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影』呀。真亏你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没有啦,我是听凛凛姊说的。」
听八岛哥提起「蚕影」后,当天放学时间,我们全聚集在社团教室里。
因为我想询问学长,有关凛凛姊提到的御雷家家宝的详情。
「话说回来,没想到老姊也知道这玩意。我还以为老爸和老妈没跟你提过半个字呢。」
『我是听奶奶说的。记得是在讲故事时提到的。』
「听奶奶提起的啊,那我就能理解了。既然这样,你们去问奶奶就好啦。」
学长说得有理。
可是,由我拜托这种事情实在太轻率了一点。
「我也会问她啦。只不过,身为武士的我不能毫无戒备地跟她联络,所以才想透过学长帮忙。何况学长如果知情,事情就好办了。」
「嗯,这么说也是。我也只晓得有这玩意的存在……」
『而且,假如奶奶不知道「蚕影」的下落,就只能请你向爸妈问出位置了。』
「的确,我不晓得东西放在哪里。不过,那毕竟是家宝,未必能轻易拿出来。另外,老爸老妈不晓得上哪儿去了,目前不在家里。两人也都没带手机,所以联络不上他们。」
话说回来……学长接着说道。
「为什么武士的家主要找『蚕影』——鬼族流传的秘宝?」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想借助消灾解厄的力量吧……」
「消灾解厄?『蚕影』有那种力量吗?」
「学长不清楚效果吗?」
「我只在小时候听过一点内情,记得并不清楚。不过,我想那玩意应该不是用来消灾解厄才对……」
御雷学长把手指抵在额头上努力回想。
『不管如何,幽徒,既然凪纱少爷想要,麻烦你去拿过来。』
「别说得那么简单好吗?老姊。要是让人发现我擅自拿走,铁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你也差不多该脱离父母独立自主了吧?跟随那种父母,消灭鬼神的目标可会无法达成唷。』
听到凛凛姊这么说后,学长抿紧嘴巴。
「凛凛姊,还是别说父母坏话比较好啦……这样只会加深仇恨喔。」
『哎呀,凛凛失态了呢。对不起。』
她抬手掩住嘴巴,露出尴尬的表情。
「总之,先问奶奶吧。我会帮你们联络她。今晚应该就能见面。」
「麻烦学长了。」
谈完这件事后,今天的社团活动便划下句点。
我们联络上老婆婆,请她到家里来。
老婆婆是跟御雷学长一起来访的。
「嘿嘿嘿,打扰啦。」
「别这么说,听这个家的前主人说这种话,感觉有点怪怪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里已经是你的家了。要是不多加留意,当心房契被人偷走而倒大霉喔。」
「是……」
房契有好好收在保险箱里啦。
我跟老婆婆一起走到起居室,只见大家都坐在里面了。
「嘿嘿嘿,真壮观哪。要是幽徒也有这种本事我就能够放心了。」
「请您别开玩笑……是相坐异于常人。」
「可以麻烦学长别爽快地批评我吗?」
我往空位坐下。座位正好分成武士与鬼族两派阵营。
老婆婆则坐在上座。
她拿起眼前的茶水喝了一口。
「哎呀,这茶真好喝。」
「因为茶叶品质很好。」
纱优谦虚应答。
「呵呵呵。只靠好茶叶是泡不出这种芳醇滋味的。」
「谢谢您的夸奖。」
「真有礼貌。好个能干的妹妹呢。」
「她是我引以自豪的妹妹。」
听到我这么回答后,纱优不自在似地低下头。真稀奇耶,她好像在害羞呢。
「那就进入正题吧。」
老婆婆说完,起居室的气氛骤然一变。
「这本古文书里,有提到『蚕影』的事情。」
她拿出一本书摆在桌上。那本书破破烂烂的,只要动作稍微粗鲁一点就可能四分五裂。
「这是我们家族里最古老的古文书。经专业机构调查,多半是飞鸟时代至平安时代之间——造纸法刚传来不久的时代所写的。」
「……看不懂内容在写什么。」
连特别擅长古文的奈巳都束手无策。她皱起眉头,嘴巴抿成一条线,不甘心似地扫视文字。
「这个呢,则是翻译成白话文的版本。」
犹如事先准备好的料理材料般,老婆婆又拿出一本书放在桌上。魅花与奈巳都看傻了眼。
「既然有翻译版,请您一开始就拿出来啦!」
「哎呀,不让你们看看原版,你们就不会相信它有多古老吧?」
老婆婆见到她们的反应后,露出非常得意的表情,给人一种调皮的印象。我莫名能够理解凛凛姊那种个性的由来了。
我拿起那本书,阅读内容。
「关于『蚕影』……有了。」
上头写着那是鬼神留给御雷家的遗物。
但是效果的部分……却只字未提。
「有关效果的部分呢?」
「古文书没能完全解读完毕。」
老婆婆有些遗憾地喃道。
「你对照看看。」
我听从她的建议,阅读同一页的内容。
虽然晓得那堆古语跟翻译过的文章是相同内容……我依然看不懂效果的部分到底写了什么。
会这么说是因为……
「字糊掉了看不清楚……」
「没错。唯独这个部分自古就糊掉而无法辨识。所以,无人知晓『蚕影』具备什么效果。不过,从前后文来推断……里面似乎寄宿了真正的力量。」
「……为什么八岛哥会知道这玩意的存在?」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并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而且得知他是相坐宗家的家主时,我简直是晴天霹雳哪。以往只要近距离观察,我几乎都能凭气质发现对方是武士呢……」
老婆婆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
「因为八岛哥很擅长消除或改变这方面的气息。」
纱优说得没错,事实上,八岛哥这方面的技巧颇为高明。记得以前在山里玩捉迷藏兼做修行时,我从没成功找出八岛哥过。
相对之下,当时我只会稍微遮断自己的气息,所以经常被八岛哥逮到。
「……你们能不能出借『蚕影』呢?」
不管怎样,假如那玩意能够拯救八岛哥,我想向他们借来一用。
「这个嘛……嗯,幽徒,交给你决定吧。」
「我吗?」
「你已经是御雷家的家主了。包含家宝在内的大小事,你都有决定的权利。当然,你也得负起责任哪。」
「……不用问老爸老妈吗?」
「这也是你的权限喔。」
老婆婆教诲似地这么说,御雷学长闭口不语。
他考虑了半晌,不过下定决心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好吧。虽然是我独断专行,东西就借给你吧。」
「可以吗?」
「反正那是不晓得有无需要的家宝。能派得上用场的话借你也无妨。只不过……」
「只不过?」
「我之所以出借,是认为八岛这男人可以帮上忙。等他恢复后,就叫他协助我们消灭鬼神吧。」
原来如此。八岛哥康复之后确实能成为一大战力。最起码他比我更能让人安心吧。
只是,至今我都还没向宗家提起消灭鬼神的计划。
这么看来,学长是要求我……说服八岛哥吗?
「我明白了。等八岛哥恢复后,我会说服他帮忙的。」
「交涉成立。那就来我家吧。」
之后经过一番讨论,决定由我、学长和老婆婆三人前去学长家。
我在车站前跟御雷学长以及老婆婆会合。学长的家,就位在与我们家最近的车站相隔一站的地方。
匆匆打过招呼后,我们步行前往学长家。
走了一会儿,便在黑暗中看到目的地。
眼前可见一栋,跟我们目前住的房子一样的日式房舍。
不过,规模远比我们的房子还大。就是那种让人想问「里头究竟住了多少人?」的豪宅。
「你们家还真的很有钱耶……」
「我们的祖先似乎很有先见之明。他们在躲避武士追击的同时,仍不断累积不动产。据说自室町时代起,御雷家就因为立下战功而获得领地。现在持有的不动产就是那时留下的遗产。我们还在泡沫经济时期顺利以最高价脱手,那叫一个痛快啊。」
「是、是喔……」
即使听到「泡沫经济时期」这个名词我还是无法想象。当时的景气有那么好吗?
