没有链接正是他们的链接。
「我昨天晚上通宵熬夜,拚命调查,还请有些可疑的上司和挚爱的朋友帮忙,结果发现更有趣的事。半年前,另一所大学的男学生们强暴了某个少女。据说是因为那名少女捏造色狼案件,害得他们的朋友身败名裂。」
「那个少女就是中川惠子?」
「也不是。不对,应该说的确是她,可是又不是。被强暴的少女是中川惠子,但是捏造色狼冤案赚钱的是另一个女生。」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
A对B抱持某种怨恨,进行复仇。但是A以为是B的人物,实际上是完全不相关的C。简单地说,就是认错人。C的朋友D要向A报仇,可是D以为是A而攻击的对象却不是A。
这就像是一路扣错扣子。原理上类似交换杀人,各个事件出现的人物稍微有些不同,也因此没有人能够掌握事件全貌,但又各自进行错误的复仇,扩大被害范围。
没错,东弥自己就说过了。
『在京都的某间大学,有个大学生酒后驾车,撞死了老先生,可是上同一间大学的学生都没什么反应。另一所大学有学生侵犯小学生的时候,同大学的学生反应也只是「好可怕喔~」。大阪的女大学生被传言靠诬告色狼赚和解金的时候也一样。小珠,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自杀吗?这所大学和我念的大学,去年应该都有人死掉,可是没有人记得。事情就是这样。』
没有人记得的一件件事,以扭曲的方式产生关联性。车祸、性侵未成年人、色狼冤案、强暴、自杀……单看每一起事件只是常见的不幸,却奇妙地链接在一起。
悲剧的连锁。看似偶然的复仇剧。
然而,如果不是偶然呢?
扭曲因果、造成这种结果的人物,就是这个男人——鸟边野弦一郎。
「呵呵……这个推理很有趣,不过并非现实。」
「不,这是无比现实的情况。当一个人被愤怒与憎恨支配,视野就会变得狭窄。这时只要得到『那家伙是犯人』的情报,即使不确定,也会采取行动。」
曾经有过这样的事件。
有一天发生了一家四口被杀害的残忍事件,然而犯人因为未成年,因此没有公布长相与姓名。群情激愤的网民找出犯案少年的身分并公开,这个话题传到当地居民耳中,导致少年的家庭离散,少年则自杀了。
然后,在辨明少年是犯人的情报完全是子虚乌有时,这起事件早已被人遗忘。
另外也有这种例子——
有一群女高中生在电车上聊天时提到:「信用金库很危险喔。」这句话应该只是带有嘲讽意味、没什么特别意义,但是,听到这句话的学生当真了,询问家人与亲戚内容真伪。外行人当然不会知道银行的经营状况如何,于是她的家人与亲戚去找对这方面似乎比较熟的人询问,另外也在和他人闲聊中提到这家银行的话题。
结果变得如何?
某家银行被提出二十亿以上的存款,演变成差点破产的大事件。
事情发端的女高中生或许只是在开玩笑。她只说「信用金库很危险」,没有说是哪一家银行,也没有说经营状况不佳,但是这句话在扩散的过程中被加油添醋,最终真的导致一家银行差点破产。
「这是极端的例子,不过这种事很常见吧?」
因为自称「相关人士」提供的不实消息,导致艺人或企业遭到群起攻击;或是因为没有任何根据的阴谋论,导致政府遭到责难。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论是什么样的事件,由于在被逮捕的阶段就被当成真凶,这个人从小学开始的人际关系到现在的兴趣都会曝光。
正义是甜蜜的毒药。它会蒙蔽思考,使人无法判断是非。越是混乱、困惑的时候,这种情况越显著。人们大概是想要借由绝对正义的行为,确认自己的立场吧。
明明绝对的正义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连我都知道,以前曾经因为『外国人把毒药投入井里』的假消息扩散,导致屠杀事件。在网络发达的现在,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而你是刻意引起这样的状况。」
是让对方看捏造的地下网站?还是在他周围散布特定的传言?或是更直接地对他说「我知道真相」、「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膨胀的被害心态与扭曲的正义感——任何人都拥有的正常情感,要是过度而失去自省能力,就会化为暴冲的燃料。弦一郎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只是指定前进的方向而已。
