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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退休,之后就交给你了。」
父亲有天那么说以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接着有天他突然回家这么说:
「如果不想当一家之主,我可以代替你喔?」
多么我行我素的人啊。花颖在叛逆心的驱使下,决定留下来担任一家之主,但现在想来,感觉一切都是父亲连花颖的心情也算好的计谋。
虽然外面的人都说父亲不问世事、不成气候,但身为儿子的花颖知道,当父亲越是一脸不以为意,便越精准地控制了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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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主人。」
「我知道。」
听到对方冷淡的回应,花颖将刀叉放到盘子边。现在连厨师雪仓的手工英式马芬和园丁桐山的腌渍蔬菜都无法安慰花颖。
「爸爸和凤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们搭的是早上八点的班机,所以今天一早就离开了。」
连一句招呼都没有给花颖。
「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花颖因为闹脾气呼吸一时堵住。身旁的人没有忽略这细微的变化,在连底部都仔细擦过的BACCARAT水晶杯里注入开水。
拿着水瓶的手优雅地举起。
「衣更月。」
「是。」
衣更月轻柔地挺起西装下的背脊,看向花颖。
他优雅地穿着灰茶色的三件式西装,奶茶色头发梳理整齐,全身姿态一如既往地一丝不乱。
衣更月不由分说傲视他人的身高与不会显现情感的细长双眸,时常给人压迫感,即使面对主人花颖,也感受不到他有任何放松那股气势的意愿。
即使他是花颖的执事也一样。
「你要是叫我起来就好了。」
「很抱歉。不过,我估计您若是睡眠不足会影响今天的行程。」
「今天?有什么事吗?」
若说到花颖每天的行程,就是看一下衣更月准备的各种文档,听听外面发生的事还有读几本书而已。
花颖歪着头拿起刀叉。虽然对父亲和凤出发旅行的气还没消,但一方面对自己都十八岁了还黏着父亲的样子觉得不好意思,一方面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半熟的班尼迪克蛋冷掉。
当刀子同时切下培根、洋葱与蛋后,柔嫩的蛋白裂开,散发香喷喷的热气。添加蛋黄的亮黄色酱汁从切面流下,抵达英式马芬旁,所有食材最后在叉子前端融为一体。送入口中,是果不其然的扎实美味。
微酸的酱汁、带咸的培根、甘甜的洋葱与残存在叉子前端的马芬酥脆口感,令人浑身舒畅。
仿佛在等待花颖享受餐点似地,衣更月隔了数十秒的沉默后才接着说:
「您今晚预定参加慈善宴会。」
「宴会?」
花颖吞下班尼迪克蛋的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花颖并不擅长参加宴会。记住陌生人的名字、长相,直到坐上回家的车子前都要保持笑容是件累人的事。
不过,当花颖试图从记忆截屏中抽出邀请函的画面后,防备心有如杂讯般地闯入。
他将鸡蛋与培根、洋葱、马芬和酱汁一同送入口中。
衣更月算好煮红茶的时间后,将怀表放入口袋。
「是芽雏川家主办的慈善晚宴。」
「……那个啊。」
花颖的舌根感到一股苦涩,下意识地用后排的牙齿咬住叉子。衣更月耳尖地听到声响后,咳了一声要花颖注意。
2
这是花颖第二次参加芽雏川家主办的宴会。
第一次是花颖回国后不久,由芽雏川家的次男——肇大所举办的派对。
当初花颖认为代替父亲出席社交场合是个沉重的负担,才想借由肇大聚集同年龄层的派对来练习。
孰料,派对会场却出事,更没想到花颖还被当成嫌犯。对花颖而言,那是一段让人眼花撩乱又辛苦的回忆,至今记忆犹新。
这次则是所谓的正式宴会,由肇大的父亲舷洋主办。
「不愧是以船舶用品成名的芽雏川家耶。」
花颖抬头看着停在港口的豪华游轮,向夜空吐出叹息。
港口停着一艘黑色中型游轮。
船上简直像载着一整栋五层楼高的饭店,窗口的灯光井井有条地排列着。船头甲板点缀着灯饰,在夜晚的大海上闪烁灿烂的光辉。单单只是看着这艘船,花颖的眼睛就觉得十分干燥。
「花颖少爷,您会不会冷?」
「还好。」
站在乘船口阶梯上,身穿小礼服的男子看到邀请函后,连随身物品都没检查便让花颖进入船内,甚至也没有确认随行的衣更月。
「太随便了吧?」
花颖乘着海风小声说道。衣更月稍微走近花颖身边低声说:
「我们抵达港口时,他们应该就比对过您和我的脸部照片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停车处有一台、乘船口有两台摄影机。另外,乘船口的柱子应该是红外线热像仪,大门是金属探测器。」
「咦!」
「它们的电源配线和船头灯饰不一样。」
花颖拚命忍住想回头的心情,他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事。
「虽然我很惊讶芽雏川家的用心,但看穿这一切的你也不相上下啊。」
「您过奖了。」
衣更月对深感佩服到有些傻眼的花颖恭敬地致谢,退到一旁。
「花颖少爷,我会在随行者区待命,请务必——」
「我知道。」
他想叫自己不要介入麻烦事吧。由于自己对芽雏川家有前科,所以花颖也无法强势回嘴。他整理身上的小礼服,用力拍着胸前的手帕说:
「我会让你看看无愧于乌丸家一家之主身分的言行举止。你和其他立场相近的人也可以好好聊聊吧?希望你能享受这次宴会。」
「谢谢。」
「嗯。」
「请慢走。」
衣更月低头目送花颖。
两位门侍朝左右拉开了嵌着圆窗的大门。
有戴眼镜来真是太好了。
花颖缩起下巴,将视线投向天花板。
精心设计的水晶吊灯反射着光芒,复杂耀眼的光线瞬间让花颖感知色彩的敏感度失去功用。
花颖放慢呼吸,缓缓移下视线,宛如百花齐放的鲜艳色彩,再度令他眼冒金星。
尽管带着淡淡颜色的镜片拚命降低外在世界的彩度,但仅仅是这些比实物颜色还淡的画面,就远胜过围绕在花颖日常生活中的色彩数量。
船内大厅的装潢采用维多利亚风格,从柱子的色泽可以肯定,那不只是单纯承袭古典的建筑技术,而是将当时实际存在的游轮大厅完整地移建过来。精心计算的配色与随着年代加深的质感勾起花颖的兴趣,瞳孔因而不自觉地打开。此时,很适合称之为不协调声的杂乱色彩搭配,也闯进了花颖的眼帘。
是人类。
女性宾客的礼服仿佛事先说好似地,没有一个人穿着相同的颜色,她们的耳朵、脖子、手腕、手指,甚至还有些脚踝上都佩戴着硕大的宝石。这些宝石的光芒折射,刺向花颖的视网膜。
(我好像晕船了……)
虽说游轮根本还没出航,现在晕船还太早。不,也就是说现在还可以下船。
花颖在想赶上最后一刻下船的心情下仓促转身。
「花颖。」
听到自己的名字,花颖几乎已经飞奔而出的意识再度回到船舱内。
一回头,那里站着一位比周围宾客还要年轻一轮的青年。色泽稳重的西装里,隐约可以看到略带时尚感的深紫红色背心。
「赤目先生。」
「叫我刻弥就好。」
当花颖被对方一如往常的轻佻口吻转移注意力的瞬间,游轮刚好响起汽笛声,声明出航。
错过下船的机会了。
尽管知道这是迁怒,花颖还是带着愤恨的心情抬头看向赤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明不是一家之主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花颖完全没有因为赤目不是赤目家主人而瞧不起他的意思。不如说,比起只是单纯继承父亲的花颖,靠着自己的力量在世界各国拓展甜点店的赤目应该更适合社交场合。
