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
拚命。
孤注一掷。
无可救药地——欠缺。
那名少年是否也是一样?……不,不需要去思考,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他也同样是一直在赌的人。不赌就没办法活下去。他们是无法真实感受到生命的失落者。
他们一直在赌。
为了持续当某个人物,为了成为某个人物。
不论是看似疯狂的举动、或是突发性地行凶,背后其实都有明确的算计,并不是毫无章法。看似无秩序而无方向,事实上却非常合理。就如熟练的术士,或是说谎的魔术师。
只是他们的思想太疯狂。
只是他们的期待、希望、祈祷——比其他人更强烈。
这点也是一样的。
简直就如表里两面——他暗中发笑。他感到亲近。一方面想和对方促膝长谈,另一方面又认为,即使是硬币的表里两面,也不应该暴露自己。对方一定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只要仔细观察内心,就会被发现。
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疯狂。
他无法承认如此普通、平凡而没有特色的自己。他无法容忍这样的存在方式。也因此,他必须保密。他必须隐藏自己真正的本性。
也因此,他才要赌博。
持续赌博,持续生活。
即使在前方只有破灭的命运。
珠子和东弥的任务,就是「假装观光,同时窥探船内的状况」,但也不是随自己高兴四处逛就行了。
首先,他们必须回避VIP室所在的楼层,也就是七楼南区。网站上写着「本区为相关人士专属客房的区域,无法订房」,不过这只是一小部分的情报。所谓的相关人士,就是指共同营运这艘船的黑手党及黑社会要员。就连筹划船旅方案的旅行社社长、或是表面上拥有这艘船的观光企业大股东,都没有办法进入VIP区。
话说回来,走廊上也没有站着一看就像黑道的人(譬如身材壮硕的黑衣人士)在监视。珠子稍微窥探了一下,只看到走廊上揭示着注意事项,和其他楼层没有太大的差别。
……然而走廊前方立刻就是转角。
珠子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挖掘记忆。
那里刚好是T字路的形状。与船舶构造与使用方便性无关。即使明知会不方便,仍旧刻意要做成那样的形状。这是为了在绕过转角的前方设置警卫。从直线信道方面来看,因为形成完全的死角而看不到内部情况,然而监视者却能立刻看到从走廊走过去的人。而且不让外人目击到看似黑道的人,也能避免一般乘客感到怀疑。
虽然是狡猾的手段,不过珠子仍旧不得不佩服。在设计船只的阶段,这一切恐怕就已经全部计划好了。这艘船是为了作为违法交易的场地而建造的。
未练曾说过,平常的交涉与谈生意是在VIP区进行。虽然说是「平常」,不过因为在那里谈的往往是禁药买卖或武器走私的生意,因此即使对他们来说是平常,但绝非一般生意。不过在此姑且先不管这一点。
问题在于那里是不是C文件相关的交易场所。
虽然无庸置疑是最有可能的地点,但是未免太显而易见了。只要是知道内情的人都可以猜到。像那样的场所,真的有可能成为讨论最高机密的地点吗?
不论如何,伪装成一般乘客潜入船上的珠子,无法潜入像VIP区那样特别的空间。这里还是交给另外行动的主队比较聪明。
她不该去的地方还有别处。
像厨房、工作人员房间、或是操舵室这些员工出入的场所,也是打扮成观光客的珠子不可能去调查的地方。
虽然说可以找个适当的人使之昏迷,夺走对方的衣服变装潜入……不过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
这不是道德问题,而是风险的问题。既然要让员工昏倒、夺走对方的制服,那么船上人员自然会少掉一人,而这名员工原本该做的工作也无法完成。有可能因为「休息时间到了,轮班人员却没有来」这种细小的差错而被发现有异,绝对称不上好方法。
有鉴于此,变装成员工的手段应该要在确认文件所在地点、并且以这个手段最适合的情况再选择。
而且主队的人或许也采取了较低风险的手段进行搜查,譬如「事先准备制服」、「买通内部人员」等等,因此没有必要勉强出手。
此外,船上的游泳池周边最好也别去。珠子没有带泳衣,总不能穿着普通服装去逛游泳池。这等于是在声明自己正在搜索某样东西。
「话说回来,也不可能在那种地方谈生意吧……」
珠子自言自语。
此刻她站在船的最下层,也就是机舱所在的楼层。周围没什么人,煞风景的空间令人难以想像这里是豪华客船。由于灯光较少,整体感觉阴暗狭隘而令人窒息。
宛若地盘鸣动般的低沉声响,或许是引擎类的声音。因为要驱动几万公吨的船,感觉仿佛连墙壁都在震动。
虽然姑且算是对外开放的区域,不过出入的几乎都只有轮机员和下手。相较于壮阔的大海景观、最高级料理与酒类、钢琴现场演奏等各种表演、还有最重要的大型赌场,不会有乘客会想要特地跑来这里听引擎声。
珠子明知这样的情况,却特地造访这里,理由之一纯粹是因为她正在船内从上而下依序巡视;另一个理由则是推测,「如果是以犯罪组织违法交易为前提来设计,那么应该会在没有人接近的区域设置秘密房间」。
她的预期落空,不仅没有发现秘密空间,也没有找到任何人。
光是出现在一般乘客不会接近的地方,就会引起怀疑,容易受到监视,敌人也容易发动攻击。既然推理看来是错误的,那么最好还是快点离开。
然而——
「……咦?」
走道尽头有东西在闪烁。
她看到的是金色长发吗?会不会是看错了?然而在色调冰冷的这个楼层,没有任何东西会让她看错成金色长发。话说回来,要舍弃眼睛错觉的假设也言之过早。
看到金色长发的地点在黄色链条另一边,「非相关人士禁止进入」的公告前方。「……要不要去看看?」如果找到进行交易的秘密房间,就是一大收获;即使只是发现疑似「绿眼怪物」的人影,也是很大的功劳。
珠子犹豫之后,决定悄悄前进。
才不到几秒钟,她就理解到这样的选择才是太过草率。
「发现可疑人物~~!」
她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转头看到一名男子站在那里。
这名男子邋遢地穿着船员制服,口中叼着电子烟,光看外表就知道不是正当的船员;不过最异常的就是他手中拿着泵动式霰弹枪。
用看似雷明登M870的枪枝代替捶背棒的青年以狐疑的眼神看着珠子。
「……不,你误会了。」
珠子试图出言辩解,但得到的反应并不是很好。
「有什么好误会的?你不是已经越过禁止进入的链子了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
「我知道了。有什么话去说给上面的人听。为了我的奖金,你就快快晕倒吧。」
霰弹枪瞬间喷出火花。
这次任务的前提,就是公安与内阁情报调查室共同作战。
拟定的方案大致可以分为三项。
第一,「让戻桥东弥与双冈珠子两人上船」。由和佛沃雷渊源很深的这两人潜入船上,进行牵制。重点在于「让佛沃雷等敌方阵营知道『戻桥东弥和双冈珠子两人在船上』」,因此说得极端一点,两人并没有必要实际上船。只要让敌方相信他们「在船上」而警戒,就达到目的了。
第二,「内阁情报调查室的情报员潜入船上,试图夺走文件」。这是借由第一个方案分散敌方注意力、以便趁虚而入的形式。
第三,「由『白色死神』为首的公安部队上船,以武力压制」。这是在到达香港之前没有解决时的最后手段。不过这样一来内阁情报调查室就等于欠公安部一个人情,日本也会欠香港政府一个人情,因此不是很理想的方式。
