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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报应,善有善报。
言语的创造永远都是源自人类的体验,而创造出的言语又会通过许多人共同的感觉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中定型。
当现象通过言语变成普遍的状况后,人们便能感到安心。
因为这么做能赋予未知的恐惧一个基础,修补崭新的伤口。
这是很常见的事。
是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事。
这就是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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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已经有十四年没旅行了。
花颖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对自己身上有了十四年的岁月微微感到吃惊。
虽然父亲来英国探访留学的花颖时两人曾一起出门,但就算那对父亲来说是旅行,对花颖而言不过是和爸爸一起在市内吃饭的年度例行活动罢了。
花颖指的旅行是为旅行做准备,带着大大的旅行包出远门才算的那种——话虽如此,之前无论是旅行准备还是整理包包的人都是凤。
离开宅邸,凤依然守护了花颖父子舒适的空间。只要提出要求,凤就会像变魔术般拿出任何物品。
一次,父亲找到了稀有的花朵而懊悔着自己忘在家里某处的放大镜。即使在那时候,凤也还是能回应主人愿望的完美执事。幼小的花颖深信,凤一定是将整间宅邸都放进他的包包里了。
然而,凤不再是乌丸家的执事。
现在的执事是衣更月。
凤以执事的身分侍奉了乌丸家四十年,而衣更月是取代凤、继承其职位的新任执事。在三十多岁任职就会被称赞很优秀的执事世界中,衣更月以二十二岁的年轻之姿接下升格的任免令,迈入了执事第二年。
「我有办法看完旅行地点那边需要的东西吗?」
花颖一个人喃喃念着没有听众的挑战,将刀叉整齐地摆放在盘上。
「花颖少爷,虽然说已经春天了但现在才四月,请穿暖一点喔。」
峻将行李塞进车中,担心地说。
「峻如果可以一起去就好了,贴身随从应该旅行是要同行的吧?」
听见花颖的询问,衣更月停下绑靴子鞋带的手,从长椅脚边仰望花颖说:
「古时候,主人旅行会携带众多佣人是种惯例。然而,此次在当地驻留的一切事务都会由招待方的一宫老爷负责处理。夺走他们的工作相当于一种失礼。」
「是这样吗?」
增加人手减轻工作负担,对对方而言也是好事,有哪里不对吗?
花颖歪着脑袋表示不解。峻与司机驹地向花颖点头致意后,在他跟前进进出出搬运行李。衣更月为花颖的靴子鞋带打了个左右对称的蝴蝶结。
花颖一起身,衣更月便跟着伸直膝盖继续说道:
「招待他家主人的目的是为了加强彼此的交情。同时,让其他家主人看到自家佣人工作的样貌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是自夸吗?像是自家厨师的手艺很好,庭院很美之类的。」
「能成为主人自夸对象的话,佣人也会感到很骄傲吧。不过,有许多主人是为了显示自家的力量而搜罗优秀人才。」
花颖无法马上消化衣更月说的内容,脚步在走下玄关前的阶梯时顿了一下。
因为说到家族的力量,花颖最先想到的是宅邸的规模与立地、旗下企业等外在的事物。就算有优秀的佣人,外人对他们表现的赞美也是对这些人自身的评价。
然而,衣更月说的要再更现实一些。
「要雇用手艺好的厨师、园丁、优质的佣人,需要的是找出人才的情报网、充分的财力以及受期望的主人人格。因此才会说待客之道反映了一个家庭的盛衰。」
「意思是招待方的最低条件,是不依靠别家的佣人完成工作吗?」
「是的。听说有些度量大的主人还会在『楼下』的区域安排招待客人带来的佣人。」
「人真好呢。」
对当上一家之主时日尚浅的花颖而言,要招待不熟悉的人本身就很困难了,但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有那份从容与温柔,甚至可以关心别家的佣人。
听到佣人朋友称赞:「你们家主人真棒呢。」的话,厨师雪仓一定很开心吧?若是听到他人称赞,衣更月的冷脸或许会稍微和缓些,承认花颖是个了不起的一家之主——的可造之材——也不一定。
「我要记下来。」
「……花颖少爷,恕我僭越,您今天还有很多其他该记在心上的事。」
听到衣更月的指谪,花颖从闪耀的幻想中回神。
「我知道。因为我今天是客人,昨天已经把招待方和其他受邀宾客的数据记在脑袋里了。这次的招待方是去年继承一宫集团总帅一职的一宫……圭、尚、太郎、二郎……」
明明应该记下来的名字变成碎片,在花颖的脑海里天旋地转。
「狮岛……这好像是别的姓。弘文、浩二……」
「花颖少爷。」
衣更月的声音冷冷地刺向花颖的耳膜。
花颖本来想俐落地背出所有人的名字让衣更月惊叹的,但越焦急大脑就越混乱,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连搬完行李的峻和驹地都在等待他回答似的。
「唔,我投降。我会在车里重背一次,你先告诉我招待方。」
「是。」
察觉到衣更月特地拿出笔记本是为了不让主人丢脸,花颖也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主仆之间有时需要显而易见的演技。
衣更月以平板的声音念出笔记本上的文本。
「今天的招待方是一宫集团总帅,一宫光史郎老爷。」
「我是一宫光史郎。」
男子这样自我介绍,在入口大厅迎接花颖。
那是名笑容温柔的男性,与铺了淋雨板、温暖的仿欧风建筑十分相称。尽管温和,但绝不会过于靠近的距离感散发着高贵的气息,令花颖也连带自然地抬头挺胸起来。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乌丸花颖,谢谢您今天的邀约。」
「欢迎光临,请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放松。」
「谢谢。」
阳光从门廊的拱形窗聚到圆形地板上,感觉就像处在万花筒中一样。天花板垂下了有如玻璃瓶般的灯饰。
先前看到这栋房子时,装了三角破风板的屋顶就令花颖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屋内与外观相同,也处于一股仿佛时光停留在百年前的深邃静谧中。