「……唔。老爸老妈回来了欸。」
「不会吧……是说,我不用跟来也没关系吧?」
「有什么办法,你必须当场确认才行啊。总之我先去看看情况,你就在这里待命。奶奶,请您陪相坐聊个天吧。」
「嘿嘿嘿。好,我知道了。」
御雷学长打开门,正大光明地走进去。虽说是自己的家,可是我们等一下要做坏事欸,学长的胆子还真大。我也该向他学习学习。
「对了,凛凛的状况怎么样?」
「凛凛姊吗?她看起来每天都很快乐喔。虽然常跟奈巳吵架,不过就连这部分她都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件事啦。说到状况,当然是指那个呀。」
「……您指什么?」
「就是夜晚的状况呀。」
「呃,我们还没有……」
「怎么,你不能接受孩童般的身体吗?我有彻底教育她那方面的技巧,也有灌输她那方面的知识喔。」
「您未免太心急了吧!还有,请别在这种时候提起那种话题!」
我很认真欸!
「这种时候又如何。打从初次跟你说话那时,我就觉得你真是认真过了头呢。管他认真还是不认真,如果不在该做的时机做该做的事,那可是你的损失喔。越是需要认真以对的时候,越是该放松一下闲扯些没营养的话题。这样可以转换心情。」
「……这是您的亲身经验吗?」
「嘿嘿嘿,不告诉你。呵,你就当作是老人家的戏言,搁在脑袋的角落吧。」
……太过认真,是吗?
老爸常这么说我,纱优也曾抱怨过这点。
不过纱优的抱怨,大多是「跟妹妹结婚有什么不好,哥哥你太认真了」这类内容。
是说,认真有什么不对。我不认为是坏事啊……
在我们聊天的期间,学长回来了。他的表情不似忧愁,反而充满了焦躁感。
难不成被发现了吗?
「……情况不太对劲。」
「怎么了?」
「老爸和老妈昏倒了。他们还有气息,但却没有清醒的迹象。」
听了学长的说明,就连老婆婆的表情也僵硬起来。
「这样啊……我们先进屋看看吧。」
我们三个一同进入屋内。里头有座宽敞气派的石庭。
但是,现在不是分心欣赏这幅美景的时候。我们打开拉门,进到室内。
随后就在起居室里,发现两名大人——应该是御雷学长的双亲吧——倒在地上。
与其说是昏倒,感觉比较像是被人扔在这里。
「嗯……」
老婆婆冷静地触摸两人,观察他们的表情。
「这似乎是……利敌行为的诅咒严重发作的症状。」
「利敌行为的诅咒……是会头痛的那种诅咒吗?」
「没错。严重的时候就会像这样昏过去。不过,我觉得昏过去还比较幸运呢。」
「可是奶奶,我听说利敌行为的诅咒只要不做太超过的事情,就不会发作到令人昏厥的地步欸。」
学长语带不解地说。
「这点确实令人纳闷。幽徒,他们两个是何时出门的?」
「大约一个星期前就不在家了。」
「嗯……这段期间,你们一次都没见过面吗?」
「对。我连他们在做什么都不晓得。他们只说要出门就离开了。模样看起来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老婆婆一脸复杂地沉思。
「总之先带他们到平常去的那家医院吧,等他们清醒后再问个清楚就行。幽徒,『蚕影』就放在我刚才告诉你的地方。拜托你啰,幽徒。」
老婆婆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某人。对话中出现车子等字眼,她应该是在联络司机吧。
「相坐,走吧。」
「了解。」
就在我准备跟上学长时——
「少年。」
老婆婆先一步出声叫我。
「认真也无妨。不过,你可以再放轻松一点喔。别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在自己身上。我觉得你很有这种倾向。」
我点头回应老婆婆的忠告。
接着,追上先走一步的学长。
学长在庭院的后方等我。
发现我抵达后他缓缓半蹲,轻松拿起地上那块边长约三公尺的正方形大石头。
普通人应该搬不起那么重的石头,学长多半用了鬼的力量。不过,见他没出什么力气就搬起重物,这画面仍旧给我一种强烈的诡异感哪。
「学长小时候,是不是曾为控制力量吃尽苦头?」
「苦头是吃了不少啦。」
学长把石头放在另一处,同时这么回答我。
「力量要是突然间泄漏出来,想掩饰过去可辛苦了。你不也是一样吗?」
「是啊。」
「不管是鬼还是武士,小时候的情况都大同小异吧。此外,也有祖先遭到迫害吧。跟鬼有关的民间故事或逸闻,也大多起源自熟人的祖先。」
这时,学长一脸有事想问的表情看向我。
「鬼是角,武士是血之纹样。不管哪一方,只要行使力量都足以构成遭受迫害的理由。可是,遭到人类迫害的却只有鬼。这是为什么呢?」
的确,武士并未遭到迫害。
不仅如此,据说祖先们从前还身处政治中枢。虽然在漫长岁月后转而退居台面下,他们却不曾遭受到迫害。
相形之下,从古文书可知鬼族不仅遭到武士追杀,还惨遭一般人的迫害。
鬼之所以离开封印之地,分散至全国各地,甚至血统变淡转化为普通人,其原因似乎不单是受到武士追赶而已。
听说炼狱叔叔那一族——记得是暗山家吧,他们也是逃到了海外。
「不过,这跟现在的时代无关吧。我说了奇怪的话哪。」
语毕,学长便不再说话,低下头来。
搬开石头后,地上可见一块巨大的铁板。把铁板拿起来一看,下方有座石造阶梯。
原来东西放在地下室啊。
「走啰。」
「好。」
于是由学长带头,我们一起走入地下室。走道的宽度最多只能容许一人通过,高度也跟我的身高差不多。个子比我高的学长行进时则略微屈身。
周围全用石材打造,尽管时序已接近夏季,感觉却有点冷。
多亏有几盏老旧昏暗的灯泡照射四周,因此不至于看不清楚脚下的路。然而不知怎的,我却有一股奇妙的感觉。
是因为身处鬼族秘密基地的关系吗?
「……这里原本是我们鬼族为了躲避武士而建造的藏身处。战争期间好像也曾作为防空洞使用。这里设有特殊措施,即使力量泄漏出来,武士也不会察觉到。如果觉得不舒服,应该就是这个缘故吧。毕竟这里本来就不是你们武士该来的地方。忍耐一下吧。」
「没有啦,我不是觉得不舒服。」
事实上,我反倒觉得很熟悉自在。怎么会这样呢?