以上就是椥辻未练谈到的概要。东弥判断未练只是没说,实际上还有其他方案在进行。包含运行计划的主导权争夺与情报战、小纠纷等等台面下的斗争,就有无数纠缠不清的谋略奸计。
然而在战略方面东弥最警戒的,就是「潜入的情报员是否值得信赖」。
为了避免情报外泄,东弥与珠子并没有被告知主队的情报员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知道谁是伙伴,虽然能够彼此提供情报,但也可能在不经意的瞬间(譬如陷入危机状况、安全有疑虑的时候),有可能会不小心以视线追踪对方。为了彼此配合而确认伙伴动向的行为,在敌人方面就会成为推测「这家伙在意的对象就是同伙」的材料。
东弥没有接受过情报机关的工作训练,珠子则经验不足……但即使不是这样的状况,要控制无意识间移动的视线,本来就是相当困难的事。
这是一体两面的问题。联合行动是强大的武器,但正因为联合行动,自己的举动就会成为映出伙伴的镜子。
在敌我双方杂处的状况下,当然不可能发射霰弹枪,否则就有可能误伤到己方。
然而如果在隐瞒伙伴存在的情况下,做出同样的选择,就会被怀疑「为什么不开枪」,然后被推测到「应该有不能开枪的理由」,最终被看穿「应该有间谍躲在某处」。
未练非常理解这一点,因此刻意没有告诉东弥与珠子分遣队的底细。
然而在东弥方面,却不得不在意被敌人谎称「奉未练之命潜入船上」而遭到背刺的危险,或是潜入的人背叛他们的可能性。毕竟他们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要再确认一下,分遣队的人不会背叛我们吧?」
上船之后没多久,东弥被珠子赶出房间,回到自己房间后便联系未练。
「我相信自己选的人背叛可能性很低。」
「不要到时候才发现,一开始就是佛沃雷的间谍。」
「我做了努力,应该不会发生那种事。」
这个回答虽然不够肯定,但不是谎言。未练之所以回答得含糊不清,正是因为诚实。
即使是部下或同事,通常也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未练能够做的,就是平日就勤于观察,注意对方有没有可疑的举动。他无法断言「绝对不可能」。这就是现实。
这世界其实充满了不明确性。
正面的反面未必是反面。
「有没有洗脑或变装的可能?」
「我请公安部门最厉害的接触感应超能力者帮忙,这两者应该都不可能发生。超能力方面,也在计划开始前就确认过了。」
「超能力?哦,原来如此。」
特异功能是凭借心灵侵蚀现实的力量。也因此,每一个人的异能都不同,代价与制约也互异。相似的能力虽然多到数不清,不过可以说没有同样的能力存在。这就跟「虽然有长得很像的人,但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是同样的道理。
未练提到的,就是利用这项原则来确认本人。因为没有人拥有同样的能力,因此看到异能,就能确认是不是本人。
电话另一端的菁英说:
「不过也有『使用他人能力的能力』,所以这个确认方式也不是绝对的。事实上,『白色部队』也有能够『夺走他人异能』的超能力者。」
「哦。这样的人应该会想要得到C文件吧?只要夺走名单中那些小孩的能力,自己就可以变得更强了。」
未练没有回答东弥的问题,继续说:
「特异功能可以大致分为身体强化系、概念操作系、精神感应系、空间支配系、时间干涉系五种,不过偷走或模仿他人能力的异能不属于这五类当中,算是相当罕见的能力,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这只能意味可能性很低,并不能证明『绿眼怪物』没有那样的能力吧?」
「不能。所以我才派你过去。」
作为主队被派入的情报员都是一流人才,想必能够毫无问题地完成大多数任务。这次的事件也一样,应该能够按照未练的想法来进行。
然而如果遇到非比寻常的对手或状况,那又会变得如何?
不是普通的对决,而是异常的战场;不只是有死亡的危险,而是连前提都会失效的场所。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辈子未必会发生一次的状况。在那样的空间当中,直觉与运气反而比正规训练更有用——这就是椥辻未练的想法。
他也相信,在这样的判断与感性方面,没有人比东弥更杰出。
「我既然没有告诉你们主队的情报,当然也不会要求你们联系合作。你就依照自己的判断来行动吧。」
「可是我的行动有可能会妨碍到其他情报员吧?」
「虽然最好是不要妨碍,不过即使妨碍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C文件。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不管是谁的功劳、或是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都无关紧要。」
只要结局圆满,也可以尽管推翻我的预测——
未练照例以随性的口吻这么说。
美式轮盘在转动。
东弥在轮盘桌的黑色放置一枚筹码。不久之后球掉下去,荷官宣布「黑35」。赌客当中有人欢呼,也有人垂头丧气,或是玩不下去似的离开座位。这是赌场中常见的景象。
如果是黑色与红色的外围投注区,奖金是两倍。有大约二分之一的几率,赌金会变成两倍回来。然而钱并不会像口袋中的饼干,迅速地一再翻倍。因为是二分之一左右的几率,因此两次有一次会输。
再加上什么都没在想,因此不可能会持续胜利。
不过就算在玩轮盘游戏时努力思考,也会令人怀疑有多少意义。
「……」
东弥托着脸颊思考。周围的人大概以为他是在烦恼该怎么赌,但他其实是在思考某起杀人事件。
根据潜入船上的调查员音羽的说法,被杀害的是年轻的女乘客。当船员前往她的客房时,发现她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幸运的是(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因为迅速进行隐匿工作,因此没有引起骚动。
看来光只是死了一人左右的意外,不足以阻止这艘赚钱的船继续航行。这也是很正常的。这次航行中会进行重要的C文件交易,更何况这艘船是黑社会的势力范围,如果因为发生杀伤事件就去找警察帮忙,那就颜面扫地了。至少要先找出犯人,让这个家伙受到相应的惩罚才行。
说到颜面,被害人的脸也遭到破坏。此外,右手关节也遭受损伤。从这些情报推测,犯人应该是抓住女人的手臂、锁住她的关节把她拉倒之后,直接抓着她的头盖骨敲在桌上或地板上,直到脸部完全凹陷。
船员之所以会前往被害人的房间,据说是因为接到电话联系,说「空调没有效果,希望能来检查一下」。
……假设打电话的是被害人本人……
以夺走财物目的的犯案来说,未免太残忍了,可能性应该很低。
如果动机是怨恨,从杀人手段来看,犯人应该怀着相当大的憎恨;然而被害人却悠闲地打电话,等于是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杀害。
此外,这应该也不是有计划的犯案。航行在海上的船舶可以说是巨大的密室,有嫌疑的人选范围自然也有限;这样的情境对于犯人来说,真的是绝对必要而不可或缺的吗?
不过东弥该去思考的,不是精巧的不在场证明伪造。
虽然对于死亡的女性过意不去,但如果这只是一般的杀人案件,老实说并不重要。
……问题是,如果这不是「正常的」杀人事件会如何?