「好棒的别墅。」
「谢谢。这是我跟总帅一职一起继承的其中一样事物,是我曾祖父在明治时期左右盖的房子。据说是因为一宫本邸是石造房屋,曾祖父闹着一定要一栋木造的房子。」
「看到这栋建筑的人应该都能理解您曾祖父的热情吧。」
这是栋光是待着就让人觉得受到守护、非常舒服的房子。
一宫不好意思地皱眉微笑说:
「我带你到接待室吧,同行的先生也先请在楼下休息。」
「好的。」
正当花颖向一宫点头,跟在他身后时——
玄关大门发出了倾轧声。
花颖吓得无法动弹,才发现有人想从外面开门。大门由于上了锁而卡住扭曲,和地板不停倾轧摩擦。
以宾客来说这是很粗鲁的做法。然而,若是一宫家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没有必要强行开门。
一宫在花颖身边一脸茫然,才听到门外慌张的气息中似乎在交谈什么的声音,含蓄收敛的双眼便睁得如铜铃般大。
「啊,已经来了吗。」
一宫喃喃自语,仿佛想起来似地看向花颖这边。在他张嘴的同时,玄关大门的锁被打了开来。
「光史郎,我来啰。」
「圭右。」
来者是名人高马大的男子,白色马裤搭配及膝长靴,白衬衫上打了一圈绕着脖子的stock tie,黄色背心外披了件黑外套的装扮,正是中世纪的猎装,整个人就像是从猎狐狸的画作里跑出来一样。
黑色和黄色的对比对花颖的眼睛来说有点过于强烈,他推了推眼镜,垂下眼眸。猎装男子大咧咧地靠近花颖,闯进他的视野中。
「这位小少爷是哪位啊?」
男子以震动胃腑的破锣嗓子问道。一宫急忙站到两人中间,让猎装男退到符合常识的距离外。
「乌丸先生,这位是狮岛圭右先生,牛岛制药的下任董事。」
猎装男一拿下压得低低的毛毡帽,便露出在数据上看过的狮岛的脸,花颖对上了记忆。本人的头发比照片上来得长,因为用手拨着戴过帽子的痕迹,乱得像大海里的海草。
「初次见面,我叫乌丸花颖。」
「就是你啊!唉呀,比传说中还可靠的样子嘛。」
「圭右,这样很失礼喔。」
一宫压低声音制止狮岛。狮岛反抗似地轻推了下一宫的肩膀,一宫马上像纸娃娃般身体弯曲,踉跄了几步。狮岛却不在意地面向花颖说:
「我是狮岛圭右,虽然彼此年纪有些差距,但同样身为新任当家,大家好好相处吧。」
「请多多指教。」
「太硬了太硬了。」
狮岛爽快地笑着,举起手臂。花颖瞬间绷紧身子,一宫却插在花颖身前替他挡着。
花颖微微以眼神致意,一宫回给他一记无奈的苦笑。
「我们喝个茶,其他客人应该也就都到了吧。」
「有兰姆酒吗?」
「如果你说的是一小匙可以加入咖啡里的量的话。」
「现在是大白天就成交吧。」
狮岛站在前方,走向明亮的走廊。
「乌丸先生也请吧。」
在一宫的带领下,花颖来到了铺着波斯地毯的美丽接待室。
然而,从结果来说,狮岛没有喝到加了兰姆酒的咖啡,花颖则是还没碰到沙发,那件事就发生了。
「光史郎老爷,各位客人!请快点逃!」
穿着女仆装的佣人冲进接待室的瞬间,花颖就掌握了状况。因为黑色的烟雾跟着女仆一起闯了进来。
「是火灾,快!」
佣人回头看向走廊,那里瞬间充满了烟雾。一抬头,天花板巍巍震动,横梁上落下尘埃,尚未看到的火焰令室温不停升高。
「从窗户出去吧。」
狮岛打开高度及腰的窗户,将椅子放到窗边。
「先走啰。」
「呀!」
狮岛打横抱起佣人,一站上椅子,便踢着窗框跳向外侧。花颖跟在狮岛身后跑向窗户,往下一看后忍不住倒退。
好高。
虽然室内窗框距离地板大约一公尺,距离外侧的地面却几乎是两倍高。
「快点。」
狮岛在窗外催促。
花颖双腿发软,然而,如果他不跳,一宫就没办法下去。
狮岛在地上张开双臂。
花颖连下定决心的余裕都没有地站上椅子,不顾一切往下跳。
一股闷闷的冲击接下花颖,轻轻地将他放到一旁。在坠落目的地等着他的是熟悉的西装。
「衣更月。」
「花颖少爷,失礼了。」
衣更月说完话后便不由分说地把花颖当米袋似地扛起来。花颖压在衣更月的肩头看向后方,黑烟宛如紧追着跃下的一宫般从窗口溢出。
赶来的消防车从门廊开始喷水。
远离屋子来到别墅所有地内的一隅后,衣更月才将花颖放回地面上。花颖抓着衣更月的西装衣袖,他双脚打颤,感觉一放松膝盖就会软下来。
一宫在狮岛的支撑下过来避难,他虚弱的手松开支撑,回头看向房子,当场跌坐在地。
「竟然会变成这样……」
直到十分钟前还洋溢阳光的屋子——
现在遭到黑烟包围,水柱侵蚀,令人联想到春雷的雨云。
2
通风的树丛里回响着火势熄灭的通报铃,消防车伴随着笛音回去了。
现场留下了浸水的房子。
花颖在庭院外围的凉亭里,听着消防车的鸣笛声直到消失为止。
一宫忙着联系尚未抵达的宾客,狮岛则是在接受警察的询问。等他谈完,下一个就轮到花颖了吧。
「希望一宫先生不要太忧心才好。」
话说出口,花颖便对这件事的难度叹息。
只从外庭院看过去的话,别墅没有什么损伤。然而,要恢复成本来的面貌并不容易吧。木造建筑被彻底地喷了水,破风板的三角屋顶现在仍旧不间断地落下水珠。
此外,一宫还有身为主人的面子问题。衣更月平常也会再三叮嘱花颖不能轻易更改和别人的约定。今天预定要来的宾客全都是刚继承家业或公司不久的人,接受一宫的邀请后,为了确保赴约应该都费了一番功夫吧。
一宫要拜托应该已经在路上的他们掉头,勉强他不要忧心反而才是件过分的事。
花颖坐在凉亭的长椅上,眺望着视野通透的庭院。
街道上已经看不见的樱花在这里还残留着些许红色花苞。修剪得低低的冬青树和日本金松杂木林里,透出了几栋房子的屋顶尖端,不动如山般的平稳样子仿佛正凛然地看向屋外。
衣更月和驹地将车子停在从大门延续到屋子前的私人石子路上,两人正在谈话,大概是在讨论变更行程和回家的事吧。由于行李还没放下来,花颖只要坐进车里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回去了。
衣更月和驹地打开后车厢交谈了一下,衣更月微微举起手后,驹地便点头回到驾驶座。看来是有电话打来的样子。
衣更月朝手机讲了两、三句话,操作画面。花颖一边心想这通电话还真短一边远眺,衣更月便缓缓转过上半身,朝凉亭走来,将手机递给花颖。
「花颖少爷,赤目少爷来电。」
「赤目先生?」
手机画面显示通话保留中。
花颖收下手机,目送行礼走回车子的衣更月背影,按下了通话键。
「喂,我是花颖。」
不管说「久等了」还是「电话转接过来了」都令人觉得生分,花颖只报出自己的名字,而回应他的是完全省略前言的正题。
『你现在有空吗?』
「如果是讲电话的话没问题。」
除了不能离开一宫家的别墅外,花颖现在正自由过头到无所事事的地步。
『我听衣更月说你们正在旅行。』
「嗯,有急事吗?」
『也不是,你能陪我一分钟吗?』
「可以啊。」
一宫看起来还在忙,狮岛则和警察谈得正起劲,应该暂时还不会叫到花颖吧。
听见花颖的回答后,赤目清亮的嗓音愉快地飞扬起来,搔着花颖的耳朵。