「……是吗?那就继续前进啰。」
走了几分钟后,总算看得到疑似目的地的地方。
房间里头很暗。学长立刻打开地下室的电灯。室内变亮后就能看清楚全貌。
这房间大约八公尺见方,高度近三公尺吧。比教室要宽敞一点。
石材裸露在外,也没有地毯之类的装饰物。
是一间简陋且没放置什么物品的冷清房间。
但是,房里唯一可见的祭坛却散发着莫名的压迫感。这座祭坛并不华美,只用石头和木材打造而成,然而却恍如这房间的主人。
「东西就在这里面。」
学长以目光示意的方向有个橱子。看起来像餐具柜,上面有扇对开的门。
我看向学长,他一语不发地点头。意思是要我打开橱子把东西拿出来吧。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橱门。
橱门发出轻细的咯吱声,轻而易举就打开了。
而里面……有颗茧球。
膨软的纤维团为一手即可掌握的大小。
我伸手将它拿出来。
「……这就是『蚕影』?」
光是拿在手上就有一股奇妙的感受。
不知该怎么形容,好像单是拿着就令我的血液躁动起来……
我隐约感觉得出来,这玩意能够让八岛哥恢复原状。
「我也没实际见过,无法多做评论……不过,感觉得到它有力量。」
「那么,我就借回去了。」
「好,要遵守约定喔。」
这是当然。
我会请八岛哥帮忙的。
有八岛哥协助就像吃下一颗定心丸,我想他一定能够理解我们的想法。
◇ ◇ ◇
向学长借了「蚕影」的第二天。
我们通知宗家已取得「蚕影」后,随即出发前往宗家的根据地。此刻我们正搭乘电车,坐在两组四人座的座位上。
坐在我旁边的是魅花,对面是凛凛姊和御雷学长。奈巳和纱优则坐在另一组四人座上。由于车上没什么乘客,奈巳与纱优这组还空着两个座位。
会这么安排是因为我跟魅花、凛凛姊以及学长有话要谈。
「到了那边之后,可以请学长、凛凛姊和魅花先在饭店等待吗?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姑且不谈魅花,我无法确保学长和凛凛姊的安全。我打算向宗家说明你们三人的事,以及消灭鬼神的计划,可是我想对此不高兴的人应该也不少。等事情谈妥,我会立刻通知你们过来。」
「好吧。」
学长代表三人点头答应。
有学长陪着她们就可以放心了。
「魅花也跟去应该不要紧吧?你不是已经跟那边提过她的事吗?」
坐在隔壁座位的奈巳一脸诧异。
「说是说了,也获得妈和津见姊的信任,不过内部还是有人不能认同。」
「是那些前代的武士吧。」
「对。毕竟不少人还没二十岁就生了孩子,就连曾曾曾祖父都还健在,而且大家又很长寿,所以亲属也很多。除此之外,还有不具力量的家系。」
津见姊虽然是代理家主,她所做的决定仍需要这些人的同意。尽管失去了力量,他们依然保有武士的知识。
我老爸和爷爷这些分家的人本来也该住在那里,可他们皆不约而同以「为什么非得在那种阴暗的地方生活不可」为由跑到外面去了。老爸人在国外,爷爷窝在东北的山里,曾祖父则住在海边靠钓鱼维生。搬过去住的只有我妈,他们也真是过得太逍遥了。
「必须让他们同意消灭鬼神的计划才行呢。」
纱优冷静地低喃。
「是啊……」
电车发出轰隆声,不断往前挺进。
我带着奈巳和纱优,进入宗家所在的山林里。
这个地方还是一样偏僻。
「哈啊哈啊……」
「纱优,你不要紧吧?如果很累,我可以背你喔。」
「不用了……虽然哥哥的提议很令人开心,不过我要靠自己爬上这里的阶梯。」
「这座阶梯真的很长耶。是不是有什么含意呀……」
跟我一样拥有力量的奈巳,则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情爬着楼梯。
之前我就觉得她的体能超好,既然她拥有武士之力,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一阶一阶往上爬,周围的雾渐渐变浓了。
「居然起雾了,真稀奇耶。」
「还好啦,这里偶尔会这样……」
再往上爬了半晌便可见到鸟居,正殿的屋顶紧接着映入视野。
爬完最后一阶,穿过鸟居后,我们便进入神社里面。
「终于到了。我们先去社务所一趟吧。」
「也好。八岛哥应该在那边休息吧——呃纱优,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还有办法走到社务所……」
「还剩几步路而已,加油……」
我们三个一同前往社务所。
「你们回来啦~」
「欢迎你们回来。」
才从玄关踏进室内,便见到妈和难得露面的津见姊。
津见姊平时不会出现在这里,非睡觉的时间她大多待在正殿内。
「真是稀奇耶,津见姊居然会在这个时间来到社务所。」
「我是为了『蚕影』的事过来的。快点把东西交给大哥吧。」
「了解。我马上过去。」
我和奈巳前往八岛哥的房间。
「纱优就在这里等他们吧~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呢,妈妈?」
妈和纱优走向我们家族专用的房间。纱优就交给妈照顾吧。
我们上了二楼,进入八岛哥的房间。
八岛哥躺在棉被里,模样跟之前毫无二致。神情仍与那时一样痛苦。
「那么,『蚕影』呢?」
「在这里。」
东西就封存在木箱里。
我打开盖子。
「……唔……」
八岛哥哼了一声。他有反应了?
「这要怎么使用才好?」
津见姊看着茧球不安地低喃。
「先让他摸摸看吧。」
我取出木箱里的茧球,让八岛哥触摸看看。
下一瞬间——茧球缓缓染成黑色。
不过相对的,八岛哥逐渐放松难受的表情。最后转为安详的面容,刚才的痛苦神情仿若假象。
跟事情的严重性相比,异状倒是解除得非常干脆。
「……这样就可以了吗?」
那颗变黑的茧球一离开八岛哥的手就又变回白色。
我把茧球放回木箱里,盖上盖子。
「既然呼吸也变得平顺,看来暂时没问题了。」
津见姊放心地说。
闻言,我叹了一大口气。
「再来就是等八岛哥醒过来吧。」
等他醒来,应该就能弄清楚很多事情吧。
本以为需要花更多工夫,治疗能够顺利结束让我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关于消灭鬼神的事了。
「津见姊,我想跟你商量有关鬼神的事情……」
前代武士们及绝大多数的亲属都在正殿集合,倚墙而坐。正殿里有二十二人。其中四人是前代武士——八岛哥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高祖父。另外十七人则是他们的弟妹与妻子。
最后一人——八岛哥的妹妹津见姊则端坐在祭坛前。
我盘腿坐在她的正前方——正确来说是房间的中央。
从老爸手中接下家主之位时也是如此,气氛好严肃。
不过,等我报告完目的后,气氛应该会更加冷峻吧。
「你说,你要商量有关鬼神的事?」
津见姊把担忧八岛哥的心情搁到一边,换上一张扑克脸。她摊开扇子,啪啪啪地搧动。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想要打倒鬼神。」
我在没有任何预备动作的情况下,用尽全力投出一记直球。
起初正殿内鸦雀无声,随后就开始鼓噪起来。
迎面而来的几乎都是「这小子在说什么蠢话……」之类的反应与私语。
「我还想说你鬼鬼祟祟不晓得私底下在做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姑且不论这个目标能否达成,你应该先找宗家商量吧。」
「就是不能事先告知我才秘而不宣啊。更何况,我本来只打算生个孩子为八十年后做准备就好……」
「生个孩子?仍是处男的你说这种大话?」
「先别管这件事啦!」
居然打断我的话!而且周围还有人豪迈地哈哈大笑或是憋笑。真、真是奇耻大辱……!
