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矢野?羽矢野友彦?」
一听到这名字,中年女老师平林忽然面色凝重。
接受香阪学姊委托隔天的放学后,我为了借温室的钥匙而到教职员办公室,刚好那名老师在场,所以就随口问问。她在四年前曾经是园艺委员会的指导老师。
「嗯,嗯,我当然记得他。」
老师将点名簿阖起来后放在桌上,并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好像身体不太好,很少来学校。但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竟然在委员会内遭到那样的对待。本以为多亏有小百合老师能让他们变乖一点,真的是唷……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咦?这、这个嘛……因为我是园艺社的,之前曾听学姊提过这件事。」
我急忙编了一个谎话。基本上,园艺社里根本没有我所谓认识的学姊存在,但平林老师倒是没有起疑。看来无法再进一步问下去了。当我行过礼打算离开办公室时,隔板的另一侧传来另一名男老师的声音。
「不过啊……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也多亏那件事才能让几个无药可救的人渣休学。并不全然都是坏事啦。」
「老师您也真是的,请不要说些没分寸的话。」
「例如一宫不就让你感到很棘手吗?那家伙就算被警察抓也不奇怪。」
一宫?
这个好像听过许多次的特殊姓氏一直萦绕在我耳边久久不去。当我想起来的时候,早已奔回平林老师的办公桌前了。
「藤岛同学——怎、怎么了吗?」
「一……一宫?是指一宫哲雄学长吗?」
只见一名黑发中掺杂着白发的中年教师一脸尴尬,似乎正是刚才和平林老师说话那位。可能是觉得刚才的对话被人听见不太好,又接着开口试图打圆场。
「原来你认识他呀?嗯,看来那家伙还算小有名气嘛。他就像一只疯狗,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先动手再说。成绩也烂得不得了,听说现在还是个无赖。」
一宫哲雄——阿哲学长从我就读的这所高中辍学,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到目前为止,我都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是啊,一宫就是将羽矢野当作跑腿小弟的不良少年之一!」中年教师激动地回答。我却感到一股逐渐冻结的剧烈寒意从脚趾窜起。
「听说因为没找到证据才没被逮捕。既然他主动选择休学,表示心里确实有鬼。羽矢野等于是被这群人给害死的。」
「阿哲学长他……!」
我激动到差点脱口而出,但立刻把话硬吞回去。平林老师和中年教师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我立刻掉头就走,逃离了办公室。
杀死熏子学姊哥哥的人居然是阿哲学长?
因为这样才辍学的?怎么可能η这一定是骗人的!
我没有对彩夏或小百合老师透漏任何一句话,立刻冲出了学校大厅、骑上脚踏车前往「花丸拉面店」。
﹡
爱丽丝当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事件发生后主动休学的有四人,全都是和羽矢野友彦有接触的学生;这是当时的名单。当天确实和被害者有接触的只有第四个人。」
事务所的冷气风口下,爱丽丝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公事化口吻说明,接着交给我一张影印纸。纸上列出了四个男生的姓名和班级,而第四个名字就是一宫哲雄。我一直盯着这个名字。
「阿哲学长他——」
脱口说出这句话,但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我已经打电话请他过来了。」爱丽丝说:「这件事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基本上,尼特族并不会调查彼此的过往。少校、宏仔和第四代说不定也不知情,当然也有可能知情而不提。」
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重点是,阿哲学长居然会欺负一个身体不好的学生叫他去跑腿,而且还害对方死亡?
不可能的!我很想这么说。学长不会是这种人的!
「鸣海。」
即使爱丽丝叫着我的名字,我却一时之间连站都站不起来。
「鸣海!你为什么僵住不动了?就算你像个贝壳似的缩起来也煮不出什么好汤头,还不快去帮我拿罐Dr.Pepper来!?」
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从冰箱拿出一罐饮料。当我将罐盖打开时,爱丽丝伸出手说:
「给你喝吧。」
「……为什么?我才不要。」
「不要啰唆,快喝。这是上司命令!」
这算哪门子的上司命令啊?但正在昏沉的我受到爱丽丝有如冰钻般地视线压迫,只好勉强喝了一口,感觉比之前那次更难喝了。这家伙居然每天都要喝三、四罐这种东西啊?
「如何?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清楚了?」
「并没有。」
爱丽丝一脸不满的样子,接着将摆在旁边桌上剩下的饮料一口气喝掉。
「你再帮我拿个三罐过来。」
爱丽丝有如向我示威一般,接连将三罐总容量达1.4公升的Dr.Pepper喝光。接着就说:
「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让你脑筋清醒点。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向委托人香阪由佳里收取费用吗?」
「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不说还真的差点忘记,她的确没有向香阪学姊提到过任何调查费用的事。
「为什么?」
「第一,香阪由佳里没有付款能力,她只不过是个高中生。第二,这也是你的委托不是吗?即将被夺去的是你的堡垒吧?」
「话是没错……」
「第三,你有付款能力。前几天不是才刚发薪水给你?」
此时爱丽丝开口要求的调查费还真是高得吓人。原来这家伙平时就诈取这么高额的酬劳啊!还是说只是我不知道行情?说不定请侦探都是这么昂贵的。不过前几天确实刚领薪水,也还不至于付不起这笔钱。
「你自己不也很希望解开这件事的谜团吗?」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揭穿阿哲学长的……」
揭穿学长的犯罪事实。真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鸣海,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侦探是死者的代言人,所以我的所作所为可能会伤到还活着的人,也或许会使死者受到侮辱;最后得到的可能只是一些无意义的慰藉,或徒然挽回名誉罢了。但我还是得——」
「你怎么还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忍不住用强硬的语气打断了爱丽丝的谈话。如同以往,连自己都根本不晓得这股怒气到底是针对谁的,只是觉得无法继续听爱丽丝以那种冷淡超然的语气说话。
就在这时,我看到坐在床铺上的娇小尼特族侦探那大大的双眼似乎开始泛红。
「原来如此!在你眼里我看起来那么毫不在意是吗!?还真感谢你的指教!」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没错,爱丽丝早在我认识阿哲学长之前就和他是朋友了。
怎么可能觉得无所谓呢?因为,爱丽丝从刚才开始就连一次——
都没提过阿哲学长的名字。
「那、那个……爱丽丝,对不——」
「吵死了,笨蛋!」四个空罐向我飞来。「反正我在你眼里看起来就是那样!我根本无所谓,你又何必道歉!?」
金属声响在我周围散落一地。爱丽丝直挺挺地站在床铺上,满脸通红、浑身发抖。
「你还不赶快收拾!不受任何事物影响的尼特族侦探,正要以她那足以穿透事实的光纤眼,将伙伴的过去穿得千疮百孔!」
「我也要——」
「现在没有任何事是你可以帮上忙的。这点倒是一如往常。」
爱丽丝气愤地转向萤幕那边。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好将伸向爱丽丝臂膀的手收了回来。
侦探助手不就该在这种时候——从旁支援吗?
