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日本首都东京千代田区的警视厅,是守护这座世界级大城市的警察大本营,也是堡垒。每次发生大事件或警察相关的丑闻,几乎一定会出现在报导节目中,也常成为警察剧或悬疑片的舞台,因此应该很少人没有看过。
然而较鲜为人知的是,矗立在这座巨大建筑后方的,就是警察厅所在的中央联合办公厅舍第二号馆。这里是管理警察机构的国家公安委员会的主城。「警视厅终究只是东京都警察本部」。就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守护日本、而不是只有守护东京的警察官僚,在这里与总务省、国土交通省的菁英一起勤奋工作。
这座超高楼层的厅舍,或许比国会议事堂或首相官邸更具有支配日本的力量;既是这个国家的头脑,也是黑幕。
同样邻接警视厅本部厅舍的,还有另一栋名为「警察综合厅舍」的建筑。位于内堀通的这座建筑原本是警察厅(国家公安委员会)使用的,不过在中央联合办公厅舍成立、主要机能移转之后,就被当成警察厅与警视厅的别馆。或许是过去留下的痕迹,建筑与警视厅之间有空中走廊链接,并且因为会议室很多而经常使用。不过知道这种情况的,大概也只有警察相关的人。
而知道这座老气的建筑地下楼层会议室是「白色部队」专用联系间的,大概已经无法称为「一般人」了。
「所以说,椥辻警视……」
排列成ㄈ字体的长桌上,放了几台笔记型电脑,在幽暗的室内发光,映出他们的脸。
这些人包括椥辻未练隶属的警察厅警备企画课(通称CHIYODA)的管理阶层、未练外调单位的内阁情报调查室特务搜查部门(CIRO–S)负责人,另外还有几个是超能力者处理机关「白色部队」(正式名称为警察厅警备局警备企画课特别机动搜查队)的熟面孔。
未练难得系上领带。他还不至于没常识到不系领带来挑战这群人。
话说回来,未练既是「白色部队」的干部,又居于CIRO–S外部监察官这种特殊的地位,可以说是特权阶级;即使面对上司,也没有必要唯唯诺诺。因此他只是顾虑到在组织工作的基本礼节而已。
「我们了解先前R大学事件的经过了。目前正在调查国际犯罪结社『佛沃雷』与『鸟边野弦一郎』这名男子,另外也在搜索疑似与鸟边野有关的事件。」
「谢谢。」
「由于对方是世界级犯罪组织,外务省和入管厅(出入国在留管理厅)也提出种种意见,不过总算安抚了他们。」
未练朝着画面中的脸低头,内心叹了一口气,想着:「每次都这么麻烦。」
对手是拥有称作「GIFT」的超常力量的犯罪者,因此能够对付的机关自然只有白色部队或CIRO–S,但又不能向各方宣传「对方拥有非比寻常的异能,请交给专业的来处理」。这是隐匿超能力秘密的秘密机关难为之处。再加上大家都不打算彼此配合,因此更加棘手。
这次新发现的佛沃雷成员名为鸟边野弦一郎,拥有「不被人认知」的异能。面对这样的威胁,在收集情报的阶段,内阁情报调查室与警察等相关机关发生不只一两次冲突,理由可以用一句「方针不同」来说明,不过这是最委婉的说法,实情只是争夺势力范围而已。
未练既是公安,又是内阁情报调查室的人,被夹在两者之间,只得为了缓和状况而奔走。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关于鸟边野弦一郎的事件,他们做出了「今后继续保持密集联系」这种没什么内容的结论。内阁情报调查室和公安从来没有正常交换情报的例子,不过在这种场合做出妥当的结论,也是在组织中理所当然的做法。
「对了,椥辻,刚刚一直讨论严肃的话题,接下来就谈谈稍微轻松点的吧。」
未练直立不动,只把脸转向开口的男子方向,重复对方的问题:「稍微轻松点的?」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的部下……好像叫双冈珠子吧?她不是觉醒成为超能力者了吗?恭喜。」
「谢谢。」
小小的会议室陷入瞬间的沉默。理由是疑虑。
他们在怀疑,双冈珠子这个人是否真的得到了(能力)。