没错。
关键在于犯人是不是「绿眼怪物」。
如果答案是「否」,那么就必须考虑遇到其他怪物的可能性。犯人是觊觎C文件的其他刺客,或是连续杀人犯?不论如何,绝对属于毫不迟疑就会杀人的危险人物。
东弥已经以短信告知珠子。不过非常重视联系的她却迟迟没有回信。
东弥感到些许不安,但另一方面也觉得这也是很正常的。两人分开之后没有经过多久的时间,而且如果有乘客四处闲晃并随时在意着手机,一定会引起怀疑。虽然说联合行动时的报告是不可或缺的,但也要看时间与场合。
此外,如果遇到紧急状况,他们也决定了另外的联系方式。「打电话之后,响三下就挂断」。这是「紧急联系」、「遇到危险状况,需要支持」的暗号。
……珠子跟我不一样,受过调查员的训练,应该不会轻易陷入危机才对。
基本上,不管是佛沃雷或是营运这艘船的黑社会人士,又或者是其他组织,都不能在发现东弥和珠子时就立刻解决掉他们。既然有其他乘客在船上,如果随便发动攻击,就会引起骚动。对于想要进行交易的他们来说,应该不是上策。
顶多是继续监视两人有没有可疑的动作。要行使暴力的话,等到船抵达港口、有办法处理尸体再说也不迟。
东弥考量到各项要素,做出「应该不要紧」的结论。
在这当中包含着对珠子的信赖,以及或多或少的牺牲准备。如果只在意自己安全,那么只要全程共同行动就行了。虽然有可能两人一起被杀,收集情报的效率也会低落,但是搭档行动基本上能应付的情况会更多。
也就是说,东弥赌在「分开收集情报」而不是「两人共同调查」。
这就像是在轮盘游戏中赌红色或黑色一样。虽然有根据,但是也可能只是误会或主观期待而已。不论如何,下注之后就无法挽回了。
接下来要赌哪一边,就只能等球掉下来再决定。
「快要用完了。」
在他思考种种问题的当中,手边的筹码变得所剩不多。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没有仔细思考就随便赌吧。
东弥的赌博资金来自未练的「调查费用」,所以目前他个人没有损失,不过如果要继续在赌场内假玩,就得自掏腰包。他实在是输太多了。
这时他终于掏出配发给自己的手机。
「——要不要我给你意见?」
穿着刺绣夹克的少女在他旁边坐下。
她是先前还在进行西洋棋赌博的年轻赌棋师。她的容貌很美,就连电视上的混血艺人都难望项背,年纪大概是二十岁左右。东弥先前斜眼看她赌棋,因为主教下在d6(羽生棋谱)很特别,因此留下印象。
不,不对,东弥之所以在意她,还有别的理由。
这名少女的眼珠是宛若绿宝石般美丽的翠绿色。
「哦,你要教我必胜绝招吗?」
「我没有必胜绝招,可是我可以教你类似的东西。」
发尾剪齐的金色直发在她的手指玩弄之下闪闪发光。白色的肌肤令人联想到海外血统,或许是欧洲出身。不过从她说得一口流利的日文来看,也许是在日本长大的。
少女以慵懒的眼神盯着东弥,仿佛是在对他品评一般。
「赌博的时候,与其自己猜测,不如赌最常获胜的马。」
「也就是说,你要我对你投资?你的西洋棋棋艺似乎不错……」
「不是。」
少女冷冷地否定,接着压低声音继续说:
「……在玩二十一点的四号桌,戴毛线帽的年轻男子。这样你应该就明白了。」
「真的吗?」
「嗯。就连chicken dinner(狂胜)也不是梦想。不过——」
「不过?」
「这也要你是传说中的『戻桥东弥』才行。」
东弥全身起鸡皮疙瘩。
因为恐惧、紧张——更重要的是,因为从这些情绪产生的亢奋。
东弥不禁露出毫不隐藏的笑容,站起身子。
「你告诉我这样的情报,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不过如果你觉得我有恩于你,就希望你能听我拜托你一件事。」
「哦?我已经习惯听别人『拜托』了,不过如果是不知道名字或来历的人,我也得考虑一下。」
「我叫TERIKO,是Sheol的代打。」
少女一副不耐烦的态度回答,然后问:「这样可以了吗?」
她没有说谎。
她大概真的是营运这艘船的黑手党的代打。
「对了,代打小姐,你知道『绿眼怪物』吗?」
东弥在临去之前这么问。
「……你在嘲讽我吗?绿色眼睛没那么稀奇吧?」
少女不悦地回答。
这句话也不是谎言。
未练拿了放在床头柜的宝特瓶,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的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刺耳。会不会是因为计划正在进行中,所以神经特别紧张?「太不像自己了。」未练说完,躺回双人床上。
过于宽敞的床上,有两支智能型手机、三支功能型手机、一台平板电脑,旁边的桌上甚至还有笔记型电脑。虽然看起来像电脑宅,不过这些都是工作所需才不得已使用的。没有统合在一台,是为了防骇所做的微薄努力。
每当工作增加,通信器材也会增加。未练对电子机器不熟,每当拿到新机种,就要请朋友或部下帮忙进行个人化设置。
然而能够帮他做这种事的对象,不久前也少了一人。
「……」
他躺在黑暗的房间里。
紧紧闭上窗帘,望着天花板,「他」的话就会在脑中回荡。
——『抱歉,未练先生……!敌人是绿眼的……』
通信到这里就中断了。
未练原本想要骂他,在道歉之前应该传达更重要的情报,不过看在他直到最后瞬间都忠于任务的态度,就不去追究了。对方应该也不希望在死后还要受到斥责。更重要的是,未练也无法传达给他了。
人死不能复生。
将近十年前,未练找上从观护所出来的少年。
这名少年因为母亲已经再婚,不方便回到老家,但是要找正当工作又太年轻,也没有学历。「而且还有前科,根本就无可救药。」他常常笑着说,然后又说「所以我很感谢未练先生收留我。」
每一次未练都告诉他,没什么好道谢的。「介绍可以发挥能力的工作」说起来好听,但却是把他拉进比黑道或流氓更黑暗的国家黑幕当中。未练是看准年轻人无处可去的弱点而趁虚而入。
如果不做这种工作,就不会死了。
那家伙待人很好,做事也很得要领,不论是打工或做临时工,应该都能顺利上手,过着幸福的日子。虽然在社会中也许不会受到尊敬,但是一定能够抓住确实的幸福。这样的未来原本也有可能存在。
然而这个可能性却被椥辻未练破坏了。
虽然选择的是他本人,却等于是未练杀死他的。
「我知道。我不打算后悔。」
未练喃喃自语的声音没有传达给任何人,就直接消散了。
他认为对于后悔的事流泪,等于是原谅自己。流泪是清算过去、疗愈伤痕,纯粹只是为了自己,对于他人没有任何意义。
也因此,椥辻未练不会流泪。
他不想要忘记后悔、过去、与伤痕。
不过这点对于他人而言,或许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嗯?」
这时电话开始震动。未练拿起一支功能型手机。
以赌场嘈杂的声音为背景,那名奇特的少年——戻桥东弥——以自言自语般的语调开始说话。「这是伪装吗?」未练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
东弥把手机设为免持听筒模式,假装在自言自语,借此传递情报。
『……话说回来,小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我也想跟她讨论TERIKO那个女生的事情……啊,分牌!』
看来他在玩的是二十一点。从荷官的话语和周围的欢呼声,可以知道他赢了不少。
未练确实指示他们,只要待在船上就可以了,甚至只要给对方「在船上」的情报,即使实际上不在船上也没关系,不过从来没说过要他们玩到大赢。如果他们真的当作旅行,那也很伤脑筋。
不过随便怎样都没关系——喃喃说的同时通信中断了。大概是东弥挂断电话的。
「接下来——」
未练边开始输入短信,边打开平板电脑,同时也把手伸向智能型手机。
「TERIKO•汀丝里是Sheol的代打,亦即受雇负责赌博的人。」他送出内容后打电话给珠子,左手则拿起另一支手机拨给主队的部下。打算询问双冈珠子的下落。