我到底在做什么?就算对爱丽丝生气,根本也无济于事。
阿哲学长没多久就到了。枕边的门铃响起,爱丽丝亮起蓝灯表示回应,大门立刻开启。
「原来鸣海也在喔?」
阿哲学长依旧只穿着一件T恤,走到寝室入口瞄了我和爱丽丝一眼后小声念了一句。
「重点就只有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事吗?」
爱丽丝安静地点头。真是稀奇,这家伙居然会闭着嘴巴表示意见。
「是喔?那……我就没啥好说的。」
没啥好说?
「完全不辩解吗?」
「辩解什么?你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
「羽矢野友彦,遭你以不人道的对待而导致心脏病发死亡——有人证实过。也就是说,你全都承认了吗?」
「反正我就是休学了,不行吗?就算没发生那件事也不会继续念了。只是提早两、三个月离开学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站起来想质问学长,若不是爱丽丝拉住我的手腕,可能早就冲向前理论了。
「是吗?那我想听听看事件发生当时的详情。」
「我拒绝。」
这句话就像一记足以将人下巴打到粉碎的勾拳,直接将爱丽丝的话打住。
「关于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少在那儿挖东挖西的。」
「意思是没有协助调查的意愿?即使是我的要求也一样?」
「不只不协助调查,你要是敢叫鸣海私下打探消息——」
阿哲学长话才说完一半,随即将双手插入口袋中怒视着我。感觉光是被他瞪一眼,全身就好像要被压扁似的。
怎么回事?这人真的是阿哲学长吗?
「我会毫不犹豫地揍扁你!」
阿哲学长撂下的狠话,直接落在我脚下的地面上。
这真是阿哲学长?真的是那个超爱赌博的无赖?那个对于一些小事都以玩笑带过,关键时候又经常在背后扶我一把的那个人?
他居然会欺负身体孱弱的人,还导致对方死亡?
骗人,一定是骗人的!
垂头丧气的我忽然听到大门被关起的声音。惊觉不对、马上将头抬起,结果阿哲学长早已消失无踪。
「学长!」
我急忙追了出去,跳到走廊上。即使飞奔下紧急逃生梯,也已经追赶不上了。以往大伙儿以温情接纳我、摆放着大铁桶和倒过来的啤酒箱以及木台子的聚集场所,此刻却弥漫着令人无法想象现在是五月的寒气。
我坐在紧急逃生梯的第二阶上。
「藤岛同学……?」
听到某人的声音而缓缓抬起头来,原来是彩夏从厨房后门探出头来。
「啊……你来了啊……」我不想让彩夏看到我沮丧的表情,因而将目光转向另一边。
「藤岛同学说要去借钥匙,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所以我想说是不是来这边了。」
「……对不起。」
对,想起来了。由于被教职员办公室内老师们的谈话内容吓到,我直接就冲出了学校。
「到底是怎么了?那位叫阿哲哥的人刚才一脸愤怒地走掉了。」
「……嗯嗯。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而且这件事也未必和彩夏完全无关。
愚笨到无药可救的我在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学到一件事,就是一个人窝在角落苦恼也是白费力气。
我之所以要保卫园艺社,就是为了找回和彩夏共度的那个冬天。
但我不可能直接这么说。到底该先说些什么好呢?苦恼许久后我终于开口:
「……你知道园艺委员会的事吗?」
彩夏摇头。是不知道吗?还是只是沉没在失去的记忆泥沼里?
那就从这件事开始说起好了。
过去学校曾有个归校方管理的园艺委员会……后来因为发生死亡事件而被废除……而阿哲学长与那件事有关……园艺委员会明明已经废除了,它的工作内容却由学生会完全承接,进而诞生了园艺社。
园艺社是我和彩夏互相扶持的地方——而它也即将消失了。
彩夏就像是在听一部完全不想看的电影简介般,只是对我所言频频点头回应。每当我说出一个单字,体温似乎就流失了一点。
「那么藤岛同学打算——」彩夏轻咬着嘴唇。「想办法保住园艺社?」
当我点头回应时,彩夏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
「因为它是我和藤岛同学过去一起经营的……社团吗?」
「什么……?」
虽然彩夏说得没有错,但她为什么现在要问这些呢?
「就因为这种事和阿哲哥吵架吗?」
「什么叫做『就因为』?这可是代表我们无处可去了耶……」
对我们而言很重要的地方,一段缘分开始的地方。我实在不大会说明。
忽然想起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臂章。不知道将它拿给彩夏是否能帮助她恢复些记忆?但反过来说,那枚臂章与我和彩夏之间的一切太过紧密相连,一想到如果拿给她还发生不了任何作用,就觉得很恐惧。
就在彩夏正打算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一个黑影伸到了我的脚下。我抬起头,发现在两栋大楼的入口处有两个人影。
「刚才爱丽丝打给我,我也和阿哲通过电话了。」
宏哥轻快地走近我身边并坐在大铁桶上,紧接着少校也跟着走到我身旁并将背包放下。他瞄了彩夏一眼后又转回来看我。
「刚刚好,和藤岛中将说一件事。请你回去转告爱丽丝好吗?」
「转告……什么事?」
「关于这次的事件,我们将不会协助爱丽丝。」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少校。不会协助?