「会不会原本就有异能,只是在这次事件中被发现?」「真的如说明般,是『增加碰触的人重量』的能力吗?」疑问源源不绝。对于说实话的未练来说,虽然有些意外与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完全相信对方说法的人,不会存在于这一行里。
事实上,椥辻未练虽然没有说谎,不过却有隐藏的情报,那就是戻桥东弥的存在。
这名少年拥有「操纵对自己说谎的人」这样的异能。应用这项能力,可以「看穿对手的谎言」,在尔虞我诈的世界中,占有绝对的优势。未练刻意公开「双冈珠子觉醒成为异能者」的情报,让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这项事实,而忽略戻桥东弥的异能这张王牌。
他的意图目前为止还算成功。隔着液晶屏幕的那些人隶属于警察机构或情报机关,凭着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察觉到「未练似乎还隐藏着什么」,却无法进一步得到真相。
「……总之,既然是椥辻警视的部下,就随他高兴来使唤吧。你认为呢?」
其中一人询问,提出这个话题的男人便说:
「那当然。我对此没有异议。在场的人应该也没有人会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觉得既然有这个机会,要不要取个别名?」
男人一副「自己打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怀疑」的态度。
「别名?」
「嗯。可以用的棋子越多越好吧?」
情报就是力量。终极而论,真伪并不重要,只要周围的人相信「也许是这样」就行了。
譬如股票,要被认为「发行的公司是优良企业」,才有经济上的附加价值,股票这项物体本身则没有任何意义;一旦公司倒闭,就只是纸片而已。就这点而言,正式名称为日本银行券的一万日圆钞票也一样。
只要看的人相信「是真的」,该项事实就会具有价值。
聚集在这里的人,事实上完全不会对双冈珠子的实力或异能抱持任何期待。他们甚至不在乎有没有异能。如果是像戻桥东弥那种「可以操纵他人行动」之类的力量,或许就会千方百计想要得手。
对于珠子则非如此。
「特异功能者的别名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就不用我多说了。」
另一个男人泛起笑容,对未练说「是不是啊,『不定的激流』」。
超能力者的别名象征他们的异常性,是怀着畏惧被称呼的。光是拥有别名、光是如此广为人知却能存活下来,就足以证明这个人物是非比寻常的超能力者。不用提别人,椥辻未练就是如此。
「不定的激流」这个称号意味着他的实力与战果。他是公安警察自豪的「至高无上的暴力」之一,曾和「白色死神」并驾齐驱。
这次的情况则不一样,命名的目的是让人以为「既然得到称号,一定是优秀的超能力者」,和扑克的诈唬(bluff)同义,亦即借由给予珠子只有少数杰出超能力者具备的要素,希望能够搅乱敌人。
如果对手听到别名就吓得逃之夭夭,那是最好;假设被看穿是唬人,因而送命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超能力者。这些人说的话当中隐藏着这样的盘算。
「的确。那么就容我来为她取名吧。」
未练自己其实也盘算着相同的策略。
他以做出决断的态度重新戴上无框眼镜,然后说:
「『焦黑的十字』——这个称呼如何?在燃烧的正义感驱使之下,让敌人背负杀人的十字架……应该很适合操纵重量的超能力者吧?」
「不错。」「这个别名满好的。」映在液晶屏幕上的嘴巴纷纷表达肯定。这些感想显得心不在焉。他们需要的只有「『双冈珠子』是拥有别名的超能力者」这项事实。
毕竟他们对未练的部下一点兴趣都没有。
仿佛象征这一点般,他们很快地打开另一个话题。
会议结束后,未练打开门,看到熟悉的脸孔迎接他。
