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幕后黑手的鸟边野弦一郎行踪不明。
研究室没有任何线索,地址也是乱编的。他身边的双胞胎似乎也不是那间大学的学生,与他一同消失了。虽从剩下的论文与研究室内采集到指纹与DNA,不过和警察的数据库比对,也找不出相符的人物。
与弦一郎应该有联系的佛沃雷成员「柊」被发现在河边遭到枪杀。虽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不过应该是为了灭口。
事件以不完整的形式结束。
这就是未练告诉他们的结论。
「不论如何,辛苦了。像他那样的超能力,要抓到是不可能的。」
「我大概能猜到前副教授的代价,所以原本想要采取对策的。」
「那就期待你下次的表现吧。总之,这次的事你们不需要在意。」
接着他又像平常一样,补上一句:「要在意也没关系。」
这里是七楼办公室。未练听完他们的正式报告,慰劳一番之后,拿了公事包就要走出房间。「你要去哪里?」珠子问他,他便打呵欠说:
「我要休假。最近一直在工作,偶尔也该休息才行。」
「哦,是吗……」
真是我行我素的人——珠子在惊愕之余这么想。
另一方面,东弥则站到未练前方,挡住他的去路。
「戻桥,怎么了?」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事?」
「监察官先生,你究竟知道多少内情?」
「你说的内情是什么意思?」
东弥瞪着仰头喝矿泉水的未练说:
「从内阁情报调查室、自卫队,到各省厅、企业界等各种地方,你都有人脉吧?」
「有啊。」
「在黑社会也有吗?」
「嗯,有。」
「在佛沃雷和阿巴顿也有?」
椥辻未练是不是早就知道这起事件的真相?
假设他从某个管道得到「佛沃雷有动作」的消息,又刚好是在连续可疑死亡事件发生的时期,他是不是在察觉到这是超能力者犯下的事件之后,刻意纵放?
对于那间大学进军大阪,周围的大学法人并不高兴,应该也有很多人希望该所大学的名声低落。即使在学校内,也有人对于利益第一、不重研究的大学发展方针提出异议。
未练会不会和那些人进行交易?
在得知连续可疑死亡事件是凶杀案,再加上发生砍伤事件的消息扩散之后,大学的人气会降低许多。未练是不是想要借由泄漏这样的情报,得到某种利益?
「对那间大学的高层说『我会派遣干练的调查人员』赢得信任,对其他学校则说『事件应该会拖很久』,建议『要夺取人气就趁现在』……该不会有这种事吧?」
做这种事对未练有什么好处?
东弥可以断言「没有」,不过必须补上「目前」两个字。卖人情就是创建人脉。这样的链接会产生什么样的效应,要等日后才知道。
「你可以在我面前断言『没有』吗?」
「……就算有那种事吧,即使我们感到悲伤,也无法唤回失去的生命。把有人死亡的事件利用在保护现在还活着的人,难道是坏事吗?」
未练垂下视线低语。
他曾经说过,「和『已经死亡,也不知道是不是事件被害人的三人』相比,『被黑社会组织盯上的无数市民与企业』优先度更高」。这就是现实中「正义使者」的态度。
「我不觉得这是坏事,也觉得这样做很聪明。可是……」
「可是?」
「也很卑劣。」
正义是必要之恶,是被独占的暴力。
然而即使说一大堆道理,恶仍旧是恶,暴力的本质也不会改变。
「这样啊。」
未练点头,没有提出辩解就离开办公室。
「你要这么想也行,不这么想也没关系。」
他像平常一样留下这句话。
「我送你到车站吧。」
珠子如此提议,不是因为担心东弥的安全。
事件结束了,目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现在珠子住在距离联合办公厅舍很近的公安专用宿舍,东弥则住在和以前一样的公寓,以方向来说完全相反。
现在还不到傍晚,应该不是危险的时段,没有为了步行几分钟的距离送他到车站的合理理由。
她只是想要稍微聊一下。
就只是这样。
「那个……」
「什么?」
「没事……」
听到真相的时候,珠子反驳「怎么可能」。她觉得那种事不应该存在。
不过仔细想想,过去的双冈珠子不是也处于同样状态吗?她毫不怀疑佐井征一说的话,毫无根据地相信并遵从片断的情报,参与非法组织的活动。这么一想,她就无法否定或责难。她觉得自己没有那样的权利。
她无法嘲笑这次那些同时是加害人也是被害人的人们。他们或许正是珠子自己。
「人类是愚蠢的生物。」
「咦?」
「不去了解世界很复杂,以为只有对自己有利的结局会来临,否则就会发脾气说『不应该是这样』。真笨,实在是愚蠢到不行。」
明明就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东弥似乎觉得很滑稽地笑着。
「不过最愚蠢的,就是以为那是别人的事。这是最笨的。」
人类倾向将异常、不幸、悲剧想成与自己无关。
看到凶残犯罪的新闻,也许会忧心世道,却不会认真地想「自己也有可能受害,要小心一点」,更完全不会想像也许因为某种差错,自己也可能造成这样的惨剧。大多数人都会以为事不关己。