宏哥补充一句:「若想要调查阿哲,我们是不会帮忙的。」「阿哲说不想让别人调查自己的事,我们打算尊重他的意愿。」
「就算是爱丽丝的要求也一样吗?」
「是的。不过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拜托鸣海小弟转告她吧。」
「难道阿哲学长比爱丽丝重要吗?」
话说出来后才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愚蠢。宏哥只是淡淡地微笑。
「不是这个问题。虽然我们可能会损失一个客户,但总比失去伙伴来得好,只是这样罢了。」
伙伴。说得也是,这并不是用朋友两个字就能形容的关系。既然如此——
「那你们自己去和爱丽丝说不就好了!?」
这番冷言冷语就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宏哥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接着站在一旁的少校叹了一口气:
「……说得也是。很抱歉,还请你帮这种鸟事。」
拿起行李的少校正走过我身旁时,厨房后门猛然打开了。
「请、请你们等一下!」
少校一脸讶异地回头看着冲出外面来的彩夏。我自己可能也是相同的表情吧,因为回过头来的彩夏皱着眉头看着我。
「藤岛同学,这样真的太过分了!因为——」
「……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对少校和宏哥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为什么彩夏要生气呢?
「被当面说这种话,爱丽丝一定也会难过的呀!她明明只是个小女孩,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呢!?藤岛同学只要转告她就好了啊!」
她还真以为爱丽丝只是个小女孩吗?明明什么都不记得还插什么嘴啊!我差点就顺着自己的情绪回嘴,但还是让想说的话冻结在舌尖。
有时候差一点就会忘记。爱丽丝当然只是个——或许不只是——但她毕竟是个娇小的女生。彩夏说得没错。即便是让少校和宏哥当着爱丽丝的面拒绝协助调查,这又对谁有好处呢?
彩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之后,一脸惨白地往厨房里退。
「……啊……啊,对、对不起!我明明什么都不懂还……」
「没关系……」
我急忙站了起来,紧咬着嘴唇、指尖用力抓着自己的大腿。
「对不起,是我不对。很抱歉,少校。」
我无法看着对方的脸,只好低头直视着少校的军鞋。
「……我会转告她的。」
「别这样……我们才真的觉得抱歉。」
宏哥也低着头回应:「抱歉,竟拜托鸣海小弟做你不该做的事。」
我心里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以往不管发生多么严重的事情,只要在这条小巷里就可以听到欢笑声不断。
「没错,就像鸣海小弟所说的,这次我们选择了阿哲而不是爱丽丝。」
「你们都这么相信阿哲学长吗?」
对于我的疑问,少校和宏哥互望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也认为阿哲不可能欺负别人并害死对方,是吗?」宏哥以试探的语气回问,我则是虚弱地点头回应。
「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宏哥简洁有力的回答让我惊讶地抬起头来。
「我们都是尼特族,眼中只有现在。以前的阿哲是什么样的人,根本就不关我们的事。我只相信现在的阿哲绝不会是那种人。」
宏哥看了少校一眼。
「就算阿哲哥现在因为杀人未遂而正在潜逃,我也会全力掩护他。如果阿哲哥正打算要杀人,我也会尽全力阻止他。这才叫做同袍。」
同袍。伙伴。
那爱丽丝对这两个人而言又是什么呢?
但我有预感,那是不能说出口的疑问——我开口说话,但吐露出来的却是其他的感想。
「……既然如此,那我选择爱丽丝而不是阿哲学长。」
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伙伴,是无法以言词说明的——
爱丽丝是侦探,而我是侦探助手。
「我知道。」
宏哥点头回应。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哀愁,就像是一朵尚未绽放的百合花。
「但这并非和她敌对的意思。请你转告爱丽丝,除了调查阿哲哥的过去,其他的事请她不用客气直接和我说。」
少校话一说完,立刻背对我挥手道别,和宏哥两人一同走出两栋大楼问的巷口。
不能说是我站在爱丽丝这一方吧?当两人的背影远去后,我忽然想到——其实是爱丽丝在帮助我才对。只要我立刻撤回委托,那么爱丽丝也就不需要再去挖掘死者的话语,也不用担心可能会伤害到阿哲学长了。
但是……
我抬起头来,正好和紧抓着厨房后门、露出一副不安表情的彩夏四目交会。
对我而言,也有不得不保护的东西。即使彩夏早已忘记那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即使那是只存在于我心中的景象。
﹡
从第二天开始,侦探助手工作繁忙时我就会请彩夏帮我到「花丸拉面店」代班。
「彩夏果然比你好用一万倍。」
这和明老板原本的预想一致。感觉上我失业的机会似乎又变大了,但无所谓。
「如果明老板不排斥用我……」
虽然彩夏态度委婉,但还是接受了代班的请求。
彩夏似乎也很期待能和爱丽丝与明老板碰面。说不定就因为经常在那儿帮忙,真的能让她想起「花丸拉面店」。我简单地将园艺社的工作完成后,一边目送彩夏离开,一边想着这件事。
但也有许多事物是放着不管就会逐渐失去的,所以我才不能停下来。
当天我先去了趟学生会监察委员办公室。
「藤岛同学?你查到什么消息了吗?」
香阪学姊独自一人留在阴暗无人的监察委员办公室,桌上堆满过去学生会开全体会议时发的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台旧型的文字处理机,萤幕正凄凉地闪烁着。隔着书柜听到隔壁总务办公室的吵杂声,更是突显这里的凄凉。
「……请问监委就只有学姊一个人而已吗?」
「没有啦。总共有五个人,但是除了我以外都对这工作没什么兴趣。」
怪不得会让熏子学姊这样任意妄为。
「对了,你不是说过之前担任监委的学长中,有一位是平阪帮的成员?啊,平阪帮就是那个穿黑T恤的帮派。」
