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雅儿贝德出发前往王国那天,天气十分晴朗。安兹为了替她送行,待在宅邸的院子里。
那里整齐停著五辆豪华马车,包括雅儿贝德乘坐的马车,以及运载她行李的马车。而其余马车当中,一辆是运载馈赠王国国王的礼物。礼物是用来让王国知道两国的国力差距。围绕马车的是安兹生产的死亡骑兵,也一共有二十骑。
虽然使用传送魔法前往王国比较简单,但他们不打算这么做。
雅儿贝德一行人还有另一项使命,就是夸耀魔导国的力量。用魔物取代马车马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也就是所谓的宣扬国威。
「那么安兹大人,我将暂时离开纳萨力克。」
「唔嗯,当心点。到现在仍未发现对夏提雅洗脑的那些人的蛛丝马迹,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企图操纵你,给予纳萨力克乾坤一掷的大打击。」
「这是当然,属下会特别注意,绝不让这件道具离身。」
雅儿贝德紧紧抱住的是世界级道具。
「只要有了这个,我想世界级道具的洗脑应该也会失效,但对手不见得只有那件道具。重点是你这件道具虽然是对物最强的世界级道具,但对人几乎没有用处,这点可别忘了。」
「是这样的吗?我的主武器是这件道具变化形态而成……」
「但还是比不上特别强化的神器级道具。好吧,就绝对不会遭到破坏、不会劣化这两点来看,确实很强就是。我想说的是,不要因为自己是强者就大意了。我是觉得雅儿贝德你不会犯这种错就是……」
仔细想想,雅儿贝德至今从未外出过。
安兹总是将她配置在纳萨力克内,让她镇守后方,所以安兹就像第一次让小孩跑腿,心里不禁担忧起来。
「你要随时保持警戒,不可大意,只要感觉到些许危险性就要即刻撤退。有没有带传送系的道具?一部分传送道具发动需要花时间,有没有能即时传送的道具?有的敌人会用攻击阻挠传送,有没有想好如何应对?有的对手还会用诱饵引开你的注意力,趁机悄悄接近,不要被敌人的实力欺骗了喔。我听说你为了提升应对能力,有在做战斗训练,不过还得多加钻研才行喔。除此之外──」
安兹一边心想要是当时也有这样提醒夏提雅就好了,一边思考如果自己是PK会使出什么战术,对雅儿贝德投以连珠炮似的叮咛。
不知道讲了多久想得到的各种攻击,安兹才注意到雅儿贝德一脸喜孜孜的,同时回过神来。
自己这样真是太丢脸了。
安兹乾咳一声:
「就讲到这里吧,我相信雅儿贝德你一定做好了万全对策与准备,以应对这些问题。抱歉把你拖住,路上小心。」
「遵命,安兹大人。」
「在你去之前问这个或许不太好,不过迪米乌哥斯那边──不,没什么。」
「没关系吗?」
安兹点点头。
如果迪米乌哥斯有所联络,他有一大堆事情想若无其事地问问。例如雅儿贝德没表示反对的冒险者工会一事等等,但这些等他回来再直接问就行了。虽然雅儿贝德一脸不解,不过大概是察觉安兹无意回答,也就恢复了平时稳重的神情。
「那么安兹大人,属下这就出发,一定会有所表现,不负守护者总管之名。」
「你的表现向来不负这个名字。」
说完安兹才想起被推倒时的事,不过用不著在这时候提起。
「最后有件事我得叮咛你,你对疾病应该有著完全抗性,但难保这个世界没有能够突破完全抗性的疾病。多注意身体,听说季节交替的时期很容易感冒。」
在铃木悟生活的世界,没有这么明显的四季变化。
无意间,他想到如果蓝色星球在这里,不知会做何反应。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跟眼前的雅儿贝德一样,浮现灿烂的笑容吧……先不论那个外貌能不能做出表情。
如此露出花朵盛开般笑靥的雅儿贝德提议道:
「安兹大人!我知道一种对疾病非常有效的预防药。」
「哦?」
她竟然知道这个世界特有的预防药,令安兹很惊讶。
雅儿贝德跟药师恩弗雷亚应该没接触过,这样的话,说不定是YGGDRASIL的知识,或是翠玉录的知识?好奇心受到刺激的安兹期待她的回答。
「就是接吻!」
「………………接吻?」
「是的,接吻能减缓压力,活化副交感神经。副交感神经的作用提升,免疫功能也会跟著提升。换句话说,只要接吻就不会生病了!」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在哪里听过啊。」
安兹记得在玩YGGDRASIL时,有人提过副交感神经的相关话题,一定就是这件事吧。但安兹不觉得那在这世界也有效。
「所以,请吻我!」
雅儿贝德闭起眼睛,嘟起嘴唇。
一只章鱼站在眼前。
安兹本来以为美女会因此颜面崩坏,没想到还能维持几分美貌。他不合场合地想:美女不管做什么表情都是美女呢。
安兹停止逃避现实,思考著。
他很想吐槽「哪有这种的」,但谁都看得出来雅儿贝德希望安兹吻她。既然如此,在某种程度上,他希望能实现即将出差洽公之人的心愿。况且冷漠拒绝翠玉录的女儿的心愿,也会令安兹心痛。
安兹一手固定住雅儿贝德的下巴,亲吻了她的脸颊。说是亲吻,但安兹没有皮肤,因此也没有嘴唇,所以安兹的吻只是把门牙抵在她脸上罢了。而且也没有唾液之类的,所以感觉起来应该就只是乾乾硬硬的东西贴在脸上。
虽然实在有够糟,但只能请她忍耐了。
(虽然什么都没吃,但幸好有好好刷牙。)
安兹放开雅儿贝德的下巴,与瞠目而视的她四目交接。
「怎……怎么了?我是觉得接吻太过度了,所以改亲脸颊,有什么不妥吗?」
「……我以为您绝对不会理我的。」
安兹还来不及问清楚雅儿贝德的真正心意,她的眼角先泛出圆圆水珠。
「呜呜──」
雅儿贝德哭了出来,而且不是装哭,是真的掉眼泪。
安兹好久没受到必须强制镇静精神的冲击,慌了起来,手足无措。但慌也没用,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在宝物殿弄哭了雅儿贝德时,安兹马上就想到该如何安慰她,但安兹可不知道亲吻弄哭她时该怎么应对。这种时候帅哥皇帝(吉克尼夫)会怎么做?安兹想了半天,但他没有偷看到这种场面。
「雅儿贝德,别哭。」
安兹很想用视线对后面待命的本日安兹班女仆求救,可是光是现在这样都够窝囊了,不能再做更丢脸的事。
「雅儿贝德,别哭了。」
安兹抱住雅儿贝德,轻轻拍拍她的背。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雅儿贝德吸了一下鼻子,看来眼泪是止住了。
安兹放下心来,松开绕到雅儿贝德背后的手。
「你还好吗,雅儿贝德?」
「是,安兹大人,抱歉让您见笑了。」
她脸上虽然还留有泪痕,但笑容非常灿烂。
她之所以落泪,理由恐怕只有一个。
安兹体会到自己做出的事情有多可恶,理应不存在的胃阵阵绞痛。要不是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反正游戏就快结束了」,也不会害得她这样流泪。
「是吗……时间差不多了,没有问题的话你就去吧。」
「遵命,飞鼠大人!」
马车窗户的窗帘被拉开,可以看到雅儿贝德在挥手,安兹也挥挥手回应。
简直就像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电车离别场面。
马车开始慢慢行驶,警卫人员们随后跟上。
安兹目送雅儿贝德的马车,直到再也看不见,然后望著远方沉重地说:
「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事。」
「遵命。」
安兹经过低头行礼的女仆身边,他没能确认女仆露出了何种表情。
2
鲜血皇帝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正抱头苦思。
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他最近都是这样。
不管是肃清哪种贵族,听到撼动帝国的叛乱计画,或是与邻国关系恶化时,这个男人从不慌张也不混乱,然而现在面临无解的问题,却只能抱头烦恼。
「那个可恶的家伙!去死!死了烂掉算了!」
魔法诅咒能够咒死对手,但吉克尼夫没有那种力量。因此他这些话只不过是咒骂,不过如果能抹杀几个月来给自己内心与胃造成负担的可恨男人,他还真想去修行学会这种技术。
「……不对,等等,我应该咒他去活吗,还是应该诅咒他被破坏?听说神官能够以神圣力量破坏不死者。」
他甚至开始产生这些无聊念头。
吉克尼夫之所以会胃痛,早上起床整个枕头都是落发,全部原因都出在安兹.乌尔.恭魔导王身上。
他无法对魔导王引发的问题采取没有漏洞的对策。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帝国骑士团在卡兹平原之战的战死者。
人数有一百四十三名。如果是正面与敌人交战,这点程度的损耗或许无可奈何。然而卡兹平原造成的死者,都是自取灭亡。
不只如此,回到帝都后,共有三千七百八十八人希望能退出骑士团。这就表示参加了卡兹平原之战的六万名帝国骑士当中,有百分之六丧失了勇气。
除此之外,已经有数千人表示内心不安,或是晚上害怕得睡不著觉。上呈的报告书指出,至少有两百人产生焦虑症状。
骑士是专业战士,光是培育一个人就要花上不少经费。
不只是钱的问题,还需要训练时间。不是路上随便抓个人说「你从明天开始当骑士」就行了。
为了补充人员,又要从哪里筹措资金填补帝国的支出?