不过,考量到各式各样的现实因素,芽雏川舷洋的邀请函按常理应该是寄给赤目的父亲才对吧。乌丸家本来也是这样。可以看出舷洋是因为花颖的父亲退休又不在国内,才不得不邀请花颖。
赤目应该也知道这点,只是在开花颖玩笑吧。赤目以视线叫住经过走道的服务生,从托盘上拿了只高脚杯。
「我是陪我奶奶来的。因为他们说这是什么确保公平贸易通路的慈善晚会,所以啊……」
赤目像是要花颖好好想想般,将话尾丢给花颖后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有些地方以低廉的薪水雇用年幼的孩子,逼迫他们接受恶劣的工作条件。收成的作物不是进入采收的孩子们肚里,而是几乎出口到国外,让外国人大量消费。花颖当然也知道这些事。
公平贸易就是要改善这种不合理的工作环境。
「他们很会想嘛。就算是暴发户芽雏川家办的无聊晚宴,但打着守护世界上的儿童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平常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的名门世家也不能轻忽了。」
「……赤目先生是站在哪一边的啊?」
「愿意当我客人的那一边。」
赤目邪邪一笑。
虽然赤目像是以玩笑带过了问题,但他的店能在各国大获成功的其中一个理由,毫无疑问就是这点。
古时候,贵族代替国君以助人为骄傲和己任。赤目的甜点店当然注重产品的品质与店面的位置,但他使用高透明来源的食材,让在这些价值外另有自己价值观的客群成为自己的伙伴。
明确的理由将偏高的定价摇身一变,成为带着高级感的附加价值。现在,赤目贩售的甜点就算在学生族群中也受到憧憬,被当作特别日子里的慰劳或款待。连花颖在认识赤目以前,都在留学时听闻过好几次赤目的店名。
「回到港口还要两小时,这里是无处可逃的监狱,至少开开心心地玩吧。」
「……」
「怎么了?」
「啊,没事。」
花颖隐藏起内心的迷惑,将视线移向厅门的圆窗。
花颖本来决定如果有机会能和赤目再见面,要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和他相处。或许赤目会厌烦地避开花颖,但只要他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就好。花颖相信总有一天,赤目心中的芥蒂会随着时间而消失。
这份决心到底算什么呢?
「花颖?」
赤目敷衍的口气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改变。但是,总觉得圆窗外的天际降下夜幕后,映照出的赤目笑容看起来好遥远。
或许,赤目也下定决心要「若无其事」吧。
「嗯,请多多指教。」
花颖转向赤目伸出手,赤目没有握住花颖的手,而是和他击掌。花颖的掌心传来麻辣的温度。
3
主办人芽雏川舷洋的致辞在掌声中结束后,大厅的气氛变得更加缓慢了。主要的原因之一大概是出入大厅的人增加,人口密度下降的缘故。
「掰啰,花颖。」
「咦,你要去哪里?」
花颖反射性地叫住打算转身离开的赤目。他正在想等等要和赤目说些什么。
「我说过了吧?我今天是奶奶的护花使者。奶奶的朋友有很多爱吃甜点的人,我搜索一下可以帮店里宣传。」
真是精打细算。
「孙子的蛋糕如果被称赞,奶奶也会很高兴吧。」
花颖不经意地说道。一向反应迅速的赤目,这次的回答却难得的不是讽刺也没有开玩笑。
「很难说。我奶奶不是会为了这种事高兴的人。」
赤目远远地看向祖母的方向,淡淡一笑,当他再次看向花颖时,已经回复本来轻佻的表情。
「你也去交些朋友啦。创建人脉也是一家之主的工作吧?」
「反正在这种地方没有私底下能往来的对象。」
花颖几乎是自言自语般翘起了嘴唇。
虽然花颖并非特别不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与名字,但有时候也难免会觉得记住这些很空虚。
对方只要拿到「跟乌丸家主人打过照面」这张牌,直到要用这张王牌的状况前,都不会找花颖吧?
花颖虽然知道身为一家之主也该搜集人脉牌,但一方面因为自己还小觉得这种关系很凄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花颖自己没有超越家名的魅力,所以彼此不能发展成更深一层的关系。
「有啊,有你认识的人。」
「咦?」
花颖完全没有头绪。
赤目用下巴指向大厅入口的柱子。花颖发现从柱子后看向这里的两道视线,双眼瞪得老大。
「好久不见了,花颖。」
「肇大先生。」
他是今天的主办——芽雏川家的次男,身边带着比自己还高的女性。
硬要说的话,肇大在花颖的记忆里留下的印象是狂妄自负,然而,今天的肇大却像换了个人似地忸忸怩怩,与女方互相谦让。
花颖斜眼看向赤目,暗示他开个场,赤目却闭口不语只是在一旁窃笑,对局面毫无帮助。花颖偷偷来回看着肇大与女性,对珍珠绿的洋装眯起眼睛说:
「你是莉纱小姐对吧?」
听到花颖询问,肇大便宛如竖起耳朵聆听的猫咪般抬起眉毛。
「那个,肇大先生派对的时候,呃——」
花颖没办法选择措辞。
如果花颖没记错,女子是派对上花颖遭诬陷事件的被害者。诬陷花颖的人是肇大,而当时女子的男伴是赤目。
「您记得我是我的荣幸。」
模特儿莉纱的笑容完美无瑕,美则美矣却看不出真心。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身边的人不是赤目还偏偏是肇大。
「其实……」
肇大战战兢兢开口的瞬间——
「这两个人订婚了。」
「咦咦!」
花颖以为一旁的赤目开了个不得了的玩笑,但是事情却非如此。
「刻弥,我自己说啦!」
在各种层面上来说,不是开玩笑。
肇大的眼角像糖果溶化般下垂,莉纱的双颊也红得不得了。
「那件事之后,肇大先生非常关心我。」
「可以理解呢。」
「一开始不管是信还是礼物我都无法收下,但渐渐地,我发现他的正直与温柔拯救了我。」
「啊………」
花颖只能含糊回应。一旁的赤目嘴角不停抽动,忍住笑意。肇大与莉纱凝视着彼此,仿佛和花颖他们处在不同世界般,再认真不过。
「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事我都愿意做,不,就算是办不到的事也一样。为了你,我可以飞上天空。」
「肇大先生……」
莉纱的眼里已经只有肇大了。
「因为之前给花颖添了麻烦,所以才想跟你报告。」
「……谢谢你这么细心,祝你们幸福。」
「谢谢!」
肇大执起莉纱的手,看起来非常可靠。花颖学不来。
「那么,我的公主,我们去看灯饰吧。」
「好的,我的王子。」
赤目用手掌压住嘴角深深低下头,像转到振动模式的手机一样抖动。
肇大执起莉纱的手走向甲板。
花颖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离开,在大门阖上的同时,吐出放松的一口气。
「呃……?」
「对小孩子来说太难理解了吗?」
赤目的口气毫不掩饰地瞧不起花颖。花颖的确还未成年,不能像他们一样喝酒,但自认为判断是非的能力跟一般人无异。
「我常常觉得你和肇大先生看起来比较像小孩。」
「小孩都这样说,彼得潘。只要有哆啦A梦,谁都可以飞上天空喔。」
「哆啦A梦不是公主啦。」
花颖尽可能冷静地顶回赤目故弄玄虚的说辞。
大人这种生物,总是把每件事都说得很夸张,让小孩期待又让小孩失望。他们完全不在意小孩子会认真看待大人的一举一动,并为此而开心、难过。
(飞上天空这种比喻不是很小孩子气吗?)