朝向完全错误的方向。
让一切都无法吻合。
「……呵、呵呵呵、呵呵……」
弦一郎发出笑声。
那是各种悖德交织而成的丑恶笑容。
却又是无可救药地表露人性的表情。
「只能给你六十分。即使知道原理,能不能在现实中运行也是个问题。而且不知道我的动机。」
「嗯,你说得没错。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可是我现在终于知道了,甚至觉得之前自己不知道很不可思议。」
如果鸟边野弦一郎和戻桥东弥属于同类,行动原理也会一致。即使他人无法理解,他们依旧遵从内心深处的冲动生活。
亦即——
「我从以前就喜欢……俯瞰愚蠢的人类。」
——「只是喜欢而已」。
沉浸在名为悲伤的自恋当中,把伤害他人正当化的人类。
因为错误的正义感而触犯法律,被指责毛病就恼羞成怒的人类。
群众随着不仅不知真伪,甚至也不知出处的传言起舞的模样;「大家都这么说,所以一定不会错」的思考停止模式;拿「大众」的身分当挡箭牌、不肯负责的态度。
自以为什么都知道、没有做出成果却又想不劳而获得到认可、只去接触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任凭情绪驱使拿周遭出气、只会扯他人后腿的愚民。
傲慢、贪婪、嫉妒、愤怒、色欲、暴食、怠惰、悲叹、虚荣——
弦一郎最喜欢的,就是人类所包含的各种「罪恶」,以及对此毫无自觉、受到操控而迈向毁灭的姿态。
就如戻桥东弥只能在赌上性命、徘徊于生死线时感受到生命,鸟边野弦一郎也只有在支配并玩弄他人的瞬间,才能感到满足。任何人都多少有一些支配欲,但他的支配欲远比其他人强烈,而且不打算压抑。除此之外,他也得到了能够支配他人的能力。
彻头彻尾都和戻桥东弥相同的存在——
「话说回来,这次的事件不只是为了兴趣,同时也是工作。」
「哦?工作?有人委托你要毁了某个人吗?」
「必要的不是毁灭,而是逼到绝境。」
东弥脑中闪过灵感。
这次事件的相关人士都是大学生,也就是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可疑死亡事件的犯人是超能力者,不过如果他的能力不是原本就有,而是最近萌生的呢?
在无可救药的状况中祈祷的结果,得到不可能的力量。
东弥知道这样的状况。
「……是为了让超能力者觉醒!」
「没错。我是受到阿巴顿的委托。被分割的C文件之一在我们佛沃雷手中,我们以其中的数据为基础,和阿巴顿做交易。不过从对方来看,无法确定我们手中的数据是真是假。因为内容是暗号,因此无法判别真伪。」
C文件原本是阿巴顿制作的。不知道他们是因为出了差错而遗失,或者只是为了要保密,正试图要收集明明知道内容的数据。虽然不清楚状况,不过阿巴顿似乎已经掌握到文件内容的一部分。
两者进行的交易是这样的:
阿巴顿方面将已掌握的「拥有超能力者资质的儿童名单」一部分让给佛沃雷,不论佛沃雷是要把这些儿童拉进组织,或是要当作商品买卖都可以。相对地,佛沃雷要将被分割的文件交给阿巴顿。
然而,弦一郎等人无法完全相信阿巴顿的说词,名单有可能全是假的。基本上,阿巴顿宣称「虽不完全但已掌握到文件内容」的说法本身就不知是真是假。
结果发生了这次事件。
「在『拥有超能力者资质的儿童』周边制造悲剧,把他们的心灵逼到绝境,以便激发能力……」
「没错。」
同时发生多起冤案的理由,是为了要让更多人觉醒,确认名单的真伪。其中不巧成为超能力者的,就是发生在这所大学的可疑死亡事件的犯人。
遇害的其他三人想必也在名单上。死到临头的时候,人类的内心会产生剧烈动摇。如果真的有资质,很有可能会在此时得到某种超能力。
「结果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以这间大学为中心,在阪急线沿线制造七起事件,卷入将近五十人……可是觉醒的只有两人,其中之一还被公安逮捕了。也不知道阿巴顿提供的数据是真是假。」
弦一郎用手遮住嘴巴,笑着继续说:
「反正很有趣,所以没关系。」
他说得很轻松,仿佛只是喝了一点酒、花了些钱。
「……我也经常被说是异常,但副教授先生,你实在太疯狂了,简直就像恶魔。」
「呵呵呵……我跟你一样。你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疯狂』吧?」