原本坐在长椅上的这个人站起来,对他说「我等得好累」。
这个男人个子虽矮,但鼻子很挺,长得很英俊。不论从体格或气质来看,都不像个警察,就算参加录取测验,大概也会被身高限制排除。
事实上,他并不是警察。
他是隶属于公安警察「白色部队」的超能力者,也是未练的同僚。
「会议开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在有可能被窃听的网络或电话会议,不可能出现太重要的情报。」
「哈!也就是说,照例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可以这么说吧。」未练回应。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他们虽然有三十公分的身高差异,但奇妙的是并不会给人不搭调的印象,或许是因为两人是长年的好友吧。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来收集情报而已。『C文件』那方面进行得怎么样了?」
矮小的男人以闲聊般的轻松口吻询问最高机密。未练并没有指责他的轻薄,而是回应:「也没怎么样。」
在这个职位待久了,自然就会理解到,越是想要隐藏的事,越要稀松平常地顺着话锋提出来。这样反而比在会议室或高官办公桌前谈论更安全。
一般人会以为如果是重要话题,一定会在符合重要性的场所谈;这个做法则是反其道而行。
「那份文件原本是伯乐善二郎持有的。分成三份的不知道是伯乐翁还是阿巴顿,总之理由应该是为了保密。他们把三个片段分别藏在不同的地点。」
「为了藏起来而放在远方吗?」
越是重要的东西,就要越远离自己。必须压抑想要放在身边的冲动,仿佛毫无价值般假装弃之不顾。
这也和先前的手法相同,属于利用一般人常识的障眼法。
未练边上楼梯边说:
「其中一份藏在基石里。因为性质的关系,在建筑被破坏之前,绝对不可能被打开,可以说是很好的隐藏地点。」
「剩下的两份呢?」
「过去一直找不到,不可能会那么刚好就出现……我本来想这么说,不过没想到真的刚好找到了。」
仿佛是被戻桥东弥找到的C文件片段吸引一般。这样的说法或许会让人觉得是命运安排,不过没什么好奇怪的。之所以会刚好在现在这个时期找到,有其必然原因。
「C文件」被认为是「具备特异功能者素质的儿童名单」。这个「素质」是什么?……那就是双亲的某一方拥有异能。戻桥东弥推测文件的实际内容,就是「双亲当中的某一人是超能力者的儿童姓名与所在地」。虽然不知道是否正确,不过至少和公安收集的情报没有矛盾。
阿巴顿掌握的有可能觉醒为超能力者的儿童数据,就是「C文件」。
由于能力是持有者心境的具体化,因此虽然千差万别,但具有明确的共同点,譬如「会有代价与报酬」、「长期在超能力者身边的人容易成为超能力者」等等。
其中一个共同点,就是「能力觉醒容易发生在十几岁前半段到二十多岁前半段的年龄」。这是意念、愿望、祈祷的结果,由信念与理想、或是心灵创伤与心结形成。这就是特异功能。因为这样的特性,能力往往在最善感的青春期觉醒。
既然如此,制作文件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现在,才能看出其意义。此时名单中的幼童已经成长为二十岁左右,刚好可以确认「是否真的成为超能力者」。
除了伯乐善二郎以外,不知有多少人知道文件内容,不过从片断的情报,不难推测出「十年、二十年后也许会增加价值」。即使有人凭臆测行动也不足为奇。
也因此,这一两年开始出现有关C文件的传言,并且发生过几次骚动。其中有几件据说与假冒CIRO–S的阿巴顿干部佐井征一、以及佛沃雷首领威廉•布拉克有关。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因为现在开始产生价值,才会发生交涉或骚动,并且得到相关情报吧?就像投资家争相购买传闻最近会上涨的股票一样。」
「应该就是这样。」
结果最后两个片段也找到了。