在这个瞬间,「邪恶」会稍微接近。
静静地,但是确实地,朝着心中产生的缝隙,或是从那个缝隙逼近。
「小珠会反省自己的行动,试图负起责任,也不会把其他人的不幸当作事不关己。光是这样就很了不起。」
东弥说完开始奔跑,中途回头一次用力挥手道别,然后就没入车站建筑当中。
珠子感觉心情变得稍微轻松一些。
东弥搭了二十分钟左右的电车,到达最接近住处的车站,打了一个大呵欠,下了电车。他好久没有回家了。接下来就是暑假。虽然需要定期去医院,但是不像之前那样有生命危险,应该可以放慢步调。
戻桥东弥是必须一直赌博才能生存的人。
但也不只是这样。虽然排在第二、第三顺位,但是和朋友共度的无谓时光,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
他想要凑齐人数来打麻将,或是和那名拘谨的搭档一起去旅行,兼作庆功也不错。他计划着还有一个多月的剩余暑假,走向阶梯。
然后,他立刻发觉到了。
设置在月台的长椅上,坐着一名穿着算命师般的长袍的少女,正阅读一本书。
「你该不会住在附近吧?」
东弥坐在斜后方的位置询问,少女回答「不是」。
「我是来见你的,戻桥东弥。」
「哦?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想要再见你一次。跟当时一样。」
「这样啊。你该不会对我一见钟情吧?」
「没有。」少女冷淡地否认,然后说出理由:「而且鸟边野先生会输,也是满稀奇的。」
「前副教授先生过得还好吧?」
「他很好。不过我没有见到他。」
两人背对着背,东弥问:「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少女回答「可以」,东弥便抓住机会问:
「在大学见到你的时候,你给我看『高塔』的牌,还说『你最好退出目前在处理的案件』,不是吗?」
「是的,我的确说过。」
「那也是前副教授的指示吗?」
「不是,是我自己的意志。」
接着她又说,佛沃雷也不是铁板一块。
事到如今也不用再提了,这个魔眼用户组成的犯罪结社并没有规则这种东西。少女之所以听从弦一郎,只是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既不是弦一郎的下属,也没有醉心于他的思想。两人只是身在同一个组织。
「是的,和一之井先生的时候一样。当时他来求救,所以我试图救他;这次我被请求协助,所以提供协助。」
「这样不算背叛吗?」
「不算。我并没有被要求不要提出建言。」
「听起来好像诡辩。」
「我们就是这样的组织。」
东弥试探地问:「你要不要当我的伙伴?」少女的回答是「我会想想看」,难以判定是肯定还是否定。
这或许就是她的态度。她既不像布拉克那样为组织行动,也不像弦一郎那样凭本能行动。她只是淡淡地杀人。
少女说:
「我并不喜欢弦一郎。他是散播死亡与毁灭的邪恶本身。我之所以对你提出忠告,也是因为觉得你要是被他弄得不幸,那就太可怜了。」
「真是谢谢你啦。」
「同样地,我也不喜欢你。你跟弦一郎一样,正是因为比谁都更像人类,所以是无庸置疑的邪恶。」
如果珠子在场,大概会愤怒地反驳说:「他跟那个恶魔不一样,虽然会赌上自己的生命,却不会玩弄他人的生命。」
然而,东弥并不否定。他知道自己和弦一郎属于同一种人。两人都是无可救药的问题人物。
他们没有崇高的决心与高远的志向,只不过是能够抛弃生命的人类。只要是为了满足内心深处的冲动,一切都可以抛弃。这里的「一切」包含常识、道德观、朋友与情人。
他们是异常的。
「总有一天,你会杀死你那位伙伴。你会害她死掉。想到那样的不幸,现在杀死你或许是正确的结局。」
「你以为自己是神吗?」
「是的,因为我是死神。」
少女对于挑衅的言语也只是淡淡回答,然后站起来。
「我和父亲不一样。我不会随便杀死任何人,只会杀渴求死亡的人,以及该死的人。大家称呼我为『作梦的死神』。」
「父亲?该不会是……」
「是的。我的名字是诺蕾姆•布拉克。你杀死的威廉•布拉克是我的义父。不过我跟柊不一样,并没有对你怀抱怨恨,所以你可以放心。以那个人的生活方式,什么时候死掉都是理所当然。至于你又如何呢?」
她脱下长袍的帽子,露出侧脸。她是个五官很端正的少女,然而就如令人联想到「雾之国」的北欧大地,同时具备美丽与难以言喻的诡异。
她的发型很特别,只有后脑的头发绑成一条很长的辫子。不对称的浏海后方,隐约可见美丽的眼睛。宛若仙女翅膀般的清澈碧绿眼眸,蕴含着奇妙的光芒,好似能够魅惑人心或是看穿内心。
或者——
也像是在怜悯东弥,为他悲伤。
「再见,戻桥东弥。你有一天也会死,就跟我的义父一样。」
「人只要活着,迟早会死,重要的是怎么生活……不是吗,死神小姐?」
这是最后的对话。
死神少女上车之后,电车立刻出发,转眼间就看不到踪影。「我要前往何方?」东弥难得思索这样的问题,不过立刻恢复心情,离开月台。
街上果然只剩下毫无变化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