在这种状况下,用肃清贵族没收的家产补洞太危险了。
这是因为还有第二个问题:帝国骑士们提出的请愿书。
骑士团获得皇帝吉克尼夫允许,可以直接向皇帝进言。名义上是说有些事只有亲自流血奋战的人才知道,但也具有缓和文官与武官冲突的目的,以及让身为吉克尼夫武力靠山的骑士团感觉自己受到特别待遇。
当然做为名义的理由也有它的实际意义在,但最近的请愿书内容实在太糟了。
请愿书由骑士团高层联名,写著希望能避免与魔导国交战。
这种事不用说吉克尼夫也知道。
敢跟那种国家正面交战的已经不是愚者,而是疯子了,他哪里敢跟用个魔法就能蹂躏二十万兵力的对手起冲突。
即使如此,骑士团仍然呈上了请愿书,是因为他们不再信任吉克尼夫。
骑士团高层知道卡兹平原开战前,吉克尼夫曾经请魔导王「使用最大的魔法」,认为之所以会引发那场凄惨的人间地狱,最大的一个原因出在吉克尼夫身上。
也就是说他们把吉克尼夫当成始作俑者。
知道这件事时,吉克尼夫真的动怒了,暴跳如雷。
他要是知道有那种魔法,才不会说出那种话来。
最重要的是,吉克尼夫会拜托可恨的魔导王使用最强的魔法,是为了知道他的魔法有多大能耐。
骑士团本来应该反过来感谢吉克尼夫:「谢谢陛下引出了魔导王的一部分力量,这样我们就知道不能轻易对他出手了。」毕竟要是运气不好,那种魔法也有可能在都市里爆发威力。
然而,骑士团却不这么想。因为他们认为吉克尼夫是英明睿智的皇帝,所以才会对他投以怀疑的目光,认为他是知道有那种魔法,而故意让对方施展。
吉克尼夫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声这么可憎。
但是发牢骚也没用,要是有人愿意代替吉克尼夫想想办法,他真想大哭大闹,然后休息到胃痛治好;但没有人能用吉克尼夫这种工作水准代劳,他必须事必躬亲。
「可恶的魔导王!都是他害的!」
吉克尼夫按住痛起来的胃,心想:不对──
会不会这不是「魔导王害的」,而是「魔导王的阴谋」?
帝国目前的状况有可能全是照著他的计画在走。冷静一想就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吉克尼夫掏出钥匙,打开桌子的抽屉,拿出里面排列整齐的一只瓶子。
他将戴在左手的银戒指凑了过去。
以独角兽戒指(Ring of Unicorn)──能够探测毒素、强化对毒素与疾病的抗性,并且一天仅能治疗一次伤口的戒指测试过,确定没有任何反应,他才一口气将它喝乾。
吉克尼夫将瓶子静静放在桌上,鼻子用力挤出了皱纹。
为了消除在口中扩散的熟悉涩味,吉克尼夫只喝了一口桌上杯子里的水,然后再度按住胃的附近。
也许是安慰剂效应,抑或是真的治好了患部,胃痛渐渐消失了。
「唉──」
他呼出一口俨然成了每日例行公事,极为沉重的叹息,继续处理事务,先从累积的文件著手。
彷佛在等他伸出手指的那一刻,室内响起拘谨的敲门声。
一名秘书官走进室内。吉克尼夫挑选的秘书官都是些优秀人才,其中这名男性更是能与罗内相比。
顺便一提,秘书官当中没有任何一名女性。在他的认知当中,很遗憾地,女性只有自己的那个侧室能当此大任。
「陛下──」
吉克尼夫挥手制止长篇大论的致意。
「──免了免了,不用致意,浪费时间。有什么事说吧。」
「是,陛下。是这样的,我们联络上那个国家的商人了。对方似乎带著相当好的商品来到了帝都。」
「是吗!」
吉克尼夫听到这几周以来最好的消息,破颜而笑。
「那个国家」指的是斯连教国,商人不用说,当然是教国使者。
这个房间虽然做了间谍对策,但见识过魔导王的魔法后,就觉得像纸糊的一样教人不放心。事实上,他有时的确觉得有人在监视自己。
他让几个人调查过,但没有人能发现监视者,甚至还说是吉克尼夫有被害妄想。的确经他们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神经过度紧绷,或许产生了这种错觉,然而彷佛被人窥视的不协调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若是以前,他会让夫路达担任部分间谍对策,但如今他已经窝里反,不能用了,所以只能以间谍已经潜入皇城为前提行动。
因此做为对策之一,他们在谈重要事宜时会使用指示代名词。可想而知,这样也造成了几个问题,但总比反安兹.乌尔.恭同盟计画曝光好。
「那么什么时候?」
「是,对方似乎希望能在近日内晋见。」
本来他很想将对方请进皇城,但那样太显眼了。
(最好能装做偶然与他们见面,但是要在什么地方才不会引起疑心?)
即使吉克尼夫觉得已经无计可施,也不能像玩游戏一样轻言放弃。他不能放著使用那样残忍至极的魔法,对宁布尔说「我是不死者,夺走生者性命纯属理所当然」的存在不管。
尽可能提高胜算,才是巴哈斯帝国皇帝的职责。
为此,其中一个手段就是与斯连教国秘密结盟。教国历史比帝国更悠久,以信仰系魔法为国脉之一,是寻求对抗不死者的对策与协助时的最佳对象。
然而,若是让魔导国知道帝国与教国联系,将会非常不妙。
帝国拥有协助魔导国建国的同盟国立场,之所以采取协助立场,是为了得知魔导国的力量、组织以及其他一切。若是被对方知道他们做出反魔导国行动,魔导王的力量会第一个对准帝国,是不言自明的。
「可否准许臣插个话,陛下?」
吉克尼夫沉默地用下巴一比,指示对方继续说下去。
「窃以为与魔导国动干戈,已经是一种不智的行为,不是吗?」
吉克尼夫眼神尖锐地瞪了秘书官一眼,心想:连你也说这种话?他瞥了一眼扔在专用垃圾桶里的羊皮纸,问道:
(简直是想完全粉碎我快要一蹶不振的心……可是……)
「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这……」
看到秘书官喉咙发出咕嘟一声,吉克尼夫苦笑了:
「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怪罪,说出你的看法吧。」
「是,那么恕臣失礼。」秘书官乾咳一声清清嗓子,讲出自己的看法:「臣认为应该强化同盟国的立场,如果魔导国对我国有任何要求……也只能屈膝了。」
虽然吉克尼夫已经答应不怪罪,但秘书官仍然铁青著脸。
大概是说出了可能被解读成卖国的话来,害怕自己会没命吧。
吉克尼夫再度苦笑:
「你说得对。」
「──啊?」
秘书官张口结舌,吉克尼夫正因为知道他的优秀,这副模样也就更让他好笑。吉克尼夫露出不同于刚才的笑容,接著说道:
「我说你说得对,我若站在你的立场,也一定会如此提议。不对,任用不做这种提议的家伙当秘书官才有问题。」
讲得明白点,魔导国太强了。
虽然目前只查出了军事力量,但光是这个就太过异常,到了无法应对的等级。
魔导王安兹.乌尔.恭一个人就够可怕了,他带上战场的不死者军团当中,甚至有著听说一只就足以毁灭国家的魔物。
层次相差太远,连认真思考都嫌太傻。
「我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但也得准备其他方法才行,不是吗?假使魔导王想毁灭帝国,到时候光是屈膝求饶,对方还不见得会放过我们呢。」
目前还没听说耶.兰提尔开始了屠杀行为。
本来以为是城里没有不死者,打听情报后,却又听说不死者满街跑。又说各处都配置了不死者,该地已化为一座魔都。
也许他们无意杀害统治地区的人民,但还不能妄下定论。有传闻说是因为赫赫有名的精钢级冒险者(飞飞)遏止了不死者,因此若是以为魔导王的慈悲也会用在帝国身上,那就太危险了。
「陛下所言甚是,臣似乎因为害怕魔导王压倒性的力量,没想到更多理所当然的事,请陛下恕罪。」
「不用道歉,我也想过一样的事……回到正题吧,那个国家的商人在哪里暂住?」
「是,据说在四之二的最大地点。」
四之二指的是火之神殿,最大地点不是一个暗号,指的大概是帝国最大的神殿──中央神殿吧。
后来,两人若无其事地聊了一些夹杂虚伪情报的事。
他们不时随便讲些意味深长的话,这样如果有人在偷听,可以让对手费一番工夫调查情报的真伪。
吉克尼夫心想:这种造成大脑负担的工作,恐怕还得持续一阵子了。讲了几分钟后,他提起关于正题的话题:
「那么你的家人怎么样了,现在都还好吗?」
「啊?啊,是,大家身子都健康。」
「这样啊,那很好,健康是很重要的。其实我最近身体欠佳,吃药也只能一时减缓症状。我想找神官来,你觉得呢?」
「神殿对最近的陛下似乎略有微词,若是摆出高压态度,恐怕会引来反感,不如由陛下亲自前往,与神官见面如何?」
「好主意。」
对于对抗不死者的神殿──神官们来说,邻近地区出现力量强大的不死者统治的国家,是值得高度戒备的状况。为此对方已经多次捎信,表示想跟吉克尼夫问个清楚,但他每次都加以拒绝。
渴求帮手的吉克尼夫之所以没马上答应,一个原因是不信任他们的保密防谍能力。另一个原因,是吉克尼夫无法预测自己说出所知的一切后,他们会采取何种行动。
提供协助后,如果神官们只因为对方是不死者,就向拥有那样强大力量的魔导王下战帖,结果不言自明,吉克尼夫等于是陪他们自杀。
结果说到底,最深层的问题是一旦吉克尼夫与神殿做接触,要是魔导王判断他有敌意就伤脑筋了,也就是没那胆子。
吉克尼夫又叹了口气。
他很希望神官们能静待时机,但对方没能体察他的心情。但如果教国外交团秘密进入帝都与神殿势力接触,也许有机会扭转局势。
「那么这几天我就去神殿,给神官看看吧。」
「臣也认为这样最好,那么臣会做好准备。」
「嗯,麻烦你了。那么竞技场那边怎么办呢。我想不久应该有个观战的预定行程,能不能照常进行?可别因为我刚说要去看病,就阻止我去观战喔。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想一起观赏,我特别准许与我一同在贵宾室观赏。」
秘书官的眼中,蕴藏了想看穿真意的锐利光辉。
(对,没错,你的疑问很合理,看穿我背后的意思吧。)
吉克尼夫不想在神殿与教国的人见面。
神殿里保管了治疗等各类知识,如果让对方挑上这里做先制攻击,损失会相当惨重。有些时候长久累积的知识比什么都重要。
「遵命,竞技场一事我明白了。不过,我记得那天陛下不是预定前往收容伤兵的医院探望?」
没有人知会吉克尼夫这件事,肯定是假。
也就是说,秘书官在建议医院比竞技场好。
吉克尼夫之所以选择竞技场,是因为他记得之前听说,神官们曾经被请去竞技场治疗伤患,所以他想也许可以让使者混进神官们之中过来。
「探病就先缓缓吧,比起这个,先进行刚才说的行程。」
说到这里,对于商人的事讲到一半断尾,如果有间谍在偷听,不知道会怎么想。光靠四之二这个数字,间谍能查到多少?