然而,有时候大人的谎言会离开他们的手中,化为真实。
游轮出港一小时后——
变化是从船组人员向一名蓄髭的六十多岁男性报告什么事情开始的。男性听完报告后表情僵硬,大步离开了大厅。
那是主办人芽雏川舷洋。
看到主办人突然离开会场,大厅四处开始透出不安的氛围,并渐渐向四周传播。有一、两个身手矫捷的人推开大门,当他们再度回到大厅后,身上沉淀着浓浓的不安。如此一来,再也不能阻止众人之口。
从几个情报源为始,耳语往左右扩散,其中还混杂着尖叫。
「怎么了?」
不安袭上花颖的心头,加快了心脏的跳动。
「发生什么事了?」
赤目向聚集在一起的一名年轻男子发问,男子朝赤目和花颖招招手,靠近两人的额头低声说:
「好像有人从船上掉下去了。」
花颖的膝盖下方传来一股战栗。
「谁掉下去了?」
赤目慎重地询问。男子不安地转动眼珠,声音压得更低:
「舷洋先生和艇人先生都去看救援情况了……所以有人说会不会是肇大先生……」
「怎么可能?」
「这是听说啦,还没确定喔。」
男子强调好几次后,像是撇开责任般隐身于人群中。
「肇大先生吗?」
膝盖下方的恶寒窜了上来。这股要抓住花颖的寒气,名为真实感。
「没想到他真的飞到天空中了呢。」
赤目一如往常的轻佻仿佛一场噩梦。
4
大厅依旧举行着没有主办人的宴会。
宴会只能持续下去。
游轮出航过了一小时,照预定航线行驶,还有一小时才能返回陆地。直到舷洋告诉大家真相为止,众人表面上必须表现得没有任何问题。
弦乐四重奏编织的乐曲听起来有些阴郁,不知道是因为花颖内心纷乱还是音符反应了演奏者心情的缘故。大厅内的每个人都想逃离蔓延在空气中的那股压力。
花颖独自一人不起眼地站在大厅的角落。大厅里的宾客们彼此衡量周遭的气氛,保持沉默以免惹上不必要的怀疑。没有人想创建新人脉,现在这种状况,大家只会防备无礼、傲慢的人。
(是真的吗?有某个人从船上掉落,而那个人可能是肇大先生。)
花颖只能无谓地担心。
赤目离开花颖身边,与一位娇小优雅的老妇人说话。完全没有浮现笑容的赤目看起来反而和老妇人非常亲密。
他是不是得到什么新消息了呢?花颖虽然在意,却不能加入两人的对话。一名体格壮硕的男子像是证明只有花颖自己这样想似地向赤目搭话。才这么想着,赤目便回头看向花颖。
眼神对上了。花颖瞬间转移视线。要是让别人以为他一个人忧心忡忡地看着赤目,一家之主的威严就扫地了。
花颖下定决心装蒜,从视线一隅看见赤目朝自己走来。如果对方靠近的话,不就没办法,只能回应了吗?
「花颖。」
花颖等待赤目的呼喊,改变身体的方向,才发现体格壮硕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站在自己身边。
男子比赤目略高,虽然身上的西装令结实的肌肉看起来稍微纤细了些,但密集填满衣衫空间的肌肉质量,让花颖觉得自己有如在跟一位运动选手对峙。
「这一位是乌丸花颖先生。」
赤目用敬称称呼自己以及先介绍自己的这件事,令花颖微微吃了一惊。
「这一位是芽雏川艇人先生。我应该不用再帮你们做名字以外的介绍了吧?」
那还用问?正因为如此,花颖才不明白赤目介绍的企图。
「我是芽雏川舷洋的长男,艇人。」
「我是乌丸花颖。请多多指教。」
「乌丸先生,可以请你跟我走一趟吗?这里人多嘴杂。」
艇人边说边转动因为衬衫领子而窘迫的脖子,引导花颖的视线。花颖没多想地看往艇人示意的方向,几位宾客便慌慌张张地垂下眼睛。
看样子,在这里不管说什么都会有人竖起耳朵关注。
艇人转身,赤目轻拍花颖的肩膀催促他向前。
「慢走。」
「咦?你呢?」
「我不是相关人士。」
赤目不一起过来吗?在赤目微笑挥手的目送下,花颖带着困惑离开了游轮大厅。
来到甲板上,海风袭上花颖的颈项,迅速夺走了暖气房里的热度。
港口的灯光十分遥远。天空中延伸着薄薄的云层,秋季的星座闪闪发光,冷澈的光线感觉穿过花颖的喉咙进入肺部。海浪声源源不绝地敲打着鼓膜,听觉渐渐麻痹。
艇人通过左舷走道,从另一侧大门进入船内,搭乘电梯来到五楼。
「乌丸先生。」
「是!」
原本还朦朦胧胧地想着走廊很温暖的花颖,停止寻找出风口,抬起脸庞。面对漆黑海面的窗户玻璃上,映着艇人严肃的侧脸。
「其实,你是嫌犯——」
「又是!」
「……又是?」
艇人倾首表示疑惑。
虽然不小心瞬间脱口而出,但对方似乎并不是怀疑花颖的样子。
「不好意思,请你再说一次。」
「你是嫌犯要求请来的对象。」
艇人低沉的声音又再低了几分,融入海浪中。花颖本来将浪潮声判断为杂音的听觉,像是突然又想起海潮的存在一样,鼓膜宛如有海水流入般感受到浪潮声的压迫。
「意思是?」
「葵莉纱——」
艇人打开一间房门。坐在窗边的莉纱抬起泫然欲泣的脸庞。
「她是把我弟弟肇大推到海里的嫌犯。」
花颖感觉就要被扑面而来的浪潮声淹没了。
根据艇人的说法,肇大是从左舷落海的。
靠近船尾的话,肇大可能会被卷入汹涌的水流中,遭夜晚的大海吞没,是几个幸运救了肇大的性命。
一是肇大戴在手上的手表启动了灯光。
肇大戴的是智能型手表,附有闪光灯闪烁的功能。虽然不确定是因为掉落的冲击还是本人在刹那间启动了灯光,但肇大似乎是靠着分别闪烁三次、表示SOS消息的光线而获救。
肇大坠落时,似乎因为撞到船舷降低了坠落速度,因而掉在距离船身一段距离的位置,这也很幸运。此外,当时救生圈偶然落下,套在肇大的脚和手臂上又是一大幸事。
加上甲板上的宾客很快就发现奇怪的声音,收到通知的船组人员马上将救生艇放到海面上也发挥效果,肇大才免于遭夜晚的浪潮吞没,被拉上船来。
要是缺少任何一点,肇大现在恐怕还在大海上漂流。
花颖在跟进来的五楼特等套房里,从窗户往下看,好不容易看到右舷的边缘,得知紧邻游轮右舷的,是张着大口的漆黑大海。
海面反射微弱的光芒起伏摆动,宛如无底的沼泽。
花颖将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从西装上方往下摩擦好安抚自己。
「莉纱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莉纱低着头,不过才一个小时前的幸福笑容在她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痕迹,深深的黑眼圈和削瘦的脸颊仿佛换了一个人似地。她以极为憔悴的神情,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虚弱的声音:
「我什么都没做。」
「只有可能是你。有好几个甲板上的宾客看到肇大在掉出去的前一刻为止,都和你在一起。」
艇人断定地说。莉纱缩起身躯,看起来更渺小了。