「总、总之,有人告诉我鬼神得以不死的秘密。提供我消息的正是……鬼。」
听到「鬼」这个字后,笑声戛然而止,正殿内的鼓噪声益发烦吵。
毕竟宗家一向把鬼视为敌人、当灭之物,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
「分家的小鬼,你是想跟鬼联手吗?」「鬼说的话怎能相信!」「这可是严重的背叛行为啊!」「要是他们在背后捅我们一刀就完啦!」「你想害血脉断绝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骂道。唉,没办法,谁叫分家总是被人看不起。
「肃静。」
津见姊语气严肃地说。不管对方是长辈还是自己的父亲都无所畏惧。
沸反盈天的室内逐渐安静下来。
「我相信你并不是随口说说……不过我也告诉过你,胆敢背叛的话绝不饶恕。那只鬼可以信任吗?这跟没有力量的鞍马魅花情况可不同喔。」
提出质问的津见姊声音颇为低沉,目光十分犀利。
那是「不许说谎」的眼神。我切身感受到,那份为保护相坐宗家,不容许半点龃龉存在的坚强意志。
但是,她看起来也像在逞强,或许是身为武士血亲的责任感使她不得不这么做吧。
「我没有要背叛你们。说到底,我们武士对于鬼族太过无知了。你们一定不晓得,鬼身上也有诅咒。他们只有第一个孩子才能继承力量,做出利敌行为就会痛苦……因为我们只顾着跟鬼族交战,不曾与他们对话,才会对现在的鬼族一无所知。」
「这还用说!鬼可是必须打倒的存在啊!」
一旁有人插嘴吼道。
「他们是可以沟通的人类!跟我们没有不同。只是因为过去的目标——着眼点相异才会处于敌对的状态。有位当代的鬼族家主摆脱了诅咒的束缚,因而想打倒鬼神。找我一起消灭鬼神的也是他。」
「谁敢相信啊!」
「假如他别有居心,根本不需要向我提起消灭鬼神的计划,直接打倒我就行了。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
「肃静。」
津见姊再度喝止现场的躁动。
「你们要如何打倒鬼神?已经拟好作战计划了吗?」
「我们会在月蚀当天,让鬼神复活。」
我的回答差点让现场沸腾起来,津见姊再次大喝一声。
「继续说。」
「那个人告诉我,鬼神之所以不死是因为祂拥有核心。那里能够无限供应能量,使鬼神得以保持不死之身。因此,想要打倒鬼神,只要夺走核心就行了。而那个核心只有鬼能触碰,所以才需要鬼族的协助。至于我们——则负责打倒失去核心的鬼神。」
「……能够破解鬼神的不死能力吗?」
「对。历代的武士都具备打倒鬼的力量。然而,我们却始终无法消灭鬼神。原因全在于那项不死能力。只要破除这一点……应该是可以消灭鬼神的。我们能够终止这段长达千年以上的因果循环!」
正殿内悄然无声。
「你有证据能够证明这项计划确实可行吗?」
突然间,有个人喃喃问道。
「就是啊!就是啊!」「没有确切的证据叫人如何信服!」「万一失败该怎么办!」
一旁又传来吆喝声。
「万一失败,只要举行封印仪式就好。所以我才想请你们准备消灭鬼神与封印鬼神的事宜!」
即使提出备案,他们还是不愿接受我的意见。
没有确切证据的话他们自然无意行动,更何况我也不曾提出任何实绩。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可是,为了报答出借「蚕影」给我的学长,无论如何我都得说服他们才行!
「拜托你们!」
我低头恳求。
然而,众人依旧无动于衷。
搞不好会演变成一场长期抗战——
「这点子挺有意思的嘛,凪纱。事情我都听说了。」
宏亮的说话声,伴随着开门声传了过来。
这耳熟的声音……
「嗨,给你添麻烦了哪。」
那个人把看起来很硬的头发全往后梳,后脑勺绑着一小撮头发。长相亲切,表情却很内敛。
他换上土里土气的神社工作服,营造出跟过去相同的形象。
「八岛哥!」
「噢!凪纱。我们好久没像这样平心静气地见面了。」
八岛哥抬起手,语气轻松地回应我。
他的神情充满了活力,与刚才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他的身体似乎已完全康复了,不晓得是不是拜武士的恢复力所赐。
八岛哥关上门,大步走了进来。接着重重地坐在我旁边。
津见姊一副拿他没撒似的为难表情,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八岛哥。
「真受不了你们,怎么全是一些胆小鬼。既然有可能打倒鬼神,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也该去挑战看看吧。你们还算是前代武士吗!失去力量后,连骨气也一并丧了吗?」
「可、可是啊,八岛!万一失败了,我们要怎么向世人负起责任……」
「失败就重新封印。就像凪纱说的,我们还有备案啊。有必要这么害怕吗?要做的事情还是一样。我们只是把封印的时间稍微提前而已。」
这席话虽然说得轻松,却也具备「这么做是正确的」的说服力。
对象换成八岛哥,反应果然就不一样。这就是至今建立起来的信用吧。
「我会协助你的,凪纱。毕竟我受了你的救助之恩,这次换我帮助你了。」
「八岛哥……谢谢你。」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可靠。相坐家的家主果然非八岛哥莫属哪。
「讨伐失败时的封印也由我负责进行吧。我来准备封印仪式,预防万一,消灭鬼神时我会视情况……随时支援你们。」
见宗家家主八岛哥慨然允诺,其他人似乎都词穷理尽了。众人陷入沉默,亦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大哥,你确定吗?」
「嗯。这次的事,我欠凪纱一个人情。而且,我也得负起害他扛下『相坐家家主』这个重担的责任。这次轮到我回报他了。」
就这样,在八岛哥的一声令下,这件事便拍板定案了。
事情谈妥后我们离开神社,前往御雷学长他们所在的地方。
本来有考虑叫他们过来神社,可是大多数的人都不希望鬼进入神社,我只好作罢以免刺激他们。
此刻八岛哥就走在我旁边,而他的另一边则是津见姊。纱优和奈巳则跟在我们后面。
「八岛哥,你的身体不要紧了吗?」
「没事啦。原本我还担心『这下真的完蛋了』,多亏有你才能得救。谢啦。」
我边走边问,看来他的状况真的好转了。
「话说回来,你失踪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啊……总之,我边走边说吧。」
于是,八岛哥以「简单来说……」这句话当开场白,嗫嗫嚅嚅地讲了起来。
「鬼神的意识跑进我体内了。」
「鬼神的意识?」
「对。祂在遭到封印前设下了各式各样的圈套。」
「比方说我们受到的诅咒,对吗?」
「这个嘛,诅咒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我们还有一个特别的诅咒。那就是鬼神能够控制我们的意识。」
换句话说,就是那个诅咒害八岛哥的精神遭到控制……是吗?