『你从屋顶下出来。』
「抱歉,你听不清楚吗?」
是收讯不好吗?花颖走出凉亭,步下石子小径。虽然天空一片蔚蓝,但太阳稍微西斜,高度开始下降。
『再往前一点。』
「嗯。」
『再右边点吧。』
「还是有杂音吗?」
花颖集中注意力听着手机,想将赤目的声音听得更清楚。赤目似乎也在外面,话筒里传来了微微的风声与人声。
『还有一公尺,向右,向右。』
「啊,赤目先生,我没办法向右。」
花颖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前方没有路了。
小径的尽头是宽度可容车子通过的石子路。看向右方,一宫家别墅所有地的终点切割了花颖的视野。
围绕着一宫家庭园的,是又高又黑的格栅,而挡住石头道路的,是相同的黑格栅门。
附近的住户和行人看到消防车进出大概都停下脚步了吧。通过格栅,横跨马路后,花颖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站在前头,有的人一脸不安,有的人则是好奇地窥探着这里。
花颖往右前进的话,就会从大门离开了。
『还不到一分钟耶,你说要陪我的吧?』
「我陪你啊,可是没办法再往前了。」
而且,如果不是花颖自我意识过剩,他觉得有好几个人注意到自己,正往这边看。花颖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不去看门的方向。
此时,他听到了「哔哔哔哔」轻快的电子声。
『刻弥少爷,一分钟到了。』
愉快地向赤目声明的,是他的秘书——泽鹰的声音。
花颖有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奇怪感觉,将手机拿离耳朵。
泽鹰和赤目一起行动没有任何问题,奇怪的是花颖的耳朵。花颖是左手拿手机,然而,捕捉到闹钟声响和泽鹰声音的却是右耳。
是从右边听到的。
花颖依据简单的事实,将脑袋往右侧门扉的方向转。
「呦,花颖。」
一名比其他人还要高一个头的人站在门外,用熟悉的脸庞笑着。
「赤目先生。」
「叫刻弥就好。」
赤目随意地回应,在他身边,泽鹰行了一记夸张的举手礼。
「你为什么……」
花颖犹豫着没有先知会一宫就让人进来不妥,因此打开大门走出去。
泽鹰身穿套装,剪到耳下的头发与光亮的眼镜与平时没有两样,赤目则是条纹衫、斜纹呢长裤,一身在房里休息的的轻装打扮,头发也是刚洗完澡后吹干而已的自然状态。
「泽鹰经过这里说看到你了。」
「因为我看到消防车和警车,虽然没规矩,就往里面看是发生什么事了,对不起。」
由于泽鹰深深一鞠躬到可以看到后颈的地步,原本在偷看的人群已经忘记掩饰,眼睛瞪得老大。
「我不介意,有火灾都会很担心吧?」
「如果是因为担心还算好,但丢脸的是,我是因为好奇才探头探脑的。」
「你不用介意。呐,赤目先生。」
面对不肯抬起头的泽鹰,花颖为难地向赤目求助,赤目却只是贼贼地笑着,不打算加入对话。他就是这种地方很邪恶。
「呃……那个……」
「花颖少爷。」
「衣更月吗?」
援兵来了。花颖将整个身体向后转。
虽然让花颖宛如在地狱中绝处逢生的人,是对自己很严厉的衣更月,但他却比蜘蛛丝更值得信任。
花颖转过身,与衣更月一起的还有一宫,他露出放心的表情打开大门。一宫向大家点头致意后,除了赤目和泽鹰以外的路人都移开视线,拉开了距离。
「因为没有看到您,一宫老爷就出来找人了。」
衣更月悄声在花颖耳边报告,令花颖正确掌握状况。
「一宫先生,很抱歉,因为我有朋友来到这附近。」
「这样啊。」
一宫舒展眉头向赤目微笑。
「原来在这种地方啊。」
连狮岛都出来了。花颖以眼神向狮岛致歉,将赤目介绍给两人。
「这位是赤目刻弥先生。」
「赤目是那个赤目吗?」
一宫下意识地说完后,赶忙缩了下肩膀。连这个动作都很优雅。
赤目以宛如社交样本的友善笑容回应:
「大概就是那个赤目。我是次男,没有继承家业就是了。」
「赤目家的次男……圭右,就是我们之前一起去吃的蛋糕的……」
「你说是一宫的竞争对手去探查敌情的那个啊。」
「圭右!」
「虽然我不懂时下流行的点心,但杏仁蛋糕很好吃。」
狮岛以毫不顾忌的口吻表达理解。一宫则是脸色发白,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抱歉,我绝不是敌视Entremets•AKAME的意思。」
「我在开店前也吃过Ptisserie一宫的和洋果子。你们的甜点以在系列餐厅餐后提供为前提,那种清爽的滋味是其他地方都比不上的。」
听见赤目毫不掩饰地称赞,一宫放柔了神情。花颖暗暗为赤目工作上的一面感到吃惊,但或许他和花颖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种态度。
「我叫一宫光史郎,这位是狮岛圭右。今天原本预定招待乌丸先生还有其他几位互相交流交流感情,可是却意外发生火灾,给乌丸先生和圭右添了很大的麻烦……」
「光史郎,别这样说。会变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人受伤不是很好吗?」
狮岛强而有力的手抓着一宫的肩膀,一宫却抬不起头。
赤目交互看了看双方,非常爽快地说:
「既然如此,要来我家吗?」
「我家……是赤目家吗?」
「虽然我放春假,但天数又不到能出国的程度,就来祖父的别墅了。如果是火灾,警方还要勘查采证现场和问案吧?不介意的话,请把我家当作休息和准备的地方吧。」
赤目笑吟吟地说。
这对一宫和狮岛无疑是意想不到的提案。花颖也很意外地看着赤目绅士的侧脸。
赤目和他们才刚认识,而且一宫似乎还是他商场上的竞争对手不是吗?花颖原先还以为赤目会说一、两句无懈可击到没意义的讽刺,冷言冷语之类的。
赤目或许是比花颖想像中更成熟、更明辨事理的社会人士。总觉得他身上看起来有股成熟的气质,散发洗炼的光辉,令花颖十分钦佩。
一宫面带忧愁,语带婉转地说:
「这个提议实在令人感谢,不过突然打扰会不会太失礼了?」
「能卖个人情给一宫集团,祖父也会很高兴的。」
「咦!」
看着倒抽一口气的一宫,赤目狭长的眼睛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请别当真。花颖,你会来吧?」
「嗯,那就拜托你了。」
如果花颖没有接受的话,一宫和狮岛就会失去选择了。花颖一回应赤目,一宫便和狮岛互相看一眼说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宫带头,狮岛接着也以比照办理的样子接受了提案。
「泽鹰。」
「是!我马上安排。」
泽鹰向花颖他们一礼,俐落地坐进车中,似乎用手机联系哪里的样子。