——不论被别人如何评论,我们都是人类。
弦一郎说。
比任何人更像人类。
「而且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说得也是。」
不光是能够轻易赌上生命这一点,东弥能够看穿弦一郎引起的异常事件真相,就是异端的证明。
一般人或许连边都擦不到。即使听了犯人的证词,也会当作是凶手的借口不予理会,不会想到这样的错误是被刻意引导的。他们不可能想像到这种事情会连锁发生。
就算稍微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大概也会排拒。这种事件是对「人性本善」理论的否定。一般人因为不愿相信,在无意识中就会避免去想。
他们不会发觉,也不能发觉。
能够理解疯狂,正是疯狂的证明。
「上课结束,我差不多该走了。」
「啊,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犯人的能力,为什么只限定在这间教室?」
超能力是人类的心灵超越常理、侵蚀现实的结果,也因此,超能力必定和当事人的内心状态有关。可疑死亡事件全都发生在这间469教室,可以看作是这个场所限定的异能。这间教室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对于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弦一郎以一副觉得无趣的口吻回答:
「……因为我夸奖过他。他在我的课堂上提出很好的意见,所以我大大夸奖了他一番。当时就是在这间教室。从他有些腼腆而不知所措的表情,我就理解到,这家伙没有被人称赞的经验。他想要获得别人的肯定。」
「你利用了他的心情。」
「没错。我应该被感谢才对吧?原本只能借由在网络上攻击他人才能得到生存意义的人,却从我这里得到了改变现实的力量。」
「……」
「呵呵,别这样瞪我。话说回来,待在这间大学的日子真的很愉快……」
弦一郎有些依依不舍地环顾教室。
既然真相明朗,他就无法继续待在大学。就算解决了眼前这名少年,公安的人应该也会很快察觉。
他们也具备某种形式的「疯狂」。那是打着「正义」的旗帜进行必要之恶的组织。如果公安认真开始调查,立刻会察觉到真相。公安里面应该也有很多像是拥有读心术超能力般对于调查案件有用的人。
「话说回来,副教授先生,你都跟到这里来,难道还以为能够顺利回去吗?多谢你特地为我解谜,不过我还是得说,像你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放着不管。」
「呵呵呵,我反过来要问你,你以为你能赢过我吗?如果是之前那种赌博就算了,换作厮杀你还有胜算吗?」
白发男人理所当然地问。
他或许对直接的暴力没兴趣,但是在必要的时候,也有杀死敌人的心理准备。不,说「心理准备」也太夸张了,他只是能够稀松平常地杀人。
东弥笑着回应「我完全不觉得」,然后继续说:
「不过我想要再问问副教授先生,你以为我会一个人来吗?」
在这个瞬间——
教室的门被用力打开,珠子拿着枪冲进来。
鸟边野弦一郎是个傲慢的人。
对他本人来说很幸运、对被他操纵的人来说则不幸至极的是,他虽然拥有罪孽深重的欲望,如果是常人早就被这样的冲动驱使而毁灭,但他却能以卓越的智力支配他人,持续站在优势的立场。
今天也是如此。
他知道犯人被逮捕后,与自己的关系迟早会变得明朗,原本应该尽早逃亡,然而他内心却想要与难得相遇的同类进行最后的交谈。这个年轻的无赖究竟看穿到什么地步?他无法在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离开大学。
光从保身这一点来看,这可说是愚蠢的选择,然而,他并不是只因出于一时冲动而行动的人。
他派遣间谍潜入校园内的警察之间,也准备了逃跑时的司机。为了趁乱逃跑,他还安排了打一通电话就能让异能者肇事的计划。这间469教室也一样,门上张贴的公告是由那名拥有「让对手遵守看到的命令」之能力的少年所制作的。
除了自己和同类的少年以外,应该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入这间教室。
「……不要动。只要你稍微动一下,我就会开枪。」
弦一郎观察着戴太阳眼镜、以僵硬动作举枪的少女,内心思索。
……她为什么能够进入教室?