其中之一由极右组织「帝国会议」持有,后来由「赤羽党」在和帝国会议斗争的过程中得手,然后又被「佛沃雷」夺去。另一份则在日本最大的投资基金「御幸町PARTNERS」那里,不过去年被偷走,目前似乎在黑市当中。
剩下的就是CIRO–S入手的那一份。
这一来,被一分为三的C文件所在地都变得明朗。
「帝国会议和御幸町PARTNERS……?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关系。」
「前者是伯乐善二郎本人曾经隶属的组织。姑且不论经济方面的思想,基本上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保守派,所以也许是想要托付给志同道合的对象吧。」
「后者呢?」
「御幸町PARTNERS的社长是伯乐善二郎的孩子。」
「原来是友情和血缘。老实说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我知道了。」
明明是自己要问的,竟然摆出这样的态度——不过未练并没有指责。因为他总是这样。
相对于椥辻未练主要负责掌握战况、削弱对手战力,他身旁的这名矮个子男人虽然同为干部,却和「白色死神」一样,属于战斗能力优异的类型。不论在C文件卷起的骚动中发生什么事,即使该数据被恶意使用而发生大规模混乱,这个男人要做的事仍旧不会改变。他只需负责杀死敌人。
就这个层面来看,先前的对话是真正的「闲聊」,只是为接下来的话题做开场白而已。
「对了,未练。」
「什么事?」
「听说你的部下在调查文件的过程中死掉了……不要紧吗?」
回答是沉默。
气氛变得僵硬而紧绷。对话出现空白,就好像彼此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般,难以想像两人有长年的交情。
当他们来到地面楼层,来来往往的人开始增加时,未练才总算开口。
「没什么要不要紧。这个工作就是这样,有时也会有伙伴死亡。」
他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这么说,态度中没有丝毫动摇。
从外表看不出他的感情。
这是最可怕的地方。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会在意别人的部下,还真是难得。」
「别误会。我在意的不是你的部下,而是你。」
「虽然很像傲娇的台词,不过其实纯粹只是体贴。」
「别嘲笑我。」男人不耐地挥手。
「『白色死神』大人也在担心你。不过以那家伙的个性,大概已经忘记了吧。」
「我的同事真是体贴。」
「体贴的是你吧?不要太在意,包括死掉的部下……还有杀死他的『绿眼怪物』。如果太过执着,有可能会被趁虚而入。」
「谢谢。好了,很抱歉,我要去见一下稻荷警察厅次长再回去。」
未练说完,就前往警察厅的方向。男人也没有进一步说什么,只说「下次见」。
男人不知道椥辻未练在想什么。他很擅长隐藏想法或心情。即使身为他的同事与朋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他不可能不在意。
「未练,如果真的不要紧,就没必要装得那么平静了。」
隐藏和「拥有不想被知道的秘密」同义。
有时候,沉默有可能是最雄辩的答案。
戻桥东弥与双冈珠子在九月初被召唤。
R大学的事件暂且告一段落之后,他们又完成了几项任务。鸟边野弦一郎依旧行踪不明。正当他们以为会在烦闷的心情中迎接夏天的结束,就接到未练的召集。
地点和平常一样,在大阪第二法务联合办公厅舍七楼,内阁情报调查室的关西办事处。
这里有近畿管区警察局入驻,步行几分钟的距离则有大阪府警本部,因此大楼周边处处可见看似警察相关人士的人。这里虽然是大阪忙碌的精华地段,但联合办公厅舍附近的匆忙程度却和一般情况不同。说得直接一点,就是很不安宁。