「咦?啊,嗯。比我大一届的宫部学长。」
「这个人应该知道园艺委员会还存在时的事情,对吧?」
学姊点头回应。我拜托香阪学姊帮我引见那位宫部学长,由于问题有点棘手,就算突然跑去约见对方,大概也难以把话说清楚。
当我道过谢,正打算离开监委办公室时,香版学姊把我叫住。
「怎么了?」我回头询问。
「呃……那个……」
学姊坐在文字处理机前不停搓着双手。
「对不起,委托了一件奇怪的案件。为了我们家的孩子,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我、我们家的孩子?」
「啊,那个……」香阪学姊用手不停搧着涨红的脸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现在有几个即将面临废社的小型文化性社团,有很多是在我一年级的时候申请成立、由我负责监察的,所以感觉就像是自己家的小孩。」
原来如此。这个人也是那种独自一人将辛酸事往肚里吞的类型。
「有很多人误会,以为监委就是专门废除社团的。」
我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开,其实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事实上,废社的后续作业的确是由我们负责,所以过去也曾有学长说我们的工作就是废除社团。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总务部的权力很大,所以我认为保护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小社团也是监委的工作。」
我无法直视着香阪学姊的脸。
「所以这原本应该是我自己要想办法解决的事情。对不起。」
我急忙摇头。
「我并不只是因为受到委托才帮忙的。如果园艺社消失了,我也会很头大。学姊,请你不要太在意。爱丽丝也是为了自己才接受委托的,她很怕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人遭遇不幸。」
「那个叫爱丽丝的女孩——」
香阪学姊欲言又止,皱着眉头仰望半空中。
「——是个很奇妙的女孩,对吧?」
感觉上她为了找到贴切的形容词而深思许久,看来还是找不到。其实差不多也就是那样吧。
「不知道她几岁了?大概十一或十二岁左右吧?为什么要窝在那种地方当侦探呢?她真的是茧居的尼特族吗?不知道她的双亲现在在做什么?」
「这……啊……那个……」
学姊第一次见到爱丽丝时没有间她这些问题,原来是打算事后再问我吗?可惜的是,对于以上的问题我也没有任何解答。
「关于这些事,我一项都不知道。」
香阪学姊以高举双手喊万岁的姿势表达她的惊讶,这些地方倒是满像彩夏的。
「你都不知道吗?这……怎么可能呢?明明看你们很熟啊,不知道也太奇怪了吧?」
真有这么奇怪吗?不说没感觉,说了倒是觉得好像真的满奇怪的。感觉我们很熟?被其他人这样看待,心情还真是复杂。其实我也不是因为喜欢而帮忙照顾她的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做呢?竟然还帮女生梳头发……」
「嗯——这个嘛……因为我是侦探助手的关系?」
糟糕,说到连自己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侦探助手必须帮老板整理头发!?
「与其说你是她的助手,不如说你更像是她的家人吧?」
「喔不……不不不不!」
我已经被香阪学姊问到毫无招架之力,要不是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否则搞不好会说出一堆奇怪的话来。
香阪学姊脸上突然掠过一丝紧张,我回头望去,原来是熏子学姊站在门外。
「你在做什么?你应该已经没事要找监委了吧?」
我低头不回应熏子学姊的问题,原本打算直接走出办公室的,但听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藤岛同学请你等一下!小熏,你听我说——」
熏子学姊和回过头的我同时看着香阪学姊的脸,香阪学姊将文字处理机盖了起来,并用诚恳的语气说:
「其实我正在请藤岛同学调查……关于小熏哥哥那件事。」
站在我身旁的熏子学姊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园艺社就是在发生那件事之后才成立的,预算也是在那时候决定的,所以两件事应该有所关联——」
「根本没有调查的必要!」
熏子学姊的手指深深陷进交抱的双臂中,一边摇头。
「不要做无谓的事好吗?」
「还不见得是无谓的事啊!」
香阪学姊一步步走近,我从她眼睛里看到泪珠即将落下的预兆。
「小熏,那时候你不也从警察口中听到很多消息吗?可以的话,请你告诉藤岛同学——」
「给我出去!」
熏子学姊突然一把抓起我的制服胸襟,接着转身将我拖到走廊上。
「你也不要再插手这些无意义的事了!二十五号就是全体会议,请你在那天以前将园艺社给整顿好!」
砰地一声,熏子学姊将我用力推出门外,并将监委办公室的门给锁了起来,目的就是阻隔我的视线。门的另一边再度传来两人激烈争执的声音。
我退到窗户边,静静地等待被熏子学姊用力推一把的疼痛消失。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死者的代言人吗?不论在坟墓上或坟墓下都被讨厌。爱丽丝过去到底重复了多少遍这种事,又被怒骂过多少次了呢?
我想熏子学姊绝对不会和我谈她哥哥的事。虽说若能听到一些消息可能让案情有所进展,但因某人不在世上而留下的伤痛却永远无法痊愈。我自己最明白其中的道理,因为即使那某人已经回来了,伤痛却到现在还无法痊愈。
学生会全体会议将在这个月的二十五号召开,再过两周多一点,我和彩夏互相扶持的地方就要被铲平了。实在无法在这种时候停下脚步。
才刚走出校门口,我的手机就响起「COLORADOBULLDOG」的铃声。我将脚踏车架在校门边,接着拿出手机来。
『鸣海吗?今天你就不要过来,先去——』
「嗯,我现在正要去平阪帮那儿。」
爱丽丝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真是难得。
『……最近的你勤奋得令人感到有些恶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你害怕不仅拉面店的工作,就连侦探助手的职务都会被彩夏抢走吗?』
你干嘛说我恶心啦……!