当他知道无法联系上本人,就在平板电脑的液晶屏幕上操作,启动安装在CIRO–S配发的手机中的发信机,找出珠子所在的地点。位置是船体底部,机舱周边。只要不是已经被杀、手机被弃置,那么她应该在那里。
接着他通知潜入船中的调查员,「手边没有工作的人去搜索双冈珠子。如果有别的要务,可以忽略这项指示」;最后再向内阁情报调查室及公安报告计划进行状况,要做的事就告一段落。
当他拿起宝特瓶、想要稍作休息的同时,另一支智能型手机开始震动。
『我是音羽。我现在就过去。』
「知道了。就像我刚刚说的,如果很忙的话也可以不用管她。反正应该不至于被杀死。」
『好的。另外,被害人增加到两人了。』
看来这句话才是正题。电话另一端的部下、音羽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
第二名被害人是中年男子。他是在厕所间被发现的。巡逻的警卫看到从门下方流出来的血,感到怀疑,打开门发现他死在里面。他的脸像被压烂的蕃茄般,被塞进马桶里。要是发现的不是工作人员而是乘客,势必会引起恐慌。这次似乎也勉强隐匿成功。
这样不知是幸或是不幸。如果被乘客发现,应该立刻会由警察出面,C文件的交易大概也会停止。这种情况不知是谁、哪一方的势力占便宜。
他转念一想,去思考这些也没用,因此又专心听部下报告。
『死亡推估时间和身分还不知道,不过状况似乎和第一个被害人相同,因此大概是同一个犯人。』
「原来如此。又是把手臂折断或膝盖踢断、让对方无法逃跑之后再杀害的吗?」
『马桶似乎沾满了血,所以大概是抓着他的头往上敲。』
「这样的话,清洁员会很辛苦。」
未练对黑手党的下层表示同情,接着问:
「我想要确认一下,死者的脸应该不是被霰弹枪打烂的吧?」
『我不清楚详情……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刚刚得知,有个使用霰弹枪的保镖在船上。」
『……有可能在客船上开枪吗?』
「谁知道,黑社会里有很多脑袋少了一颗螺丝的家伙。」
毕竟这次的家伙是个笨蛋——未练继续说。
假设两件杀人案件都是内部犯人,也就是新加坡黑手党Sheol的成员,那么能够成功隐匿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是里面的人做的,就比较容易让尸体在适当的时机被发现。
『……不论犯人是谁,我会去调查为什么那两人会成为目标。』
「我的确希望你去调查,不过这件事也等到有空再去调查就行了。最优先的还是文件。拜托你了。」
『好的。』音羽回答之后就挂断,房间里恢复寂静。
对于双冈珠子来说,有三个未曾预期的状况。
第一是谜般的杀人事件。
这艘船是黑社会组织的势力范围。尤其是作为主人营运客船的新加坡黑手党Sheol,绝对不会原谅犯人。为了和C文件的交易完全不同的理由,船内进入静默的戒备状态。
第二是使用霰弹枪的男人——门前——在船上。
门前是Sheol的保镖之一,负责处理客诉。换句话说,就是「让麻烦的客人闭上嘴巴的工作」。平常很少有上场机会,通常都是负责扮演刺客的角色。
然而因为第一个意外、也就是「必须尽快逮到杀人狂」的状况,使得门前也兴致昂扬地出来巡逻。
至于第三,则是珠子完全不知道第一件与第二件未曾预期的状况发生。
「啊!」
霰弹枪喷出火花。枪声形成回音。子弹打在墙上,发出撞击声。
……劈头就拿霰弹枪攻击,这个人有病吗?
珠子立即躲到阴影处,内心暗自咒骂。
她并不知道,船上发生了杀人案件,Sheol正在寻找游荡的杀人狂,而攻击他的是平常面对醉醺醺的壮汉、举止蛮横的流氓等难搞的奥客、负责让他们闭嘴的暴力客服人员。
「跑~到~哪~去~了~?」
门前一边重新装填M870的子弹,一边缓缓追寻珠子。
就门前的角度来看,对方是「独自一人闯入甚少有人会来的机舱附近,而且还想要闯入禁止进入区的人」,绝对很可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发动攻击,在他的常识中是很正常的选择。
双冈珠子是情报员,也是调查员;她面对的对手不必然是敌人,而且即使是敌人,也有诉诸暴力以外的手段。就算现在是敌人,视情况变化与交涉结果,也可能成为盟友。
然而既是保镖又是刺客的门前面对的,只有敌人。
「看到危险的家伙就开枪」。他只凭这条比动物还低等的原则来行动。即使是高层级的交涉对象,仍旧是敌人。为了预防对方随时会翻脸,他的手指总是放在扳机上。
像这样的认知差异,或许也是未曾预期的状况之一吧。
珠子屏住气息,然后很缓慢地移动。
她想要打紧急用的电话给东弥,但如此细微的空隙也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她不能轻举妄动。即便如此,如果缩在原处,就只能迎接被霰弹枪射穿脸孔的结局。
这是最糟糕的状况。
首先是空手对上霰弹枪的形势。光看射程也知道绝对不利。
更何况对方是黑手党的保镖,不是能够轻易战胜的对手。
此外,即使战斗顺利结束,情况也会变得很复杂。
打倒男人之后,要躲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吗?或者是乖乖向Sheol自首,告诉他们自己是「来调查文件」、「看到可疑的人影」?干脆跳进海里寻求救援,或许才是最佳方案。
……不论如何,必须先化解眼前的危机才行。
冷静,不要紧。珠子告诉自己,并试图停止手部的颤抖。心跳剧烈到像是火警时敲响的钟,让她担心光是心跳声就足以被对手发现自己。每次听到脚步声,她便全身紧绷。
相较于面对柊的一战,有不同的紧张感。
当时对手使用的是刀子。既然是近身武器,只要拉开距离就能避免遭受致命伤。彻底居于守势,就能闪躲、避开对手的攻击。
然而这次敌人的武器是枪。拉开距离的话,就只会单方面遭受射击而告终。先前的作战方式不管用了。
……我学过什么?
珠子以求助的心情回想起过去。
东弥在会场的吧台角落座位找到那名金发少女。他查看手机,另一只手玩弄着赌场的筹码走向少女。锵啷锵啷的声音很悦耳。「果然比桌上游戏用的还要高级。」他产生理所当然的感想。
喝着姜汁汽水的少女看到东弥,似乎猜到了什么,露出笑容。态度虽然跟先前一样慵懒,不过翠绿色的眼珠闪烁着兴致盎然的光芒。
如果珠子在这里,一定会喃喃地说「跟他一模一样」。
黑手党的代打TERIKO的眼神和戻桥东弥很像。
两人年龄相去不远,再怎么高估她的年纪,顶多也是二十多岁。她似乎也经历过相当程度的战斗。虽然属于不同类型,但是她和东弥同样是赌徒。在这座赌场中,像他们这样能称得上真正赌者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跟东弥一样,是属于连自己的性命都能抛弃的异端。
「看你的表情,大概是赢了。」
「托你的福。才赌了几次,就赚回不少之前输掉的了。赌优胜马的战法很有效。」
东弥边回答边坐在她旁边。
TERIKO说的「玩二十一点的四号桌,戴毛线帽的年轻男子」既不是暗号,也不是线索,只是传达一项事实。
那名青年在诈赌。
不,严格来说他并没有作弊。戴毛线帽的男子所做的,是称作「算牌」的战略。
「在这座赌场,洗牌是由荷官直接进行,发完的牌不会归回原位,而是放置在弃牌托盘上。在自动化普及的时代,算是相当罕见的。」
一般来说,在赌场进行二十一点游戏时会使用几副牌,在洗牌之后放入称作「Shoe」的塑料容器中,然后由荷官从里面发牌。
二十一点这项游戏,是由庄家与玩家较量何者能够凑到最接近二十一点的牌。每一次会消费掉几张扑克牌。
这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可以凭数学来判断有利或不利。
譬如自己拿到K的时候,Shoe(牌盒)的所有牌当中就会少掉一张花牌,接下来拿到K的几率也会稍微变低。利用这样的偏差,在胜算高的情况就多下注,在输掉的可能性高的时候就选择投降。
然而理论虽然简单,要计算却相当困难。