花颖再也待不下去了,希望自己可以失去存在感融进空气里。他太不适合待在这里了。花颖下意识地往门口移动一步,莉纱像是对这道微小的动作有了反应般抓住花颖的西装袖口。
「乌丸先生,请帮帮我。」
莉纱有如娃娃般的大眼噙着泪水,仰望花颖。
「为什么找我?」
「我在这艘船上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
「你和赤目先生不是认识比较久吗……」
「肇大先生派对那时候,你不是也指出真凶帮了我吗?」
「那时候是因为我自己……」
说到一半,花颖像是被莉纱眼神的气势压倒般,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花颖想到,自己遭到怀疑才去证明自己的清白,换成莉纱却袖手旁观的话,在当一家之主前,已经失去身为人类最重要的事物了。
「但是,我不是警察也不是律师……」
「拜托你了,帮帮我。」
他急需征求意见。
「距离游轮回到港口还有一个小时。如果在这之前不能证明她的清白,我会把她交给警察。」
艇人强调似地确认了手表。
莉纱紧抓花颖的袖子,用力扣住他的手腕。
她急迫的眼神和指间传来的脉动宛如逼迫花颖做出决定般。
(啊啊……他一定会摆脸色给我看。)
花颖将另一只手贴在额头上,将叹息藏在手臂后。
「不好意思,可以请我们家执事过来吗?」
莉纱变得明亮的表情是花颖现在唯一的救赎。
5
「花颖少爷。」
来了来了。
花颖交叠双腿,食指刮着膝盖,忍住用双手遮住耳朵的冲动。衣更月的视线宛如长枪般刺向花颖的侧脸。
「我跟您说过请不要牵扯进危险的事情里。」
「我也不想牵扯啊。但是人家都指名拜托了,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韧性坚强的人类会巧妙地看穿可以利用的对象,利用对方的天真。」
莉纱不在这间房里真是太好了。这些话完全无法让本人听到。
花颖斜眼瞪向衣更月后,马上遭到锐利十倍的眼神反击,垂头丧气地转移了目光。
「请像个乌丸家主人,堂堂正正的。」
「我有啊,在外面的时候。」
花颖也发现自己的回嘴像小孩子一样,因此也无法苛责衣更月忍住叹息的模样。
「不过,您叫我过来,可以说是非常聪明的判断。」
「咦!那——」
「我去跟莉纱小姐说,请她不要和乌丸家有任何牵扯。」
「等等。」
由于花颖慌慌张张阻止握住门把的衣更月,交叠的双腿还没解开便站了起来,身体不住往前倾。花颖一把抓住衣更月的西装后背。
衣更月是怎么办到的呢?他将花颖的身体重新立好,一脸花颖本来就站在那里的表情静静立在一旁。
「您没有受伤吧?」
衣更月是忍者吗?
「我的事现在不重要,莉纱小姐才是需要帮助的人。」
「这件事交给警方就好。」
「她有可能被冤枉啊。」
「如果是被冤枉的话,就更应该交给警察。您没有必要成为真凶怨恨的对象。」
「唔……我不想被怨恨。」
花颖下意识地畏缩,和衣更月拉开上半身的距离。
花颖不想主动招惹别人的怨恨。然而,若是坐视不管,肇大和莉纱的婚事便会破局。虽然芽雏川家的影响力有限,但今天的场合不对。
要是警方介入的话,宾客们会对莉纱留下麻烦源头的印象而避得远远的吧。她将来的人生一定会变得很难生存。
「衣更月!」
「请克制。声音越大的人越没有自信,他们不顾一切地提高音量以压住盘旋在自己心中的疑虑,强调自以为是的主张,打压对方的意见,渴望胜利的错觉。若是主人看起来跟这种人一样我会很遗憾。」
「你……是知道才这样说的吧?」
刚才花颖正是想提高声量好赶走内心的迷惑。
「听着,衣更月。」
「是的。」
如果大声行不通的话,只能坦白了。
「『我』希望那两个人能幸福。」
「…………」
衣更月沉默不语。以衣更月的状况来说,他的左眉只要上扬一公厘,就足以当成他在生气了。然而,花颖才是主人。
「你要让我觉得帮莉纱、叫你来是聪明的决定。」
「我知道了。」
衣更月的眉毛回复到原本的位置,用一如往常的冷淡表情顺从回应。
一旦开始行动后,衣更月处理事情便十分有效率。
首先是拿到游轮的船内设计图,确认事发现场的人员出入状况。就结果而言,只要没有人从海上爬上来或是从天而降,想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进入肇大所在的左舷走道是不可能的事。
由于当时订婚的肇大与莉纱相偕而行,甲板上的宾客们顾虑到两人不但都没有靠近的意思,甚至还阻止后头前往左舷方向的人,请他们绕道右舷。左舷没有大门,只走右舷也不会不方便。
「一片好心反而弄巧成拙了。」
「恕我直言,就算有人出入左舷,也无法洗清葵小姐的嫌疑。」
「我知道。」
并不是增加嫌犯就能降低莉纱的嫌疑。花颖嘟着嘴,眯眼瞪着设计图。
「肇大少爷有提到犯人吗?」
「听说只是意识模糊地一直反复说着:『莉纱没有错。』」
在怀疑莉纱的人眼里,只会觉得这是肇大在包庇莉纱吧。
「我只是问问,莉纱小姐有犯案动机吗?」
「在第三者可以推测出来的范围内的确有。不过,我不应该随意说出贬低他人人格的发言。」
「我就听听那个不负责又极为渺小的可能吧。」
衣更月见花颖交叉双臂靠在沙发背上后,停下双手,将处理借用茶具组的工作告一段落。蓝底勾勒纤细金边的WEDGWOOD杯具,宛如照片般摆出美丽的角度。
「若说葵小姐是为了在七个月前的事件中受害而对肇大少爷报复,这个动机应该具有一定的说服力吧?」
「趁着夜路蒙起脸偷袭肇大先生不是比较容易逃跑吗?」
「随随便便把犯罪行为挂在嘴上——」
「不是一家之主该做的事,唉啊!是我用辞不当。我的意思是这样比较省事。」
在衣更月开始训话前,花颖抢先一步修正发言。
上船时所有宾客都会被比对照片,身分不明者无法混入。此外,大海上也无法逃脱,实在不适合犯罪。
衣更月点头表示同意,确认怀表。
「就动机而言,无法断言葵小姐的动机最强烈,因为很难断定芽雏川家方面没有动机。」
「为什么?」
红茶注入茶杯的声音十分悦耳,以至于花颖花了些时间才理解衣更月所说的话。当了解话语其中含意后,花颖再度因为不能理解而用力眨了眨眼睛。
「如果有人不满意肇大少爷与葵小姐的婚事,就会出现陷害葵小姐的目的。若以此为前提,芽雏川家一开始便认定葵小姐是犯人,想将她交给警方这种略微强硬的做法也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不在夜路袭击肇大先生。」
「然而,在目前只有葵小姐有可能行凶的状况下,这些动机没有足够的力量颠覆她的嫌疑。」
衣更月以优雅的动作拿起滤茶器放在茶杯上。
「犯人不是会飞的彼得潘就是披着隐形斗篷的透明人吗?」