「是爱丽丝自己说这件案子也是我自己的案子,不是吗?」
『话是没错,我也感到高兴。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吧。虽然彩夏处理小事情时比你要细心个一亿倍,可惜她没有配合搞笑演出的资质,因此无法胜任助手的工作。』
「原来助手的工作就是陪老板吐槽搞笑啊……?」
『你以为不是吗?』
不,我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我又详细地调查过那四个辍学生的个人资料,份量还不少,所以我直接寄到平阪帮的电子信箱了。』
「……其中也有阿哲学长的资料吗?」
『当然。』
「我真的可以看那些资料吗?那些都是学长的隐私……」
『听你这么说,好像除了阿哲以外的资料就可以随意乱看没关系?』
「耶……啊……不是啦……」
那些的确也是他人的隐私没错。话说回来,我在爱丽丝身边也经常看到陌生人的隐私被大剌刺地公开出来,只不过在这次的案件中,被公开的刚好是阿哲学长罢了。现在才想到这点也实在太晚了。
『只要你有信心在所有事件落幕后,还能跟大家一起在月光下把酒言欢,也可以和阿哲如同往日般谈笑风生,那你就看吧。』
在所有事件落幕时——
往目的时光真的还会回来吗?
「……爱丽丝有那种自信吗?」
『当然有。若是没有,就无法担任尼特族侦探了。知亦即死,搜寻引擎所吐出的每一个档案,都是我的尸骸。』
我有点后悔在电话中跟爱丽丝讨论这种话题,因为看不见她的表情。那到底是平常的随口胡说,或者只是以花言巧语掩饰的沉重悲伤?
现在——到底是哪一种呢?
「喂,爱丽丝。」
『嗯?』
「我真的没问题的。只有我——」
我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不会离开,也不会因为得知残忍的事实而讨厌爱丽丝的。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顿时间,手机听筒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声音。
嗄?奇怪?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原以为爱丽丝会因为坚持调查、结果连尼特族的伙伴们都疏远她而心情低落,才想说要用我的方式安慰她的。
『你、你……』
终于听见爱丽丝异常高分贝的声音。
『你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由于对方声音之尖锐,我不得不将话筒稍微拿离耳朵远一些。
『你给我好好搞清楚状况行不行?我、我怎样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待在我身旁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你是我的助手耶!』
「那个……对不起。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慌张呢?」
『我并没有慌张!别光在那儿说些有的没有的,还不赶快去人家的事务所?动作再慢,那群机械白痴组员就会乱动电脑,像黑山羊一样把我的电子邮件吃光光了!』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我盯着沉默下来的手机好一阵子,并将它在手掌上翻来覆去。那家伙是怎么搞的?
我一边纳闷地歪着头,一边将手机收进口袋中,随即骑着脚踏车离去。
﹡
道路有如大动脉般从大车站延伸而出,稍微爬上位于最左端、紧连着电视台的斜坡,接着左转进入一条小巷后,就会看见一栋破烂大楼,这里的三楼和四楼就是平阪帮的事务所。
我身为和当家第四代举杯结义的兄弟,所以也对这少年黑道帮派成立的经过有些了解。第四代从关西的老家离家出走来到东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认识阿哲学长和宏哥更早以前,第四代曾与一名年龄相仿的男子处得不错。当时两人在这座城市里打遍天下无敌手——平阪帮的一名大老级干部兴奋地对我述说,在血气方刚的混混之间曾流传着「四大天王」这种令当事人感到很丢脸的称号。硕果仅存的两大天王其中之一就是阿哲学长,最后一位——也是最强的一位,似乎是曾在哪里听说过的拉面店老板,不过这大概是我听错了吧。为什么这种人都特别喜欢排序、称号或是最强之类的头衔?
总而言之,第四代和他的好哥儿们在转眼间就将整座城市里的无赖整合起来了。第四代的老家是经商的,尽管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但他其实是一个想法非常有建设性的人;使用暴力也是为了指挥他人。他很清楚:只要给予达到一定数量的人一个方向,就有可能产生经济效益。
就这样,一个集结不良少年的帮派便诞生了。借着定期吸收遭学校淘汰、沦落街头的尼特族而成长,如今已成为一股连真正的黑道帮派也忽视不得的势力——据说是这样。
曾经为帮派奠定基石的另一名男子,也是第四代的莫逆之交——却在不久之后消失无踪,真正的理由不清楚,如今也只剩下姓氏还留在帮派的招牌上。
贴在大楼一楼信箱的名牌上写着「平阪」两个字,我仔细端详和日本古代望族「平氏」家纹一模一样的平阪帮代纹,也就是燕尾蝶纹……会让我想起这么多冗长的过去,其实只是因为等了半天电梯还不下来。这东西难不成又坏了?
真是拿它没办法,看来还是走紧急逃生梯好了。当我正想绕到外面时,恰巧在大街上遇到了身穿黑T恤的男子。
「喔?找我们有什么——哦,这不是M中的制服吗?」
那个男子顶着一颗刺猬头,头发颜色漂得很夸张,是个在平阪帮内不常见到的类型。
「啊?你该不会就是藤岛吧?」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惊讶地点点头。
「啊啊,嗯,小由她有打电话给我。然后壮大哥就突然叫我过去,还以为怎么了呢。」
小由——是指香扳学姊吗?也就是说……
「请问……你是担任过监委的宫部学长吗?」
之前听香阪学姊说过,他虽然曾在学生会担任职务,却因为没考上大学而沦为尼特族。原本完全无法想象他的模样,本人原来长得这个样子啊?
「对对对对!真有你的,原来真的是我们学校的二年级呀?居然能和壮大哥称兄道弟,你不错嘛!」
我一边爬楼梯,一边听宫部学长讲话,看来他才刚加入帮派没多久,对我的认识也仅止于传言而已。怪不得会让香阪学姊听到不实的消息。
「小由她……监委做得怎样?没有被羽矢野欺负吧?我还没毕业时,她就几乎将监委的工作全交给小由独自去做了,该不会到现在都还是她一个人在扛所有责任吧?」
「这、这个嘛……她好像还过得去的样子……」
由于宫部学长的预测全都是事实,这也让我感到有点心痛。
「是吗?那就好。那女孩是那种明明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还一直为别人操心,最后搞到连自己也动弹不得的类型。」
现在的状况正如学长所说。
「所以你现在正在调查有关园艺委员会的事,对吧?那女孩真是劳碌命。」
我对宫部学长的轻率态度也感到有些不安。好不容易终于爬到四楼,我跟着学长走进了阴森森的铁门。
「各位早啊!」学长轻浮地打了声招呼。
当时事务所里大约聚集五、六名左右的黑T恤男。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左右两张面对面的沙发上坐得满满的。每次来大概都有这么多人在待命,到底是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或是只是太闲了?