「圭右,我们也去做拜访的准备吧。」
「喔。」
「那就待会见了。」
两人走回大门内。
花颖终于放下紧张,吁出一口气。
「赤目先生,谢谢你。老实说,我正为了该怎么办而伤脑筋呢。」
「没什么,感觉不是很有趣吗?」
这么回答的赤目心情比平常都好。花颖的脑袋只有浮现问号,忍不住歪过头。
「哪里有趣?」
「要在聚集新任当家的地方纵火,没有彻底的觉悟是做不出来的吧?」
看着赤目的笑容,花颖的胃被高高提起。不完全的呼吸通过僵直的气管,卡在喉咙里。蓝天下,花颖的血液从头顶抽离。
「你不要说得这么可怕啦。这样说不就好像是有人知道我们要来才放火的吗?」
「『好像』?」
赤目反问。花颖感觉得到笑容正从自己的脸上消失。
「如果是这样就好啰。」
赤目的安慰很没诚意。
花颖回头看向衣更月寻求否定,衣更月自始至终都面无感情,垂下冷淡的视线。那是比任何人的话语都还客观证明这是事实的肯定姿态。
3
除了完美,没有别的形容。
看着眼前的开心果浓汤,花颖失去了表达能力。
赤目家的别墅位于白桦树林围绕的山丘上,建筑师大概是在向法兰克•洛伊•莱特致敬吧,建筑采取从中央大厅向四方延伸出走廊的十字形设计,每一个角落都打理得无微不至,连不对称的窗框都一尘不染。
餐厅里大长桌上铺的桌巾,洁白如无人走过的雪原;银器连细致的纹路凹槽都打磨得光亮,平滑地反射着水晶灯与烛光。
烤鸡鲜嫩多汁,刚出炉的乡村面包散发着美好的蜂蜜香。尽管用奶油酱料理春季高丽菜的缎带面已是无比美味,但佐味的鱼冻在口中化开后,腌熏鱼高汤的丰富风味更加满足了味觉。
不需借用衣更月或是一宫家的佣人,两名侍者在仿佛会读心术般的时间点撤下用毕的餐盘,盛满空杯。
「我之前误会你了。」
一宫放下酒杯,忏悔似地开口。先前一直不安的声音变得柔和,恢复血色的脸颊浮现笑容。
「我吗?」
「对。你还没成年就到甜点大本营法国开甜点店,又陆陆续续拓展到各国……当然,成功是因为有手腕,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强势不羁的人。」
坦诚相对的一宫无论表情和话语都没有恶意。
赤目含了一口薄荷冰沙,唇角微勾。
「我也是恰巧跟上潮流吧。就像牛岛制药长年提倡的一样,是努力用符合好东西的价格提供给顾客的成果。」
「最近这样也行不通了。」
狮岛回应,一脸不开心地说:
「现在大家追求更轻便、更统一的医疗。不管吃什么药都一样,一样的话便宜的比较好。想对生命的价值砍价,这世界也要完了。」
「圭右是以自家员工的身分一路从内部看着公司走到今天的,所以才对员工的努力被杀价感到很难过吧?他是个善良的人。」
「你是说我在感情论事吗?」
听到一宫的补充,狮岛顶回去。
「这不是好事吗?」
「是就好。」
狮岛一收敛射穿人的眼神,一宫便垂下眉毛对赤目和花颖笑笑。
「两位年龄差不多吧,认识也很久了吗?」
回答赤目疑问的,意外的是狮岛。
「我们从小学就认识了。光史郎一年级,我三年级时,已经超过三十年了吧。」
「我有气喘,同学和我相处都小心翼翼的,但圭右因为家里的关系很熟悉疾病和药品,除了该注意的地方外,对我非常粗鲁,完全不客气。」
「喂,这是抱怨吗?」
「听起来像抱怨吗?我是在感谢。」
「哼。」
狮岛将手伸向酒杯,一宫也松了一口气似地跟着拿起酒杯。
对花颖而言,无论是跟父亲年龄相仿的人们像孩子般一样说话,还是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赤目平起平坐地加入大人的谈话都是陌生的画面,有种自己不在场的感觉。法式煎真鲷真好吃。
「狮岛家的别墅也在这附近,暑假的时候我们就到对方家的别墅到处玩耍……」
「光史郎。」
一宫原本大概是想打开一个愉快的话题吧,他的声音中途黯淡下来,狮岛斥责地喊了他的名字打断话题。
「抱歉,今天真的让大家担心了。幸好,只有一部分的佣人区域烧坏,我想应该是可以修补的。」
「找出起火点了吗?」
赤目的问题极为随意的样子。
「厨房女仆说可能是抹布还是什么的被风吹到瓦斯炉火上的关系。大概是太赶着做事,一时大意了吧。」
「这种家伙要开除,开除。」
「我才不会开除她。抱歉,圭右只要遇到美味的食物就会喝太多。」
一宫优雅地露出苦笑后,花颖才想到狮岛是喝醉了。由于狮岛的脸色完全没有变化自己才没发现。这么一说,他拿叉子的方式比晚餐前菜阶段时还要随便。
「今天这么累,是我留你们留太晚了。」
赤目轻轻折好餐巾放在用完餐点的桌上。
「甜点和餐后酒会送到客房里,有什么问题请别客气,就打佣人房的内线说。」
「谢谢,那我们就先离开了。圭右,走吧,我送你回房间。」
听见一宫的催促,狮岛不待侍者拉起椅子便站起来,将餐巾连同手掌拍向桌面。
花颖被声音吓一跳,脖子缩了一下。
狮岛眼神凶狠地看着赤目,发出像是从喉咙深处咕哝的声音说:
「好吃。」
原来不是生气。狮岛单方面地道谢后,踏着稳定的步伐离开走廊。
「乌丸先生,晚安。」
「晚安。」
一宫向两人行礼后,也对推开厅门的侍者微微一笑,离开了餐厅。
左右敞开的大门阖上。
像是呼应窗外四照花婆娑的叶影,赤目露出了笑容。
「呐,很怪吧?」
不太正经的口气又回复到花颖认识的赤目了。
花颖以汤匙挖着浮在浓郁抹茶里的牛奶冰淇淋与拉糖,脑袋里有一半想着「甜点不是蛋糕啊……」 回答赤目:
「一宫先生说是女仆不小心。」
也就是能断定白天的事并非纵火,可以安心了。
「所有宅子的佣人都受过消防训练,更何况是木造建筑?会不专心到引发小火的程度吗?」
「就是因为不专心才会引发小火吧?」
在花颖的脑海里,这件事的因果已经简单下了结论,像是收到文件夹里一样干脆地结束了。因此,赤目起身时,他也只是觉得赤目吃得还真快。
「我去看一下。」
人类的意识也有死角,花颖无法理解赤目的话。不,正是因为知道他话中的意思所以才更加混乱。
「去哪里?」
「一宫的别墅。」
「咦?可是不是纵火啊。」
「对,不是纵火。」
赤目坦率地点头。
「所以不会有危险吧?」
想不到!花颖强烈地感受到抹茶的苦涩,皱起眉头。
这样一来,承认纵火的可能,暗示犯人可能还在附近就变成了阻止赤目的借口。赤目让花颖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无懈可击。
对既成的事实怨东怨西也没有意义,如何对应既有的事物衡量的是一家之主、再进一步延伸是一个人的气度。
「我也去。反正什么都没有。」
听了赤目的话,花颖不可能让他单独前往。
花颖将茶杯放到茶碟上。赤目咧嘴扩大了笑容。
「是夜晚探险耶。」
「……」
花颖用力皱眉,嘴唇抿成一条线。
赤目好狡猾。一边以大人的缜密思虑玩弄别人,却又懂得用充满童心的说法表现。
「我今天是你的监护人,所以你一做什么危险的事我就带你回来。」
「OK。视线不要离开我身上喔。」
有这么帅气的小孩吗?