在这里听不到当地棒球队的成绩、或是完全没有好转迹象的景气等大阪周边的必谈话题。竖起耳朵,就会发现听到的都是黑道帮派动向、治安恶化、伴随着外国观光客增加的海外犯罪组织违法行为……等等不安稳的话题。
人口一集中,犯罪也会跟着增加。都会的人群与冷漠,非常有利于隐藏恶意。
然而搭乘电梯到了七楼,笼罩着整个楼层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静寂。先前的喧嚣不知跑到哪去了,周围也没有人,只能偶尔听见警笛声传来,仿佛是大都会残留的痕迹。
「我希望你们去搭船。」
这里是在七楼当中特别安静的外部监察官办公室。
在堪称路上孤岛的这个场所,未练开口就这么说。
「搭船……?」
珠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反问。
「没错,搭船。你们不想搭也没关系。」
珠子想要姑且先听听谈话内容,因此站在办公桌前方,但是东弥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似乎要表明自己没义务直立听讲。
「监察官先生的命令总是这么突然,一下子就跑到结论。之前不是也像这样吗?你是故意的吗?」
「有一半可以说是故意的。我不希望在详细说明原委之后才被拒绝。」
「椥辻监察官,你虽然这么说,可是既然是工作,应该没有拒绝不拒绝的问题吧?」
「那么如果我拜托你们去杀人,你们也会听命吗?」
「这……」
「在我看来,你们应该不是那种以接受命令为免罪符、停止自己思考的人。基本上,我超级讨厌那种人,所以也不会收来当部下。」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接着这么说,作为结束闲聊的信号。
未练开始述说这次「拜托」他们的原委。
「你们两个有没有坐过邮轮?就是像豪华客船那种。」
珠子说:「我没有坐过。」
东弥说:「我也没有。」
「最近国外旅行的主流是搭飞机,所以你们大概不是很熟悉,不过船旅满受欢迎的。从羽田和横滨出发的班次也有很多。」
提到搭船出国旅行,或许有很多人会联想到综艺节目奖品的环游世界之旅,不过也有很多前往关岛、韩国等近处的路线。
从香港沿着大陆往南的亚洲巡航船旅在周边国家也很受欢迎。此外,在欧洲有从英国南安普敦出发、抵达德国汉堡之类的船班,也有观光客会作为欧洲旅行的一环搭乘。
或许很多人会以为这年头要搭船一定很贵,不过金额远比宅在家里的人想像的更便宜。
「不过事实上,低廉的价格是有内情的。」
「什么内情?」
「像这类邮轮往往会设置赌场。很多人在旅行的时候会玩得过头而赌输,所以可以收支平衡。」
在有庄家的赌博当中,最大前提就是赌场最终能够赚钱。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经营赌场的一方一直输,这家店本身就无法继续经营下去。
不论是寥落商店街的柏青哥店、或是拉斯维加斯的大型赌场都一样。在一个晚上赌赢的人有很多,可是整体而言能够赢多输少的,只有极少数人。以「店家」对「所有顾客」的结构来看,持续赢的是前者。
此外,就如柏青哥的「非典型打法」,胜率很高的技术往往遭到禁止,一旦被店家发现,就会立刻被拒绝来店。这点大致上也和赌场一样。
光是拒绝来店还算是宽容的惩罚,在地下赌场甚至有可能遭到报复。
「没有永远赢的赌徒」这句话说得很好。理由虽然是因为赌博有很大的成分是运气,不过也有部分理由是因为「要是一直赢下去,就会被店家暴力驱逐」。这是黑社会的常识。
东弥说:
「据说在美国曾经有一群脑筋很好的大学生,依靠算牌大赚一笔。我在电影上看过。」
「既然是电影,应该是虚构的吧?」
珠子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这是实际发生过的事件。」未练补充说明。「言归正传,这个技术在日本没办法使用。日本虽然有柏青哥、赛马、竞艇等等,但原则上是禁止赌博的。我记得好像是刑法一百八十五条和一百八十六条吧。」