「可是,为什么诅咒现在才发动?站在鬼神的立场,这点小事祂随时都能动手吧。」
「并非随时都可以。祂需要等待时机。」
这时,奈巳从旁插嘴问道:
「需要等待时机……?该不会是因为鬼神失去力量了吧?」
「就是这样。奈巳,你真聪明耶。」
八鸟哥点点头继续说明。
「即使取回力量,祂也需要用来行使力量的身体。因为鬼神的躯体已经消灭了。」
「所以祂才附在你身上吗?」
「没错。我的身体似乎跟祂很合得来,也很容易操控。那天我一如往常到封印之地检查有无异状,结果中途就遭到祂控制了。」
「那么,『蚕影』就是用来打破诅咒的东西啰?」
「不是。那是能暂时增强武士之力的玩意……正确来说并非直接破解诅咒,而是强化当事人使他能够破除诅咒。就好比提高对抗感冒的免疫力那样。」
「真亏你知道得这么多耶。」
「因为我调查过各式各样的古文书,还把《日本书纪》和《古事记》全看过一遍了嘛。」
八岛哥只要有空就是看书。
记得每次去宗家,他大多都待在书库里。
「那么,遭鬼神操纵时的行动有什么含意?好比说凛凛姊的事,或是朝我泼血的事……」
「这部分我就真的不清楚了……祂大概是在利用『裂磐』回收力量吧。附在我身上的鬼神,力量比起原本的实力还要弱小。所以,我才有办法反抗祂。」
「可是,你还医治了凛凛姊的身体。」
「哦……那是反抗成功时的我啦。当我回过神时,人已经倒在鬼住的地方了。我跟御雷家的老婆婆聊过后,发现鬼族里也是有通情达理的人物在,算是有所收获。」
到头来,还是不明白祂对凛凛姊做的事有什么意图呀。
不过,既然鬼神使用了「裂磐」,可以确定的是祂想取回力量吧。
「凪纱,你也要当心喔。搞不好你也有受到这个诅咒。」
「不会啦,我的武士力量那么弱。」
「别打马虎眼啦。我听老爸说过,从未来召唤过来的你可是强得很呢。」
「好像是吧……」
我还隐约记得,老爸召唤我时的情形。
当时,我手持「伊都之尾羽张」压制鬼族。
可是,出生之后……我反而不擅长使用长刀。因为我的力量弱到不足以挥舞长刀。
「说到底,我的能力『天羽羽斩』……算了,还是别提这件事吧。」
「是、是啊。拜托你了。」
「另外……刚才我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其实,还有一件比我的诅咒更要紧的事情。」
八岛哥面无表情地这么说,我完全无从想象他接下来要告诉我们的内容。
走了一会儿后,我们在学长所待的饭店大厅与他们会合。
「你就是御雷幽徒啊,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啦。凛凛也是,好久不见啦。」
「我是御雷幽徒,御雷家的家主。」
『好久不见。之前受你照顾了。』
「凛凛,我好像反而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别这么说。凛凛很感谢你治好了我的身体,还让我能够发出声音。』
「那就好……不过关于这件事,我还是想好好补偿你。」
八岛哥顿了一拍后,小声地说:
「等消灭鬼神后再说吧。」
之后,我们来到饭店的庭园。或许是下着细雨的缘故,庭园里空无一人,我们到凉亭那里坐下。
「听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你愿意协助我们消灭鬼神吗?」
御雷学长立刻切入正题。
「对,我会要求相坐家全面协助你们。就我从凪纱那儿听到的资讯,届时由你取出核心,凪纱负责打倒鬼神——这样可以吧?」
「我是无所谓。还有,万一无法打倒的话,你们只要重新封印就好。」
听到学长这么说,八岛哥略微皱起眉头。
「照目前的情况,重新封印是……不可能的。」
接着,他语带严肃地这么说。
「为什么?没道理不能重新封印吧?」
「不是不行……只是,有个问题。」
御雷学长的眼神变得犀利。表情看起来像是做好了面对新难题的准备。
「我想先在这里公布一个真相。」
八岛哥应该不是在故作神秘,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许是事情的重大性所致。
「凪纱,你明白我之前说的『千年多来犯了一个大错』这句话的意思吗?」
「不,我们完全不懂……」
我摇头。其他人也答不出来。
「在我险些遭到鬼神的深入控制时,祂的记忆流进了我的脑中。这件事可能一时之间难以置信,希望在座的各位专心听我说。」
接着,八岛哥沉重地开口。
「其实那个封印——」
他不疾不徐地揭晓真相。
「是给予鬼神力量的仪式。」
现场寂静无声。
一时间,大家都无法理解八岛哥在说什么。
「严格来说,是借由将力量注入封印装置的方式,让被封印者吸收那股力量。」
「……慢着。武士为什么要给鬼神力量?照理说应该相反吧?」
御雷学长瞪着八岛哥问道。
「……因为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颠倒?八岛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忍不住提出质问。
「我们视为鬼神的轲遇突智,以及尊为始祖的伊弉诺——祂们所做的事情其实正好相反。」
八岛哥这句话,听得众人哑口无言。
每个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八岛哥无视我们的反应继续说明。
「鬼神在东北出现,武士的始祖打倒了祂——我们的古文书与你们的古文书应该都是这样描述的。」
他交互看着我和御雷学长这么说。
学长点头,催促八岛哥继续说下去。
「目前并不清楚被视为鬼神的轲遇突智出现的原因与目的为何。不过,轲遇突智并未对人类做出任何坏事。」
「什么都没做?」
「据说祂反而跟人们一起和平生活。后来出现在那里的是——我和凪纱的始祖伊弉诺。伊弉诺和轲遇突智是父子,两人后来反目相争。」
虽然这场争斗的善恶立场对调过来,不过听起来跟古文书描述的过程一致。
「轲遇突智成功消除了伊弉诺的力量,但祂也预见伊弉诺的力量总有一天会恢复。于是,祂先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把自己变成封印装置,封住了伊弉诺。在此同时,祂把自己的血肉交给当时的人民赐予他们力量,拜托他们守护这个封印。」
……世上存在着许多据说由鬼神血肉创造出来的鬼,他们融入人类的生活,日日夜夜都为使遭受封印的鬼神复活而暗中行动。
这是小时候,父母告诉我的鬼族由来。
「利用血肉赐予力量——他们该不会就是被称为鬼的那些人吧?」
听到我这么问,八岛哥冷静地点头。
「所以,控制我意识的鬼神……其实并非轲遇突智,而是伊弉诺。」
「这岂不是……完全颠倒了吗……」
这句话不禁冲口说出。
大家都明白,八岛哥并不是在开玩笑。
想反驳他「说谎」或「误会」并不难。毕竟,没有方法可以证明这一席话。
但是,八岛哥的说明真实得感觉不到虚假。而且,我们也晓得这个人就算是开玩笑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可是,我们的祖先理应是为了破坏封印而行动啊……」
学长抱着手臂,对八岛哥提出疑问。
学长说得没错,鬼族皆为了破坏封印而行动。确实是这样才对……
「这就是诅咒出现的原因。鬼族所受到的诅咒,扭曲了你们的使命。」
八岛哥直截了当地回答。
接着,他继续谈论这个与诅咒及使命有关、令人难以置信的话题。
「只要做出对鬼神——不,对伊弉诺不利的行为就会头痛的诅咒,长久以来使人们逐渐迷失了自己的使命。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保护封印即是对伊弉诺不利的行为,身体则会因此出现异常。想当然,鬼族困惑了。渐渐地,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是不是错了。最后,鬼族在不知不觉间转而采取破坏封印的行动。我想,伊弉诺介入、干预这部分的可能性也不低。」
「可是,鬼族一直在进行破坏封印的行动。假如封印在力量尚未蓄满时遭到破解,对鬼神——伊弉诺而言也没有意义吧?」
「其实,人类的鲜血可以削弱封印效果的说法也是假的。鲜血会在封印里转换成力量。这跟我们称为封印的仪式,事实上是在替鬼神累积力量的道理相同……实际上,我们每一百年就会进行一次封印,至于封印相隔的时间应该不曾有过太大的变动。」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学长嗟叹似地……不,他无法置信地喃道。
「我们也不晓得封印仪式会给予鬼神力量。大家都不知情,千年多来都被蒙在鼓里。如果鬼神的意识没有进入体内,我也无从得知真相。再者,我们武士满三十五岁就会失去力量的诅咒,以及鬼会在死亡前一年失去力量的诅咒……你们猜那些消失的力量到哪儿去了?」
「该不会……」
「就是你想的那样,凪纱。消失的力量全被待在封印里的伊弉诺吸收了。如果我们能多对这些异状抱持质疑的态度,或许就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可惜,『武士为封印的守护者』这项先入为主的观念与固有观念妨碍我们思考。」
一切全是封印里的伊弉诺为了取回力量所设下的圈套……
「御雷,你想取出的核心,其实是用来储存那些力量、纯度最高的『裂磐』。那是伊弉诺准备的玩意……封印在里头的,不过是没有意识的纯力量罢了。怪不得祂能够不死。」
祂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将武士和鬼操弄于股掌之间吗……?