花颖用红茶冲走落败的滋味,做好觉悟。
一宫家的别墅位于赤目家别墅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白天是靠车子移动所以花颖不知道,赤目家到一宫家之间是源源不绝的和缓下坡路,回程时可能要再花一些时间吧。
黑格栅的门扉没有上锁,可以将手伸进格栅里拉开门闩。庭院沉浸在黑暗中,鸦雀无声。赤目手中的手机光源和脚底踩着石子的触感是唯二路标。
白天没有留意,不知道是不是日落后树木开始呼吸的缘故,新绿的鲜明气息似乎就紧临在旁。
「花颖,上面。」
赤目放缓步伐。
「哇……」
抬起头,花颖完全停下了脚步。
在虚无的黑暗中,无数繁星闪烁——位于远方的白色星星、近在咫尺的红色星星。广阔的天空无边无际,是宇宙的底部。
花颖降下自然而然看向星星的视线后,屋子的阴影屏蔽了天空,令他想起地球不是恒星,自己现在正处于黑暗之中。
「厨房在哪里啊?要兵分两路去找吗?」
「如果要分开的话就回去。」
「是是是。」
花颖不能接受,明明说了花颖才是监护人,赤目却以敷衍对待的口气令自己变成耍任性的那方。
花颖打定反正对方也看不见的心情,不服气地嘟起嘴巴,倚靠赤目手中的灯光,顺时针绕着屋子走。
原以为案发或火灾现场都会围起塑料布或是警戒线,但那扇窗户却在黑暗中开着一个大洞。
木制的窗架烧得焦黑,虽然窗框残骸规规矩矩地排成一列,几片靠边的玻璃却残破地留在原地,从没有屏蔽物的窗户可以确认室内的情况。
「不要碰喔,还有碎片在上面。」
赤目出声提醒,光一照过去,便看到碎裂的玻璃宛如剑龙的背脊般四立在窗架上。
花颖退离外墙半步,只探出上半身往窗户里面看。
那是约六坪大的厨房。
窗边并排着瓦斯炉、烤箱和流理台等,厨房中央则摆了三张纵长的调理台。调理台之间留有足够的距离,看得出来是以多名人手来来回回工作为前提而设置的。
从花颖他们所站的位置来看,厨房的出入口在左手边,入口对面摆了台仿佛要填满墙壁的冰箱,朦胧地映着赤目手中移动的光源。
「火势只留在这间厨房还真厉害呢。」
赤目照了内侧一圈。
火烧后的焦痕在两人前方窗边的料理器具周围。花颖弯腰看向天花板,火吻后的痕迹宛如抹上煤炭般漆黑。灯具的玻璃管破裂,只剩金属部分孤伶伶地留在灯具和灯泡的接合处。从光线一照到地板便反射出晶亮光芒,可以得知碎片散了一地。
赤目退向后方,照着屋子的外墙。
「如果从外面纵火的话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吧?现场的焦痕比我想像中单调。」
不知道是喷水过后的残余还是夜露的关系,外墙表面有层薄薄的湿气。火焰虽然无情地在窗户上烙下痕迹,屋子外墙本身和二楼相比却能断言甚至没有变色。
花颖的眼睛可以敏感地捕捉颜色。彩度、色相、阴影等些微的差距都会对他的视觉发出异样的消息。花颖之所以能够不受摆布在这个充满色彩的世界里生活,是因为戴了一副能够减弱色彩的眼镜。
花颖面向本来是窗户的那个空洞,手指放到眼镜臂上。
「赤目先生,可以再照一次里面吗?」
目前还不知道,有可能是自己多心了。花颖佯装冷静,克制音调不要上扬,但应该无法瞒过观察力敏锐的赤目吧。
赤目不发一语走回来,以手机的灯光照亮室内。
「照哪里?」
询问的声音低了半阶。
「从水龙头附近沿墙壁一圈。」
花颖回答,拿下眼镜。
从外观来看,严重烧起来的地方是靠窗的墙壁以及瓦斯炉、烤箱等料理机器。假设是在烹调过程中起火的话,流理台应该会因为有水而减缓火势。
然而,现场残留下来的颜色却有矛盾。
在赤目的灯光下,烧焦的流理台从黑暗中浮现。
「水龙头到烤箱的焦痕颜色和它们外侧的颜色不一样。」
「水槽没有烧起来吗?」
「相反……不对,不是这样,墙壁的颜色在途中变了。」
一凝神细看,晕眩的波浪便吞没了花颖。
花颖产生一股错觉,交错的黑炭和黑烟仿佛通过视神经进入自己的体内,引发恶心感。赤目关掉灯光,但即使闭上眼睛,映在花颖视网膜上的不协调依旧在他的眼球上散播残渣。
花颖双掌复上眼睛深呼吸。只要用冷空气清洗体内就没事了。花颖深深吐了一口气放下双手后,赤目探问般地开口:
「你说颜色变了?」
「就像上过一次颜料后又重复涂了一次的颜色那样。」
花颖竭尽所能地思考,只想得到一种墙壁变成这样的理由。他还不懂其中的意义。
「这间厨房烧过两次。」
直到前一刻为止,厨房都很寂静。
然而,花颖现在却仿佛站在来历不明的异世界边缘般,对燃烧过后的黑暗产生一股恐惧。
4
爬上斜坡的十五分钟里,花颖和赤目一起思考了要点两次火的理由,却导不出一个有说服力的答案。
就算第一次是不小心好了。但一度消灭的火再次燃起一定是运气不好或是人为因素,推论到这边就卡住了。
「会连续两次不小心吗?」
以失火后自行灭火来说,如果发生在今天以前,一宫家应该会修补吧?当作是同一天连续发生比较没问题。也是一种讨厌的没问题。
「如果说有纵火犯——」
赤目设了一个令人发寒的前提。
「无论如何都想烧掉一宫家别墅的话?」
「那为何不在没人的时候下手?别墅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没有人,不用特地选在有人聚集的日子放火也没关系……」
「如果是想把人卷入的话,等宾客全员到齐后,在夜深人静时动手成功率还比较高吧?」
赤目打开大门。他们顺着庭园的石板前进,看到山丘上的灯火后,花颖抚着胸口。
「你在想我家可能会烧起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觉得说出来很不吉利而拚命保持沉默的花颖,遭赤目一眼看穿。
花颖的安心是因为想着残忍的犯人故意选择那个时候犯案的话,目标大概就是一宫、狮岛或是自己吧。
如果对方不因一次的失败而退缩,执着得即使担负有人目击的风险也要再次下手的话,赤目家别墅有可能也会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逃到石头盖的房子里吗?」
赤目笑着拿童话来比喻。
赤目家的别墅真的是用石头和红砖盖的就是了。
「不好——」
笑。话说到一半,花颖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十字形建筑物的中间有着向东西南北延伸的走廊与通向二楼的阶梯。虽然和玄关有些距离,但挑高的空间也身兼入口大厅的角色。
东西向走廊的长度大概是南走廊的两倍吧,位于阶梯后方的北走廊挡了一扇比其他地方都还高耸的大门。花颖晚餐前有看见侍者从那里出入,因此那里应该就是佣人区域。
上半部勾勒着拱形的实木大门紧闭,一名有如门卫般伫立的男子看向这里。
「欢迎回来。」
「衣更月。」
花颖出发前觉得一宫家的别墅就在附近,他们不会进去屋里,那就不是衣更月不喜欢的危险场所,加上赤目也吩咐过泽鹰,所以应该没有问题。
如今,在现场发现可疑的痕迹后,花颖对瞒着衣更月出去这件事感到心虚。
这里就靠赤目的话术吧。
花颖一回头,便看到赤目左右挥舞手掌。
「掰啦,花颖,晚安。」
「咦?」
「衣更月也辛苦了。」
被丢下来了。赤目轻快地步上阶梯,消失在通往二楼的走廊。
(咦咦咦?)
赤目这个叛徒。不,衣更月不是赤目的执事,他的确没有义务跟衣更月解释。进一步说的话,花颖的行为也没有能被挑出来指责的地方不是吗?