门上应该张贴着「除了鸟边野弦一郎与戻桥东弥以外的人禁止进入」的公告。其他人进入室内的可能性,只有万一对方拥有同系统能力而使异能的效力减弱的情况。
「这场赌博看来是我赢了。」
东弥靠在桌上这么说。
「赌博?你在说什么?」
「关于那张公告,或者应该说是关于超能力吧。因为不知道详细的条件和制约,我也不确定小珠能不能进来……不过,看来这项能力会读取到命令当中微妙的含意。」
「呵呵……」
弦一郎理解之后,不禁发出笑声。
公告是他命人制作的,但是看来似乎忠实反映出弦一郎的认知。或者有可能是制作者想到「副教授的命令应该是这个意思」导致的结果。不论如何都一样。
对弦一郎而言,人类只不过是可操纵的人偶,就像是随他高兴驱使、坏了也没关系的玩具。
也就是说——
「你下令『禁止自己和对手以外的人进入教室』,但是你本人并没有把自己以外的人当人看,所以那道命令没有意义。」
对于戻桥东弥这个人,弦一郎把他当作与自己一样的异端者而注意。
但对于他身旁的少女,则当作毫不重要的存在,连名字都不记得。
因此,这是必然的结果。
「呵呵……看来这回是我输了。虽然是同类的人,可是我没想到会输给你。也许应该再和你分一次高下。」
「哦?你说得好像还有下一次。」
「有。」
弦一郎没有说谎。
东弥迅速思考能够打破眼前这个僵局的方案。
弦一郎是精神干扰系的超能力者吗?不,即使如此,也只能操纵珠子。他们已经联系未练,公安的包围网正要完成。假设两人在这里被杀害,弦一郎也跑不掉,而他说「还有下次」既然不是谎言,那么应该不会杀害他们。
他是不是让佛沃雷的人埋伏在附近?虽然有可能,不过这意味着要和公安全面开战。战斗如果拖长,内阁情报调查室、自卫队等种种超能力者处理机关就会集结,弦一郎的胜算会很低。
话说回来,他要单独突围应该也很难。优秀的超能力者的确能够以一挡千,但如果是那么厉害的超能力者,应该会为人所知才对。
……等等,「应该会为人所知」?
东弥在刹那间得到解答。
「小珠,开枪!」
在他喊出来的瞬间之前,弦一郎便已发动能力。
「——我是潜藏在人心中的恶,没有人能够抓到我。」
在这个瞬间,珠子想要扣下扳机,却无法办到。她不知道该朝哪里开枪。
她并不是感到畏惧。不是那种情感上的问题。
不是情感问题,而是认知问题。
「在、在哪里……」
弦一郎从双冈珠子的视野消失了。
先前明明还在那里的白发男子,现在已经无影无踪。枪口朝着虚空,教室里没有人。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不,不对。
「右斜前方!开枪!」
同样拥有精神干扰系能力的东弥知道。
有东西在那里。
虽然因为发生完型崩坏现象,无法认知到「人类」的形体,但勉强可以看到弦一郎站在那里。不,在走路?总之,他就在那里。
枪声。从USP手枪发射的子弹嵌入白板。没有射中。
「更右边!」
东弥的指示也无济于事,「那东西」离开了教室。
没错,不需要特别方案。鸟边野弦一郎只要像平常一样离去就行了。不论有多少警察、被设下多么严密的包围网都不重要。
鸟边野弦一郎的能力是「对于认知到自身的对象,可以使之无法察觉到自己」。这是无差别、无限制的认知阻碍。一旦发动,就没有因应方式。
怪不得没有人知道。不论在多大的事件现场,下一瞬间就无法认知到他。警察在群众当中拚命寻找白发男子,揉了好几次眼睛,最后只能做出「看错了」的结论。即使发觉到了,只要一表现出来,大概也会被他从认知范围外杀死。这是最棘手的能力。
「呵呵呵……我跟你一样,戻桥东弥。就如你不赌上性命就无法感受到自己活着,我也只有在支配、毁灭他人的时候,才能真正感觉到『活着』。」
笑。嘲笑。讥笑。
「太愉快了,我会无法停止大笑……就跟你一样!」
隶属于魔眼用户的组织,却能使所有魔眼失去效果的能力。
「不被知觉」、偷走视力的异能——
「所以就像你会继续赌下去,我也会继续把人当食粮。后会有期,我的同类。呵呵,呵呵呵……」
恶魔般的笑声传来。
然而这个声音不久之后也无法被认知到。
事件结束,灾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