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一郎晚上睡觉时喜欢将全部的灯都关掉。
当灯光熄灭,黑暗降临房间后,四处便会浮现电器的待机光源,就像一大片广阔的星空。
虽然光点的数量是天空的一亿分之一,大部分也都是些似是而非的红色或绿色,但对过去的真一郎而言,那是真正的宇宙。
1
半圆形的屏幕上投映着满天星光。
四季更迭,遥想星座的神话,再为极光的多彩震慑。最后,周围有如旭日东升般亮了起来,柔软的坐椅立回原本的位置后,半圆形的屏幕也如梦醒般回复到单调无趣的白色。
「真一郎老爷,您觉得怎么样?」
水蓝色的蝴蝶结在身旁的座位上跳跃。
「很棒的星象仪喔,壹叶。」
真一郎回答。壹叶回应了一抹如花朵般灿烂的笑容。
小孩子独有的光亮黑发因为仰躺压在椅子上的缘故,后脑杓附近稍微乱了些。壹叶身着与蝴蝶结成套的洋装,脚穿漆皮鞋,膝盖上抱着一只白色小猫,姿势规矩谨慎,乖巧得像是她才是那只从别人家借来的猫。
真一郎不以为意地伸手轻抚壹叶的头,帮她把翘起来的头发顺直。
「啊……!谢谢。」
壹叶满脸通红地抱紧小猫。
真一郎微笑,内心反省自己的大意。他想起年幼的花颖,不小心把壹叶当成花颖对待了。他不可以忘记壹叶在身为一个九岁小孩之前,是一名淑女。
然而,真一郎的失误已经波及到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室内响起一声宛如将野芋头丢进铁汤桶的干咳。
「父亲。」
本来就行仪有礼的壹叶,更加端正自己的姿势。
座位后方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是久丞家的总帅,久丞康弘。
康弘虽然个子不高,体格却十分壮硕,只消一眼就能感受到他的顽强,乌黑的眉毛让他看起来更加严峻三分。鼻梁上隆起的骨头延伸而去的鹰勾鼻、紧抿的双唇以及盯着真一郎不放的眼神,就像只嗜血的灰熊。
(灰熊不嗜血吧……)
真一郎收回心中的结论,正在寻找其他合适动物的时候,康弘逐渐逼近。真一郎运转脑袋,当想到跟德国的胡桃钳很像时,康弘已经站在他面前。不过,真一郎本来就很擅长保持微笑。
「久丞总帅,百忙中承蒙招待,真是感激不尽。」
「真是的。」
相对的,康弘既不热情也没有一句客套话,而是以一种咬牙的气势上下移动下腭。
「所谓的试运转,就像字面上的意思,是测试。反复试映,从中找出不完善的地方加以修正。平常这个时候,是禁止相关人员以外的人出入的。」
「父亲。」
面对康弘毫不隐藏的恶言恶语,壹叶苍白着脸跑向前。
「很抱歉。是我勉强拜托真一郎老爷他才来的。他知道试映会有些缺失。」
「唔。」
就算是在这一带以强势、严厉的个性为人所惧的康弘,只要牵扯到爱女,一切就化为泡影。他泄愤似地瞪着真一郎,真一郎也只好以平和的微笑化解这份怒意。
「壹叶,你和猫在这里等。」
「好的。」
壹叶回应,乖巧而顺从。
「乌丸,我带你去开发室。」
康弘转过身,走向倾斜的信道。当真一郎迈步跟在后面时,壹叶轻轻憋住呼吸。
「真一郎老爷。」
「是?」
真一郎停下脚步。小猫咪细细地叫了一声。
「您回府前,方便的话……如果有一点点时间就好,真的不麻烦的话……」
壹叶不停改口、反复相同的话,几乎要消失的声音终于挤出来说:
「能不能一起喝杯茶呢?」
面对那份几乎要哭出来的勇气,恐怕没有人能不当一回事吧?