虽然看到第四代的贴身保镖之一的电线杆(身高两公尺),但重点是他们的老大并没有坐在最里面的办公桌前。
「喔,大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一群人完全不理会宫部学长的招呼,却全员起立向我鞠躬致意。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啊?每次都这样……宫部学长露出吃惊的表情,感觉就像自己原先搬运的货物忽然间全都变成一条条毒蛇一样。
「这、这个嘛……」
我想不出该回答些什么,只好将目光从宫部学长转移到电线杆身上。
「第四代今天有来吗?」
「壮大哥目前正外出。」
「啊,对了,大哥,刚才电脑一直哔哔叫,所以我就用大哥教我的方式,连敲电源钮十六下,让它闭上嘴巴!」
我才没有这样教过你!我是叫你当电脑还在跑的时候不要去碰电源钮!我想那大概是爱丽丝寄来的电子邮件,不知道内容是否还完整……?
我被请到从办公桌旁大门走进去的书房。
房间被当作休息室和仓库使用,所以满是灰尘;每来一次就感觉收藏物品的纸箱又变多了。本来很想帮他们重新整理过,无奈我并不是帮派成员。
平阪帮的电脑就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还好爱丽丝寄的电子邮件没有损毁,我赶紧将附加档案列印出来。除了阿哲学长的资料外,其他人的资料内容都稍微浏览过。没有一个人现在还住在老家,所以无住址可查。爱丽丝在资料上还补充说明,希望第四代能帮忙调查。
「喔,大哥,这些名单里的人是谁啊?接下来要给他们颜色瞧瞧的人吗?」
「哇啊!请不要看内容!」
我急忙从电线杆手中将资料抢了过来。
「……对、对不起!」
电线杆因为受到惊吓而低头沮丧。我将一些尚未更新的软体更新后,顺便也将其他邮件检查一遍。
「原来是藤岛在管理我们的电脑喔?」宫部学长从背后看着我的动作。
「喂,宫部!你这臭家伙别直呼大哥的姓名!」
「耶?啊,是……抱歉。」
「那……那个,请不用太在意没关系。」
其实我很想早一点听宫部学长说明,但电线杆不知为什么一直留在书房内,害得我实在很难开口。
「听说你比阿哲学长小一届?」
「对,所以应该比藤岛大两届吧。」
「喂,宫部!不是叫你别再随便回嘴了吗?大哥,很抱歉,我们的教育真失败。」
电线杆,拜托你不要再插嘴了好吗?
「那件事应该发生在冬天吧?」
「就十二月啊……呃,发生在十二月,大概四年前吧。」宫部学长对着电线杆礼貌地又说了一次。
「大哥,听说是四年前的十二月。」电线杆对着我复诵了一遍。
「请问事件发生当时,宫部学长人在学校吗?听说那是放学后五点左右的事。」
「不在,我已经回家了。」学长又对着电线杆回答。
电线杆:「听说他那时已经回家了,大哥。」
「那么……也就是说,关于事件的内容你都毫不知情,是吗?」
「后来有听人说过,知道一些。」
「他说他知道一些,大哥。」
拜托!电线杆,你可不可以闭上你的嘴巴啊?
遭受莫名其妙的敬语攻势搅局,但也总算问出一些情报,事件的概况大概就是……在寒假前一个外面下着大雪的星期三,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半左右,羽失野友彦被人发现倒卧在进入M中校门右侧不远处的围墙边,周围留有吐血的痕迹。虽然被害人当时立刻就被送往医院急救,还是在当天晚上因急性心脏衰竭而死亡。
当时发现异状并叫来救护车的是一群常聚在园艺委员会的不良少年,其中还包括不属于园艺委员会的一宫哲雄。根据当事者们的证词,当时他们以身为第一时间发现者的一宫哲雄为首,以「锻炼身体」的名义要求体弱多病的羽失野友彦上半身脱光跑步去买东西,还以其他方式反复凌虐被害人。
当宫部学长说到这部分时,电线杆比我还快一步冲向前将学长的衣领抓起。
「阿哲大哥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宫部学长的脚尖被抬离地大约两公分左右。看到学长被掐住脖子不能呼吸、双脚不停挣扎,我赶紧上前阻止。
「拜、拜托不要这样!」
电线杆发出啧的一声,一副不甘愿的样子将宫部学长摔到床上。
「但、但是……是阿哲学长自己那样说的耶……」
宫部学长边咳嗽边辩解。
说得没错。我的心情顿时陷入了谷底,再次坐到椅子上。是阿哲学长自己承认的……
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又不想被人调查呢?
「不过,他倒是一直到最后都没被警察抓走。」
即使是警察也无法证明他确实犯罪。仅管如此,传闻虐待同学的学生们还是都休学了;园艺委员会也因此遭到肃清的命运。
若还有什么秘密是阿哲学长不想让人知道的,那应该是——
难不成真是犯罪吗?怎么可能?或者并非虐待致死,而是基于某种原因直接导致羽矢野友彦死亡,他为了隐瞒事实才这么做的?