除此之外,关于魔导王究竟拥有何种恶魔般的智谋,也得多收集情报,否则无从应对。而魔导王的手下不可能人人都有如他一般的睿智,间谍人数一多也容易穿帮。既然到目前都没掌握到任何情报,就表示间谍人数应该很少。不,应该说他希望如此。
魔导王无人能敌的魔法掠过脑海,他心中某个角落在低语:「魔导王的部下各个都是相应的精锐。」在那王座之厅,一字排开的尽是拥有压倒性力量的强者,也许间谍们也是同等级的存在。
(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没辙了……如果成为属国就能了事,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
吉克尼夫刚刚才喝过药水,胃却已经微微抽痛起来。
●
两周后,载著吉克尼夫的马车一路驶向竞技场。
表面藉口是到竞技场观战,但真正目的是跟约好的教国使者以及帝国内高阶神官们做协议。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没有动员近卫兵,只让四骑士中的两名──「雷光」与「激风」同乘马车担任护卫。
其实他很想让万夫莫敌的四骑士都担任护卫,但只有「重轰」他信不过,因此以保卫皇城为名义让她留下。不对,严格来说不是信不过。更正确来说,是吉克尼夫隐约看出她想去魔导国,所以不愿让她接近能带去敌国当礼物的情报。
她这人曾公然宣称「只要能解除诅咒,我可以对陛下刀剑相向」,而吉克尼夫明知道这一点,还是将她收为部下。因此就算她背叛帝国,吉克尼夫也无法责怪她。但即使如此,也不能任由她带著帝国的重要情资逃亡。
假使她带著重要机密逃走了,吉克尼夫只能派出追兵。但是想杀掉她这帝国最强的一名战士,必须派出实力相当之人。以剑术对抗,只能派出「雷光」与「激风」,不够格的追兵只会反遭击退。若是采用人海战术,又会减弱帝都与皇帝的保护。
这么一来,就只能派出夫路达的门徒或者是工作者,再不然就是以伊杰尼亚为代表的暗杀者等拥有近身战以外特殊技能之人;但不管选择哪一个,都得做好巨额开销的心理准备。
由于夫路达的门徒们是以年俸制──不过自从夫路达背叛后,吉克尼夫给了他们领地,封其为贵族──支付薪资,因此不免给人不会产生追加费用的印象。但是调动他们,会使得原本派给他们的工作停摆等等,造成看不见的损失。况且如果反遭击退,损失可就不是后面这两点能比的了。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不让「重轰」有机会接触重要情资,让她两手空空地前往魔导国,这应该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美好的方法。
吉克尼夫也曾如此暗示「重轰」。
然而「重轰」仍留在皇城,她的回答是「直到回报陛下恩情前,我都会留在这里」。
要是能采信她这段话就好了,但根本不可能。
「重轰」的确是帝国四骑士之一,但她的实力恐怕不会受到魔导国的高度评价。魔导王直辖部队的大量不死者的力量,据说全都在她之上。因此她一定是在观察情况,想抓住能高价推销自己的时机。
想到这里,吉克尼夫对于比本国最强战士之一「重轰」更强的不死者少说也有一千只──不包括魔导王──的绝望状况感到胃痛。
(说真的,到底要我怎么办嘛!)
不要以为一名强者不足以改变战局。
以前王国有个名叫葛杰夫.史托罗诺夫的男人,那人就有可能办到。帝国首席魔法师夫路达.帕拉戴恩更在他之上,是足以震撼国家的魔法师。
单一个体有时能与一支军队,甚至是与一个国家抗衡。
换句话说,魔导国即使不把那个可怕的不死者之王算进去,也等于保有一千支军队。
(……这根本死棋了吧!假设有一千支军团好了,哪有什么办法能挡得住他们?……我看还是放弃好了……)
这话他绝不会在部下们面前讲,但这个答案已经浮现脑海好几次了。真要说起来,当他听到卡兹平原之战的那件事时,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就是这个。
「──那么陛下,在竞技场内见过银丝鸟的各位后,再移动到预定地点,没错吧?」
吉克尼夫只动动视线,定睛注视坐在前面的男人。
帝国四骑士之一「雷光」巴杰德.佩什梅。
吉克尼夫沉默地点头,回应他的询问。
这次他雇用精钢级冒险者小队担任警备。名义上是警备,其实主要是防制魔导国的间谍。很遗憾地,他没能联络上另一个候补伊杰尼亚,知道要将他们拉拢进帝国是难上加难。
「陛下,精钢级冒险者的确是人类的最强战力。但终究不超过人类的范畴,请陛下千万不可大意。」
「激风」宁布尔.亚克.蒂尔.安努克想说什么,吉克尼夫十分能够体会。应该说他比现场目睹过大屠杀的宁布尔更明白,因为他见过在那王座之厅并排而立的怪物们。
「当然,但如果是他们,也许能设法防范。听闻王国的精钢级冒险者飞飞在魔导王面前举剑,用他的力量保护了民众。那么既然同样是精钢级,要防范得了才像话。」
吉克尼夫一边说著,一边寂寞地笑了:
「那么如果连他们……都防范不了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对于吉克尼夫的询问,两位骑士脸色变得沉痛。那脸色更胜千言万语,看得吉克尼夫都露出了与两人相同的表情。
「陛下,请您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们虽然力有未逮,但将倾尽全力。」
「就是啊,陛下。拿出威严来,露出您平常满怀自信的表情,别这样苦著一张脸嘛。」
两人的温柔话语刺进心中,吉克尼夫没办法说「你们刚才也是同一副表情喔」,坦率地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因为他们所言就像在沙漠洒水,确实渗透了吉克尼夫狂乱的内心。
「……抱歉了,感谢你们的一片心意。那么……既然这里只有你们在,可以让我发点牢骚吗?」
两位骑士默默地点头。
「我说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那种怪物怎么会出现在帝国旁边?为什么,我有做什么坏事吗?怎样才能打倒那种怪物──就算不能打倒好了,至少让我知道怎么封印他吧。帝国最强的最后王牌都变节了,在这最糟的状况下真有办法能逆转吗?」
他本来没打算说这么多的。
吉克尼夫必须领导众人前进,否则众人将无所适从。身居高位者有身居高位的态度,尤其是肃清了众多贵族的「鲜血皇帝」更是如此。
皇帝不能示弱,这是他尊敬不已的父亲的教诲。
然而生为人类,忍耐总是有限度的。
吉克尼夫向来只在侧室面前展现的人性面喊道:
「对,我是请那家伙用了魔法,但我是逼不得已!不查清楚那家伙的一部分能力,是要怎么想出应对办法!都怪我就对了吗!发生什么坏事都是我的责任吗!每个人都同一副德性!」
吉克尼夫紧咬嘴唇,两手乱抓头发。
事实上,这还只是起头。其实他很想放纵内心深处涌起的情绪,一边吼叫一边满地翻滚,只不过是勉强守住帝国皇帝的体面罢了。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失控了。
好像渐渐养成坏习惯了,吉克尼夫一边想,一边坐正姿势。
「抱歉,我似乎有点太激动了,最近压力好大。」
往下瞄一眼,手上黏了好几根头发。
看看过去的肖像画,列祖列宗之中并没有头发稀薄的人物。他忍不住想:搞不好自己会成为第一个秃顶皇帝。
他悄悄拍掉手上落发,不让两个部下注意到。同情有时比怒骂更让人难受,头发问题正是如此。
「让你们看到我刚才的样子,再听我这样说,你们或许会不知所措,不过你们俩别担心。应该还有什么对策才对,我不会让他对帝国为所欲为。」
他露出看似大胆无畏的笑容,两名部下的神色这才稍微和缓了点。
只是,脸上仍然没有安心之色。
他们大概也明白吉克尼夫所言几乎只是安慰话吧。
再怎么想,都想不到能如何对付那个怪物。
老实说,就连吉克尼夫都觉得没希望了,除非其实有个武器能确实杀死不死者,或是突然跑出个惊人力量觉醒的人类。
(所以才要找斯连教国,如果是他们的话,如果是比我国历史更久远的该国,说不定会拥有能一击杀死不死者的武器。不,只要有相关的知识,我就能继续战斗!)