「这是我的荣幸。」
听见真一郎的回答,壹叶展露笑颜,眼睛闪耀着光芒。
「我会准备好等您。」
壹叶的表情越开心,康弘的眼睛就越痛。不,是心痛。
真一郎行礼后,往康弘等待的出入口移动。
2
「要不要去看星象仪呢?」接到壹叶的联系,是真一郎几天前从比利时回国后不久的事。
据说是企业的研究机构有附设开放给一般民众的星象仪。久丞家平时就有出资赞助这间企业,因此这次前往是试映兼设施参观。
就像真一郎以乌丸家的名义赞助大学与美术馆一样,久丞家则致力于赞助企业。加上壹叶的母亲于学生时代专攻航太工学,久丞家在太空开发事业上投注了特别庞大的资金是出了名的。
久丞家的赞助并不追求短期的回报。买股票虽然有分配到股息,但无论是大涨还是大跌,对久丞家财产的影响都微不足道。
真一郎认为,所谓的投资,就是期望存续与发展。古人云:「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才能想开花结果也需要土地才行。如果那些才能能进而让世界更美好的话,就更令人高兴不过了。
然而,世上经常有以欺骗为目的而靠近投资者的不肖之徒。极尽能事地骗取金钱,浪费在饮酒作乐上。
真一郎身边有凤,会在事前精心调查,鉴定对方是否能让赞助发挥效用,但并非人人都雇有一位能干的执事。
因此,大部分的良心企业会向赞助者报告研究成果,展示自己有效运用赞助的一面,这是个延续信任与赞助的重要表现机会。
真一郎虽然完全不是相关人士,但对久丞家来说,实话是无法不把乌丸家当一回事吧。而企业方面,或许也在期待能够获得新赞助。
「接下来带各位前往开发区。」
出入口前,两名身穿白色连身工作服的人与康弘一起等着真一郎。
「敝姓木岛,隶属人工卫星开发部。」
木岛看起来大约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小麦色的肌肤与过瘦的体格令真一郎的思考回路转了一下。因为虽然木岛的皮肤是从事户外运动才会有的颜色,但即使穿着衣服也看得出来他的肌肉并不多。
「我假日的时候专门在钓鱼。」
大概是常常有人询问的关系吧,木岛在自我介绍后补充一句,真一郎也理解了。
另一个人比木岛年轻,皮肤相对地也比较白。
「我是武井,一样是开发部。兴趣是观星。」
武井跟着前辈自我介绍,由于摘下白色鸭舌帽低头的动作实在有模有样,真一郎还在想对方本来是不是棒球少年时——
「我到高中为止一直在打棒球。」
这个地方的人是不是也有在开发读心设备呢?
「今天请你们多多关照了。」
真一郎微笑地说。木岛和武井一起让道给真一郎与康弘。
从正门玄关通往星象仪的走廊虽然没有特别摆饰,但从装潢上还是可以感受得到招待来宾的意图。
而现在一行人穿过的走廊则是彻底的注重功能——地板上没有铺地毯,照明也只是嵌在天花板里。没有窗户的清水模墙强化了封闭感,稍微挂一幅画或许可以令人感觉更舒服些,但墙上有的,只是个火警设备。
康弘在两名研究人员的带领下走在前方,他在走廊尽头的电梯前停下后,厚实的身体扭转得像要切成四等分的鱼一样,将真一郎的身影纳入视线中。
「我家女儿很可爱吧?是我们家好可爱好可爱的独生女。」
康弘的言词隐隐约约带着牵制的意味。
研究员迅速将工作证放到电梯皮肤上,真一郎也配合地站在一旁,诚实地回答:
「嗯,让我想起儿子小时候的样子。」
「你竟然把那个勇敢坚强的孩子当做小朋友看!」
「总帅,请进。」
两名研究员安抚康弘,请他搭乘已经抵达的电梯。真一郎也跟着一起搭单调无趣的电梯。
对真一郎而言,要对小自己三轮以上的少女怀抱特别的情感是件相当困难的事。然而,他所处的世界,是一直以来为了延续家族门第,会默许四十、五十岁年龄差距的地方。
另外,康弘大概可以说是比社会一般常识更尊重女儿心情的代表。不论是何种感情,如果一口就以「不可能」否定的话,也会伤害到壹叶的自尊心。
真一郎喜欢久丞家柔软的这一点。假设真一郎处于对壹叶有男女之情的立场,那么,即便冒着可能被丢到大海里喂鱼的危险,还是会对有人情味的人怀有好感。
「虽然说我们家的儿子也很努力,但身为一家之主还是太嫩太年轻了。我打算以监护人的身份在一旁协助他,如果您也能把眼光放长远守护孩子们就好了。」
真一郎将焦点转移到家人身上后,康弘脸上的情绪也如潮水般退去,眼睛深处,闪烁着平日的知性光辉。尽管康弘容易因为健朗的外貌给人鲁莽的印象,其实却是个聪慧的男人。
仪表显示楼层的数字一层一层地增加。
「壹叶也时常受花颖照顾。像那只白猫也是在他的介绍下才承蒙人家割爱。」
「斎姬老爷也非常高兴。」
尽管花颖没有那个企图,但家族之间能够缔结关系是极为有利的一件事。虽说彼此间是继续拓展关系还是到此为止要看久丞与斎姬两家的考量,但有个开端和没有开端之间的差别,就像不同次元之间的距离一样。身处其中的乌丸家也亦然。
电梯在五楼停下。
「哦,这是……?」
真一郎在康弘身后离开电梯来到走廊,因眼前意外的光景而抬高了下巴。