盛满美丽茶色,在温暖热气包围下的茶杯看起来十分骄傲。
6
看样子莉纱是嫌犯的事还没传到宾客们的耳边。
花颖带着莉纱前往甲板时,宾客们投射而来的目光尽管带着好奇,却没有类似谴责罪行的尖锐。
案发现场的左舷走道拉了条绳子禁止进入。这是不让犯人湮灭证据的必要措施。花颖走向绳子外的极限,盯着肇大落海的现场。
这是一条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走道,连海风的侵蚀都看不到。走道的金属部分涂漆均匀,尽管在室外,地板也像室内的走廊般擦得光亮。面对海的扶手高至胸口,那样的高度以花颖和莉纱的腕力,都不足以能将一个成年男性抬起来翻过去。
「我跟肇大先生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经过走道。」
尽管对自己不利,莉纱仍诚实地说道。
「会不会是你们聊得太投入,没有注意到有人经过呢?」
「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认为如果有人接近肇大先生,我会发现。」
「你们有没有谁离开这里,只留下对方的时候呢?」
「没有。」
莉纱微弱的声音有时几乎要被海浪声吞没,然而,她毫不逃避回答的姿态,令花颖相信她。
「你可能很难开口,但还是请你告诉我肇大先生落海时的情形。」
「好……肇大先生那时候正抬头看天空。他把脚放在内侧的螺丝上,背靠在扶手边像是往后仰一样,跟我说星星好美。」
「花颖少爷。」
花颖将右脚踩上螺丝的瞬间,衣更月开口劝阻。没错,以身试验似乎很危险。地板和螺丝之间目测大约有五十公分的距离。这样一来,扶手边缘已经靠近腰部,只要推一下上半身就有可能掉落。
「那他是在向后仰的状态下落海的吗?」
「那个时候他已经下来了。这么说来……」
莉纱不经意地将身上的披肩向前拉拢。
「肇大先生好像在甲板那个方向发现了什么。」
花颖回头。虽然走道上有点灯,但甲板的灯饰太过眩目,很难辨别站在那里的人们脸孔。
「他伸长脖子往我的背后看,所以我也跟着回头。那边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争执,总之传出很大的声音,当我被甲板转移注意力时,肇大先生就从船上掉下去了。」
「那么,你没有看到他落海的瞬间吗?」
「对不起。」
莉纱抱歉地缩起肩膀。她的宴会礼服质地单薄,脚上宛如尖锥的细跟高跟鞋以蝴蝶结和花朵点缀。每个配件都是彩度一致的珍珠粉,虽然对花颖的眼睛而言很舒服,对莉纱的身体却非如此。
「我们回房间吧。谢谢你这么冷还走一趟。」
花颖用第一次实践的礼仪护送莉纱,将她送回五楼的特等套房。一想到赤目说的监狱甚至是牢房,花颖便觉得关上的门扉十分沉重。
游轮一楼在舷洋现身后,大厅再次恢复为社交场合。
赤目眼尖地发现悄悄进入大厅的花颖,低调地将手举在胸前向花颖示意。
今天的赤目十分乖巧。
是因为嗅到花颖身边麻烦的气息,才巧妙地避开问题吗?就算是这样,他不但没有向被艇人带离后好不容易才回来的花颖询问任何事,甚至没有靠近花颖,实在是太过安分了。
希望他不要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就好。
「艇人先生。」
花颖抓住艇人离开一段对话加入下一段对话的空档出声。
「乌丸先生,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有些话想问您。」
艇人向本来要加入谈话圈旁的女性行了个注目礼。女性的礼服和鞋子是鲜艳的南天竹色,令花颖晕眩,他快步离开了大厅。
一走到甲板上,可以知道船头正开往港口的方向。游轮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几名抽烟的宾客并肩迎向海风。花颖和他们拉开距离,保险起见仍放低音量说:
「肇大先生出事时,舷洋先生人在大厅。您当时在哪里呢?」
艇人的胸口打了个黑色的领结。围绕在扶手上的橘色灯饰为花颖的视野染上颜色。
花颖按照衣更月的建议,迅速接着下一句话:
「我不是在怀疑您,而是想您在当时的所在位置会不会看见还是听见什么。」
这就是他们采取的方针。
如果衣更月的假设成立,是芽雏川家的某个人陷害莉纱的话,艇人的表情和瞳孔或许会有一些变化。
艇人舒缓眉头,从口袋拿出喉糖。
「我那时候因为晕船在五楼的房间休息。」
「是莉纱小姐现在待的地方对吧?」
「在她隔壁两个房间。再过去两个房间是肇大现在休息的地方。」
艇人将四颗胶囊状的软糖放进口中,用力咬了起来。
「您没有看见或是听见什么吗?」
「那个房间的窗户在船的右舷方,说不定可以俯瞰右舷走道,但肇大待的左舷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内线电话通知我肇大落海,我急急忙忙离开房间的时候刚好碰到我太太千冴来看我,我们两个就一起下去甲板了。」
「是在哪里碰到的呢?」
「五楼的走廊。」
花颖为没有得到新情报而失望。不过,他的目的现在才要开始。
花颖不动声色地移动站立的位置,背对灯饰的光芒。这么一来,他就不会觉得刺眼,而能清楚看见艇人的表情变化了。
花颖短短地吸了一口带着海味的空气。
「肇大先生和莉纱小姐的婚事会破局吗?」
他问了。花颖忍住眨眼的冲动,直直盯着艇人,看他是高兴、厌恶?说的是谎言还是真心话。
「应该会吧。」
艇人用大手搔搔头说:
「我们家父母和亲戚对她都没有不满,但这种会把另一半从船上推下去、很情绪化的人不知道会在哪里引起什么问题。不过,我只跟你说,肇大要是真的喜欢她的话,可以不用执着在结婚这件事情上。」
「什么意思?」
面对意想不到的答案,花颖怀疑自己的耳朵。艇人的表情和瞳孔都看不出任何说谎的征兆。
「意思是不用跟家庭有关系,当一辈子的朋友交往就好了。」
「像是PACS吗?」
那是法国的制度。简单来说,是一种介于结婚与事实婚中间的民事伴侣制度。
借由申请为伴侣后,双方可以获得较结婚更轻松的规定和优待。据说由于同性也可以登记,再加上只要其中一方同意就能取消,即使分手也不会留下离婚纪录等特色而非常受到欢迎。
「听说莉纱小姐本来就在法国当模特儿,或许比较不会抗拒移居海外。」
「你的想法真可爱。」
「咦?」
花颖错过掌握艇人话中真意的机会,运转中的思路戛然而止,不协调的感觉就像黏答答的机油般贴在头盖骨里。
艇人将喉糖的盒子收进口袋,掀起来的西装衣摆迎风飞舞,黑色的腰封若隐若现。
「家父会将莉纱小姐缺省为嫌犯是为了保护宾客,例如……赤目先生。」
「为什么会提到赤目先生?」