假设游戏中使用四副牌,荷官与玩家各分到两张牌,扑克牌少了四张,当然会因此而产生差异;然而有多少赌徒能够立刻算出几率?现实中有可能办到的,是像学者症候群(savant syndrome)那种真正的天才。
也因此,实际的算牌是由多人进行。
「那个戴毛线帽的同伙进行的是Hi-Lo算牌法。因为暗号很简单,所以我马上就知道了。通过伙伴之间交流情报,由身上带钱的人到『玩家赢面很高的赌桌』下注。」
「二十一点在众多赌博游戏当中,算是满特别的游戏。它不是完全没有运气成分,但也不是全靠运气。这种游戏可以凭高度的几率理论获胜。我并不喜欢。」
东弥把手交叉在脑后点头。
「真巧,我也不喜欢。这一来就不是和人对决了。」
「你一定也很讨厌赌西洋棋吧?」
「嗯。依照实力、胜率进行的游戏,不是很无聊吗?」
TERIKO眯起眼睛,喃喃地说「果然跟传言一样,是个彻底的赌徒」,然后又问:
「假设二十一点有必胜方式,你猜大家为什么都不去尝试?」
「这还用问吗?就算有好几个人一起进行,要计算几百张扑克牌的几率也很困难,即使是顶尖大学的学生也未必办得到……更重要的是,如果赢太多,就没办法安全离开赌场。」
赌博的规则,就是要让庄家永远赚钱,要不然赌场就无法经营下去。没有常胜赌徒的最大理由,是因为「到最后会被暴力排除」。
戴毛线帽的家伙那伙人似乎不了解这个道理。
不知何时,那名青年和他的伙伴就消失了。
「赌博真可怕。」
赌博是知性与感性的对决。
然而要把赢得的钱带走,还需要地位与暴力。
东弥低头看直式功能手机,然后问她:
「代打小姐的工作,是负责监视诈赌的人吗?」
「不是。我只是在玩的时候碰巧发现他们。反正不论是否诈赌,如果遇到强手都是由我来对付。」
「原来你真的是专业代打,好厉害。」
「在我看来,你比较厉害,可以轻易抛弃自己的性命。我喜欢认真、拚命的人。」
绿眼少女的态度依旧慵懒,但说出口的却是明确的好感。
东弥丝毫没有动摇,愉快地笑着回应:
「哦?是作为异性喜欢吗?还是……作为敌人?」
「作为人。」
TERIKO巧妙地回避问题,又说:
「闲话少说,你还记得我的要求吗?」
「嗯。然后呢?代打小姐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去见我的雇主,班乃迪克特先生。」
「……哦?」
「他听到关于你的传言,非常想要和你见一面。那个人很喜欢赌博,也喜欢赌徒。」
贾斯汀•班乃迪克特,通称「新加坡赌王」。
他是营运这艘船的黑手党「Sheol」的首领,也是安排这次交易的人物,目前持有C文件的片段之一。
这样的人不是想见就能够见到的。这项提议一方面是获得情报的绝佳机会,另一方面也非常危险。
从TERIKO的口吻听起来,班乃迪克特、甚至是整个Sheol,都知道「戻桥东弥」的存在。从这名代打少女向他搭讪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是只知道「有个少年打倒了『恶眼之王』」这种程度的传言,而是连他的长相都已经正确掌握。
或者连他的能力(GIFT)也知道。
「如果我说不要呢?会有可怕的黑衣人出面,硬是把我带走吗?」
「我想应该不至于,不过如果你乖乖跟来,对你也有一些好处。」
「比如说呢?」
「我听说,有个疑似你的搭档的人,似乎正在跟班乃迪克特先生的部下对战,不过他们可以放她一马。」
这项事实就如先前的告白,以过于平淡的口吻说出来。
战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珠子当然不会有空回复短信,而TERIKO也没有说谎。她的确听到这样的传言。
未练方面也没有联系。东弥原本就不期待他帮忙。就算通知分遣队珠子失踪的消息,搜查行动大概也是第二、第三顺位。这次的行动目的是介入文件交易,不是救援珠子。
不过Sheol方面很明显地在意戻桥东弥与双冈珠子。
这点就如椥辻未练的计划。
「这项提议虽然很有吸引力,不过无法保证你们会遵守承诺。『珠子在对战』和『听话就可以放过她』,都是代打小姐的说词。你得提出证据才行。」
「我只是转达别人告诉我的话,所以不知道真假。你恨我也没用,我没办法做什么。」
「就算真的放过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有效期限。我见了班乃迪克特之后,他们或许会暂时收手,不过也有可能在我们下船之前再度攻击。」
因为曾经放过一次,就不算谎言。
然而TERIKO依旧只是宣称,「不了解详细情况」。这句话也不是在说谎。她大概只是说出自己被告知的内容。
……该去见面吗……?
就算不考虑珠子的状况,如果能够和拥有片段的班乃迪克特交谈,应该可以得到很多信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些东西要抱着不惜抛弃生命的决心,才有可能获得。
他产生不祥的预感,察觉到死亡的气息,全身战栗。然而他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他果然喜欢——紧邻破灭的选择。
「……你的搭档面临危机,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少女有些傻眼地说。
「你不是拚命,只是个赌博狂吧。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
「这是本性,所以也没办法。不过我还有其他享受风险的理由。你的提议完全没有考虑到珠子获胜的可能性。」
没错。
Sheol方面的提议是以珠子陷入危机为前提。她如果战胜,就没有任何意义。相较之下,「如何安全下船」这一点比较重要。
「你的意思是,她即使现在遭受攻击,终究能够战胜对手,所以没关系?」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关心的是黑手党的老大想要见我,究竟打算做什么。」
「大概是想要看你赌博的样子吧。我的雇主就是这种人。他想要亲眼见识『戻桥东弥』的实力。」
「哦?这么说,就是要我跟你赌吗?」
「也许吧。不过我什么都没有听说。」
她依旧以慵懒的口吻回答。东弥抱怨「碰到关键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她便回答「因为我只是代打」。原来如此。说得也对,就算再怎么擅长赌博,终究也只是底层的人,不可能知道真相。
到头来,内核部分只能去问拥有文件的班乃迪克特。
只能当面向他确认。
不,东弥明知危险,却想要见他。
——因为这样绝对比较有趣。
没有人能够在看到子弹之后才躲开。
佐井征一之所以把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当作开场白,是因为他们活在异能与异形横行的非常理世界。
「人类的神经传导速度不会低于○•一秒。而且这是科学上的理论值,实际上就连运动选手或军人,也要○•一五到○•二秒。」
这是反应时间,亦即「身体开始活动前」的时间差。
再加上如果不是单纯的反射动作或事先决定的动作,还需要进行判断和思考。枪弹的速度会受到枪的种类、口径、环境等因素影响,无法一概而论,不过枪口发射速度大概是亚音速到超音速的程度。
当子弹的速度超过音速,标的在「听到声音的阶段」,子弹就已经射穿额头。
如果是依靠视觉情报,假设光速的时间落差是零,在看到「扣下扳机的瞬间」开始移动,仍旧无法避开。虽然也要看距离,不过反应时间加上思考时间、行动时间总计需要一、两秒,因此不可能躲开。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简单的事?我没有天真到会去相信虚构故事的内容。」
珠子如此询问,坐在办公桌前的佐井便回答:
「理由有两个。第一,我想要再次强调『赤手空拳要战胜持枪的人很困难』这个前提。」
身为情报员,在被卷入面对面的战斗时,就已经算败北了。