那是一道与先前所见风格截然不同的钢铁门,门上像船舱一样嵌了一扇玻璃圆窗,门旁虽然附了块类似操作皮肤的设备,却不像是用来确认密码或是指纹,因为开门时并没有用到,
「请一位一位进入。」
「我先进去了。」
康弘进入门内。研究员操作皮肤,灯号转为红色,发出「哄——」的一声,大约一分钟后,灯号变回蓝色。
研究员再次打开钢铁门,里面已经没有康弘的身影。
(简直就像被龙卷风卷走一样……)
真一郎一边天马行空地想像,一边在邀请中走入门内。
原来,门内是间不到半坪的小房间。前后都是钢铁打造的大门,左右的墙壁也都是金属材质,到处都有凹洞与孔缝。
「请戴上台子上的眼镜。」
台子上有副类似泳镜的眼镜,镜臂与脸之间以橡胶密闭起来。真一郎戴上眼镜后,研究员从圆窗撤回脑袋。接着,墙壁上的灯亮了起来。
真一郎想像中的龙卷风,似乎并没有太过偏离事实。
在机器操作声音后,一阵强风吹向真一郎。真一郎衣服翻飞,头发也遭到肆虐。这是将附着在衣服和头发上的灰尘吹除掉的空气浴尘。
灯号熄灭,对向的门扉打开。真一郎将眼镜放回台上,离开小房间。
眼前的走道左右两侧墙壁都是一整面的玻璃,因此比楼下明亮许多。放眼望去,室内每间房间都备有复杂的皮肤和实验设备,即使看着屏幕,真一郎也辨别不出那是什么实验。
「请往这边。」
钢铁门打开,木岛追上众人,引导真一郎与康弘前往里面的房间。
尽管目的地的房间入口也有两道门相连,但没有工作证识别和空气浴尘这样的大阵仗。一行人经过踩起来比走廊稍加柔软的地面,第二扇大门打开后,房间中央坐镇着一个一公尺见方的立方体。
立方体由各式各样的机械零件组合而成,有如一幅立体拼图,也令人联想到以各色木头拼接花纹的「寄木细工」。侧面的缝隙可以看见折叠起来的机械臂,想来,立方体运作时应该会展开机体吧。
这是在太空中运行任务的人工卫星。
真一郎感叹地盯着人工卫星,对侧有人拉开椅子。
「久丞总帅。」
一位与木岛和武井一样身著白色连身工作服的研究员。
对方的年龄大概和真一郎相去不远,可以肯定的是比康弘年轻。虽然身材中等,但因为姿势不良的关系,看起来有些耸肩,头发剃得短短的,不管是眼镜镜片或是无名指上的戒指都擦得光亮,给人神经质的印象。
「常常来打扰你们。」
「没这回事,请别客气。」
男子一面说一面若无其事地关掉电脑画面,改了站立的地方。
「乌丸,这位是这个研究小组的小松中主任。」
「初次见面,我叫小松中升平,负责小型卫星的开发研究。」
「主任,介绍的工作由我来就可以了。」
木岛提出建议后,小松中缺乏表情的眼角流露出零点几公厘的安心。
「可以拜托你吗?发表的草案还剩一点点就可以收尾了。」
「就是下个星期了呢。」
从木岛握拳的干劲来看,他们似乎正面临重大的工作。武井也马上过来,形成了武井陪康弘、木岛陪真一郎的组合。
「这就是我们公司正在开发的小型人工卫星,SSS︱3。」
木岛指着那个像是寄木细工的金属零件立方体,自豪地介绍。
「这颗人工卫星主要用在太空的实验上。扶正倾斜的机体、修正偏离的轨道,分析接收到的数据后开发更安定的煞车设备。」
木岛钓到大鱼时大概也是这种神情吧。把喜欢的事当做职业的人,看起来神采飞扬非常高兴,连一旁看着的真一郎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是由JAXA发射吗?」
「不是,俄罗斯的火箭愿意让我们一起运载。」
不熟悉的词汇出现在预料外的状况中,真一郎错过了回应的机会。木岛像是已经预料到一样,以已经习惯的口气继续:
「一架火箭能运载的卫星不只一颗,而是让多家企业或是大学一起升空。火箭发射后会一边在轨道上运行一边将卫星一个个布放到太空中。越优先布放的卫星有越高的几率会在预计的位置分离,但这边就要看各家的实验内容和预算了。」
「我太不用功了,您说的很有趣呢。」
「如果是小型卫星,这种方式比一颗一颗布放更能控制预算。不过,重量管理也会相对变得严格,因为布放的花费和风险与重量成正比飞升。」
真一郎也曾听说,地表上几千圆的运费,到太空中要花几千万圆。
根本不用再问,康弘会带真一郎来开发室,一半是为了招待,一半则是要向他介绍设施。因为创建关系有个起头是很重要的。
「那么接下来是看稳定这颗卫星姿态的构造……」
木岛从胸前的口袋拿出原子笔,绕到卫星后面时——
「木岛,我找不到实验文件,你有从本来放的地方移动文件吗?」
小松中打开抽屉的手散发出焦虑,真一郎示意犹疑的木岛过去。木岛致歉后离开了卫星。
「文件吗?都是放在外置硬盘里啊……奇怪了。」
两人在桌上翻找,但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桌子并没有妨碍他们的搜索。
「武井。」
「我也不知道,没有备份吗?」
「就是没有才在找啊。」
小松中渐渐失去从容,口气乱得像在骂人。
木岛脸色苍白,在电脑屏幕上打了一连串的字。武井只能看着两位前辈,束手无策。康弘用手肘撞了撞武井的手臂,引他回头。
「怎么回事?」
「支持主任理论的实验数据好像不见了。」
「没有那个的话,卫星就不能升空了吗?」