只能如此祈求了。
马车前进,乘载著吉克尼夫的最后希望。
●
竞技场是圆形建筑,其中一个区块有个大型入口,马车就驶进这里。这个出入口只供少部分人进入贵宾室,其他还有一般观众用的入口与运货出入用入口;竞技场大致区分成这三个入口。
先下马车的当然是担任随扈的两名骑士。他们确认安全无虞后,吉克尼夫才下车。
那里有五名男子。
他们的穿著打扮,并不适合站在贵宾用入口。
吉克尼夫看到美术品能大略推测价值,但从他们的装备无法猜出价格。因为他们装备的并非具有美术价值的武装──不是贵族的警备兵,而是身经百战的一群人才会穿的战斗用武装。
就礼仪来说,应该由身分较低者先做自我介绍。不过,有些冒险者是不受身分拘束的,他们就属于那些人。
但是身为帝国的统治者,对冒险者表示谦卑是否妥当?
也许是察觉了吉克尼夫的困惑,站在五人中间的男子开口了:
「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陛下。初次见面,深感荣幸。我们是接受本次警卫委托的精钢级冒险者小队『银丝鸟』。我是负责整合小队的弗赖瓦尔兹,此次请多指教。」
英气凛然的声音响遍四周。
此人背后背著鲁特琴,腰间佩著细剑。穿在身上的是蕴藏奇妙光辉的炼甲衫。
每件装备品都散发著彷佛自内部渗出的魔法光辉,而非单纯的光线反射。每一件看起来似乎都是一流的魔法道具,特别有名的是鲁特琴,据说有个名称,叫「星辰交响曲(Star Symphony)」。
那自信洋溢的模样让吉克尼夫想起几个月前的自己,不禁感到有些羡慕。
「……诸位是我国最强的冒险者小队,你们的事我早有耳闻,打倒光辉爬虫的英雄事迹实在让人热血沸腾。所以,我想我对你们每一位都很熟悉。但难得有这机会,能否由你们亲口向我介绍我国的英雄?」
「那么我就以吟游诗人(Bard)的方式介绍──」
「──拜托不要好吗,队长?不好意思,队长那个会听得我鸡皮疙瘩掉满地。什么煌煌短剑……真的行行好,还是免了吧。哎呀,真是抱歉,陛下。我出身不太好,讲话难听,请陛下包涵。」
站在弗赖瓦尔兹右手边的男人,向前踏出一步轻轻低头致歉。
这是个剃平头的矮小男子,表情呈现的是笑脸,但在一张大饼脸上显得太小的眼中并没有笑意。
他的名字是凯伊拉.诺.苏德斯坦,职业是预谋者,属于盗贼业。
关于「预谋者」这种职业的情报不足,有许多不明之处,不过比起盗贼一类,应该更偏向地下行动、暗杀者等藏身黑暗的职业。
吉克尼夫回答轻轻低头的男人不用在意,巴杰德小声笑起来:
「哈哈,陛下被我锻炼过,没问题的啦。」
「哎呀,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四骑士之一『雷光』老兄对吧,您老兄也是那里出身?」
「嗯?不,我想应该差很多喔。我虽然是骯脏巷弄里长大的,但你应该是从比我更深的世界爬上来的吧。」
「看来是的,给人的感觉的确不同……这真是失礼了,我似乎断定得太快了。」
「别在意啦,『暗云』。」
「我何时自称过暗云了……真是,都是队长不好。」
被他狠狠一瞪,弗赖瓦尔兹噘起了嘴:
「与其被人乱取绰号,不如我们自己给个方向,不是比较好吗?那么失礼了,陛下。首先是我们小队的耳目苏德。接著为您介绍我们的战士,您看了可能感到惊讶,但他的实力我能保证。」
「不,陛下绝对没在怀疑啦,他看起来比我还厉害。」
「能让强者这样说真高兴呢──叫我范.龙古。」
弗赖瓦尔兹介绍给三人的,是个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一身鲜红兽毛的猿猴。此人穿著白色的动物毛皮制成,类似铠甲的装备,左右腰际挂著长久使用的战斧。
报告书已经记载他属于亚人类种族中的猿猴族,在森林动物灵魂附体的战士职业「兽王」中,是蕴藏了猿类(Ape)力量的人物。但实际上见到本人,带来的冲击性仍然很大。
更何况长相如此的一号人物,实力竟然胜过吉克尼夫的部下中最强的战士巴杰德。
范.龙古轻轻举起右手,向三人打个招呼。
「呃,好,再来是为我们疗伤的人。」
弗赖瓦尔兹急忙介绍下一位人物,大概是怕吉克尼夫不高兴。
这次换站在弗赖瓦尔兹左手边的男人踏出一步。
「失礼。」他拿在手中的奇妙手杖发出锵啷声。这种手杖似乎称为「锡杖」。「贫僧法号运庆,乃是信仰佛神之人,今后请多赐教。」
他虽然也奇装异服,但比起刚才的兽王,服装倒是文明多了。
运庆摘下戴著的奇特大帽子──草笠,底下没有头发。若不是事前知道他有剃头,也许吉克尼夫会以为此人少年秃,而忍不住投以同情的眼光。
这位身穿帝国难得一见的战斗衣「袈裟」的男子,正是称做僧侣的精神系魔法吟唱者,虽然治愈能力不算太强,但在对抗不死者时能展现出优异能力。
他所信仰的佛神,是在南方远地受到信仰的神,鲜为人知,也有人说是四大神的从属神。关于帝国有无建造佛神神殿,吉克尼夫未曾听说,只知道他的存在似乎造成了非常麻烦的问题。
治愈魔法基本上由神殿管理并定价,那么如果是与神殿毫不相关的治愈魔法术者,又该怎么规定呢?尤其对方还是冒险者中的最高阶级精钢级。
帝国是政教分离,两者没有密切关系。吉克尼夫庆幸自己跟这个问题毫无瓜葛。
他不想再被卷进更多麻烦事了。
不过吉克尼夫在调查他们的功勋等成就时,注意到运庆对不死者等魔物具有非常优异的战斗力,这项评价的确抓住了吉克尼夫的心。也许得对神殿关系人士多少施加点压力了,当然在那之前,吉克尼夫会先查清楚他的力量究竟有没有用处。
「原来如此,那么最后这位就是波彭吗?」
「正是,陛下。」
在弗赖瓦尔兹的介绍下,一个外观更加奇怪,可说是这些成员当中打扮最出奇的人低头致意。
也许是因为职业是与众不同的图腾萨满,晒得黝黑的上半身赤裸著,以白色颜料画上了奇妙纹路。
「……你不冷吗?」
「我装备了可防护温度变化的魔法道具,万无一失。」
没想到对方会回得这么正常,吉克尼夫心里感到惊讶。资料上有提到他奇怪的外型,报告也说他是个一本正经的人。但这种反差老实说仍然让吉克尼夫大吃一惊。仔细一瞧,五官还挺端正的,年纪似乎还不算大。
吉克尼夫想知道他为什么会从事这种职业,又不太想知道。
吉克尼夫看著银丝鸟。
这是支由奇怪成员组成的奇怪小队,唯一的共通点,是每个人都各自在装备的不同位置──图腾萨满是装在他的短蓑衣上──装饰了银丝鸟的羽毛,据说是以前小队养的。
羽毛简直就像刚刚才脱落一般,漾著耀眼的银色光辉。
「我都清楚了,诸位,今天有劳了。」
「包在我们身上,陛下,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
听到弗赖瓦尔兹这样说,吉克尼夫克制自己不露出苦笑,想第一个往前走。然而──
「──可以请您等等吗,陛下?」
苏德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制止他。
「我们是受雇来保护陛下身边安全的,想请您别走在我们前头,方便吗?」
「没什么方不方便的,我就是为了这个才雇用你们。只要你们认为有必要,我都会照办。还有,如果你们有需要用到这两人的力量,尽管使唤就是。只不过,希望你们尽量不要离开我身边。」
「这真是太了不起了,竟然能使唤帝国四骑士的两位大爷,我们还真是出人头地啦。不过说归说,两位只要别离开陛下身边就行了。出了什么问题时,也只要听从我们的指示逃跑就对了。那么队长,麻烦你来首曲子吧。」
「了解。陛下,抱歉苏德讲话就这么难听,我怎么讲他都没用……」
「无须在意,不过在公共场合还这样就伤脑筋了。」
大概是得到共识了,弗赖瓦尔兹轻轻低头致意,似乎在表示他会让队员注意时间与场合。
接著他开始唱歌。不对,那与其说是歌,毋宁说是奇妙音色的组合。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听不出它的涵意。结束了只有短短几秒,却莫名萦绕心头的歌曲后,苏德动了起来。