这是佐井的口头禅。
「所以说,我已经了解这一点了。」
「第二,『这世界也存在着能够避开枪弹的人』。」
「……什么?」
「任何事情都有例外。你没有听说过吗?一流拳击手的刺拳速度是○•一秒以下。」
以时速来说,大概是四十公里到五十公里。当然也会随拳法种类、量级、距离而不同,因此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如果对方击出○•一秒以下的刺拳,不可能有办法反应。
然而实际上,奥运选手却能巧妙地阻挡,职业拳击手则能靠闪躲的方式回避。甚至也有拨挡(parrying)的技术,或是以下潜(ducking)方式潜入对方怀中的近身型选手。
即使因为经过严苛的锻炼,能够让身体记住「左刺拳要挡」、「右刺拳要闪躲」,但是反应时间大概要○•一五秒,因此不可能躲过低于○•一秒的拳头。
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是因为观察动作的发端,在这之前就已经开始对应。」
在对手踏入的瞬间,就已经移动重心,开始闪躲。
也因此,强者之间战斗的时候,几乎都会成为脑力战。肩膀、手肘、拳头只动一点,让人无法猜测是直拳的前兆,或是要引诱对手阻挡、进而攻击腹部。必须判断对手的擅长招式、拳头距离、最佳站位。
格斗技除了凭借高超的体能之外,同时也是「看穿对手攻击目标」、「趁虚而入攻击」的智力战斗。
此外,在秘密世界,也有难以相信的人物存在。
「○•一秒以下的攻击,必须预先猜测才能躲避……那么即使是枪弹,只要在被攻击之前开始动作,就有可能躲避。」
在○•一秒以下,不论是什么样的攻击都一样。
不论是枪弹、刀剑、或者是——光线。
「那不是好莱坞电影的剧情吗?」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但是像公安最强战力的『白色死神』,还有欧洲最强杀手『壬生白狼』,都可以轻易斩落手枪子弹。此外,如果因为异能而拥有超乎常人的动态视力和反应速度,那就不适用先前提到的常理了。如果能够移动得比音速还要快,子弹也不可能会打中。」
但是——佐井继续说:
「像那样的人物属于例外中的例外。而且当面展开战斗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们不是运动员,不需要制造敌人。即使遇到敌人,也只要设法让对方撤退。」
「一旦进入战斗,就等于是败北……」
「没错。即使你变强了,这世界上还是有更厉害的人。我希望你能够了解这一点。」
他停顿一下,然后问:
「现在来复习一下上次教的东西:手枪跟其他武器相比,有什么缺点?」
「缺点有几个,其中之一就是它属于点的攻击。同样是枪,突击步枪可以通过密集的弹雨限制对手的动作,但是手枪就很难了。」
「答对了。这一点跟先前谈到的内容也有关。」
他是指先前的「例外中的例外」,有办法斩落枪弹。
手枪子弹的攻击往往只射穿一点,没办法做到突击步枪和霰弹枪般「面」的攻击。也因此,只要从那一点移开身体、或是以刀划过,就能够应付了。
当然这只限定部分妖怪般的人类。
「这里是日本,不论多大的组织,都不会拿出机关枪。黑道的枪击案件,几乎都是使用在中国违法生产的手枪。」
既然如此,攻击几乎都是单发。只要不站在枪口前方,边移动边利用屏蔽物阻挡射线,思考剩余弹数,从对方死角攻击,或采取无法使用枪枝的近身格斗,就会有胜算。
实际上在军用格斗术当中,也已经确立对方拿枪指着自己时的应对方式。能够空手应对枪枝,并不是只属于少部分人的例外。
「我不打算教你如何和拿枪的人战斗。如果因为学到技术,为了尝试而丢掉性命,那就本末倒置了。更重要的是——」
「一旦进入战斗,就等于是败北,对不对?」
「……你知道就好。」
今天上的课只要放在脑中一角就可以了。佐井征一这么说。
不用学习也不用练习,只要和武装人员进入战斗状态,任务就几乎已经失败了。但是也没有必要乖乖被对方杀死。在战场上看得太开,就等于是放弃人生。即使丑态毕露,也要挣扎到最后。
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话。
如果珍惜生命的话。
「胜算虽然很小,不过还是要抵抗。学过的东西、经验过的东西会成为力量。记住现在的谈话,以后有可能遇到能够帮助你生还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几率就真的是○•一以下——身为珠子上司的这个男人难得地笑了。
男人的霰弹枪开始射击,珠子瞬间躲到隐蔽处。
光是一次的攻防,就可以了解一些状况。
……墙上没有弹痕。如果是实弹,不可能会这样。
没有射中的第一发直击墙面。如果那把霰弹枪中实际装填用来杀人的子弹,应该会造成更大的伤痕。她虽然不能探出头查看,所以无法断言,不过墙面顶多有些凹陷。
从男人说要她「晕倒吧」来看,M870中装填的大概是布袋弹或硬质橡胶弹。
前者是将霰弹块的内容从铅改为橡胶,发射塞入硬橡胶粒的小袋子;硬质橡胶弹则更单纯,一如其名是「橡胶的弹丸」,代表性的是改变一般子弹的弹头部分材质。
两者都被称为「非杀伤性武器」、「非致命性武器」,用于镇压暴徒,不过仍旧是以高速射出硬物。直击到四肢会造成骨折,射中脸部也可能导致失明,最糟糕的情况还会致死。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此刻重要的是,不论是布袋弹或硬质橡胶弹,都不是霰弹。
Shotgun在日文中称为「散弹枪」。这是发射小颗粒霰弹的枪枝,其结构特性导致杀伤力及破坏力特别强。如果在近距离被射中,一定无法得救。
然而男人使用的不是霰弹。
也就是说,一次只会射中一点。
……不是迎面碰上随便开枪就能射中的。必须要瞄准才行。
更何况那把枪是泵动式的。每射击一发,就要把护木前后拉动,在这一来一回当中排出弹壳,装填下一颗子弹。也因此,如果第一发没有射中,就会产生空隙。
说来理所当然,枪弹只能从枪口射出。如果在无法将枪口指着对手的极近距离战斗,枪枝就会化为无用的棒子。
通往胜利的道路只有一条。
让下一颗子弹射偏,然后在对方重新上膛的空隙缩短距离——
「喂,快出来吧!如果逃跑的话,搞不好会射中不该射中的地方死掉喔?」
随着轻佻的声音,响起沉重的枪声。
他或许是想要威吓,不过因为不是空炮,所以每次开枪,船内的某处就会受损。在自己组织的船上,不该做这种事。「这家伙脑筋少一颗螺丝」——珠子做出这样的结论。他没有东弥那种聪明的异常性,对于伤害任何东西都毫不在乎。
简单地说,就是笨蛋。
另一方面,从他没有立刻追逐躲起来的珠子这一点,可以看出一些知性。他大概认为,如果轻易接近对手,被发动奇袭,拿着霰弹枪、无法自由使用双手的自己反而不利;必须瞄准掌握敌人所在、保持一定距离的时机。
与其说是战法与战术,不如说是「习惯」。
这个人很习惯这样的战斗、或者是狩猎。
……他应该也深知重新上膛时会产生空隙。该如何制造空隙……
珠子屏住气息,在走廊上前进。
她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对方缓缓地接近。原本就不是很宽敞的空间,有引擎、电灯、空调等等。或许是因为位于机舱周边,因此有许多相关设备。就因为躲在这些设备后方,珠子才能安然无事,不过终究会被追上,从背后被开枪。
珠子躲在水泥裸露的柱子后方,拿出手机,脱下外套。
有一瞬间,她的视线落在液晶屏幕上。
「……呵呵。」
即使处在这样的状况,她仍旧忍不住笑了。
那个少年似乎看穿了一切。收到的新消息上写着:「如果你正在跟人战斗,就回想一下教室发生的事情。」东弥看到珠子没有联系,推测到目前状况,因而送来建议。
不,应该说是提供协助。
「想起教室发生的事」,指的应该是R大学的事件。当时是怎么度过难关的?虽然不是要补偿上一次,不过珠子立即猜到东弥的意图。
……他是要我让对手说谎吧?