「不,卫星是另一个项目的论文。没有那个数据的话,主任下周就不能在学会上发表了。」
「这不是很严重吗?」
康弘竖起浓眉,高声询问后,飘散在开发室内的压迫感瞬间变得清晰可见。或许大家先前都觉得数据应该在某个地方,想把情况停在小事的范畴吧。
小松中无语,额头渗出冷汗,木岛不停按着键盘上的移动键,武井则是到处走来走去,什么办法都没有。看着沉入阴郁大海里的众人,康弘似乎升起了责任感,他焦躁地皱眉,粗着嗓子扬声问:
「没有为了这种时刻的重量纪录吗?」
「那是什么?」
真一郎一发问,康弘严厉的视线便催促研究员,由武井代为回答:
「我们平常前往目的地楼层需要工作证,不过一旦抵达该楼层后,便可以自由进出各个部门,这是为了活络各部门间的意见交流。」
「不会有点太随便吗?」
即使是非相关人士,只要搭电梯时装成同事的样子搭上便车,就能在一层楼里自由打转。正因为真一郎的这个担忧,才存在解决这次问题的出口。
「是的。因此,为了防范,所有研究室入口都设有重量传感器,记录大家出入的重量变化,以免有人将物品携出。」
「虽然是电子文件,但想带出去就得放入保存碟里。被拿走的硬盘重一百五十公克。」
木岛为武井的解释补充。
「不过,只要有一百克以上的增减,传感器的警示灯就会发亮。」
小松中以冷漠的口气说完后,开始敲打电脑键盘。
「虽然说如果一整天关在研究室里,有可能借由流汗让身体减去硬盘的重量,今天的纪录嘛——」
小松中点开的画面里,是出入研究室的时间与体重增减的表单。
「只有我们三人、久丞总帅和乌丸先生五个人。停留时间都在一小时以内,每个人的体重差都是零。」
「为了接久丞总帅,就算将硬盘带出去也没有余裕藏在什么地方。」
「也就是说,我成了证明你们清白的证据啊。」
康弘沉吟。武井和木岛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过,不到几秒,木岛却讶异地加深了眉间的皱纹。
「不好意思,星象仪放映前总帅在这里的时候,令千金带着猫对吧?为了机器我们请猫咪在走廊等候,有谁有看到吗?」
「你的意思是怀疑我女儿是商业间谍吗?」
好恐怖。虽然被威胁的不是自己,真一郎还是忍不住退到一旁。
面对宛如凶神恶煞般的逼迫,木岛挥舞着双手与脑袋解释:
「不是,是猫。」
「你是说是猫拿走的吗?」
「是删去法!」
「什么?」
看着木岛声嘶力竭的样子,康弘放下一些压迫感。木岛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般地跌坐在椅子上后,小松中小声吐出理解的声音:
「木岛是不是想说,传感器会在人类移动时自动测量记录体重,如果人类无法带走硬盘的话,按照逻辑,就是要考量人类以外的可能。」
木岛点头回应小松中。
「如果考量到某个人开门时,猫咪从脚边溜过去的话……」
大人的理论化为牢笼。
真一郎的脑海里,仿佛响起小猫遭到逼迫后发出的叫声。
※
真一郎睡觉时会把待机电源当作星星是他三岁以后的事。
真一郎出生后没多久就离开了父母身边。真一郎的父亲——千影与乌丸本家的关系并不好,与没有任何背景的母亲结婚后,更加令家族反感,因此千影的姑姑以「继承人必须在乌丸家的传统及教育下成长」为由,带走了真一郎。
懂事时就已经在本家宅邸里的真一郎,在不懂「父母」的概念下成长。真一郎的常识里,祖父母与姑奶奶、奶妈以及几名佣人就是围绕在他身边的所有人。
某天,宅邸里的猫咪生了小孩。
当时看着母猫舔舐小猫身体的冲击,时隔四十多年,真一郎至今依旧忘不了。那幅景象,有如醍醐灌顶,将真一郎心中为数不少的经验与疑问全部串连起来,就像有条从天灵盖到脚底的经络通了一样。
小猫有母猫。常常拜访姑奶奶的男女抱着小婴儿。只要他们三人一来,姑奶奶的心情就会非常好。
「我也有妈妈吗?」
真一郎的询问令奶妈一脸为难,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祖父叫真一郎到房里,告诉真一郎他的父母在别的房子里生活。
祖父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父亲的名字叫千影,母亲叫小夜子。除此以外,祖父连照片都不给真一郎看,也不愿告诉他两人住得是近还是远。
真一郎从那天起就再也睡不着了。
房间里亮着的小钨丝灯泡、甚至是电器的待机光源都令真一郎觉得刺眼,一整夜辗转难眠。晚上没有睡觉,到了白天便昏昏欲睡,好几次都差点从缘廊摔下去。有一次真的掉下去,额头让庭院的石头割破,要不是祖母暗中把事情压下去的话,奶妈就要失去工作了。
因为这件事,平素就看不过去的祖母似乎向祖父进言。真一郎获准可以写一封信给父母。
真一郎的逃脱计划便是从这里展开。
真一郎知道,想写信就一定要在信封上写地址。真一郎在信上写着:「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见你们。」将信纸放入信封交给奶妈。奶妈写下收信人,粘贴邮票后,真一郎这么说:
「我想投邮筒。」
保母请真一郎不用担心,向他保证一定会好好寄出去,但真一郎听不进去。
「是散步的时候你跟我说的那种红色箱子对不对?我想投投看。」
真一郎装作对邮筒很有兴趣的样子,奶妈轻易地相信了。于是,她对真一郎说:「那我们一起去寄信吧。」牵起真一郎的手出发散步。
真一郎将写坏的信纸折好,偷偷藏在怀里。
奶妈将信封交给真一郎。真一郎趁着面向邮筒之际,以自己的身体遮掩,将信封替换成怀里的信纸,再若无其事地将信纸投入邮筒。
真一郎回到家,睡了午觉。由于连续几天睡眠不足,没有人勉强叫他起来。接着,真一郎起床洗澡,吃晚餐,太阳下山后没多久又再度钻入被窝。
他听到奶妈和祖母说:「大概是寄了信,心情也平静下来了吧。」对话声渐渐远去。
运行计划的时刻来临。
真一郎从衣柜拉出衣服,急急忙忙着装,手里紧握着信封,逃出宅邸。本家的庭院虽大,但真一郎每天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早已将庭园玩透,穿越大人的死角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
由于大人郑重教导过真一郎关于绑架的危险,他没有找陌生人帮忙。首先,真一郎走到两区外的派出所,把从信封上剪切的地址给警察看。
「我迷路了。」
起初,两名警察来回看着真一郎与纸上的地址,还带点怀疑。
「我爸爸叫乌丸千影,妈妈叫小夜子。」
大概是将纸上没有写的母亲名字也说出来这点奏效了吧。
警察商量后,其中一人跟真一郎说会送他回地址上的家,让真一郎坐上警车。途中,警察先生不停对他谆谆教诲:「今天是特例,警车不是出租车喔。」云云。但真一郎只要看到行驶距离的数字跳一次,就对接近父母这件事兴奋一次。
「我好想爸爸妈妈!」
警车在红灯前停下时,真一郎压抑不住心情脱口而出。警察笑着回他:「很想爸爸妈妈吧?就快到了。」再度发动车子。
地址上的家位于一处安静的所在。即使扣除掉是夜晚,与街上相比仍然漆黑许多,不管哪户人家都听不见声音,令人怀疑是否有人居住在这里。
「你家好大啊。」警察一边感叹一边按下门柱上的对讲机。
警察问:「请问这里是乌丸先生府上吗?」一名男子回应。听见比祖父年轻的那道声音后,想到终于能见到父亲,期待与紧张便「咚咚、咚咚」地敲打着真一郎的心脏,他兴奋得快疯了。
大约五分钟后,大门打开,出现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
不过,那并不是父亲。
警察问:「您是这名孩子的父亲吗?」对方恭敬地行礼。
「我是这个家的执事。」
别说是祖父了,这个男人比警察还年轻。在乌丸本家的佣人中大概也算年轻的了。
虽然乌亮的头发整整齐齐,没有特别打扮,却不可思议地看起来很帅气。或许是姿势端正的关系,男人无论是西装还是举止都没有一丝多余,散发一种俐落干练的感觉。
「真一郎小少爷的确是这个家的孩子。」
听到执事承认后,警察安心地松了一口气,摸摸真一郎的头。
「谢谢。」
警察笑容满面举手敬礼后,坐进警车,沿着原路回去了。
出生以来第一次可以和父母亲见面。
真一郎高兴得双颊泛红,等待大门再次敞开。
然而,眼前大门深锁,执事一动也不动。真一郎怀疑地抬头看向执事。对方严肃地站在门前微弱的灯光下,终于向真一郎声明一句话:
「我不能让您进来。」
真一郎不觉得冷。
不过,他却无法阻止膝盖像坏掉一样地颤抖。
3
壹叶稚嫩的双颊颤抖着。
「我一直和小猫咪在一起。」
壹叶将外出笼抱在膝上,里头的小猫以无辜的眼神看着壹叶。
「你在看这颗卫星的时候,是把猫咪放在外出笼里面,再把外出笼放在走廊上过来的,对吗?」
「你有确实关好外出笼的拉链吗?」
面对武井与木岛的质问,无法回答的壹叶被当作是因为受到责骂而畏缩以及无法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失误的缘故。
「壹叶,老实说的话没有人会怪你。过错能矫正,但秘密却会让事情更复杂。」
「父亲……」
康弘是真的做好了如果壹叶本人犯错也会接受的心理准备吧。不过,对没有犯错自觉的壹叶来说,别说是原谅了,这根本是判刑。
「小松中主任,没想到事情会变这样……」
面对惶恐的康弘,小松中捏着眉头摇头。
「发表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写出基础理论的人是木岛,搜集庞大实验数据的人是武井。」
众人一脸阴郁,室内的空气像真空一样紧绷。
(所谓太空这个地方,意外的是令人难以呼吸的地方呢。)
真一郎兴起这个想法几秒钟后,才发现自己忘记外太空本来就不能呼吸。真一郎坐在壹叶身旁的椅子上,与外出笼里的小猫交换视线。
动机形成是很简单的事。
如果小松中嫉妒部下功劳的话……
如果木岛对自己的理论被抢走怀恨在心的话……
如果武井不满过度劳动的话……
壹叶虽坚强眼眶却也泛着泪光。小猫喵了一声,真一郎也以口形模仿了小猫。壹叶抬头看向自己,真一郎笑眯眯地问:
「壹叶,你是怎么量小猫体重的呢?」
真一郎知道这个搞错场合的问题聚集了众人奇怪的目光,不过,他身上早就没了那种青涩可爱,会因为受到注目而不好意思。
真一郎笑吟吟地等待回应。壹叶战战兢兢地回答:
「因为很难让小猫乖乖待在体重计上,所以我会先量自己的体重,接着再抱着猫咪重量一次,扣掉差距就是小猫的体重。」
突然,木岛像是如获光明般张大眼睛。
「首先,把放在走廊上的猫偷偷带进研究室,再让猫咪从门缝逃走,就可以把跟猫咪等重的物品带出来了吧?这点任何人都办得到。」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
木岛的光明似乎会感染一样,武井也瞪大了眼睛。
「木岛先生是个理论派又实际的人呢。」
真一郎笑着说。不过让嫌疑锁定回到起点也算是符合真一郎的期望。
「我听说要把东西带到太空中所费不眦,因此大家平常就会注意仔细记录重量的增减对吧,小松中主任?」
真一郎点名小松中,右手食指一边数着左手的指头一边一一举出今天纪录里的人名:
「小松中主任、木岛先生、武井先生、久丞总帅、壹叶、我还有『另一个』。」
悄悄地没有和任何人说。
「应该有纪录吧?」
真一郎向小松中确认。小松中以讶异的眼神盯着小猫后,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针刺到似地返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始操作电脑。
电脑画面打开表单,程序在一个小窗口里运作后,叫出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表单。两张表同时一行行地转动,当众人心想运作是不是停在某一行时,里面的一列数字变成了红色。
「小松中主任。」
木岛小心翼翼地觑向小松中拱着的背影。
「我复原了到昨天为止的纪录比对现有的纪录,其中有重新改写重量数字的痕迹。」
小松中颤抖着嶙峋的双手,默默拿起工具,开始分解卫星。
电脑画面里表格上的名字为「SSS︱3」。
拆掉几个零件后,小松中从缝隙向内部瞧了瞧,将手臂探进去。当他再次伸回手臂时,手上抓着一只又薄又黑的盒子。
「看来不是猫咪搞的鬼呢。」
拆除卫星零件,藏匿硬盘后,依原样封起卫星。改写文件,窜改卫星的重量。没有专业技术与知识是不可能办到的。
「对不起!」
弯腰屈身的,不用说,不是壹叶也不是小猫。
是武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那么辛苦搜集数据……」
木岛愕然地质问武井,回头看向小松中寻求支持。小松中将硬盘连接电脑,跟刚才一样运行了复原程序。看小松中的表情,不用问也知道他复原了什么文件。
「我一直到昨天才发现数据有缺失。我知道主任今天就要一起总结数据和草案,一慌之下……」
武井脚步踉跄地撞向桌子,手臂撑着桌面瘫坐在地。
「我想,如果这些数据跟飞上太空、完成任务的卫星一起变成大气层外的尘埃,就没人能找到了!」
这是个因胆小而引起的大胆计划。
在木岛提出利用小猫隐瞒重量纪录的方法为止,武井恐怕还没想到独力带走硬盘的方法吧。当时武井表现出的恍然大悟,原来是如获天启的惊讶。
看着倒在地上的武井,小松中和木岛好一阵子都呆立不动。武井低着头,不停声音沙哑地道歉。木岛拉着武井的手臂让他起身后,拍拍武井的背,一起向壹叶低头。
「对不起,明明是我们自己的缺失,却怀疑到猫身上。」
「我完全没关系。请抬起头。怎么办……父亲……」
壹叶不知所措,向康弘寻求帮助。
「我相信部下的说辞胜过您,我也应该道歉。真的非常抱歉。」
别说是要武井和木岛抬头了,现在连小松中也深深低头鞠躬。
无颜面对,指的完全就是这种情况。久丞家赞助庞大的资金,虽说是小猫咪,却也是怀疑久丞家的成员,结果真正的犯人是公司员工,如此一来,即使康弘一句话就开除他们,武井三人也不能有怨言。一旦赞助中断,便是关乎到公司命运的损失。
真一郎知道壹叶也注意到了这点才拚命缓颊,但他认识康弘的时间比壹叶还长,因此早就预测到事态不会那样发展。
「你很幸运有这样的上司啊。」
康弘岩石般的拳头落在武井的肩上,武井膝盖一弯,失去了平衡。康弘拍拍木岛的肩膀,抓住小松中的上臂,近距离瞪着他们。
「我会继续赞助,不要担心,再搜集一次数据吧!」
康弘依序看着三人的眼睛,爽快地张口大笑。
小松中与部下向康弘道谢,三人不自觉得都红了眼眶。
壹叶在旁边的椅子上仰望着真一郎,脸颊恢复了血色,神情也很安定。
「真一郎老爷,谢谢。」
「不客气。」
壹叶伸直上半身,两手放在嘴边,真一郎因而也朝壹叶的方向弯身。
「这是您第二次救我了呢。」
壹叶在真一郎的耳畔悄声说道,幸福地露齿而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小猫看起来都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为什么您会知道东西在卫星里面呢?」