如果要形容,不知该说成「缓慢地」还是「滑溜地」?那是吉克尼夫做不出来的动作。
「那么,请隔开十公尺的间隔跟我来。」
照著苏德所说,一行人拉开距离开始前进。吉克尼夫向站在身旁的弗赖瓦尔兹问起刚才的歌:
「刚才那个究竟是什么?」
「陛下不曾听说过吗?那是吟游诗人的一种特殊技能,称做咒歌。也有些人会以乐器演奏,不过我是以唱歌发挥效果。」
原来那个就是咒歌啊。吉克尼夫低声说完,弗赖瓦尔兹微微一笑。这时吉克尼夫想起一直有意调查,但总是没有机会调查的一件事,心想正好有这机会,于是向他问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这种咒歌能控制人心吗?」
「咒歌当中有一种称为暗示(Suggestion),与某些魔法具有相同效果,使用这种咒歌的确有可能控制人心。除此之外,魅惑也能达到某种程度的效果。」
吉克尼夫与巴杰德互看一眼。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八九不离十吧。」
看来那个的确是拥有吟游诗人之力的魔物?或者──
「那么,关于类似青蛙的魔物,你知道些什么吗?」
──也不能断定不是魔物的天生能力,这点必须弄清楚。
「青蛙吗,是巨蛙之类的吗?」
「不,不是那个。那个魔物感觉更有智慧,用两只脚站立,能够瞬间发动类似咒歌的力量。」
「……会不会是青蛙人?如果是青蛙人的吟游诗人,就符合陛下的描述……但我觉得青蛙人似乎不是那么优秀的亚人类。听说年老的族长级青蛙人,具有能够以特别声音使对手混乱的能力喔。」
那跟混乱不太一样。
吉克尼夫在书上读到过青蛙人,但跟那个叫迪米乌哥斯的人外形似乎相差甚远。虽然也有可能是青蛙人的亚种、变异种或王族等等,但可能性不大。
「看来似乎不是呢,非常抱歉,陛下,情报太少了。如果能听到更多细节,或许我还能答得上来。」
那真是求之不得。
「是吗,那么我告诉你魔物的详细外形,如果可以,能否让我借用你拥有的知识?还有关于咒歌,能否更详细地解释给我听?」
在帝国,恐怕没有人知道得比他这位精钢级冒险者更多了。
「陛下,这恐怕有点难吧,这可是他们的饭碗耶。」
听巴杰德这样说,他轻轻一笑回答:
「不会不会,杀手锏之类的是不能说,但教导陛下一些理所当然的知识不会有问题。不过……为什么不请教那位大魔法吟唱者呢?我想那位人士应该知道得比我多……」
讲到夫路达的事,吉克尼夫努力维持表情。
对于夫路达背叛一事,吉克尼夫下了封口令,不让消息走漏。总之吉克尼夫继续让夫路达担任首席魔法师的地位,但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剥夺他的权限,并摸索填补空缺的方法。
空出来的大洞,让吉克尼夫知道帝国从夫路达这号人物身上得了多少恩惠,但一切都太迟了。
「万事依赖那位老者不是很妥当,这就像学生做功课,如果因为老师优秀就等著听答案,不是会挨骂吗?」
吉克尼夫的一番话,让周围传来好几阵笑声。
「诚如陛下所言。我明白了,正好我也觉得这次的委托费以内容来说太昂贵,之后我再向陛下简单讲解一下咒歌。」
「这样啊,有劳了。」
贵宾室不只一处,包括捐款赞助竞技场经营的资产家用、高阶贵族用与皇帝用,总共三种。一行人直接前往专为历代皇帝准备的房间。大概是事前调查过了,苏德自始至终都没问路,带头前进。
最后来到弯过转角就能看到房门的地方时,带头的苏德用手掌对著吉克尼夫:
「没有人的气息呢,不过我先过去,可以请各位继续在这转角等著吗?」
他压低声音说完,不等回答,就敏捷地走过通道。吉克尼夫被引起了兴趣,稍微探头出来看看情形。
苏德无声无息地来到门前,先做了个动作后才轻轻打开门。吉克尼夫觉得门只开了一个小缝,但对他来说似乎已足以钻入,身影顺畅无碍地溜进了房间。
过了几十秒后,房门大开,苏德露出脸来。
「没有问题,这个房间很安全。」
所有人开始移动脚步,走进他确认过安全的房间。
吉克尼夫环顾周围。
房间虽然狭窄,但雅致的用品全都属于最高级,为了很少莅临的皇帝打扫得乾乾净净。
靠竞技场那一边的墙壁设计成开放空间,可将下方景色尽收眼底。瞄个几眼,就能看到满座观众发出响天震地的欢呼,展现出狂热的样态。
人潮之所以如此爆满,是因为紧急安插了武王的一场比试。
竞技场的王者──武王由于实力压倒群雄,向来没有人能与之正面交锋。因此,已经很久没有安排他的比试。
久违多时的武王比试,让赛场挤满了期待看到精彩对打的观众。
看来群众仍然相当憧憬强大的力量,而且因为帝国有骑士担任专业士兵,战场之类对市民来说,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光景。大概是因为这样,才能将互相厮杀当成表演欣赏吧。
不对,吉克尼夫有听说过,骑士们当中也有一些人喜欢来竞技场。
那么这是一种发挥与解放野蛮性的行为了?
吉克尼夫漫不经心地思考时,银丝鸟一行人已探索完室内。
「房间里有没有发动过情报系魔法或什么的痕迹?」
「没有发现任何痕迹,陛下。对吧?」
「对啊,首先我很难看穿魔法本身的发动痕迹,所以我检查过有没有魔法道具等等,但都没发现喔。不过,希望各位不要忘了,我没有盗贼那么强的调查能力,请不要以为万无一失……不过我们队长有用咒歌提升了我的探测能力,所以我是觉得不会有问题啦。」
「魔法方面,贫僧以探测系魔法检查过了,没有发动的痕迹。总之贫僧已经做了个妨碍探测的力场,应该没有问题。」
运庆用锡杖在地板上一敲,发出清脆的锵啷音色。
「那么可以麻烦你再追加一道吗,有没有能发现外人靠近的魔法?最好是即使对方隐形也能侦测到的魔法。」
「很遗憾,贫僧没有那样的魔法。不过,贫僧记得队长的确有这种技术。」
被叫到的弗赖瓦尔兹比个手势表示了解,就走出房间。
「再来呢,如果对方想窃听,你们能想到什么对策?」
吉克尼夫拚命思考安兹.乌尔.恭能怎么做。说实在的,谁也无法想像超乎想像的事物。所以不管把他看得多巨大,都绝不会流于夸大才是。
「……老实说,我是觉得做这么多已经没问题了。看起来不显眼,但我们可是用了好几种魔法加强防护喔。」
「正如他所言,陛下。探测妨碍也做了,如果对方想以魔法侦查,贫僧会立刻察觉,请陛下宽心。」
苏德与运庆轮流安抚他。
两人大概是觉得吉克尼夫有点偏执狂吧,或者是以为他察觉到暗杀的踪迹,所以神经过敏了。
不过吉克尼夫倒很好奇,如果两人知道对手是魔导王会做何反应。也许他们会明白做再多戒备也不够,或者说不愿为这点小钱接这份工作?
吉克尼夫最希望的,是他们对魔导王一无所知,使出全力应对。
然而,吉克尼夫虽然对魔导王相关情报做了限制,但不可能封住六万张嘴。
一定已经从哪里泄漏出去了。既然如此,吉克尼夫听说冒险者这种人阶级越高,就越是习惯日常性地收集情报,所以对魔导王的力量很可能也略知一二。
(要是让他们摸透我的底也不太好。)
吉克尼夫想过各种问题后,用暧昧笑容敷衍过去。
两人似乎都认为吉克尼夫接受了他们的说法,无意再多说什么。
竞技场传来格外大声的欢呼。
往那里一看,比试中的一场剑斗士对战,似乎分出了胜负。
在过去似乎必须赐落败者一死,不过时代不同了。比试之中也许会出人命,但胜负分晓后就不会再致人于死地。
据说这项规定,是在某个剑斗士连战连败但打出了有趣的对战,偶然场场得到饶恕,日后才华开花结果,登上冠军时废止的。这个剑斗士似乎让当时的人们心想,说不定还会再出现像他这样的奇才。
(那是第几代的武王?听说虽然不到当今武王的地步,但也相当强悍。我应该想想如何拉拢这种不愿为国效力的强者……)
「大致措施都做好了,陛下。」
弗赖瓦尔兹的声音让他转过头来。
「辛苦了。」
对方可是精钢级冒险者,吉克尼夫或许应该道谢,但他一时忘了,还是用了平常的口吻慰劳对方。
「不敢。那么我们既然担任护卫,是否可以跟各位一起在房间里待机?」
吉克尼夫是雇用他们担任随扈,这样想来,对方的提议十分合理。
然而,让他们待在房间里,进行密谈妥当吗?