炼狱叔叔从「裂磐」取出力量想据为己用,结果却遭到拒绝。
因为那是伊弉诺的力量,身为轲遇突智眷属的炼狱叔叔才会无法获得力量吗……
「请等一下,八岛哥。」
这时,纱优举手发问。
「古文书上写着我们的始祖封印了鬼神,并且延续血脉。可是,照你刚才的说明,转遇突智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创造封印装置,然后封住了伊弉诺对吧?目么,我们的血脉又是怎么延续下来的?」
的确,伊奘诺都遭到封印了,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不过,八岛哥似乎也晓得这件事的样子。
「情况跟鬼族很相似。伊弉诺在遭到封印前,把自己的血与力量给了某位女性。在这层意义上,那位女性才是我们的始祖。」
「之后延续下来的血脉……就是我们?」
八岛哥略微点头。
「那位女性生下的双胞胎就是我们宗家和分家的始祖。我猜伊弉诺是为了将来着想,才会施下『强者诞生时控制他的精神』这种诅咒。因为我们继承了始祖的血,身体才会适合祂使用吧……」
静寂再度笼罩现场。
这是当然的吧。
至今我们都是以武士或鬼的身分,遵从使命而活。
结果这一切全被推翻了。
原来,鬼才是阻止鬼神复活的那一方。
武士则流着鬼神的血统,为鬼神储存力量。
「……」
八岛哥瞥了我一眼,仿佛在催促我「你也说句话吧」。
我稍微冷静下来思考……答案很快就冒出来了。
「……要做的事还是没变。」
听到我这么说,众人皆把视线投注在我身上。我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就算武士和鬼的立场相反……我们的目标依旧是打倒鬼神,没有改变。只是要消灭的对象,从轲遇突智换成伊弉诺罢了,对吧?」
没错。纵使从前犯了错误,如今的我们已经不同了。
「只要取出核心,打倒沉睡在那里的鬼神——伊弉诺就行了。」
众人都是为了消灭鬼神才聚集在此的。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认同。
「就、就是说呀!凪纱哥说得没错,不管情况如何,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魅花语气坚定地赞同我。
平时不曾主动表示意见的她,这份肯定似乎带给了众人勇气。
「是呀,阿凪说得对。只要打倒祂就行了。」
「本来我们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是消灭鬼神。跟过去无关。」
奈巳与学长也这么说。
「我永远跟随哥哥。」
『凛凛也是。一切听从凪纱少爷的决定。』
最后,八岛哥也安心地笑了。
「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来改善封印仪式的御业,让它能够达到原本的封印效果。若能顺利打倒鬼神自然是再好不过啦。」
「有办法改善吗?八岛哥?」
「这还用说。你以为我是谁。」
「说得也是喔。那就麻烦你了。」
我深深感受到,大家并未气馁,能够朝着相同的目标迈进。
管他真相如何——我们要做的,只有斩断这段血统的因果循环而已!
◇ ◇ ◇
尽管消灭鬼神一事已经拍板定案,生活依然跟过去一样没有改变。伤脑筋的是,我无事可做。
问御雷学长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他却冷冷地回我:
「老实说,你会碍手碍脚。」
问了八岛哥,他也回答:
「不用了,就交给我吧。」
我几乎处于废人状态。
「哥哥现在的任务,就是把身体状况调整好。要是得了感冒而无法打败鬼神,那可就糗大了。」
在起居室里休息的纱优这般安慰我。
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啦。
『这种忙里偷闲的时光挺好的呀。何况天气也不错。』
凛凛姊坐在可从起居室看到的缘廊上喝茶。
由于她平时穿的是和服,那副神态看起来相当气定神闲。但也因为她身材娇小,让我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听说她自体弱时期就喜欢坐在这个缘廊上喝茶。虽然不如御雷家那般豪华,这里的庭院也有水池,颇为风雅。
在老婆婆的安排下,业者会定期过来修整庭院,打理得尽善尽美。老婆婆也许是想维护好凛凛姊喜欢的这座庭院吧。
「…………呼…………」
魅花则睡在靠近缘廊的起居室角落。真难得。
应该是看古文书看到很晚才会睡眠不足吧。看魅花睡得香甜,我不忍心叫醒她,于是帮她盖上毛巾被。
「哥哥,面带痴笑盯着姊姊看活像个变态,请你自重。」
「我才没有面带痴笑盯着她看啦……!」
天大的误会啊!
「我泡了乌巴红茶。请用。」
「谢啦。」
喝了一口,鼻腔立即充满芳醇的香气。这茶没有特殊的怪味,真好喝。可能是纱优的泡茶技术相当高明的缘故。
「呼……真是和平。」
气氛实在有够平静。
最近那些慌乱不安的情况恍如一场幻梦。
虽然对八岛哥和御雷学长不好意思,反正这段期间也无事可做,就让我休息一下吧。
「你看起来很闲呢。」
这时奈巳走了过来,她刚才应该是待在房间里吧。
「是啊,我能做的事也只有看看古文书而已嘛。」
一直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我眼睛都疲劳了,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
再说我也没心情复习学校的课业,写作业又很伤眼。
本想修练自己的武士力量,可是又不能在这个时间进行。我只能在宗家的神社,或是趁晚上时才能够进行修练。
「既然这样,我们去约会吧。」
真是突然。她语气轻松,说得好像要外出买东西似的。
在奈巳说出这句话的当下——
『嗳,奈巳小姐。你这是在偷跑吗?』
「我没那个意思喔。要不要去可是由阿凪来决定。」
居然把选择权推到我身上!
「……约会是吗?」
结果,连原本睡得香甜的魅花都醒过来,加入这个话题。
「不可以把我排除在外唷。」
理所当然地,纱优也插了一脚。
「又要一个一个来吗?」
「不,这样好像太浪费时间了。」
「从讨伐鬼神的日子算起,今天是最后的假日呢。」
『那么还是该平等地同时进行吗?』
她们七嘴八舌地聊得很起劲。
我若在这时提出「今天就悠闲地在家里度过吧」这种意见,包准会得到「哥哥你安静」、「阿凪你闭嘴」之类的回答。
我默默看着事情发展,过了一会儿后她们似乎讨论出结果了。
「大家一起去约会吧。」
……纱优做总结。
「我是无所谓啦。」
「一听到约会,哥哥也会害臊呢。这点是不是像爸爸呀?」
「不要破坏我的名声!」
决心……我是有啦。
我还不清楚魅花的心意,但是奈巳和凛凛姊确实对我表现出好感。
尽管还有宗家那一关,而且不晓得消灭鬼神后情况会变得如何,可是我很想成为能够回应她们的理想男人……只不过理想实在离我好远。
「那么,要去什么地方?」
「这里有六张温水游泳池的门票。」
「……你从哪里拿出来的啊?还有,你怎么有门票?」
「哎呀,这点小事就别计较了。我同学的父亲是那座设施的股东,她把多的优待券转让给我。」
纱优她们班,还真是什么人才都有呢。
我收下门票一看,发现那是著名水上乐园的入场券。
「就在足球场附近耶。如此一来也不需要花太多车资,我们就去那里玩吧。」
『可是,我们只有五个人耶。门票有六张,这样还多出一张。』
凛凛姊说得对,还剩一张感觉有点浪费。
「不然再找一个人去吧?」
纱优这般提议。
「要不要约御雷学长?」
我才这么问,凛凛姊和奈巳就摆出「×」的手势。
『幽徒绝对不会来的。因为他很怕女孩子,要是看到穿泳装的女生,说不定会喷出鼻血倒地不起的。』
「真的假的?」
『这么说是有点夸张啦,不过这是事实。』
学长的形象渐渐崩毁了。
谣言真的不能当真呢。室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听说学长换女友像换衣服啊……
「嗯——不然,找真城如何?」
「啊,不错呢!」
魅花合起双手,一脸开心地赞成奈巳的提议。
『真城是?』
「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啦。她是个热爱有趣事物的女孩子。」
结果凛凛姊似乎也同意了。
……真城同学呀。总觉得自己多半会遭到她狠狠捉弄,但是既然奈巳与魅花都决定约她,我也没理由反对了。
「如果真城同学愿意去,我们就找她吧。」
「OK。那我打电话约她。啊,还要准备泳装和毛巾才行!」
奈巳匆匆忙忙地回到房间。魅花也神情愉悦地回房。
『对了,凛凛没有泳衣呢。』
「半路上有间百货公司,我们再去那里买吧。」
『谢谢。那么,凛凛的泳装就请凪纱少爷帮忙挑选。』
「呃,这……!」
『麻烦你啰。』
看她笑咪咪地这么要求,害我说不出半句话来。
……女孩子的笑容真是太卑鄙了。
我们跟真城同学相约在距离水上乐园最近的车站,于人来人往的广场上会合。
「呀荷——!非常感谢各位的邀请!」
跟大家打完招呼后,真城同学凑到我旁边。
「呼呼呼,真是花团锦簇啊,老爷。」
「拜托你别用那种说法啦……」
「还说什么不擅长面对女生,你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我才没骗人啦!」
「呼呼呼。好啦,我就当是这样吧!那么各位,我们走吧!」
真城同学迈开步伐后,大家也跟了上去。
居然不知不觉就掌握了主导权,真城同学真厉害欸。
走了一会儿,我们便抵达水上乐园。
验完票就能拿到置物柜的钥匙。我跟大家分开,独自前往男子更衣室。
这个时段更衣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到其他游客。
找到置物柜的号码,将钥匙插进去后——
『奇怪……找不到钥匙的号码……』
「你怎么大剌剌地出现在男子更衣室啊!?」
『呵呵呵。凛凛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是这个问题吗!?