即使是属于赌博合法的国籍的船、或是前往那些国家的邮轮,只要仍在日本领海内,赌博就属于违法,会遭到检举。
然而——
「就像其他地下赌场,也有组织在做这种事。」
有从日本出发、经由香港到达新加坡的邮轮,表面上是新加坡旅行社经营的最高级豪华客船,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么回事。
这艘邮轮是日本黑道「比睿组」、香港黑社会「泰山」、还有新加坡黑手党「Sheol」合作、以规避各国法规的形式共同经营的。
「到这里只是表面上的信息。」
「都已经讲到犯罪组织了,还只是表面上……」
「毕竟他们虽然做了很多违法的事,但是也缴了很多税金,促进经济活化。对于这样的组织,国家也会比较纵容。华语圈的黑社会就是日本的暴力团,不过就连政府都曾经发出承认其存在的声明。」
在社会大众没有质疑的阶段不去追究,让黑道借由各种方式贡献国家,等到发生重大事件、或是因为某个契机成为众矢之的,就公布手中掌握的秘密,当作自己的功劳。国家与黑社会势力既是敌对关系,也容易产生亲密关系。
拥有各方面人脉的椥辻未练既然这么说,那就应该是真的。或许其中还有他认识的人或朋友。
「如果说犯罪组织共同营运赌船是『表面』,那么『内情』是什么?我开始听得不耐烦了。」
东弥托着脸颊这么说,未练便说了声「抱歉」,然后继续说:
「『内情』就是,这艘船是黑社会的交涉场所。三个组织参与营运,势力均衡,因此很容易进行交易。如果是在某一方的主场,就算进行交涉,也可能被暴力推翻;不过如果有多个组织参与,即使要暴力推翻,也得经由所有相关人士接受才行。就结果而论,比较容易进行公平的交易。因为在海面上,所以也几乎不会有某方势力来增援的情况发生。」
「可是『交易』的是非法物品吧?」
「的确。像是毒品或枪炮……有时还有人类。」
未练平淡地说出惊人的事实,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更加令人错愕:
「这次听说C文件的剩余两份会出现在船上进行拍卖,所以我希望你们潜入这艘船,协助阻止这项交易。」
从日本出发、经由香港、前往新加坡的豪华客船——在这艘赌船上进行的,是决定阿巴顿最高机密C文件落入哪一个组织的金钱游戏。
文件被分割为三份,必须收集齐全,才能查看内容。不过如果得到其中两份,就等于听牌了。
戻桥东弥拿到的片段由CIRO–S本部保管。这也意味着「虽然听牌,但不可能胡牌」。话说回来,也不能打心底感到安心。
「想要得到剩余数据的理由有两个。第一,『CIRO–S持有的数据如果被偷走,就会被收齐』。」
C文件是阿巴顿集团的最高机密,内容是具备超能力者素质的儿童名单。在内阁情报调查室特务搜查部门,当然也被列为最高机密。
然而不论如何巧妙地隐藏,还是有可能会泄漏。如果国家与政权企图隐藏就能保密,就不会发生著名的水门事件,总统也不会被迫辞职。
「第二,关于文件的处理方式还没有决定。内阁情报调查室、公安、自卫队的意见不一致……不,甚至在各组织当中也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
有没有想过这种情况?
C文件分为三份。如果没有集满这三个片段,就永远无法完成,而CIRO–S已经取得其中一份。
那么——「只要把手中这一份破坏到永远无法修复,不就可以避免最糟糕的情况?」
这一来因为无法得到名单内容,因此也无法抢先对手,进行分析文件、监视名单中的儿童……等等工作。
另一方面,犯罪组织取得名单用在邪恶用途的可能性也会变成零。
要是阿巴顿拥有数据正本,那么就会彻底处于落后状态;但即使如此,应该也能判断「至少情况不会恶化」而做出破坏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因为有人想要利用这份文件。」
没错,在CIRO–S与白色部队等超能力者处理机关中,有人想要利用这份名单。
他们的目的是要把儿童纳入组织,或是作为与黑社会势力交涉的棋子,甚至为了个人的野心?