「他从法国带回来的情人被肇大横刀夺爱了吧?袭击肇大、把罪名推给莉纱小姐,就可以成功报复他们。不,他有可能是拿以前的什么东西威胁莉纱小姐,逼她动手。」
花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从赤目的立场来看,说他对肇大和莉纱怀恨在心也不奇怪。赤目也有利用莉纱的先例。不亲自动手,享受旁观的乐趣对赤目来说是极为平常的事。
「赤目先生是我的朋友。」
今天特别安分的赤目有心事。无论是赤目有可能是嫌犯、抑或是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件事都让花颖大受打击,没有余力摆出一家之主应有的样子。
「当然,赤目先生对我们芽雏川家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艇人表现出的同理心和花颖自己的心情有所不同。
「不过,如果宾客全部成为调查对象,警察可能会怀疑赤目先生。因此,我们才决定把莉纱小姐献出去。如果她是真凶就好,若搞错的话,家父就欠她一笔人情。所以只要不拘泥于结婚这个形式,家父应该也不会反对他们来往。」
「这样啊……」
花颖靠着融入体内的礼仪道谢,与艇人分开。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艇人的太太,千冴。」
千冴身上明亮的青草色礼服令花颖的眼睛一亮。
三楼的餐厅已经结束营业,静悄悄的楼层从厨房传来烹调工具的金属声响与流水声。没有客人的桌面,被盛装点心的大盘子占据了大半空间,剩下的一半则拥挤地叠着用过的餐具。
面对突然造访后台的花颖,千冴脸上没有一丝不耐,请花颖坐在靠墙边的椅子上。
「您不去会场吗?」
「我公公是今天的主办人,婆婆负责支持会场。我则是在这里确认料理。」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你在找推肇大下海的人对吧?」
千冴优雅的笑容暗了下来,她弯身行礼,在花颖身旁坐下。丝质的礼服从膝盖流泻而下,发出轻柔的声音。
「如你所见,餐厅这里只看得见海。再加上我当时正在船内走动,完全不清楚外头发生的事。」
「可以请教你当时要去哪里吗?」
「把菜端到大厅的人跟我说外子晕船去客房休息了。我有些担心想去看看状况,但他不在四楼的房间……我发现房间因为拿来换衣服,床上衣服乱糟糟的,没办法在那里休息。」
「四楼中央有走廊,左右各八个房间对吧?你是在哪一间房间呢?」
「面对行进方向的左边。」
「你有从窗户往下看吗?」
「有。」
花颖忍住探身而出的冲动,朝腿上的双手使力,将自己浮起的身躯压回椅子上。
突然,有个东西滑落至花颖的脚边。一块青草色的布。
花颖脸色发白地起身。
「很抱歉!你的礼服破了?碎了?掉了?」
花颖刚刚坐正身体时是不是踩到千冴的裙摆,把布料扯下来了呢?千冴看到花颖的反应,弯着身体笑了出来。
「咦?咦?」
「不好意思,这是外子的腰封。」
仔细一看,千冴拿起的那块布上打有衣折,两边还附着金属。
「啊……吓我一跳。因为它跟你礼服的质料一模一样。」
「我们是订做成一套的。不过,尺寸好像不合,我看到它掉在地上就捡起来先挂在椅子上,刚刚才会掉下来。」
这条腰封对花颖的腰围而言有点过长,如果这样还不够,实在难以想像锻炼身体的男人肌肉有多厚实。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一看到花颖道歉,千冴的唇畔带着温柔的笑意。
「你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我放心了。」
「过奖了。呃,我们继续……你说你从房间往窗外看了对吧?」
「我当时在找港口的光线想知道离登陆还有多久。无意间向下望时,看到走道上有两个人影,我觉得是肇大和莉纱。」
千冴在膝盖上折好腰封。
「我觉得自己和肇大对上了视线,所以就挥了挥手,想叫他『加油!』肇大好像没有发现我的样子。」
「他们看起来怎么样?」
「没有特别在争执的感觉。莉纱是个个性温柔的孩子,我即将成为她嫂嫂,同时,也可以说是芽雏川家媳妇的前辈,我希望能帮帮她。」
千冴沉重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演戏。思考和言语间的矛盾会使眼瞳的色泽混浊。千冴就如同她所说的一样为莉纱着想。
「之后呢?」
「我敲了四楼全部的房间都没有回音,所以就上了五楼。由于我有总房卡,再加上五楼没有宾客预约使用房间,所以我就一间间敲门,打开房间,确认外子是不是睡在里面。当我从第三间房间出来时,电梯显示有人要上来了。是来通知肇大发生事情的船组人员。」
「所以案发时间是你待在第一间房或第二间房里时……」
「之后没多久,外子从最里面的房间出来,他好像是从内线电话得知肇大的事。」
千冴漆黑的睫毛垂了下来。
「我应该再多留心些,从走廊的窗户确认外面的。」
「你是替肇大先生着想,怕妨碍到他们吧?」
不知道是不是花颖的说法太不解风情了,千冴不好意思似地微笑。
「莉纱就拜托你了。」
花颖无法自信地对千冴说好。
7
游轮即将进港。
花颖一无所获,真凶即将逃到陆地上。
「衣更月,你也有将赤目先生当成嫌犯之一吗?」
街道上的灯火有了轮廓,照亮了属于他们的建筑物的粗糙表面、街灯、廊柱与车头。花颖坐在甲板的长凳上等待回答。然而,衣更月只是保持沉默。也就是说,这就是答案。
「你有啊。」
而他却没有和花颖说。
花颖瞪着衣更月想要抱怨时,喉咙因吸入夜晚的寒气而冻结。衣更月没有提起赤目是知道花颖会动摇。如果花颖有一颗强韧的心,对任何事都不会动摇的话,衣更月就会说了吧。
根据案发当时的状况,除了莉纱,没有人有办法行凶。
考量到动机,赤目则是最强烈。
(啊啊,好烦。)
低头摇晃令感觉迟钝,让花颖想将意识全部交给规律的摆动。
「我要是再聪明一点,就可以发现矛盾或是破绽,锁定真凶了……」
停止摆动后,一股重力压向花颖的脑袋。
「要是我喊住那两个人,要是在这之前就知道他们订婚,要是有好好观察会场,要是有看到可疑的人……或许肇大先生就不会遇袭了。」
这是强人所难。花颖既不能预防事情发生,也无法解决事情。
花颖将右手复上左手压住胸口,深深弯下身体。蝴蝶领结的边缘刺着他的脖子,心脏越来越不舒服。
「凤以前曾经说过——」
衣更月终于开口。花颖睁开眼睛,抬起上半身,看见衣更月背对弦月而立。
「『不幸不过是偶然,幸运则是必然』。」
「不管是哪一个,都有无法计算引导、不确定的要素。」