『改称你「爸爸」或许会比较自然吧。好歹要让凛凛的身材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这个人根本是明知故犯!
「不可以!总之,请去对面找置物柜!」
我把凛凛姊拖到女子更衣室的入口。
『真可惜。』
说完,凛凛姊噘起嘴巴,带着不满的表情走进女子更衣室里。
……真是一刻都不能大意。
不遵守公序良俗可不行啊,嗯。
我也快点换好泳裤,到游泳池集合吧……
「真壮观耶……」
换好泳裤后,我眺望周围的设备。
除了流水游泳池和三条滑水道外,还有类似超级澡堂那种会喷出气泡的按摩水池、冲击泉等设备。
没想到这座温水游泳池竟如此宽敞,我还以为自己到了游乐园咧。更衣室里没什么人,不过设施里倒是有不少游客在玩水。
我边做体操边等她们,过了一会儿——
「让你久等啦——!」
五名女孩子朝我走了过来。
不用说,大家都换上了泳衣。色彩鲜艳又缤纷,虽然跟真城同学说的意思不同,不过这幅景象确实堪称花团锦簇。
「我说阿凪,你别一直盯着看啦。有、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没事,没什么……」
奈巳穿的是红色连身泳装。泳衣颜色与黑发十分相衬。不晓得是不是很介意我的视线,她突然遮起自己的胸部。
「真、真是的,我们快点下水吧。」
「要先热好身喔。」
「我知道啦!」
说完,奈巳转身背对着我开始活动筋骨。
背面居然变成比基尼了……这件泳装是怎么搞的?
「那叫做连身比基尼喔,老爷。」
「唔哇!真城同学!」
真城同学来到我旁边。
至于真城同学,她同样是淡蓝色的连身泳装。左右腰侧露出部分的肌肤。
平常看不到同班同学的泳装打扮,那副模样看起来莫名性感。
「这是触感很好的泳衣唷。要不要摸摸看?」
「不了,谢谢……」
「真冷淡耶。如果你想确认泳衣的触感,随时都可以来摸唷。」
语毕,真城同学也到奈巳旁边做起热身操。
这女生的发言实在对心脏很不好啊……
「凪、凪纱哥。」
「哥哥,你的人中拉得好长。」
魅花与纱优都是穿比基尼。
纱优的是水珠图案、有荷花边的可爱型传统比基尼。去年好像也看过这件泳衣。
问题是魅花……
「……我、我说啊,这样……会不会太暴露了?」
「啊、呃……我、我也这么认为,可是……纱、纱优说……穿这件比较好……」
魅花的泳装极为暴露、大胆。
坦白说,我真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到她,一股独占欲猛然涌上心头。
而且胸部的起伏清晰可见,让人眼睛不知该摆哪儿才好。
「啊呜……」
魅花大概也很害羞吧,她红着脸以手遮住胸口。
「还、还是换掉比较……」
「哥哥,请别说这种没情调的话。好了,姊姊,我们去热身吧。」
「好、好的……」
魅花与纱优两人也做起热身运动。她们背靠背互背对方,放松筋骨。
这时,突然有人戳了戳我的肚子。
戳我的人是凛凛姊。
她把装在防水用塑胶夹链带里的智慧型手机拿给我看。
『凛凛的泳装好看吗?』
画面上写着这段文字。
凛凛姊穿的是比基尼,同样让人不知该把眼睛摆在哪里。
尤其是下半身的部分……我不晓得那叫低衩裤还是低腰裤,反正剪裁超级大胆,总觉得快要滑下来了。
「我、我说……还是换成更保守一点的比较……」
她居然在百货公司买这种泳装啊!交给纱优挑选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你觉得这件好吗?」
听到我这么问,凛凛姊换上喜悦的表情。
『凛凛是听纱优小姐的建议买的,能够看到凪纱少爷害羞的表情我就很满足了。』
你满足的点还真奇怪欸。不过,凛凛姊不介意的话就算了……
于是,凛凛姊也加入纱优她们的行列做起热身操。
「突然下水会有危险,一定要让身体充分放松喔。」
第一次来游泳池的凛凛姊,一面听着纱优的新手指导一面活动身体。
看她们做着屈伸运动,身体的某个部分差点就擅自起了反应,我只好赶紧转开目光。
「快点下水吧。」
我早已充分做好柔软操了。
这座游泳池非常大,长二十五公尺,还设有八个左右的跳台。
我慢慢把脚泡进水里,让身体缓缓沉入水中。外侧水深一百二十公分,越往中央越深,最深处好像是一百五十公分的样子。
凛凛姊和纱优如果来到中央,脚可能会踩不到地吧。
「哥哥——」
「嗯?」
我循着呼唤声回过头,发现凛凛姊正扶着梯子,战战兢兢地把脚探进水里。
只见她一副胆颤心惊的模样,脚趾一碰到水面就缩回去。
我走近后,凛凛姊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我。
「呃,怎么了?」
「请哥哥在凛凛姊下水后扶着她。来吧,凛凛姊。不要紧的,一鼓作气泡进水里。」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她不晓得水深才会害怕吧。
「没问题的,凛凛姊。这里脚也踩得到地,请放心吧。你可以抓着我。」
说完我便伸出手,凛凛姊轻轻握住我的手。
紧接着响起一个可爱的水声——她跳进水里。
凛凛姊抓着我的双肩,泡到肩膀的位置。
「你看,没事吧?」
凛凛姊点点头。
「接下来,哥哥不如教她游泳吧?」
「教她游泳?」
凛凛姊又点头了,而且点得莫名用力。她的眼神像是在说「麻烦你了」。
凛凛姊表情丰富,因此很容易理解她的意思。即使口不能言,她也晓得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不晓得自己教得好不好,你不嫌弃的话……」
闻言,凛凛姊露出花一般的笑容。
而且还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很有教导的价值。
只不过我不晓得自己是不是个好老师……
「那么……要从哪里教起好呢?」
毕竟她是第一次来游泳池,最先要学的应该不是游泳吧。
就跟我教纱优那时一样,首先是……
「你敢把脸埋进水里吗?」
凛凛姊一脸不解地侧着头。
「我先示范给你看。」
我把脸埋进水里。过了五秒左右再抬起头。
「就像这样。请你暂停呼吸,把脸埋进水里。大约五秒就好。」
于是,凛凛姊战战兢兢地把脸埋进水里。
袭击我时的胆量到哪儿去了?待在游泳池的她活像个小孩子……啊,她可是学姊。我差点忘了。
过了五秒后,凛凛姊把脸仰离水面。
她抬起头略微调整呼吸后,喜孜孜地微微一笑,好似在问我:「怎么样?」看着那张笑容,连我都跟着开心起来。
「很厉害呢。只要你不会怕水,很快就能学会游泳。」
凛凛姊合掌摆出高兴的动作。她的表情也流露出自信。
实际上,从这一步到学会游泳,凛凛姊只花不到半刻的时间。
转眼间她就熟习沉入水中、换气等技巧,连自由式都学会了。
凛凛姊游完二十五公尺,在另一侧喜滋滋地向我挥手。
我挥手回应后,她又潜入水中。
不久,她就浮上水面出现在我眼前。
她露出「如何?」的表情,脸上写满得意。
「你好厉害喔,凛凛姊。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