这些想像得到的可能性大概都是正解。冀求得到这份数据的人就是有这么多。也因此,「破坏数据避免情况恶化」的提案没有通过。
「组织当中出现背叛者、陷入最糟情况的可能性也存在。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我希望能够取得剩余的两份。」
往来于公安与内阁情报调查室之间的男人如此声明,作为结论。
双冈珠子依旧无法掌握状况,望向东弥。
戻桥东弥眯起蕴含独特光芒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接着做出决定开口。
「……监察官先生,你说话的口吻仿佛觉得自己是『正义使者』一样。」
「我平日以来就在努力,希望能够成为那样的人物。」
「那么你能够断言吗?」
东弥站起来,走向办公桌,直视未练的脸。
他以轻佻、开朗、却又空虚而疯狂的心智,像是要威吓眼前这名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的男人。
「你能断言自己不会把C文件用在邪恶用途吗?」
这是质疑,也是测试。
不容许谎言的少年及其异能,在测试男人的正义。
椥辻未练刚刚说,「为了避免最糟情况,我希望能够取得剩余的两份」;乍听之下言之有理,然而他完全没有解释什么是「最糟糕的情况」,也没有说明得到之后要怎么处理。这样的说法暧昧不明,有各种解释方式。
他没有说谎。
正是因为没有说谎,才会觉得他似乎试图要欺骗、隐瞒。
「原来如此。你之所以用好像在怀疑的眼神看我,原来是因为这个理由。」
「不是好像在怀疑,而是确实在怀疑。」
「的确。那么我就说清楚吧。」
未练垂下视线,但仍断言:
「我的目的是永远葬送C文件。所以我必须比任何人都更早得到剩余的两份。只要破坏那些片段,CIRO–S本部剩下的一份也会变成无用的废物,没有任何人能够用在邪恶用途。」
「……你保证?」
「如果你们在船上的骚动中破坏那些文件,那也很好。对我来说,有没有带回来都可以。」
他没有说谎。
没有一丝虚假。
「假设阿巴顿集团持有正本,公安和CIRO–S都会处于落后状态,没关系吗?」
「那会很麻烦。不过戻桥,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大概可以猜到,不过还是希望你可以清楚说出来。因为这就是我的能力。如果你不能说,那我就会认定是『那么回事』。」
也就是说,「虽然没有说谎,但是有内情」。
基本上,「邪恶用途」指的究竟是什么?
正义总是相对的。那么未练心目中的正义很有可能在他人眼中是邪恶,反之亦然。东弥在理解这样的前提之下提出疑问,想要知道他的话中是否有虚假。
不久之后,未练回应:
「相较于以利益为目的的黑社会势力、或是希望国家本身崩坏的无政府主义,以『实现真正的共产主义』为理想的阿巴顿还比较有交涉的空间。而且我在阿巴顿集团也有认识的人。更重要的是——」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
「……更重要的是,即使是为了大义或国民,也不能让国家利用儿童吧?」
椥辻未练低着头,有些腼腆地这么说。
他在黑暗世界生活了十年以上,也曾经因为相信是「正义」而杀人,而且不只一次。他在很久以前就舍弃「不杀人」的道德。凭这种天真的想法,根本守护不了重要的东西。他甚至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杀了人之后产生罪恶感,反而对夺走的生命不敬。
另一方面,他也无法完全变得绝情。他没办法断言「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即使理解这样做比较有效率,即使被责难为「小天真的戏言」,他仍有不愿退让的底线。即使会算计或妥协,他也绝对不能背叛自己。
因为这样就等于放弃「做『自己』」。
「椥辻监察官……」
光是听到这句话,珠子就想要相信未练。
她看了看旁边。
「……监察官先生。」
「什么事?」
东弥在笑。
不是挑战死亡线时疯狂的笑容,而是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可爱微笑。
「监察官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这不是赞赏吧。」
「平常不是,不过我今天是在称赞你。」
「……等等,这么说,你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骂我吗?」珠子问他。
已经没有烦恼的必要了。
就这样,两人决定听从未练的「拜托」。
夜晚的码头。
不知为了什么样的理由,一名少女坐在系船柱上。
她的发型是非对称的浏海,只有后头部的头发绑成很长的一条辫子。她的脸孔虽然端庄秀丽,但是其美貌宛若令人联想到雾之国(Niflheimr)的北欧大地,带着些许可怕的气氛。
话说回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她是隶属于魔眼犯罪集团「佛沃雷」的死神。
「……是的。这样啊?我知道了。戻桥东弥会上船吧?」
她听了智能型手机传来的情报点头,同时目视检查手中的自动手枪「斯泰尔S9–A1」。从她熟练的动作,就可以看出她身经百战。
也看得出她杀人无数。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椥辻未练。」
挂断之后,一阵风吹过,原本被长浏海遮住的眼睛露出来。左右两眼拥有异色的眼珠,其中只有左眼是绿色。接着仿佛在呼应般,右眼也转变为绿色。
少女的眼珠是宛若精灵翅膀般美丽的翠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