把他们卷进来虽然有很大好处,然而一旦自己的目的曝光,搞不好会把原本无须敌对的一些人都变成敌人。
(但也没那家伙可怕──我在想什么啊。思考一个敌人是否好对付,竟然拿那个怪物当成比较对象,这就证明了我头脑真的出问题了……敌人已经够多了,只有愚者才会继续树敌。)
吉克尼夫摇摇头。
「很遗憾,之后有非常重要的会谈,你们不能入内。」
「在这种状态下要保护陛下,将会非常困难……」
「房间里有两名我信赖的部下,最起码能争取时间让你们赶来吧。」
「哎,的确是呢。」至今始终保持沉默的猿猴开口了。「可是呢,如果对手是苏德这种水准的暗杀者,一个弄不好会很严重呢。」
「说到我这水准的暗杀者,伊杰尼亚的小丫头就是一个。她会用忍术,能突然从影子里冒出来杀人哩。」
「两位是战士,遇到以剑为武器的对手想必没有问题。但若是魔法呢?贫僧最担心这一点。况且我们一定会专心看比试,不会对陛下与客人的会谈感兴趣的。」
他们连声劝说,但吉克尼夫一路上小心行动,不让情报外泄,因此更不能答应他们的提议。
「诸位担心得有理,但我身为帝国皇帝,这方面也是不能退让的。」
银丝鸟成员们的视线集中在队长身上,他大叹一口气:
「没办法了,站在陛下的立场,恐怕有些话是不能让我们听到的。那么,我们就在外面担任警卫。不过,可以告诉我们有什么样的贵宾会来吗?」
「的确应该告诉你们,不过你们什么都没看到,明白吗?」
「当然了,无论来的是什么样的客人,我们都不会走漏消息。假使消息外泄,我们会负起责任做后续处理。」
「我就相信你们吧,首先是火之神殿的神官长与风之神殿的神官长,另外还有四名神官应该会一同前来。」
「原来如此,那么如果有其他人来,我们会提高警戒。」
「嗯,拜托了。这间贵宾室与其他贵宾室有段距离,想必不会有人迷路误入此处。」
「我明白了……另一件事,陛下,可以准许我们打坏门锁吗?」
「只要你们认为有必要,就做吧。」
范突然走了出来,战斧的握柄被人手不可能使出的握力握得叽叽作响。吉克尼夫觉得只是把门锁稍微打坏,似乎用不著这么大的力量;但他不是战士,不便说些什么。
只是四骑士中的两名纳闷地交头接耳,让吉克尼夫有点在意。
战斧慢慢地举高过顶。
「──啊,不可以把门打坏喔。」
弗赖瓦尔兹的一句话,让范停住了动作,吉克尼夫也不禁扬了扬眉毛。
「……为什么呢?难道不是要说『本来只是想打坏门锁,不小心连门都打坏了,真抱歉呢。所以反正坏都坏了,就让我们也一起待在里面吧』吗?」
「这次还是别这么做吧,我不想趟政治这滩浑水。」
「说得对极了,贫僧也不想招惹神殿势力的更多白眼。」
「了解了,那就差不多这样吧。」
战斧迅速一劈,撞上门锁,轻易将其破坏。
自己是应该傻眼,还是应该感到不悦?虽然有很多反应可以做,但吉克尼夫只觉得佩服,心想真不愧是精钢级冒险者。
不是佩服他能用战斧轻松打坏门锁,而是他有胆面对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来。另外也是佩服他为了尽力完成接下的工作,傲慢到能够忽视委托人兼最高权力者的要求。
这些都是如今吉克尼夫所失去的部分。
「……把这些家伙都拖进政治的浑水里好了,让这些人逃脱不了。」
吉克尼夫一喃喃自语的瞬间,银丝鸟的成员们一溜烟跑出房间,好像事先说好了似的。
房里剩下三人,吉克尼夫他们面面相觑。
「刚才那可真厉害,不用说一声就能那么团结地行动……哎呀哎呀,真不愧是银丝鸟啊。大概就是有那样的身手,才能当上精钢级吧。」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你佩服的点好像不太对……陛下,需要我们准备饮料吗?」
「也是,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准备一下吗?」
「遵命,那么巴杰德阁下,请您也过来帮忙。」
被叫去帮忙,让他一脸不情愿。
「咦,我也要喔?陛下,我就说还是该带一名女仆来嘛!客人一定也觉得比起让大叔倒饮料,女人来倒比较好喝吧,要是我一定这么觉得。」
「好好好,牢骚到此为止,巴杰德阁下,请您多动手少动口。」
「麻烦你了,巴杰德。不在的人就是不在,只能让在的人设法解决,就跟现在的帝国一样。」
「您这比喻做的一点都不好,陛下。」巴杰德边说边帮忙准备。
楼下竞技场传来观众的声援,还能听见跟野兽有些不同的吼叫。
下一场比试似乎开始了。
吉克尼夫搜索著记忆。
在武王战之前进行的,是冒险者与魔物的战斗。冒险场在竞技场出赛时,经常上演魔法爆发等华丽打斗,相当受到观众欢迎。
俯视著狂热叫好的民众,吉克尼夫感慨地说:
「真是和平的景象啊。」
「是吗,陛下?」
没想到有人会回答自己的自言自语,往旁一看,巴杰德站在自己的身边。宁布尔在背后一脸不满,连巴杰德的份一起忙。
「我倒觉得看起来不怎么和平耶,您瞧。」
一名冒险者被兽型魔物的爪子一抓,血花四溅,掀起观众的大声惨叫与声援。
「我不是说比试内容,是说观众。」
吉克尼夫眺望著大声吶喊的观众们:
「比起眼下帝国置身的状况,你不觉得这幕景象真是一派和平吗?我在想,要是他们知道揭开一层薄薄外皮,怪物就藏身于自己的周围,恐怕不会这么尽兴吧。」
「一派和平不是很好吗,就算让民众烦恼到胃痛也不能怎样吧。」
巴杰德说得对。
吉克尼夫为自己乱讲话感到后悔。
「你说得没错,巴杰德。好了,对方差不多快抵达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是,陛下。由于某人不肯帮忙,我原本还担心会来不及,不过饮料与纸张总算都备妥了,墨水也很充足。」
之所以准备这么一大堆纸张,是防备贵宾室内遭到窃听。虽然他觉得在这欢声雷动,隔壁又没有房间的地点,没几个办法能专一窃听这里的声音,但总是小心为上。
吉克尼夫知道这样做很费事,他在皇城内这样做过,非常累人。
这一切繁琐措施,全是因为魔导国的力量是个未知数。
只要知道了对手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应对方式也会随之改变。
想利用战争做调查的打算落得了惨痛下场,造成巨大惨剧。但也不能因此就放弃一切希望,必须思考其他手段,比上次更安全地进行调查,否则永远都只能在敌人的阴影下发抖;甚至可能陷入更惨的状况,即使凑齐一手好牌,也因为害怕阴影而不得不放弃。
只是,他还无法忘记疮疤痊愈前的痛。
「要是能知道安兹.乌尔.恭──魔导王的力量极限就好了,也许根本用不著做这些准备。」
当时自己的立场是协助者,能够拜托魔导王;但如今双方都是君王,是对等的关系,几乎不可能再拜托对方什么了。不对,想拜托是可以拜托,但一想到对方会要求什么做为代价,吉克尼夫就头痛。
「不只魔导王喔,陛下。是不是也该查清楚他那些家臣能干什么,否则会有问题吧?」
「说得对。」
「……那些部下有没有可能比魔导王还强呢?」
「怎么会,不可能吧?」
吉克尼夫虽然这样回答,却开始冒冷汗。
想到自己也有比自己强悍的四骑士当部下,实在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统率众人需要的不是看谁力气大,而是更重要的其他能力。
那么如果安兹.乌尔.恭也是如此呢?
「──不,不可能。听好了,宁布尔。你的想法是错的,知道吗?」
「是!失礼了,陛下。」
要是真有这种事,那一切都玩完了。就算最坏的情况好了,希望他们顶多只跟魔导王不分轩轾──要他向神祈求都行,拜托一定要在魔导王之下。
讲了半天,还是缺乏情报。
(看来只能甘冒风险进行计画,从黑暗精灵女孩身上问出情报了。向教国商量能否大量买进森林精灵,然后用来谈条件……还是男孩(亚乌菈)比较好?不,他看起来还太小,感觉不会对女色动心,而且个性似乎很强势。)
就在吉克尼夫即将陷入沉思时,有人敲门。
三人交换一个眼神,由宁布尔代表三人开门。
站在门外的果不其然,是弗赖瓦尔兹。
「陛下,客人到了。人数一共六人,我有见过神官长大人,应该是本人没错。」
「那就请他们进──」
话正讲到一半,半开的门后传来苏德盘问的声音:
「啊,麻烦等一下,我是说后面那几位。人数跟事前听到的一样,但不知怎地,其中两人散发出跟我类似的气味。我本来还以为神殿直属的惩戒部队──诛杀破戒神官的存在只是谣言呢?」
「贫僧也大吃一惊。」
「你们是哪里派来的人呢?」
「哎呀哎呀,这真是伤脑筋。不要多问,直接放我们进去就没事了……首先你们似乎有所误会,我──不,我等是凭著正当理由,受到皇帝陛下召见。你们对我等表示出敌意,可是会触怒陛下喔。」
「哦──那你们可以在这里等一下吗?我去问问这话是否属实。」
吉克尼夫探头出来一看,火神官长与风神官长身后,站著四个来历不明的人物。他们将连衣帽压低,看不见整张脸,显得十分可疑。
吉克尼夫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不能保证他们真的是教国使者。不过既然有神官长在,不信任对方就不能好好谈。要是双方起了争执而闹翻,也只有魔导王渔翁得利。
「他们正是我在等待的客人没错,不好意思,可以让他们进来吗?」
银丝鸟的成员们虽一脸狐疑,但很快就放所有人通行。
即使房门在身后关上,他们仍然无意拿掉连衣帽。
对于他们的粗鲁无礼,吉克尼夫不能有任何怨言。如同吉克尼夫有所戒备,他们一定也提高了警戒。当然,是对魔导王。
「我的警卫人员给你们造成困扰了,真的非常抱歉。」
「请别放在心上,实际上后面那两人,的确如同您那位精钢级冒险者所见。」
教国使者只有两人就席,后面两人站著。
吉克尼夫拿著笔在纸上写下「圣典」。对方只是回以微笑,但比言词更证实了吉克尼夫的推测。他们必定就是据说存在于教国,拥有圣典之名的特种部队群「六色圣典」之一。
「好了,比起这个,不如来欣赏比试吧?记得接下来这一场应该才是重头戏。」
吉克尼夫点头回答对方的问题。
到了重头戏的部分,观众的兴奋将会到达最高点,人声鼎沸,应该相当难以窃听。他就是看中这一点,才会挑这个时间与场合。
坐在身旁的教国使者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吉克尼夫。
吉克尼夫只把信件打开一点点,以免有人从旁边或后面偷窥。信上写的是质问。
归纳如下:首先,吉克尼夫为何会请魔导王使用那种魔法?