凛凛姊听了,摆出些许不满的表情。
那副模样好似在说「这不是我要的回答」,这回她把头凑近我。
……她该不会是想要我摸头吧?明明讨厌被人当成小孩看待,凛凛姊却常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这是为什么呢……
「那、那就……」
我轻轻抚摸绑在脑后的头发。
接着,凛凛姊缓慢做出「答·对·了」的嘴型。
大概是满意了吧,凛凛姊再度潜入水里游了起来。她的泳姿充满跃动感,强劲有力。难以想象直到刚才她都还不会游泳。
也许是学会了游泳,令她乐不可支吧。只不过,之前她的身子一直很虚弱,虽然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碍,还是提醒她一下比较好。
「不、不好意思,凪纱哥……」
这时,有个怯怯乔乔的声音叫住我。
「魅花?怎么了?」
「就、就是……」
她用手遮掩大胆的泳装,一副忸忸怩怩的模样。看起来好像小动物,好可爱喔。
「我、我也……想、想请你教我游泳……」
「哎、哎呀?你也不会游泳吗?」
「是、是的……说来丢脸……我想在游泳课开始前学会……」
「这、这样啊,只要你不嫌弃的话……」
「谢谢!」
她开心地看着我,我也自然地露出笑容。
不过,眼睛绝对不能往下看。胸前的乳沟清晰可见,真叫我难为情……不晓得泳衣是不是小了一号,丰满的那里就快蹦出来——喂,不行不行,不准看不准看!
「那、那么……你敢把脸埋进水里吗?」
「敢!」
「潜入水中呢?」
「没、没问题!」
我懂了。这样看来,不会游泳的原因或许是不擅长踢水吧?
「你不拿手的是换气?还是踢水?」
「这、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意思是,她不晓得自己哪里不会吗?
「那我们就一样一样试试看吧。」
「好、好的!」
「先从踢水开始。你先抓着游泳池的边缘……对对对。然后,试着踢水看看。」
「了、了解!」
魅花听从我的指示开始踢水。
既没有溅起超大的水花,动作也不生硬。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那来试试换气吧。」
「好、好滴!」
她边踢水边回答我。
其实你可以先停下来再说话的……
魅花把脸埋进水里。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换气。接着又把脸埋进水里。
……我觉得她的动作挺标准的。
「魅花,可以了。」
「好、好的。」
魅花不再踢水。她站起来,大口调整呼吸。
「看你踢水和换气都没问题的样子,再来就剩感觉了吧……」
「是、是吗?」
「只要稍微记住游泳的感觉,应该很快就能学会了。」
练习用浮板就行了吧。不过,这里好像没有浮板。
「凪纱哥!」
「唔哇!什、什么事?」
「我想、想要手牵着手练习游泳!」
哦……就是指导者拉着学习者,让对方记住游泳感觉的那种方式吧。
这种方法或许比较合适吧。毕竟魅花缺乏的,似乎只有在水中游泳的感觉而已。
「那、那就来吧。」
「好、好的!」
我握住魅花伸出的双手。这种时候不该胡思乱想,可是她的手实在纤细又柔软……
接着,魅花放松力气漂浮在水上。
「开始踢水。」
「好的!」
魅花按照指示开始踢水。
为避免妨碍魅花前进,我配合她的速度往后退。
「很好很好——」
大概是拼了命在练习的缘故,她并没有回答我。
不过,这种感觉……怎么回事呢?
她明明在踢水,却几乎没有前进?
「你有认真踢水吗?」
「油、油哇!」
看她都没有前进,我便缓慢拉着她。
「啊呼!」
当下魅花就失去平衡,停止踢水。
不行,这样八成会溺水。
「你、你先站起来。」
「好、好的。」
魅花站起来,水珠自盘起的头发簌簌滴落。她缺氧似地猛喘着气。
「我、我想,你先暂停踢水吧。」
总觉得从我担任引导者的那一刻起,她的踢水动作就变得很奇怪……
踢水溅起的水花也很惊人。
「你可以抓着边缘,再踢一次水给我看吗……」
于是,魅花再度抓着游泳池边缘踢水,这次动作很标准。
然而一到水面上练习,她的动作就乱了。
这样看来,只能想办法让她习惯了……
「对、对不起……」
不晓得是不是魅花的脱线体质惹的祸,怎么样就是进行得不顺利。
「没、没关系啦,一步一步慢慢来就行了。游泳也会累,我们休息一下吧。而且一直做相同的练习也会腻嘛。」
「……凪纱哥……」
这时——
「嗨——老爷——!」
「唔哇!真、真城同学,有什么事?」
「我跟奈巳去一下三温暖,魅花就麻烦你照顾啦。啊,纱优和凛凛学姊我也一起带走啰。」
「欸?啊,那魅花也——」
「别说煞风景的话。我走啦!」
话才刚说完,真城同学便走掉了。
转眼间就不见人影。
……她该不会是在帮我制造机会吧?
「魅花,你不跟大家一起去没关系吗?」
「没、没关系。而且……能跟凪纱哥单独相处更让我开心……」
「咦……」
……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开始在脑中重播。
我觉得,现下的状况是发问的好机会。我一直……没能问到那件事。在这边游泳的人也不多。大部分的游客都跑去玩滑水道或流水游泳池。
「我、我说啊。」
「什么事?」
「之前……我向你告白的事,你还记得吗?」
这个瞬间,魅花的脸庞一口气变得通红。或许是泡在水里使体温略微下降的缘故,脸上的红晕看起来更加明显。
魅花略低着头,喃喃地说:
「记、记得……」
「你可能会觉得我很烦……我想问你一件事。」
「……」
「就是……我……哪个地方让你不满意呢?」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
远远地可以听见滑水道传来的尖叫声。
我怀着紧张的心情等待魅花的答复。
「我、我没有不满意。人、人家最、最喜欢凪纱哥了……」
魅花好似鼓起勇气挤出这句话般,声音微微颤抖。
「咦……?」
「可、可是,现在的我、我还不够格……凪、凪纱哥的对象,必、必须是更出众的女生才行。」
……奇、奇怪?什么意思?我的脑袋无法理解魅花说的话欸?
「等、等一下。我、我都说想跟你交往了……」
「不、不可以。我、我没有资格成为凪纱哥的女朋友……!」
咦?这是真的吗!?
魅花对我有好感。
可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才选择退出?
「魅花,没这回事啦。而且,你忘了我当时说过的话吗?」
「……」
「我希望你多有自信一点。」
听到我这么问后——
「不、是的……」
魅花的眼里泛起泪光。
泪滴无声地掉进游泳池里,激起小小的涟漪。
犹如魅花内心的不安。
「不是……自信的问题,是我不好……!我还不能原谅自己……!」
说完,魅花旋即转身离开。
丢脸的是……我没能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