花颖重新振奋精神,将抬起的视线转回一楼。
「花颖少爷,您去哪里了?」
衣更月果然好像在生气。
花颖无法直视衣更月的冷脸,突然把脸撇向一旁。
「我只是陪赤目先生去散步而已,真的。」
「请您自制,纵火犯可能趁夜埋伏在附近。」
听见衣更月压抑的声音,花颖用力转头。
「你也觉得那是纵火吗?」
「……您是在认为是纵火的前提下出门的吗?」
花颖错了。比较衣更月冷淡眉眼的微妙变化后,花颖明白,衣更月直到前一刻为止都还没生气。
他现在生气了。
「等等,听我说。」
花颖内心已经做好了衣更月会苦口婆心劝谏的心理准备,情急之下开口说道。但衣更月却只是噤声等待花颖的下文。
花颖迅速环顾一圈,确定四周没有旁人后,以防万一还是压低声音说:
「我原本觉得不是纵火才过去的。但是,现场焦痕的颜色与火灾的说法不一致,我现在难以做出结论。」
「您说的颜色,是指认为现场有用化学药剂或是喷射枪的喷痕这类的吗?」
「虽然不是这样,但你说得太具体了吧?」
花颖侧着头三秒钟,突然理解衣更月的思绪。
「你想到了什么吗?」
「是很无聊的故事,不值得您一听。」
衣更月就是这样,马上看穿花颖的言行,自己却对花颖有所隐瞒。如果说这就是执事的工作,或许默认才是一名模范主人,但太奸诈了。
「说。」
花颖发动主人的特权。衣更月有一瞬的时间盯着花颖的眼睛。因为是衣更月,他一定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内犹豫、深思熟虑以及计算一番了吧。
「请往这边。」
衣更月邀请花颖前往东侧的走廊,将场地移动到无人的茶室里,确实关上大门。
「请您明白,这只是与宅邸意外失火有关的一项纪录,与这次的事件无关。」
「我知道。那只是刚好闪过你脑海的轶闻吧。」
「失礼了。」
衣更月恭敬一礼。花颖坐在弯脚沙发上,将站在门口的衣更月放入视线中央。
「这是我担任男仆时凤跟我说的故事。」
「凤。」
即使是通过他人,但能听到凤的事依旧让花颖欣喜。
衣更月以没有高低起伏、平静无波的口吻说道:
「优秀的招待担负了提升家族名誉、巩固家族社交圈地位的任务。其中,迎接王族更是一项特别的荣誉,对主人就不用说了,即使对佣人而言,也是可以当做一辈子勋章的经验。」
花颖联想到了衣更月早上说的事。主办活动是展示家族力量的大好机会,接待王族除了是种骄傲,也同时会成为家族兴盛的证明吧。
「从前,有位住在诺福克的贵族要招待王室成员。这位贵族似乎从以前就和王室交情匪浅,其府邸是受到王室青睐的住宿地点。然而,这名贵族虽然拥有爵位,却并非拥有无限的财富。」
「你是说王室成员想前往财务倾颓中的宅邸吗?」
「贵族的财产想维持自家宅邸是无虞的,然而招待宾客需要特别的准备。尽管佣人都不眠不休地工作了,还是会人手不足,得经常雇用临时人员。据说,为了端出以特别食材制作的特别料理,也有一个晚上就达到平常一个月支出的纪录。」
这对执事而言是很头疼的事吧?乌丸家的财政管理交由总管凤负责,一想到如果要让他那么操烦花颖就很难过。
「诺福克的贵族面临吃紧的内情,为了充分招待王室成员,财产已经见底了。因此,他想了一条计策。」
「筹款吗?」
「贵族命人在宅子里放火。」
「咦?」
故事是不是太跳跃了?还是花颖漏听了什么?
看着花颖瞪大的双眼,衣更月淡淡地回答:
「这是为了制造无法接待王室成员的借口。根据记载,那年王室没有举办狩猎大会。」
太乱来了。
「你是因为火灾才想到这件事吗?」
「即使在我们之间,一宫家的佣人也是一有机会就会被推举出来的优秀人才。说是不小心酿成火灾我一时间实在难以相信,因此才会不知分寸地请您多注意。」
「可是一宫先生——嗯?」
「失礼了。」
衣更月向这边举起手掌制止花颖接下来的话,打开身后的大门。他走到走廊上确认左右,回到茶室里。
「很抱歉,似乎是我多心了。」
「毕竟这是让人听到会产生误会的话嘛。」
没有证据就怀疑别人家不是一家之主应有的风范。花颖叹了一口气靠在抱枕上,望着装饰在桌上的非洲菊。
逸丽绽放的花瓣留在最美的一刻,修剪得短短的满天星为花饰添了几许白光。
「一宫先生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但从谈话的印象来看,我认为他甚至是会主动纠正部下缺失、人格高尚的人。」
「我也持同样的印象。此外,这次的活动是一宫老爷提议的。」
虽然衣更月配合花颖采用暧昧的说法,但他应该已经调查过一宫的过往经历和人品了吧。将主人听到的风评替换为事实是执事的任务。
「一宫家对前任当家——弘史老爷有很强的向心力,光史郎老爷在各方面也备受期待。与各家年轻的主人培养感情应该是非常重要的机会吧。」
「嗯——想不通。」
花颖越思考越觉得一宫家的失火很不自然。
「有人会因为一宫家的火灾而得利吗?」
「……」
「原来有啊。」
「硬要说的话,只是结果论。」
衣更月谨慎地回避回答。
一宫家的厨房不能用,花颖等人移动到这座别墅。招待宾客对一宫家而言是物理上的负担,一旦成功,便能获得精神上的承认。
「不,不会是这样。」
在一闪而过的想法成形前,花颖加以否定并将其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叩叩叩!
紧接而来的敲门声令花颖吓了一跳。
「请进。」
等花颖好不容易用冷静的声音回答后,衣更月打开大门。
站在门前的人是赤目。
「原来你在这啊?一宫先生有来吗?」
「我没看见。」
花颖一摇头,赤目便若有所思地梳了梳头发。这么说来,晚餐时赤目就整理好头发也换衣服了。
「怎么了吗?」
「我在走廊上碰到一宫先生,问他如果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喝一杯。他说要找你说一声,结果来一楼后就不见人影了。」
赤目退回走廊,左右观看。
「我原本想问他女仆的事的。」
刚才衣更月也是这样。
「衣更月,刚刚……」
如果,刚才在门外的人是一宫的话……
「我去看看。」
衣更月转身离开茶室。
「我也去。」
「啊,赤目先生。」
花颖不太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把手撑在抱枕上站了起来。
5
花颖每走一步,罪恶感就刺痛他的胃。
一宫是用什么心情听花颖和衣更月谈话的呢?