东弥的计划是要让持霰弹枪的那个男人说谎,在此瞬间发动异能,让男人做出看别的地方或举起双手的动作,强制性地制造空隙。
做法很简单:珠子只要说出男人可能会回以谎言的话就好了。东弥为了使用能力,必须认知到「男人说了谎」,因此也不能忘了用免持听筒功能接通手机。
这是很可怕的应用方式。
在异能者存在的世界,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情报」。敌人的能力内容、射程、制约与报酬……只要掌握这些知识,就容易拟定战斗方式。
这意味着当战绩越丰硕,战斗也会变得更困难。
赢越多、存活越久,异能就会被更多人知道,被想出对策的机会也更多。或者如果是没有弱点或无法攻略的能力,对方选择「一开始就不要对上」的情况也会增加。
「戻桥东弥」正处于这样的时期。
在三方争夺C文件的事件、以及R大学连续可疑死亡事件当中,他身为外行人却大爆冷门赢得战果,使得他的能力开始为人所知,也开始被采取对应措施。
知道他能力的人,应该不会在他面前说谎。
「操纵说谎者」的能力,在对方只说真话的情况下无法发动。
然而在这种时期,他想出了出其不意的使用方式。
因为「戻桥东弥」的存在被掌握,敌方会特别注意说话的内容,但是如果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就会产生疏忽,说出谎言。
这是得到异能情报的人更容易陷入的巧妙陷阱。
……话说回来,他的能力有这么大的自由度吗?
假设珠子求饶,然后门前说出「可以放过你」的谎言——即使听到这段对话,男人也没有欺骗东弥,在这种情况仍旧能够发动能力吗?
更何况还是通过电话,直线距离应该也有几百公尺。远距离也能使用,在精神感应系能力当中也属于相当特别的例外。
珠子不禁深刻感受到,东弥是个既可怕又可靠的伙伴。
身为他的搭档与上司,她自己也要坚强才行。不能老是依赖他。
……不过这次必须由我来想办法。
无关乎珠子的决心或心情,她无法使用东弥的手段。
理由很简单:持霰弹枪的男人不是会说谎的类型。当他说「我要杀你」,就是要杀死对方;当他承诺要放过对手,就一定会遵守。从他的举动,可以看出他就是那种人。
回想他实际的发言,像是「晕倒吧」、「射中不该射中的地方就糟了」等等,想必都是真话。他应该不会想到要利用话术使战斗形势对自己有利。
也因此,东弥的方案只能作为备用。
珠子打开手机的免持听筒功能,接通电话,不过她要自己打破局面。
「——找到了。」
正当她下定决心的瞬间,男人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东弥望着美丽的金发,跟随TERIKO走过赌场中央。
根据代打少女的说法,班乃迪克特在船体底部的房间等他。那里在设计图上是货舱,设置在比非法赌场更里面的地方,据说只有在非常有限的赌博与交易时才会使用。
那里大概也链接到搬运货物的出入口。一如杂货与食品,药品与枪械也同样地装载进来,非法物品则在这间秘密房间交给客户。这艘客船从头到尾就是为了让非法组织运用而建造的。
房间入口正好位于赌场入口的反方向,平常是荷官与警卫等相关人员用的入口。
「我是TERIKO,请开门。」
少女向站在两旁的黑衣男子这么说,看似监视者的两人顿时成为门房,替他们开门。
「代打小姐,没想到你地位满高的。」
「我只是被视为客人。代打是组织外的人。」接着又说,「不过今天的主客是你。」
「代打小姐,关于刚刚的话题——」
「什么话题?」
「关于我的搭档成为人质的话题。」
「嗯。既然你跟来了,应该已经下令放走她了吧。」
「这个嘛,我想还是不用担心了。」
TERIKO停下脚步回头,以狐疑的眼神看他。
东弥说:
「就如你看到的,我的浏海很长。你猜是为什么?」
「我没有兴趣……不过既然不是为了流行,也许是为了稍微隐藏眼睛动作,或是留特别发型比较容易变装之类的理由吧?」
「嗯,答对了,不愧是赌徒。除此之外——」
他撩起挂在右耳的头发。
露出来的是小型无线耳机。
「也可以藏起这种东西。」
「我早就发现了。只是因为没兴趣,所以没有指出来。」
「对你揭开谜底好无聊。」东弥看少女反应冷淡,发出抱怨。「像我的搭档那么大惊小怪的人比较好玩。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我就继续说完吧。事实上在代打小姐告诉我之前,我就发觉到珠子遇到麻烦,也猜到她大概遭遇攻击。」
东弥早已发现,并且采取对策。
TERIKO是否发现到了?东弥曾经好几次查看手机,并且从中途就接通电话。也因此,即使听她说明珠子的状况,东弥也能享受危机感。
「这样啊。那么你应该担心的是自己吧。」
「嗯。这回轮到我加油了。我先告诉你,比赌博的话,我满强的喔。」
「我知道。」赌棋师再度冷淡地回应。
前方是尽头。
门前的视线前方只有裸露的柱子。
正确地说不是死路,而是铁门,不过从那名可疑份子的立场来想,与其依靠不知道能不能打开的门,不如在这里一决胜负。至少如果换作门前,就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距离柱子大概五公尺左右。
门前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周围没有其他可以躲藏的地方,在一路上的猫抓老鼠、或者应该说是躲猫猫当中,看漏的可能性也很低。这里是机舱,也是机械室。屏蔽物虽然多,但基本上只有一条路,迟早会追上对手。为了避免遭受奇袭,只要别焦急、慢慢追上去就行了。
现在要警戒的应该是特异功能。
不过如果是空间转移或瞬间移动等等、可以立即逃走的能力,她应该早就使用了;如果对战斗能力有信心,也应该在被发现的时候就展开反击。这样看来,就算对手拥有能力,应该也是适合近身格斗的力量。
……即使是超能力,如果是从手冒出火焰、或是把手臂变成剑之类的能力,就有办法对付。
也就是说,只要假设对手持有武器、藏有暗器来行动就行了。
门前这么想,不过能够像他这么果断的人很少。他虽然思虑不足,但实力却是货真价实的。他没有超能力,却在异能者存在的世界战斗并生存下来,因此才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基本上,他生活的是把非法药物藏在胃里走私的穷人、以及礼服里藏刀的杀手稀松平常的世界,远远背离先进国家、尤其是日本一般人的认知。
走在路上的年轻人突然从怀里掏出手枪朝自己开枪,也是司空见惯。他必须要能够应付那样的状态才行。面对用念力把东西砸来程度的攻击,他当然不能却步。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拥有异能的异常者,被铅弹射中还是会死。
……不知道那个女孩会使出什么手段……
他收起抽完的电子烟,开始思考。
那个女孩肯定是躲在眼前的柱子后方。虽然看不到身体,不过依稀可以看到影子,很明显地是躲在那里。
如果在平常的时候,他会提防敌人会不会是使用能力伪装,或是使用外套等做出假的人影,不过这次不用去想这些问题。因为这里没有其他躲藏地点。虽然也有可能是为了争取时间而假装躲在柱子后方,不过碰到这种情况,本人应该早就逃之夭夭,多想也没有意义,等到发现之后再跺脚就行了。
门前一边戒备奇袭,一边查看短信。没有联系。
他在发现可疑少女的时候,就已经向上级报告,得到的回复是:「要拿她当人质。如果要放走,会再联系。」
没有联系,意味着可以抓住她。而且反正只要活着,就能够拿来交易。
他稍微前进一点。
距离影子大约有三公尺。如果遭受奇袭,这样的距离很难招架。
不知道会从右边来,还是从左边来?对方会静静等候,还是会先发攻击?
要过去,还是要等候?
橡胶弹装了极限的四发。门前举起霰弹枪思索。
在这个瞬间,有东西飞到空中。
「啊!」
小小的物体从柱子后方丢出来,落在门前右边的地板上。
是手榴弹吗?不,不对,是手机。之所以能够在看到的瞬间立即做出判断,或许是因为他长年生活在黑社会。
他的思考立刻前进到下一步。「如果只是手机,为什么要丢出来?」这是很简单的伎俩。大概是为了把他的视线引到手机,制造空隙。他为了避免中计,立刻将视线移回柱子的方向。
如果那是电话型炸弹,就往左边跳,以柱子为阻挡物稍微减轻伤害,同时攻击对手;如果是会冒烟的设备就往右边跑,以身体屏蔽烟雾,确保视野并射击。他再度瞬间做出以上的决断。
思考时间不到一秒。
他立刻得知正确答案。
「——戻桥,拜托了!」
少女大喊。
在这个瞬间,门前脑中像走马灯般想起某个情报。
这个少女的伙伴拥有操纵他人的能力。起动方式应该是「说谎」。自己刚刚说了谎吗?不,应该没有。时间不够,没办法回想所有细节,不过「只能操作说谎的对象」这样的传言有可能是错误的。如果条件是「听见想要操作的对手声音」或「让对手听到自己的声音」呢?那支手机是不是开了免持听筒功能?