壹叶偏着头表示疑惑。
真一郎的回答很简单。
「因为有人以前教过我。」
「今天的事……有人以前教过您?」
真一郎向壹叶与小猫回了一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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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让您进来。」
来到这个世上三年,真一郎还没学会将自称是执事的男子驯服的手段。面对连反抗都无法反抗的真一郎,执事毫不留情,重申无可动摇的拒绝:
「身为执事,我绝不让会为家里带来不利的人进入屋内。」
「什么是不利?」
真一郎隐隐约约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理解男子的话。小孩子见父母不应该是坏事。
「这里很冷,我带您去温暖一点的地方吧。」
执事语毕,门内的车便宛如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似地,亮着前灯朝两人驶来。好不容易打开的大门在车子通过后又迅速阖上。真一郎与执事并肩坐在车子后座。
真一郎不记得车子开了多久,但感觉已经离父母家非常遥远了。他心想男子是不是要送自己回本家,司机却将车子停在一处他不熟悉的地方。
真一郎被带到一间紧连饭店大厅的咖啡厅。喷水池上闪闪发亮的水晶灯炫目无比。
执事坐在真一郎对面。真一郎面前放了杯热牛奶。
「您要加砂糖吗?」
「祖母说,如果只有一颗就准许我加。」
「好的。」
执事将方糖放入热牛奶中以汤匙搅拌后,递给真一郎。
「真一郎小少爷与您的父母亲分开住,是乌丸本家的决定。因此,如果本家没有同意而让您进去屋子里的话,老爷便会遭到责骂。」
「……意思是父亲会被骂吗?」
「是的。」
执事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真一郎拿起热牛奶杯,将薄薄的杯缘贴近嘴边。热牛奶冒着热气,暖和起来的鼻子与眼头都放松下来。
「祖父和姑奶奶生起气来都好可怕。如果父亲因为我的关系挨骂的话,就太可怜了,所以……」
眼眶会渗出泪水是因为牛奶温暖的热气。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在别人面前哭。
「所以,我放弃了,我会回去。」
就差那么一步。真一郎抵达了父母所在的屋子门前。
只是,那扇门不许真一郎通过。
真一郎将热牛奶杯放在托盘上,死盯着杯子上的金边玫瑰,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执事没有再说一句话。
热牛奶喝完的话,真一郎就会被送回本家。就像明摆着终点的沙漏一样。但是,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真一郎以斩断迷恋的心情将手伸向杯子。
就在这个时候——
「乌丸先生,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真一郎以为是祖父来接他了。因为大人总是用很慎重的态度迎接祖父。
真一郎没有拿起杯子,他绷紧身子,战战兢兢地回头。然而,那里既没有祖父也没有奶妈的身影。
闪闪发光的水晶灯下,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喷水池旁。
两人在饭店负责人的目送下,正准备踏出步伐时,迟疑了一下。
执事站起身,等他们注意到自己后躬身行礼。
看得出来,年轻男子移开视线看到了真一郎。他拒绝负责人的送行,起初是跨着大步,途中便转为小跑步朝这里奔来。
「是真一郎吗?」
男子弯身,凝视真一郎的脸庞,仿佛要将真一郎的脸看出一个洞来。男子一头短发以造型品梳整,五官虽不突出却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感觉个性非常认真。从他说不出话的嘴角,可以看到与祖父非常相似的犬齿。
「父亲?」
真一郎从沙发上起身,还没听到回答便跑向他的身旁。
「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不起,我想见父亲和母亲。」
「你到底是怎么?啊,真是……!」
千影说着不成语句的话语,朝喷水池的方向挥手。
「小夜子,过来。」
小夜子一直双手摀嘴立在原地,在听到千影的声音后,仿佛被唤醒般跑了起来,她膝盖抵地抱住真一郎。
「母亲!」
「真一郎!」
温柔的声音比热牛奶还温暖,用幸福填满了真一郎。
小夜子像是在确认真一郎真的在这里般,又是抚摸他的头发、又是搓搓他的背,深深抱住他。
「我可爱的真一郎。」