再来是今后帝国采取的立场。
吉克尼夫握有多少魔导国的相关情报?
文章不失礼数,但说穿了就是诘问状。
对方大可以把信先寄过来,却到这时候才拿给吉克尼夫,是因为教国也在戒备魔导国的贼性,还是不信任帝国?
吉克尼夫胸中涌起些许不愉快的感受,但想想帝国至今与魔导国的来往,教国方面不太能信任帝国,也是理所当然的。
吉克尼夫正要将回答写在纸上,这时传来了特别大的一阵欢呼,看来是比试开始了。
「这场最大的比试,艾尔.尼克斯皇帝陛下也莅临现场观战。各位观众,请看上方的贵宾室!」
主持人的声音被魔法道具放大,响遍赛场。
「恕我离席一下。」
吉克尼夫站起来,在下方的市民们面前露脸。
市民们一齐发出赞扬吉克尼夫的欢呼声,吉克尼夫端整的脸上浮现沉稳微笑,举手回应市民们的欢呼,女子们发出尖叫。对于自己的人气尚未衰退,吉克尼夫感到心满意足。
「谢谢陛下!好了,那么各位观众,接下来久违多时的武王战即将开始。看来还需要花一点点时间准备,请各位耐心等候。」
「武王啊……」吉克尼夫低喃。
以前吉克尼夫曾经问过巴杰德,如果四骑士所有人向武王挑战,结果会是如何?巴杰德笑著说他们没有胜算。这个回答让他大感忧虑,命夫路达收集关于武王的情报。结果知道的,是武王这人拥有的实力,强悍到了不公平的地步。
「不过陛下,究竟是谁要与武王交战呢?」
使者问了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其实吉克尼夫也没有答案。
「我也不晓得,这次的武王战据说是临时决定的。主办人似乎为了提高话题性而不肯泄漏,节目表上也没写。」
「原来是这样啊。」使者说。
「不过能与武王单挑的,顶多也只有精钢级冒险者吧。但是银丝鸟的各位人士都在这里,那么大概是八重涟中的哪一位吧。老实说,我不太赞成让珍贵的精钢级冒险者参加这种可能丧命的战斗,而且只是为了表演。」
「这我无法完全否定,但强大的力量就是一种魅力。为了让群众见识狂暴力量,并梦想自己也能成为那样强大的战士,没有比这种场所更好的选择了。」
侍奉火神的神官长──帝国火神信仰的最高权力者插嘴道。
「说得确实有理,然而考虑到帝国的现状,我认为不适合做出可能导致战力低下的行为。武王是帝国的最强存在,不能将他卷进这个问题吗?」
「……真没想到这位使者会这么说。」
斯连教国是重视人类的国度。不对,应该说是不认同其他种族的国度。
在这个各类种族生存的世界,教国能让其他国家知道这件事实,还能维持国家体制,只能说令人佩服。还是说将国民统一为单一种族,才是建立强国的条件?
「我只是以个人身分提出一个建议,与国家无关。那么这事就讲到这里,陛下,可以请您给我答案吗?」
「也好,那就──」
「──那么各位观众,让大家久等了,挑战者即将入场!」
吉克尼夫拿起笔,正要对第一个问题写下答案,一听手又停了下来。因为他起了好奇心,想看看是哪个勇士敢挑战赫赫有名的武王。得到认可成为挑战者,就表示主办人至少认为这会是一场精采的比试。在这帝国当中,还有这样的高手?
如果此人能力优秀,而且有意为帝国效力,就算输了,吉克尼夫也愿意任用他。看情况甚至可以任命他填补「不动」之死造成的帝国四骑士的空缺。
「……我想很多人都听过挑战者的大名,这位大人今天莅临现场!他就是魔导国国王安兹.乌尔.恭陛下!」
「──啊?」
吉克尼夫不由得蠢笨地叫了一声。
主持人的话中含意,彷佛左耳进右耳出。
当整个竞技场陷入困惑时,贵宾室中则是一片死寂。
吉克尼夫环顾周围,确定所有人都跟自己听见了同一句话。
「安兹.乌尔.恭?」
(──这不可能。)
当然了,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跑来参加外国的剑斗比试。只要是有常识的人都会这么想,又不是哪个地方的蛮族。
最重要的是,吉克尼夫一直有在注意魔导国的动向。如果魔导王进入帝国,一定会立刻传进吉克尼夫的耳朵,因为此事被他列为最优先事项。吉克尼夫都安排好了,不管自己是在后宫还是任何状况下,都一定能接收到情报。
然而自己却没收到报告,这就表示──
(偷渡入国?他会做这种事,然后跑来竞技场?他在想什──咦,不会吧,是这样吗?这怎么……可能?)
吉克尼夫身体一颤。
然后他只移动目光,看向来自斯连教国的使者。
他们连衣帽底下的视线相当尖锐,其视线只代表了一个意涵。不,假使立场颠倒过来,吉克尼夫也会导出同一个答案。
他们判断是吉克尼夫把魔导王叫来的。
「请等一下,这是陷阱!」
没错。
这是安兹.乌尔.恭计谋的一步,吉克尼夫必须让使者理解,不,是让他们接受这点。
「魔导国的,还是……?地点是陛下指定的吧,而且是几小时前才通知我方。」
正是如此,他直到最后一刻才通知,以免情报外泄。
吉克尼夫拚命想起知道情报的那些人。人数很少,都是他信得过的人。但真是如此吗?
不对──
「──也许是被魔法支配,引出情报了。此事绝非我所策划,证据就是如果是我设下的陷阱,我怎么会如此惊慌?」
「您要我们相信您的说词?难道不是为了把我们拖下水,或是把我们卖了?」
对方丝毫不肯相信吉克尼夫。
不,这是当然的。如果立场颠倒过来,自己也会这样谴责他们。
(可是,情报究竟是从哪里泄漏的?不对,真的有泄漏吗?会不会一切根本就是照他的计画在走?他早就洒下诱饵,等著我一口咬住──)
背脊一阵冷颤。
魔导王究竟预测到多少我方的动向?
很可能从一开始到现在,全都是他算好的。
魔导王就是这种对手,吉克尼夫清晰的头脑得出了答案。
(他到底设下了多少计谋!不对,现在不是对他的智谋感到惊惧的时候!得赶紧想想办法!)
「情况不妙,得赶紧从这里──」
然而,为时已晚。
新一名闯入者的声音传来,那是猎物落入设下的陷阱,猎师称心如意的声音。
「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阁下,好久不见了。」
吉克尼夫拚命压抑著粗重喘息回头一看,只见魔导王从竞技场的中央上升到贵宾室的高度。
之所以满不在乎地暴露出那张令人厌恶的原本面貌,必然是为了让人知道就是他本人。
「这……这四──呼。这是我要说的,恭阁下。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你……」
吉克尼夫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管说什么都会落人口实的担忧,让他的嘴唇像黏了浆糊般张不开。
「我也是一样的想法,偶然真是教人害怕啊。」
魔导王发出邪恶的吃吃笑声,一看就知道他根本不当这是偶然。
错不了。
吉克尼夫可以确定,一切都是安兹.乌尔.恭的诡计。
他当场抓到吉克尼夫与教国的密谈,藉此对吉克尼夫施加压力,同时阻止两国结盟,也对教国施加压力。
真是个鬼才。
吉克尼夫往衣服上抹了抹手心渗出的汗。
己方的情报肯定泄漏了许多,那么,他究竟知道多少?
吉克尼夫拚命动脑时,魔导王眼窝中亮起的可怖亮光朝向教国使者。
「那几位是陛下的熟人吗?」
被安兹一问,吉克尼夫语塞了。
这不是个单纯的问题。
是踏绘。
是要护著教国撒谎,还是站到魔导王那边出卖他们?
安兹太过恶毒的做法,甚至令吉克尼夫一阵作呕。
他感觉没有表情的骷髅脸庞彷佛邪恶地歪扭著,必定是在嘲笑无法开口的吉克尼夫。
「怎么了?艾尔.尼克斯──不,吉克尼夫阁下。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由衷为吉克尼夫担心,因此也就格外令人厌恶恐惧。就像疼爱在手中挣扎的小动物,只要是人,当然都会害怕这种窃喜的氛围。
「没……没有,我没事,好像站得有点头晕。」
「是吗?健康就是本钱,保重啊。」
吉克尼夫硬拗的藉口根本不可能通用,但安兹却配合著回答,是不是在观察杀死猎物的瞬间,还是他嗜虐成性?或者是──
「可以请你介绍这几位给我认识吗?我是安兹.乌尔.恭魔导王。」
──他是想说这个?
既然一国之君已经报上名号,他们自然不可能一声不吭地离席。若是报上假名,魔导王如果早已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又会采取何种态度?
(竟敢这样玩弄我!)