男人在须臾之间做出结论,扣下霰弹枪的扳机。
瞄准的是手机。
子弹直击手机,液晶屏幕被打碎。他不知道对方真正的异能是什么,不过这个处理方式应该能够防御。
然而接下来,他才发觉到这一切都是计谋。
……糟糕,是虚招吗?
没错,就和扔出手机是同样的理由。
为的是要转移他的警戒,制造空隙。
「可恶!」
他一边装填下一颗子弹,一边移回视线。
然而他的视野遭到屏蔽。一块黑布在他面前张开。
他理解到对方是把先前穿着的外套丢过来。不,也可能是这样的异能,然而已经不重要了。这是狡猾的障眼术。
少女踏出步伐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船体底层。门前扣下扳机。没有听到惨叫声。打偏了吗?没有射中吗?她从反方向跑出来了吗?门前把枪口移向左侧,看也不看又射出一发。这次他知道,子弹没有射中。那一边没有人影。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是抱着不惜被射中的决心,和外套一起冲过来吗?」在察觉的瞬间,他看见了——少女伸出右手掌底的身影。
「——喝!」
持霰弹枪的男人丢开剩下一发子弹的M870,选择空手迎击。
这个女孩想必是用拳击手阻挡防守的姿势,守护上半身与脸部前进。即使被橡胶弹直击也忍住哀号,的确相当难得,不过她的一只手臂无疑已经麻痹,甚至有可能骨折。
她选择以右手攻击,因此子弹射中的是左手。门前以左手挡住最初的掌底攻击,同时以右手攻击。对手左手受伤了。攻击一定能够成功。
门前的想法完全正确。
只差了一点。
「咦?」
门前以左手扎实挡住少女的右手攻击,并想要回以右边的中高一本拳,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姿势突然崩溃,就好像失去了平衡感,或是突然晕船。
不对。
他是因为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因而失去平衡。
拳头划过空中。
……糟糕,我会被老大和蕾娜骂……
「如果还活着的话」——他在心中补上这句话的瞬间,加上少女体重的掌底打在他的下巴上。形同逆袭的一击,把门前直接打在地板上,撞击声回荡在昏暗的空间。他应该不至于送命,不过头盖骨大概出现了裂痕。
船上的机舱恢复平静。在依旧不变的机械运作声中,掺杂着痛苦的喘息声。她大概非常紧张吧。
「……呼、呼……请你别怪我……!」
少女想要用左手捡起外套,立刻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
「……手臂是不是又断掉了……?」
门前听到这样的自言自语。
近看俯视自己的少女,没想到五官满端正的。
原来这么可爱,早知道应该对她温柔一点。男人怀着愚蠢的感想,失去意识。
胜负已定。
毫无疑问,是双冈珠子的胜利。
「她说『赢了』。」戻桥东弥洋洋得意地说,但TERIKO依旧只是冷冷地简短回应:「这样啊。」
珠子既然成功击退对手,东弥也没有必要乖乖听从指示;然而他并不打算到这个地步才撤退。明知会有危险——不,是享受着危机——他仍要去见这艘船的主人谈话。他已经下定这样的决心。
是他自己决定的。
光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赌上性命。
「我知道了。」
TERIKO接了电话,听了一阵子,很快就挂断。
接着她说:
「接下来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这么说,要跟我赌的人不是你吗?」
「好像不是。他们说『有适当的人选』。」
「那么下次再跟你赌吧。」
「嗯,可以。不过也要下次见面时你还活着才行。」
「你说的话真危险。」
赌棋师少女翠绿色的眼睛蕴含着悲伤的光芒,对他说:
「因为凭你的活法,应该不会长命。」
东弥笑着回应:
「之前也有绿眼珠的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绿眼睛的人是不是都容易担心啊?……不过啊,你既然也是赌徒,应该知道人总有一天会死吧?」
「嗯。」
「总有一天一定会死。」
「我知道。人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才认真地生活。你大概也一样。」
认真地生活。
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并赌在这件事上。
为了成为理想中的自己。为了当自己。
「活着」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
「赌上性命是我平常就在做的事。」
不论珠子落在红色或黑色。
或者不论丢出去的硬币是正面还是反面。
选择之后就无法重来。因为已经下注了。就算能够改变,东弥也不会这么做。对他来说,「赌」就是为自己的生活方式殉死,是和自己的冲动殉情。
愚蠢、无常而疯狂——也因此才美丽。这就是赌徒的生活态度。
「你果然很奇怪。」
「嗯,常常有人这么说。」
其他人一定会笑他是个傻子。
然而他的眼睛虽然与「正确」或「善良」无缘,却非常美丽。
「怪不得你很强。因为你随时都赌上性命。」
这是最后一句话。
赌徒少年走向前方,赌棋师少女则目送他的背影。
东弥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屏幕。
「欢迎光临。」一名妙龄女郎恭敬地鞠躬。她的褐发盘在头上,魅力十足的身材感觉比较适合穿兔女郎服装。她先前还在那张四号桌当荷官,或许是黑手党的干部阶级。
狭窄的房间里,带领黑衣人的女人开口:
「欢迎光临,『戻桥东弥』先生。」
「谢谢。呃……荷官小姐就是我的赌博对手吗?」
「不,凭我的本事不敢僭越。详情请询问我们Sheol的老大,贾斯汀•班乃迪克特。」
她以尊贵的姿态一弹指,巨大的液晶屏幕就开始播放影像。
坐在豪华办公桌后方的,是一名银发往后梳的男子。他比未练给东弥看过的照片更英俊,看起来相当年轻,大概四十岁左右。如果完全不知情,就算被介绍为「现在很红的好莱坞明星」,或许也会相信。
他是这艘船的主人,也是被称为「新加坡赌王」的黑手党头目。
贾斯汀•「幸运」•班乃迪克特。
『戻桥东弥,很高兴见到你。抱歉从高处、而且是从远方向你打招呼。』
「赌王先生,听你这么说,难道你不在附近吗?」
『我在新加坡有一件无法抽身的工作。很遗憾,这班船明明有很重要的交易,再加上又听说你要来,我非常想要见你……』
他的口吻显得打心底感到遗憾。东弥试图从中寻找内幕,看穿他的意图。
班乃迪克特如果正确掌握东弥的能力,就会知道直接对话相当危险,一说谎就会被操纵。他会不会以为只要保持距离,东弥就无法发动能力?或者他本身也有异能,自认绝对能够在对战中获胜?
班乃迪克特或许察觉到东弥在思考,愉快地笑着说:
『东弥,你在思考吧?你有一双好眼睛。光看这双眼睛,就知道你是个奇才。』
「……谢啦。」
『一般的赌徒应该无法胜任你的对手。必须要有一流技术,而且能够拚上性命。不过我很幸运。我虽然无法与你对决,却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时反方向的门打开,一名男子进入房间里。
他的单眼有伤,嘴角裂开,还拖着脚走路。这不是在战斗中受的伤,而是遭受到拷问。东弥相当确信这一点。只要想想他的过去,就知道不会有错。
没错。
因为正是戻桥东弥把对手逼入这样的状况。
『我来正式介绍吧。东弥,你的对手就是他——一之井贯太郎。』
「好久不见,臭小子。」
一之井贯太郎把戴在脸上的赛璐珞眼镜丢到一旁,露出近似疯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