为什么只有幸运是必然呢?衣更月淡淡地回答花颖的疑问:
「他说,若是追究不幸的元凶,总有一天人类会愚蠢地开始诅咒地球诞生的那一天。另一方面,幸运则是自己每天一言一行累积所引起的结果。与其抱怨不幸,应该为幸运而喜悦。」
「…………」
「花颖少爷?」
「……凤是天才。」
凤的聪明超越了时间与空间引导花颖。花颖宛如生锈铁屑的思考回路开始有电流通过,好几条回路一个接一个连在一起描绘出新路径,光芒洒落在那些散成一片、没有价值的情报上。
幸运是必然的。
肇大因为应该获救而获救。
「衣更月,我好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花颖兴奋地宣布,仰望衣更月。
衣更月回以沉默,满溢冷淡的眼神似乎在说着「请继续」。虽然花颖不是要衣更月高举双手庆祝,但感觉就像遭到凛冬反扑一样。
花颖干咳几声,重新打起精神说:
「可是,我还没想到要怎么传达真相才能让芽雏川家和乌丸家之间没有嫌隙。不止如此,一旦阐明真相,芽雏川家内部的关系也会破裂吧。除了犯人和『动机』外,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真相。」
烦恼的花颖低吟道。从头到尾冷静伫立一旁的衣更月突然开口:
「口风不紧的执事不是执事。花颖少爷,执事绝对不会泄漏秘密。」
「!」
「请吩咐。」
通知游轮进港的汽笛声,令人联想到众人喜悦的欢呼。
8
几天后,花颖在青山的咖啡店。
这似乎是莉纱的爱店。花店里同时设有咖啡厅,每个角落都搭配着植物,连菜色都运用可食用的花卉。
花店运用万圣节南瓜的花艺装饰店面,咖啡厅则以大波斯菊妆点,连花颖他们餐桌的玻璃板也挖了一个洞,插着一朵纤长的大波斯菊。
大波斯菊纤细分散的叶子,宛如仙女棒的火花。
泡在玻璃壶内的花草茶送了上来,店员一回到绿色的屏风内后,平日白天的店内,几乎呈现被花颖他们包场的状态。
「花颖,谢谢你替莉纱洗清嫌疑。」
肇大将手撑在大腿上低头致谢,额头几乎要贴到桌面上了。莉纱也慌慌张张地行礼,垂在肩膀上的三股辫跳了起来。
「是艇人先生说服舷洋先生的。」
「那个,你有帮忙说服家兄吧?」
「我什么也没做。」
花颖摇头,将红色的扶桑花茶注入玻璃杯内。好久没有亲手倒茶了,感觉像在浇花一样。
「肇大先生,可以让我听听本人的说明吗?我想确认自己没有误判局面,逼迫到哪个人。」
「当然,我就是为此而来。」
肇大将斟入玫瑰红茶的茶杯递给莉纱,没有动自己点的迷迭香薄荷茶,只是把手放在茶壶上。
「当时,我想看星星便踩上扶手,身体向后仰。结果我不小心看到身穿红色礼服的女性和家兄走在五楼的走廊上。」
是花颖去找艇人问话时,艇人行注目礼的对象。
「那件礼服即使从下面看上去也非常显眼。糟糕的是,千冴嫂嫂不是也从后方来到五楼,开始打开手边的门确认房间吗?我因为想阻止千冴嫂嫂,所以就跳海了。我想如果引起骚动就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虽然这个想法很孩子气,但是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然后,肇大成功了。
「你先看向甲板,借此转移莉纱小姐的视线。」
「因为我想她会阻止我。我掉下去时,才想到这样莉纱会有被怀疑的风险,但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真的很对不起她。」
莉纱缩着下巴听着肇大的道歉,没有看向他。
为了保护莉纱,肇大最多能说的真相就是意识不清时说的「莉纱没有错」。
「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花颖以纸巾代替怀纸,将红茶附的坚果饼干放到上方,咬下洒着砂糖的那端。饼干的香甜将糖分输送到花颖的脑袋里,帮助他再次建构记忆。
「我知道事发当时有人在现场、你撞到船身、手表发光,以及莉纱小姐马上求救。撞到船身身体却没有严重伤痕,这是因为你是自己用脚踢船的……落海前还启动了手表的闪光灯求救信号。让你获救的幸运,是你自己累积的行为所导致的必然。」
帮助肇大的就是肇大自己。凤的话让花颖注意到这点。
「那家兄的事呢?」
「我听说他的腰封掉了。」
花颖一说出了解真相的关键,肇大与莉纱不约而同地歪着头,面面相觑。
「千冴小姐将捡到的腰封放在餐厅里。如果腰封是掉在四楼,她应该会放在房间,所以我觉得她是在五楼捡到后直接赶往事发现场,之后在舷洋先生的指示下回到餐厅比较合理。」
接下来的推测,对人生中没有那些经验的花颖而言全都是想像的范畴。即使是想像,也是花颖绞尽脑汁将电影和书上的知识拼拼凑凑而来。
「如果腰封是掉在五楼走廊上的话,艇人先生为什么要在那个地方解下腰封呢?千冴小姐跟我说腰封和她的礼服是订做成一套的。我想如果看到男伴的腰封跟别的女人一样,应该会觉得很凄凉。」
女人的纤细连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花颖也曾经读过有论文指出,大脑反应嫉妒和疼痛的部位相同。或许纤细的人承受心痛的能力也比常人少一倍吧。
「在甲板时,我看到艇人先生系的是黑色腰封。不过,那附近摆的是橘色灯饰。跟隧道里的道理相同,橘色的灯光照在红色的物品上看起来会呈现黑色。当我找到身上穿的礼服几乎跟新腰封颜色一样的女性时,就想到应该是那么一回事。」
肇大表情复杂地咬紧牙根。
艇人委婉地把花颖当小孩子看待。花颖以为艇人当初说的不拘泥结婚的形式是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但他实际上的意思是跟不同人结婚,同时继续跟莉纱交往就好,因为艇人自己已经这么做了,所以花颖才会被他当小孩子看。那是花颖不怎么想了解的世界。
「我想父亲也一直默认家兄的外遇。好可悲。」
肇大以空虚的眼神盯着桌上的大波斯菊。
「可悲?」
肇大无精打采的样子转移了花颖的注意力,令他慢了几步理解。
他是在说芽雏川家为了自保而切割开来的莉纱很可悲吗?既是被害者,还被当成嫌犯,莉纱这次就算告芽雏川家都不奇怪。
「我们解除婚约了。」
「这样啊……」
虽然和两人重逢时,花颖不敢相信他们订婚了,但一想到恩爱的两人因为他人的私欲而受到摆弄、破坏,不禁悲从中来。
莉纱将茶杯放到杯碟上。肇大以左手包覆着莉纱松开茶杯的右手。肇大的手背浮着青色血管,他凝视着莉纱说:
「因为遇见你,我了解到将真心献给唯一一个人的幸福。爸爸和哥哥都不知道这种幸福,实在太可悲了。」
「肇大先生。」
(咦?)