我用手摀住嘴,硬是将那可怕的幻想给吞了进去。就算现在想象这种事情也无济于事。再者,现在还有许多必须厘清的疑点。
我想办法将电线杆赶出书房,接着便切入了正题。
「然后因为某种原因而成立了……园艺社,对吧?」
宫部学长点头回答:
「我当时也还只是个菜鸟监察委员,所以并不清楚总务执行部是如何决定这件事的。只不过,原本由学校全额负担的委员会支出全都变成由学生会支出,还突然成立了一个完整继承园艺委员会的新社团。我想这多少会影响到其他社团的预算,所以当时应该有不小的反弹才对。最后应该是某个学生会高层人士强行说服了教职员办公室里的人吧?」
「这种事办得到吗?」
「就是成功了嘛,这也没办法。我也曾经问过监察委员长同样的问题。其实只是老师们希望对外能有所交代罢了,万一真要处理掉花圃或是温室反而更麻烦。所以只要学生会方面提出申请,说要成立新的社团接手,他们也不能不说0K呀。毕竟引起问题的学生们都已经休学了。」
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是一个具有超强行动力的学生会领导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话说回来,该不会是那位监察委员长做的吧?」
问得太详细了。
「啊——那倒是有可能,他好像和那群不良园艺委员感情不错。听说园艺社刚成立时,他也是创社社员之一。记得那个人很喜欢让老师感到沮丧……不过他最后也休学了。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他好像都没去上过课的样子。」
园艺社的创社社员?
这么说——几乎可以确定都是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嘛?
「那、那个人的名字是?」
「咦?啊啊,嗯……皆川学长……全名好像是皆川宪吾吧?可是我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喔?」
「啊,没关系。我只要知道名字就好了。」剩下的就交给爱丽丝去查就好了。
我向学长道谢后飞奔出事务所,刚好遇到正走上楼的第四代。他身后站着一名有如一道墙的保镖——石头男。
「大哥,您辛苦了!」
「你找宫部要做的事已经搞定了?」
「啊,是、是的!真是非常感谢。」
「你最近老是四处跑来跑去的?」
「大哥身为尼特族,倒是意外认真的样子。」石头男补充。是说我并不是尼特族……
「没有啦,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知道,这并不是在称赞你,而且你大多都徒劳无功,是吧?煞有其事地四处跑来跑去,然后因为这样而感到满足。真是浪费时间的典型笨蛋。」
我听了心里有点不爽,但第四代说的却是事实,完全无法反驳。
「宫部他根本不是当事人,干嘛还特地来听这种人的说词?你直接去问阿哲不就好了?」
「但是,那样的话——」
这人怎么会说这种话呢?第四代明明就知道,是阿哲学长自己说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是阿哲自己的想法吧?跟你有啥关系?如果真有这个必要——」
第四代向我走近一步,并以手指用力抵住我的胸口。感觉就像是一根尖锐的冰柱。
「——即使揍他一拳也应该问到底。」
我无法做任何回应。第四代可以说这种话,那是因为他和阿哲学长一样强。但我并没有那样的力量。
「谁说要你打架打赢他的?我是说揍他一拳就好。」
「……有什么差别吗?」
「如果你分不清楚差别在哪里,那就代表你是个笨蛋。你就跟笨蛋一样四处奔波吧!」
(插图052)
「我还是那样就好了。请问………你能找到除了阿哲学长以外的辍学生吗?似乎所有人都离家出走,根本不知道人在哪里。名单就在电脑里。」
「我尽量。」
「很抱歉,那就麻烦你了。」
当我正打算走下楼梯时:
「喂,园艺社的!你等一下。」
第四代先将石头男推进事务所,接着扔了某样东西给我,接到时才发现原来是一条三角形的布巾。忘记那是在什么时候了,总之上面有着跟送给彩夏那条差不多的刺绣。我完全摸不着头绪,看了看那条大概是第四代亲手绣的布巾又看了看第四代的脸。
「也给你一条,记得绑在头上。这样就能治笨蛋病了。」
「那还真是感谢你啊!」
难不成这真是为了取笑我而熬夜绣好的吗?对于他的好意,我感动到流泪。
﹡
我到的时候拉面店差不多正要开门,开启一半的铁卷门另一边可以看到明老板的背影,她正晃着马尾擦拭柜台桌面。
「喔,来得正好。彩夏她应该还在爱丽丝那里,你去帮我跟她说差不多该开店了。最近客人多了不少,一个人做实在太累了!」
明老板这么对我说,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明白——」耶?等等喔!「那个……我应该也是店员吧?」
「啥?您哪位啊?我们店里从以前到现在都没请过男店员呀?」
我差点没哭出来。虽然我最近的表现的确是被开除也没话说……
「你看起来很忙啊!彩夏如果回来工作,也算帮了你一个忙吧?」
「也、也是啦……」
「所以你被开除了。辛苦啦!」
「难道没有别的说法吗!?」
「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地盘了。」
「那样说更残忍!」
我边被明老板取笑边爬上紧急逃生梯。进入NEET侦探事务所时,彩夏和爱丽丝正在床铺上。看到爱丽丝乖乖地坐在彩夏腿上让她梳头发,我心中涌现出一股令人怀念的暖流。
彩夏现在已经会自己来这里了,多亏有爱丽丝和明老板。
接下来就希望学校和园艺社能唤起她对我的记忆了。
「明老板要我告诉你差不多要开店了。」
「啊,好,对不起。就快好了。」
彩夏一脸怜爱地梳着爱丽丝乌黑的秀发,床铺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护发霜等物品。
「都是彩夏害的,害我每两天就得洗一次澡。真的很烦。」
爱丽丝嘟着嘴说道。
「爱丽丝的皮肤和头发都这么漂亮,一定要好好保养的呀。」
「就算保养这种东西,又有谁会为此感到高兴?」
「大家都会高兴的,是吧?藤岛同学。」
「咦?嗄?啊,嗯!」
不要突然将话题焦点转移到我身上好吗?