小夜子的声音因为眼泪而不稳。真一郎越过她的肩膀,对上了千影的眼睛,千影蹲着抚摸真一郎的头。
真一郎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不停嚎啕大哭。
那是哭了一会儿、向父母撒娇,有如作梦般的时光。
真一郎坐在父母中间喝着热牛奶,想起了那件事。
「父亲,你会因为我挨骂吗?」
「唔嗯。」
千影双手抱胸,向在一旁待命的执事说:
「在屋子以外的地方巧遇是不可抗力吧?」
「您说的没错。」
「嗯……」
听见两人的对话后,小夜子绽露的笑容极为美丽。她也向真一郎转达事态并不严重。
「我已经联系认识的佣人了。天亮前可以将小少爷偷偷放回房间。」
「真是好本事。」
「您过奖了。」
执事说开自家车到本家宅邸附近太显眼,因此安排了一般的出租车。真一郎人生第一次搭的出租车又窄又有股怪味——他后来才知道那是香烟的味道。
「祖父和祖母不是坏人。有困难的时候不要担心,找他们帮忙。」
千影向真一郎说话的语调十分诚恳,能让人乖乖地相信。
「小心身体喔。」
小夜子隔着窗户将什么东西递了过去,目送真一郎离开。
出租车打出方向灯出发。真一郎渐渐看不到父母的身影。他在车内悄悄打开手心,一颗糖果落在真一郎的膝盖上。描绘着金色爬墙虎花纹的包装纸十分优雅,令真一郎想起才刚分开的小夜子娴静的身姿。
「虽然很高兴,但如果把糖果带回家的话,别人就会知道我跟父亲母亲见面的事了……」
「失礼了。」
当真一郎正感到悲伤时,执事协助靠近走道窗户的真一郎坐回驾驶座后方的位子,转动车门把手,关上窗户。
「恕我僭越,我知道有个可以不让本家发现的方法。」
「什么方法呢?」
真一郎反问。执事露出年轻人的笑容,将手掌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说:
「只要放到肚子里面就可以了。」
「!好方法耶。」
「不敢当。」
真一郎打开包装纸,将糖果放入口中。香甜的牛奶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通过糖果,真一郎一家三口相处时的余韵仿佛也延长了。
执事让出租车在远离宅邸的地方等待,对着栅门敲了四下,里头响起拉起门栓的声音,一位已经换上睡衣的佣人探出头。对方和执事同年,是主要负责重大劳力工作的青年。
佣人从执事身边接过真一郎,低声笑着说:「小少爷,您完成了一趟大冒险呢。」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执事周到地行礼。真一郎穿过栅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叫什么名字呢?真一郎记得千影好像有喊过他的名字。
「凤?」
真一郎试着喊出他的名字,执事双脚并拢开朗地微笑。
「我由衷等待真一郎少爷回来的那一天。」
星星在执事的头上闪烁。
好像房里小小的灯光。
4
看了星象仪,参观了开发部,与壹叶一起喝茶,回家时也听到了康弘一如既往、精力充沛的笑声。
尽管途中稍微发生了一点偏差,但真一郎仍安然无恙地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真一郎婉拒了壹叶等人的送行,独自前往由日本老宅改建的高级日式料理餐厅,朝着出口穿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
室内打造的日式庭园传出清脆的水声。
(肚子里面,是藏东西最棒的地方呢。)
真一郎回想起往事,涌现笑意。
无论是牛奶糖还是秘密,决心、目的也好,感情也罢,全都可以藏在肚子中。
真一郎很擅长笑脸迎人。如今,他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脸上保持笑容心中才跟着平静,还是因为内心平静脸上自然而然出现笑容。
来到走廊尽头,步下摆饰蝴蝶兰的阶梯,玄关前出现一道人影。
所谓的执事,就是永远把握住主人的目的地。
尽管头发变得花白,身高好像也多少缩水了些,但他给予真一郎的巨大安全感,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不曾改变。
「真一郎老爷,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凤。」
凤双脚并拢开朗地微笑。
※ ※ ※
叛徒。
冰冷的重量推挤着变得僵硬的手掌。黏腻的触感无论怎么擦,似乎都还有种紧紧黏着手指的错觉,穿过肌肤,触碰血肉。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你……」
体温被夺走。已经化为身体一部分的微温尖刃朦胧不清,黯淡无光,仿佛映照出自己刺痛不已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