花颖拿着茶杯的手滑了一下,花草茶流下,他赶紧拿纸巾压住下巴。花颖因为太过惊讶而犯了难看的失误。
「你不是说你们解除婚约了吗?」
「没错。我要离开芽雏川家去工作,靠自己的力量再一次跟莉纱求婚。啊,你先当作没听到这件事吧。」
「蛤……」
管他什么秘密,肇大身边的当事人莉纱满脸通红。
肇大的双眸熠熠生辉,他转过身将手贴在胸口上,仰望天花板说:
「我要从王子毕业当个大人,公主或许会很辛苦,但我想连同那份辛苦与你一起分享幸福。」
「我会一辈子跟着你。」
秘密的求婚在运行前就成功了。
「……恭喜两位。」
「谢谢!」
肇大与莉纱异口同声地道谢,待在绿色屏风内的店员惊讶地回头看向这里。花颖再次茫然地目送肇大结帐,与莉纱离开咖啡厅。通过玻璃窗,花颖看见肇大在外面的花店买了一束花送给莉纱,各式各样的心情令花颖有种获得救赎的感觉。
离开店内,衣更月像是早已准备好似地打开了车子后门。不管是在不会被当成路边停车的路口附近,预估花颖从店内出来的时间,将车开近人行道的司机,还是指示一切,迅速从副驾驶座下车打开车门的执事——花颖为他们究竟是如何察觉自己气息而感到佩服。
花颖坐入车内,从车身和车门间抬头看向衣更月。
「衣更月。」
原本打算关门的衣更月将手压住车门边缘。
衣更月在甲板上听到花颖的推论后,请艇人移驾至五楼的特等套房。由于衣更月说他们要单独谈话,花颖因而坐在电梯厅的沙发上,不知道两人实际谈话的内容。
「艇人先生脸色发青,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走进电梯里喔。」
「芽雏川艇人少爷非常感谢乌丸家。」
「你说了什么?」
听到花颖的问题,衣更月恭敬地回礼说:
「口风不紧的执事不是执事。」
从阖上的门缝里,飘来了微微的花香。
※ ※ ※
凤的建议拯救了花颖。
花颖以短信传达谢意后,翌日,在午餐后的休息时间收到了凤的回音:
『花颖少爷长成一位内心温柔的人,为我的余生带来莫大的喜悦。』
看到凤的说辞,花颖脱下鞋子把脚抬上沙发盘腿后,手指在画面上游走。
「说什么余生,还太早了。」
花颖发了封斥责凤的信件。在主画面变暗的几分钟后,手机画面随着通知消息的铃声一同亮起,对话窗口显示凤的回信。
『很抱歉。』
「唔,我说得太过了吗……」
回信的文本与所花的时间相比显得过于简短,让花颖的脑海描绘出凤垂着肩膀落泪的模样。花颖重新读了一遍自己送的信件,事到如今又不能当作没这回事,所以他决定转移话题。
「凤以前是怎样的小孩?」
花颖懂事时,凤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虽然凤会跟花颖说说自己的那个时代以及世界,花颖却没有什么听凤谈起自己的印象。
花颖躺在沙发上仰望上空,将手机放在肚子上。
起居室的天花板以四十五度倾斜的格子划分空间,每一条线都以装饰艺术风格的简约纹饰装饰。小型水晶灯垂下的天花板接合处,细腻地做了类似彩绘玻璃的处理,将本来不够优美的接合处化作一股庄严之美。
花颖的视线顺着天花板格子描绘,此时响起消息的铃声。
『我以前稍微有点调皮捣蛋。如果是在与您相同年纪时相遇的话,您一定会很担心。』
「我非常想看看那时候的凤。」
几分钟后,消息比刚刚稍微迅速地回应。
『如果将过去的我带来的话,那些太青涩的地方会成为笑柄吧。』
「如果可以彼此嘲笑再一起成长的话,一定很有趣吧?」
光是能和凤并着桌子一起念书,一定就很开心了。
『我现在正为您的成长而喜悦。能不能请您稍微延迟转为大人的时间呢?』
花颖停止操作手机。他起身把脚放下沙发,鞋子因为碰到脚踝而倾倒。
可以吗?就算不是完全的大人,也可以允许他相信前方有延伸的道路吗?
成为一个能够体谅别人心情的大人。一个不用让执事顾虑的大人。
花颖反复读着凤的信件。他渴求的话语就在这里。
「凤好厉害喔。」
『有道是姜是老的辣啊。』
凤用玩笑带过。花颖发现某件事实而嘴角上扬。
「我现在正即时看到一个人的成长,真是太棒了。」
凤回复消息的间隔渐渐变短,最后终于可以比花颖手机的自动上锁功能还快,开了个玩笑过来。
原来,凤并不是因为花颖的斥责而受伤才花了很长的时间写下短短的消息,而是因为不习惯操作手机花了些时间。
几十秒后。
『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通知来信消息的铃声宛如妖精的脚步声,轻快地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