(如果没听到就好了。)
花颖知道这是很自私的愿望,却带着祈祷的心情追着两人。
一宫的踪影连找都不用找。
「很抱歉。」
他们位在楼梯下的大厅,一宫与那名女仆相视而立。人们从阶梯后、走廊角落和二楼挑高中庭探出头窥探他们的情况。除了赤目、狮岛、衣更月等,各家的佣人也都聚集起来的样子。
光史郎似乎是从佣人区域里将女仆带出来的。
光史郎一松手,女仆颤抖的右手便复上了刚才被抓住的左腕。
「我知道对老爷而言今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所以才想如果厨房设备有问题的话,就算餐点不能让所有宾客满意,大家也会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在厨房里点火……」
「你的意思是你以我会失败为前提,准备了借口吗?」
花颖撕破嘴也说不出「幸好」这种话。但他和衣更月的对话没有冤枉无辜。
女仆擅自做了和诺福克贵族一样的尝试。
虽然她的目标比贵族还微小,结果却让活动跟诺福克一样面临中止的局面。女仆没有实现原本的愿望。
一宫凶狠地瞪着女仆。
「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如父亲吧?我没有父亲那种不容分说带领众人前进的力量,我也知道公司出现了不安的声音。」
「光史郎老爷是非常棒的人!」
女仆的声音在挑高中庭里回荡。看到一宫震住的神情,她才慢一步发现自己有多大声,红通通的双眼渗出了泪水。
「我只是没有自信……光史郎老爷和夫人都非常温柔,对我们的工作表现从来没有不满。我一直担心自己是不是太依赖老爷夫人的温柔,没有注意到其实自己比其他家佣人还差,随着日子一天天靠近今天,晚上也越来越睡不着……」
女仆的泪水仿佛被这些话勾出来似地,从双眼落下。
「我避开其他人的注意把烤箱附近烧焦,灭火后只要打开窗户让烟跑到外面去,火灾警报器就会停了。我离开厨房想报告这件事,但火大概没有完全熄灭吧,我听到已经停了的火灾警报器又响了起来,回到厨房的时候,火势已经变大了。」
女仆最后开始抽泣,尽管如此,仍在断断续续的呼吸中挤出声音向一宫道歉。
「老爷,真的很对不起,我为了掩饰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惹出了这么严重的事。」
女仆深深低头,无声啜泣。一宫俯视着女仆,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更接近懊悔。
他紧皱眉头,用力阖起双眼,低头说道:
「我从来不认为你们能力不足。」
当知道一宫难过的声音所隐忍的是泪水后,聚集在大厅的人群中,有的人撇开头,有的人摀着脸哭了出来,都是随着一宫过来的佣人。
泽鹰和驹地侧过身隐藏也被惹哭的脸孔,大家都从女仆身上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地方了吧。其他家的佣人也都一脸意味深长,默默无语。
「这不是很值得赞赏吗?为了主人,即使犯罪也要尽忠,是吧?」
狮岛豪爽的态度硬是将沉重的气氛提了起来。
一宫和女仆像是忘记呼吸似地抬头看向上方。
「这是要珍惜的好佣人喔。你不要的话,我们家可以雇用。」
「不可以!」
看到一宫脸色大变地回嘴,一宫家的佣人都露出了笑容。女仆的脸像是哭了一整晚似地肿得一塌胡涂。
一宫背对女仆,缩紧下腭。
「乌丸先生、赤目先生,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知道这么说非常自私又任性,但无论如何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一宫家的佣人配合主人,彼此交换笑容后一齐低下头。泽鹰和驹地吞了一口口水,绷紧身子。
花颖急忙摇头。
「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反正说了也没任何好处啊。」
赤目现在冷漠的语气似乎是要让一宫安心的样子。
「感谢你们。」
一宫终于恢复了温柔的笑容。
「好,解散。大家回到各自的岗位做该做的事吧。」
在狮岛的催促下,在场的佣人急急忙忙奔离了大厅。
女仆没有发现自己说了奇怪的事。
「衣更月。」
花颖一呼唤,衣更月便无言地将目光移向与花颖同一处的地方。
※ ※ ※
不需要等太久。
等到夜深人静就太慢了。
「他」绕过十字的北侧,从怀里取出扭力扳手。这是为了换轮胎而放在车上的工具,因为是在量贩店购买的,不用担心会被查到。
他弯着身子走在窗户下,保险起见,偷偷觑着灯光熄灭的房间。
房间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
他握住扭力扳手握柄,朝玻璃窗户一挥。
然而,他却无法落下扳手。
扭力扳手停在空中一动也不动,无论他后拉或是收回都不动如山。他顺着握柄抬头一看,一名高挑的男子在星空下俯瞰着他。
「请住手。」
声音冷淡,不带感情。
他手臂震得发麻,没有松开握柄。
男人身后的光照亮了他。
漆黑的窗户上映着自己胆怯的脸庞。
6
在花颖光源照射下浮出身影的,是刚才在大厅上既没有哭泣也没有笑的其中一名佣人。
身材娇小,砂黄色的西装在他身上感觉有些宽松。在明亮的地方看他时估计约为三十多岁,但他现在躬着腰,一脸憔悴的样子,看起来也像四、五十岁。
「你是狮岛先生的贴身随从吧?叫什么名字?」
「……」
他畏畏缩缩,双手紧握扭力扳手的握柄。握柄另一侧遭衣更月握住后男子依然不肯松开,仿佛在那里生根一样。
「他是鲛川大起,去年冬天获得牛岛制药录用,于年终人事调动中分配到总务课社长室。上一份工作是工程师,历经三年停职后,参加牛岛制药的招募考试。」
听见衣更月仿佛像在身边看着文档一样流畅地回答,鲛川的表情因为惊愕而僵硬,面色如土。才想着鲛川是不是松开了扭力扳手,他就双手合十重新面向花颖和衣更月说道:
「我招,我因为手头有困难所以动了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想伪装成有小偷的样子。我会全数归还,请原谅我。」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
花颖惊讶地皱起眉头,听见鲛川倒抽了一口气。
「你在一宫家的厨房点火,想打破这扇窗户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如果发生火灾,就不能待在那栋房子里了。窗户遭人打破,有入侵者出现的话,就能以确保安全为借口,有了把屋子里的人赶出去的名目了吧。
大野狼吹垮了茅草屋、木头屋,追着三只小猪。如果他的目的是抓住小猪的话,在他们逃进石头屋的那一刻起,计划就失败了。
然而,如果目的不是捉住小猪的话……
「一切都是为了将小猪引进第三间房子。」
追着一宫家、追着赤目家——
「都是为了让我们留在狮岛家的别墅。」
只要看见鲛川的表情,就不用再听他的回答了。
一宫家女仆的话与火灾现场的状况相互矛盾。
女仆说她为了驱散烟雾,打开了窗户。然而,花颖他们看到的现场窗户是关上的。只能认定在女仆离开厨房后、厨房失火前还有某个人在那里。
「从你这次没有用火来看,你应该是看到女仆在厨房里点火又灭火才想到那个主意的吧?女仆离开后,你从屋外丢入火种,关上窗户回到庭院里。」
花颖背脊发寒。如果不是认为全部烧掉也无所谓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将接待会场移到狮岛家本来应该是件简单的事。狮岛先生和一宫先生是旧识,狮岛家的别墅也在附近,只要算准时机提议就好。如果成功完成临时代打的话,狮岛先生和你们这些部下的评价都会提升。然而,在计划运行前,我们却决定了新的停留地点。」
因为花颖碰见了赤目。
「尽管是突如其来的邀请,却以无微不至的款待欢迎大家。宽容的主人与优秀的佣人——赤目家得到了本来应该由狮岛家接受的称赞。」
「……『即使犯罪也要尽忠』、『做该做的事』……」
鲛川的低语冰冷不带感情,就像轮播内容般不停反复这两句话。花颖疑惑地看向衣更月,衣更月却没有加强戒备也没有困惑的样子。