「鸣海,不要在那儿讨论些没营养的话题了,Dr.Pepper和工作报告!动作快一点!」
是是是。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顺便把记录了宫部学长所说消息的纸条递给爱丽丝。光看那些资料应该还有许多事情无法理解,虽然我很想先将内容整理好,但最后还是选择把听到的所有内容告知爱丽丝。
「……嗯,我懂了。」
听完说明的爱丽丝将纸条递还给我。
「你不需要吗?」
「那张纸的背面不是印着阿哲的个人资料吗?记得以后不要拿这种东西当笔记纸。」
被发现了。
「结果你还是没看内容吗?」
「……嗯。」
我还是觉得没办法偷看阿哲学长的隐私。
「那倒是无所谓。虽然你有时确实能看到我所看不见的东西,但就字面意义上而言,那些都是物理性的视觉产物。在知识和资讯的大海中,你只不过是一只连自己的尾巴都无法看清的愚蠢小鱼。」
「我知道错了……」
「你说当时的监察委员长也跟事件有关……吗?」
我点头回应时,爱丽丝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好像在哪儿看过这委员长的名字。」
爱丽丝记得这个人?会不会是因为认识阿哲学长进而听说的?由于彩夏还在继续梳头,爱丽丝有些行动不便地将床边的可动式电脑桌拉到身旁,接着敲打键盘在房间侧面墙上的一个萤幕叫出搜寻视窗。房内响起有如机关枪扫射的打字声。
「根据你学校的学生守则,成立新的社团必须经过监察委员的审查及认可,针对园艺社蛮横且令人不解的成立过程,该名委员长涉入其中的可能性很大,等于自己审查自己预定要加入的社团。这若是发生在现实社会中的自导自演,那可是天大的笑柄。」
「蛮横且令人不解?」
爱丽丝背后的彩夏停下了梳头的手,脸色沉了下来。虽然听不太懂我们在说什么,但彩夏对谈话中出现的园艺社三字反应敏感,无法不去注意。
「你和鸣海隶属的社团有许多谜团。」爱丽丝边用后脑轻轻撞着彩夏的胸部边说:「你记得高一刚加入园艺社时,曾经和三年级的学长一起参加社团活动吗?有没有听说过什么事?应该也有学生是和那个监察委员长同时期加入社团的吧?」
被问了一串问题的彩夏看了看爱丽丝位在下方的额头,接着有些落寞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即使听说过任何事——大概也不记得了吧。
「是吗?那就好。」爱丽丝持续敲打着键盘,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无论如何,当事人应该是最清楚的,不可能毫无牵连。」
「也就是说他可能知道阿哲学长的事吗?只要找到他后直接问……」
「大致上就是那样——啊啊,不……」
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突然止住。
爱丽丝无力地望着电脑萤幕。
「……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来为时已晚,大概无法询问皆川宪吾了。」
「为什么?」
我靠近床铺后沿着爱丽丝的目光方向望看萤幕。萤幕上开着好几个视窗,内容包括一名细眼、方脸、面色惨白、二十岁左右的男性照片,以及相关的杂乱资料。
「他已经死了。好个上天的捉弄。」
爱丽丝说的话重重地落在彩夏头上。
其中一个视窗的文字叙述里,有一个单字对我而言就像浮出萤幕般清晰可见。凝重的呼吸声从我喉咙深处不停涌现。
「ANGEL.FIX」
将我们的冬天弄得支离破碎的红色天使翅膀,疯狂的强力毒品。
为什么?为什么?这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自从制造贩卖的集团消灭后,因为服用该毒品而死亡的人数扶摇直上,据说是药瘾发作后自残的关系。光是这座城市里就有高达三十人。神的记事本上遗漏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悲哀的人们试图以自己的鲜血补写上去。这群人绝大多数都没有继续升学也无正当工作,只是毫无目的地漂流在夜晚的城市里——也就是尼特族。
而皆川宪吾的名字也在其中。
「彩夏,好痛!好痛!」
爱丽丝突然尖叫。我惊觉不对回头一看,发现彩夏正一脸苍白地紧盯着萤幕,并用力紧紧抱住爱丽丝,双手手背都变白了。
「啊、不、不……不要……!」
从彩夏半张的嘴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她那失去光芒的双眸正盯着刚才抓住我目光的「ANGEL.FIX」字样。我扑向彩夏、用力摇晃她的肩膀,试图将她从爱丽丝身上拉开。
「彩夏,冷静点!请你冷静点!」
「不……要!不要——!」
凄厉的惨叫声传遍冰冷的房间,彩夏将脸压在爱丽丝的头发上,背部开始不停地抽搐。她的力量大到似乎就要听到爱丽丝骨头被压碎的声音,我试图将手臂插入两人之间,却被猛力推开摔落床下。
「不要!不、不要!别、别进来!不!啊……啊……!」
彩夏好不容易放开了爱丽丝,自己却整个人缩在床上,开始狂抓床单和自己的手臂。被放开的爱丽丝边咳边说:
「鸣海,用毛毯包住她,让她的手不要乱动!」
僵在当场的我整个人弹了起来,照着爱丽丝的话硬是用毛毯将彩夏的双手给包了起来。
「老板,抱歉,情况紧急,能不能请你立刻上来?」
我一边远远听着爱丽丝以沙哑的声音讲电话,一边端看着嘴唇抖个不停、脸上失去血色的彩夏。在她的眼睛下方,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冬天早晨我所见到、有如原住民战斗妆一样的瘀青——红黑色的眼袋。我的背脊就像快要被扭断般地不停颤抖,但其实那些都是幻觉。稍微闭上双眼后睁开,再看到的彩夏脸庞只有苍白。而她也睁大双眼斜睨着我,或许她也产生幻觉,看到我眼睛下方对「ANGEL.FIX」产生排斥的反应,也就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印记——因为我看出她的眼神因恐惧而凝结。
就连到底该诅咒谁都不知道了。
彩夏的身体里确实还留有一些记忆。根本没有一样东西是消失的,只是原先绑着它们的线被扯断,沉没在记忆的泥沼里。
而它现在却以这种方式相互连结。
我从毛毯上强押住彩夏的手。如果不这么做,我怕连自己都会出问题。就连回荡在墙间的呻吟,我都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彩夏所发出的?还是出自我自己的喉间?站在冷气的风口下,我一边用力咬着嘴唇,一边忍耐着。
忽然间,我感觉身旁有一股体温。若不是这股暖流的出现,说不定我自己都要抱住头闭起双眼趴倒在床铺上了。
抬起头一看,爱丽丝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边,紧紧揪着我的衬衫袖口,并以漆黑如深海的双眸凝视着彩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