花颖凝神细听,将注意力放在鲛川的声音上。
原来他不断反复的,是狮岛的话。
「你把那些话当作暗示吗?」
花颖战战兢兢地询问,鲛川眯细眼睛瞪着花颖手中的灯光。
「我必须立下功劳才可以。狮岛先生喜欢把有能力的人放在身边,被牛岛制药开除就等于被烙上没用的印记。」
「『即使犯罪』……」
「逼迫员工加班提升业绩、假日不支薪要我们参加应酬。即使违法,只要不做就会被开除。」
劳基法在做什么?花颖在最后一刻压抑住想向衣更月确认事情真伪的心情。花颖不能动摇。
人类只要一直接受压力,大脑便会将那种特殊状况误以为是常态以保护内心。这是人类适应环境、摸索生存方式的防卫本能。
然而,必须扭曲才能接受的现实无法长久。
因为自己的内心会先损坏。
「你似乎还没发现,我先告诉你一声好了。」
花颖因为自己太过冰冷的声音心脏揪了起来。
「警方也不是无能之辈。由于两次纵火,厨房留下了不自然的痕迹。接下来,嫌疑会指向厨房没有人的几分钟内无法确认所在地点的人吧。」
花颖一传达完这个消息,鲛川的呼吸便卡在喉咙中。
原本因为女仆的自白而收尾的案件,再次在他的背后复活。
他的现实在这里。
「如果你觉得公司会认同你的功劳保护你的话,就随你便吧。」
「咦……」
衣更月在花颖示意下行了一礼,将扭力扳手交给鲛川。
「我们如果想报警就不会阻止你,而是会以毁损器物罪现行犯将你抓起来。虽然我因为误会,不能容忍主人的睡眠受到干扰才这样打断你,但我们的惯例是不会介入他人家的纷争,请放心。」
「啊……」
鲛川凝视着扭力扳手,西装下的手肘微微动了一下,手臂却没有抬起来。鲛川的呼吸逐渐短促,他抬起头想寻找退路,在对上衣更月的视线后完全停止了呼吸。
鲛川仿佛身处暴雨中般踏着不稳的步伐,从衣更月和房子之间脱离后全速奔驰,跑下山丘。他没有在房子旁停留,直接穿过大门,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中。
「这样做没问题吧?」
「我会继续追踪情报。」
「嗯。」
衣更月将扭力扳手放到地上,似乎真的要撇清关系。
「对了,衣更月,公司会惯例强迫员工从事违法行为是真的吗?」
「似乎也有这种公司。」
「乌丸家旗下的公司也是这样吗?」
「葵先生是委托外部机关管理员工的工时,您需要查核吗?」
葵在真一郎担任董事长时就负责顾问工作,是值得信赖的人。
「你有机会和葵叔谈话时,不着痕迹地问一下。」
「是。」
衣更月从花颖手中接过灯,为他打亮脚边的路。
「花颖少爷,可以请教您一件事吗?」
「好啊。」
花颖伸展双臂,又顺便从肩膀开始转动胳膊。
「我认为刚才这件事您没有必要开口。」
「不,这次才真的是没办法吧?」
花颖在白桦树前转过身。衣更月在几步前的位置停下,降下灯光,露出脸庞。
「一宫先生、赤目先生、狮岛先生,不管谁先出声都有可能发展成各家间的争执。我因为毫无关连,才能够警告对方露出马脚了。」
「这件事我也能独立应对。」
「你是想说这会遭到对方怨恨不怨恨之类的吗?」
「是的。」
「可是你不是我们乌丸家的人吗?」
思绪清晰就像穿西装走路一样平常的衣更月,说了很不合逻辑的话。无论鲛川恨的是花颖还是衣更月个人,对花颖来说都是一样的。
「乌丸家的人要结怨的话,就一起被怨恨吧。因为我是一家之主啊。」
说完,山丘下瞬间刮起一阵风,白桦树枝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仿佛是看穿花颖其实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青涩在嘲笑他一样。
「衣更月,回去啰。」
「是。」
花颖匆匆迈出步伐,照亮前路的灯光马上跟了上来,令他莫名地开心。
7
由于鲛川本人向警方投案,在那之后没多久就被逮捕了。
他因纵火罪遭到起诉,但听说会以工作压力导致犯行为辩护方向,预计会判处缓刑。
此外,花颖也听到了劳动基准监督署前往牛岛制药临检的传闻。
从一宫和狮岛两家间的关系没有留下芥蒂来看,应该是没有人想冒险追查真相——告诉花颖这件事的人是赤目。
「我们家也符合纵火动机。用工作压力为这件事画下句点的话对我们也好。」
赤目说完,以冰茶润喉。阳光照着Baccarat的水晶高脚杯,在桌上描绘出如蕾丝般纤细的纹路。
「你看起来非常像个社会人士。」
「对我刮目相看了吗?未成年。」
赤目嗤之以鼻地揶揄花颖,不肯坦率接受花颖的佩服。这种时候,换花颖得表现得成熟些才行。
「我听说你也好好照顾了衣更月和驹地,谢谢。」
「……」
「怎么了?」
花颖拿着水晶杯的手停在空中。
赤目一脸惊愕。
「花颖,你认为招待方为什么连佣人都会款待?」
「因为善良。」
其他还有什么理由?
花颖与赤目互视了一阵子后,才看到赤目九十度转过头背着自己,接着马上把脸埋进手臂里微微颤抖。
赤目在笑,而且是笑到要憋住声音。他不像平常一样当面大笑,这种忍耐的方式反而更刺激花颖的羞耻心。
花颖只能等待,他在沙发上嘟起嘴巴后,赤目终于缓下笑意,擦掉溢出眼角的泪水说:
「我好舍不得解开你的误会喔。」
「告诉我啦!」
「嗯——」
赤目想开口,却又忍不住笑,上气不接下气地垂下眉毛说:
「无论哪个业界都会争取优秀的人才。东道主展现自己宽大的一面以提高猎人头的成功率,对受邀的佣人而言,也是个绝佳的职场参观机会。」
「职场……」
「另一方面,这也是招待方的佣人向宾客推荐自己能力的事前面试。宾客观察他们工作的样子,寻找想挖角的目标。」
「等等,给我一些时间。」
错综复杂的思绪令花颖一片混乱,他抱住自己的头。
东道主与宾客。招待人的佣人与被招待的佣人。
(……!)
花颖的脸红成一片,他将双手伸到膝盖上,踮起脚尖。他大腿僵硬,小腿肚颤抖,连垂下的脖子都有如火烧般滚烫。
不是因为善良。
赤目不会做没有理由的行动。花颖忘记赤目行为的背后总是潜藏着合理的思考。
「一宫家的佣人素质都很好。如果犯人是一宫光史郎的话,也可以让大家看见他是个不信任佣人的主人。就算只能递个名片也算不错了吧?」
赤目将水晶杯举到窗边,眼睛因为琥珀色的阳光眯了起来。接着他话锋一转,以天真无邪的笑容试探正在温茶壶的衣更月。
「衣更月偶尔去看看别人家也很有趣吧?」
因为赤目的这一句话,花颖现在才想到乌丸家也不是特别的。
他敢肯定一宫或狮岛没有向衣更月搭话吗?或许,衣更月的抽屉里收着一捆名片,只是花颖不知道罢了。
花颖的心脏用力地跳动,尽管如此,却觉得自己的体温正急速下降。
衣更月以礼貌的一鞠躬代替回答,倒过沙漏。
赤目回去后,花颖依然愣愣地待在茶室里。
水晶杯的冰块已经完全融化,凝结的水滴也蒸发了。
「要帮您准备热茶吗?」
「嗯。」
花颖漫不经心地回答,任凭意识放空,事不关己地说:
「我不介意。」
花颖和衣更月并非彼此心目中的主仆。
虽然衣更月说乌丸家对他有恩,但他想侍奉一辈子的主人并不是花颖,而是花颖的父亲真一郎。对花颖来说,以前提到执事他只会想到凤。
谁都可以期待更好的环境。
一个可以不用扭曲内心生存的地方。
衣更月有选择想要服侍哪个家庭的自由。
「阶梯下是你们的世界,我不会多嘴。」
花颖心目中的主人应该会尊重佣人的意志,把送他们离开视为最后的工作。
衣更月将蜂蜜瓶与砂糖罐摆好,将空茶杯放在花颖面前。
「一宫家的佣人区域传下了非常有意思的技术。」
Royal Albert早期的黑色像是从杯碟边缘开始侵蚀一样,含蓄的花纹来回描绘一个个圆,令人分不清视点的起始与终结。
「一宫家的人告诉我熏制时间还不长的食品有哪些广泛的用途以及经手高级木片的业者。我想和雪仓、桐山一起商量,考虑试用,您介意吗?」
「……是没差。」
「谢谢。」
衣更月行礼,为茶杯注入红茶。一股类似麝香葡萄的淡淡香气扑鼻而来,令花颖的内心平静下来。
「你拿到很有趣的伴手礼了呢。」
也就是说,他似乎还在这个家里。
「因为我是乌丸家的人。」
衣更月也不是特别高兴地声明后,站在配膳车旁待命。
花颖拿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柔和了空气。
终于有种从旅行归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