安兹的表情纹风不动,应该说那张脸无皮无肉只有骨骸。而且也没有眼珠,只有彷佛于深处摇曳的赤红火光,无法掌握任何情感。然而吉克尼夫却知道安兹的邪恶笑意更深了。
「万分感谢,本来我等应当报上名号,然而我等正好有急事必须速速离席。关于我等的事,还请您之后再向陛下询问。」
教国使者从座位站起来。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今后应该还有机会相见,在那之前请各位珍重。那么我还得上场,就此失陪。」
说出一番酸言酸语后,魔导王轻快地向下降落。
等看不到他的身影后,教国使者的尖锐眼光朝向吉克尼夫。
「你陷害我们。」
「绝……绝无此事!」
「绝无此事?那家伙摆明了知道我们的事,不是吗?他刚才的行动,自始至终都在嘲笑按照他心意行动的愚者吧……你告诉了他多少?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你出卖了多少机密?听说你哀求对方使用骇人无比的破坏魔法,看来是事实了。」
吉克尼夫看向神官长们求助。
两人眼中浮现的情感不是困惑与怀疑,而是敌意与失望。
魔导王在最具效果的时机,做出最强的一击。这一击彻底令帝国屈膝,为了让帝国(吉克尼夫)知道自己只剩下背叛人类一条路──
「请你们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将情报泄漏与他。」
「……就算相信您,情报还是完全泄漏了,这点是不会改变的。很遗憾,皇帝陛下,我们恐怕不会再见面了。」
教国使者只说了这些就走出房间,神官长们也跟随其后。
「站住!我要听到你们的想法,否则不许你们离开房间。」
宁布尔与巴杰德都将手放在武器上,准备行动。
吉克尼夫振作起受挫的心,定睛注视两名神官长。斯连教国的使者头也不回,径自离去。
「我要你们说出神殿势力的看法,你们对魔导王是怎么想的?」
「……魔导王是邪恶的不死者,认同那种魔物为君王,是不被允许的。」吉克尼夫还来不及开口,火神神官长继续说道:「不过,与那魔物交战也不可能赢得胜利,因此我们会摸索消灭他的手段。」
「要出卖我们就出卖吧,皇帝,受强大魔鬼迷惑心志之人。」
风神神官长的发言,完全表现出对吉克尼夫的敌对意志。
情况非常不妙。
神殿势力不会干预政治,然而,眼看皇帝与不死者这种强大敌人同流合污,也许会展开放逐行动。
吉克尼夫无法肃清他们,神殿是人民心灵的救赎,同时也司掌医疗。
这样做会导致帝国由内部分崩离析。
安兹.乌尔.恭打出的一著,有如死神镰刀的一击令吉克尼夫深感恐惧。那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看帝国崩溃。之后再随便找个理由,让魔导国大军犯境就行。
如果是吉克尼夫,大概会找藉口说「由于邻国友邦局势混乱,为了维持治安而调动军队」吧。
从刚才的反应推测,就算魔导国摆出这种态度,斯连教国也不会加以谴责。王国恐怕也没这个余力,要等城邦联盟提出谴责声明又需要一段时间。
究竟该提出什么样的利益,才能消弭他们心中的怀疑之色?不对,是要让他们吞下疑心,答应配合才行。
吉克尼夫做为皇帝与对手谈话时,心里想的永远是这个。要打动人心,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诱之以利。他一辈子活到现在,很清楚这种想法是正确的。他看过太多人看似道貌岸然,骨子里却欲望深重。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吉克尼夫想不到答案。
自己被视为人类叛徒,与不死者同流合污,没有任何利益能突破这个困境。
所以他只能真挚地,毫无虚伪地说道:
「听我说一件事就好。那人的智谋在我之上,事情如此发展,想必也全都在他的计画之中……换成我站在你们的立场,我大概也很难相信你们……但我真的没有把情报卖给他。还有你们或许不会相信我,但我想以一个人类的身分忠告你们。魔导王的统治慈悲为怀,耶.兰提尔的人民生活十分和平。」
「谁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或许吧,但目前相安无事。如果毫无胜算却挑起战端,我国会即刻步上毁灭之路,所以希望你们不要操之过急。」
两名神官长互相对视。
然后他们看吉克尼夫的眼睛,敌意淡了一点。
「……看来我们有点感情用事了,的确如果是那有名的不死者,不能断定一切不是在他掌握当中。我们另外安排地点再会面吧。」
「有劳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两位。希望两位能找个位子看看那人在竞技场的战斗模样,然后如果有办法打倒他,请告诉我。」
吉克尼夫低头恳求。
在谋略等智谋战上,吉克尼夫不及安兹。想平分秋色,只能以人心做为最终王牌了。
楼下传来欢呼声,吉克尼夫移动视线。
「……武王加油啊,神明保佑!」
吉克尼夫真心向神祈求武王获胜。
3
好久没来到帝都了。
从小窗看见的景象,足以让安兹怀著挫败感。
街上充满活力。
人们神情开朗,人声鼎沸。跟自己那个黯然无光的国家简直有天壤之别。
然而袭向安兹内心的挫败感很快就消失了。安兹是最近才开始统治那座都市,接受了新的统治者,人民当然会因为改变与不安,而一时丧失活力。
布妞萌曾经教过安兹战略游戏,听说占领战争赢得的土地,该地市民的心情参数会一口气下降,然后──
(他好像说会出现Partisan?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一堆阔头枪?)
文章前后没有关联性,好像有哪里弄错了。
由于那款游戏跟YGGDRASIL没太大关联,安兹只是随便听听,现在后悔了。不过,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出现」指的应该是好卖,但会不会是玩家特有的用语……?Partisan……记得是枪的一种。武器好卖表示有理由战斗,市民要战斗?嗯,意思是不是要对抗新的统治者,也就是说会起内乱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直接说会发生叛乱就好了啊。为什么要说Partisan?好吧,没差……)
耶.兰提尔之所以没发生叛乱,大概还是因为有死亡骑士进行巡逻等维安活动,收到效果了吧。还是因为一开始利用了飞飞这个角色,达到很好的抑止效果?不,也有可能是因为施行良政。
(能和平统治最好,只有蠢蛋才会勒死下蛋的母鸡。记得书上写说,有时PK后得把掉宝还给对方等等,以免结下梁子。)
安兹回想起写在《轻松上手PK术》里的内容,发现自己思考偏离主题了,赶紧修正方向。
(不对,现在是在想活力的问题。好吧,我统治的是一座都市,相较之下,这里是拥有多座都市的帝国的首都,活力有差是没办法的,况且人口也不一样……只要人口增加,我们魔导国一定也会充满活力的……或许应该跟雅儿贝德稍微提一下「多子多孙多福气」政策。)
安兹安慰自己,然后像个统治者开始思考新政策。
「请……请问一下,陛下。」
同样从马车车窗看著外面景色的男子出声,让安兹回过神来。
「恕……恕我冒昧,陛下。此处似乎是帝国首都欧温塔尔?」
几乎是被强行带来的男子颤声问道。
「没错,不愧是冒险者工会长,一看就知道这里是哪里。」
「谢……谢陛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不记得我们有通过关口什么的,这样岂不是偷渡入国吗!」
他说得没错,安兹是用「传送门」直接传送到帝都,并未通过什么关口。
「──不过是小事罢了。」
「这才不是小事!绝对会成为两国之间的大问题!国王竟然偷渡进入外国!」
吉克尼夫来到纳萨力克时也是这样啊。安兹无法这么说。照常理来想,工会长说的才正确,错绝对在安兹身上。
安兹拚命思考,但想不到能让艾恩扎克接受的说法。他反而还感到佩服,想不到工会长个性还挺认真的。安兹原本以为他会说「不被抓包就没事」,这下稍微改观了。
「……工会长,我与艾尔.尼克斯阁下关系很好,也曾爽快答应他的请求。」安兹想起那场战争的事。「虽然不能说他也应该这样待我,但只要我一句话,他应该也会欣然应允的。只是会变成先斩后奏……既然皇帝陛下想必会准,那还需要什么别的?」
「您……您说得确实没错,可是……」
「最重要的是,我与你都没有携带危险物品。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唔唔……」艾恩扎克欲言又止。
安兹确定已经骗倒他了,心中窃笑。
实际上安兹是蓄意偷渡的,个中理由有二。
(如果吉克尼夫知道我要来,铁定会进行接待。就算他对纳萨力克有戒心,同盟国的国王入境,他表面上也应该会表示欢迎,但是那样就糟了。)
帝国皇帝欢迎同盟国君王的典礼,对于不懂贵族社会的安兹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想避免的活动。
要是在典礼上闹笑话,他会没脸见在魔导国辛勤卖力的守护者们。
另外还有一个理由。
(再来就是我得想想该怎么做,才能巧妙地把艾恩扎克扯进来。像去工会那次诉说自己的梦想请他协助,是否会是最安全的手段?)
因为他想硬是把艾恩扎克扯进这件事里。
安兹来此是为了劝诱冒险者。
安兹很想把冒险者工会纳为国家机构之一,但有了外盒,还得花时间充实内容。这是因为首先,魔导国只拥有一座都市,冒险者人口稀少。以蜥蜴人为代表的其他种族冒险者的问题日后再说,眼下必须先增加人类冒险者。
所以才必须进行挖角,人数少,从邻近诸国挖人就行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劝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安兹接下来要做的等于上门推销──跑业务当中难度最高的工作。
艾恩扎克也说过,冒险者虽然身分自由,但事实上等于对抗魔物的国防战力。如果强行挖角,肯定会引来各方面的强烈反弹。
当然,就算各国的冒险者工会联合起来与魔导国全面抗战,安兹也不认为自己会输。但是这么一来,自己旗下的冒险者们将会士气大减。他们很可能不乐见新加入的组织与老家相争,而失去干劲。
因此,安兹想把知道自己目的与概念的艾恩扎克牵扯进来,利用他当仲介,让事情圆滑发展。如果安兹在耶.兰提尔就这么说,怕他会拒绝同行,所以才硬是把他带来。
安兹此外还有一个目的,是让艾恩扎克提供与对方的共通话题。
这是跑业务的一个诀窍,双方之间只要有共通点,会比较容易倾听对方说话。
来自同乡、支持同个球队……安兹──不,铃木悟看过同事利用这些方法抓到客户。
安兹做为冒险者飞飞,对冒险者略知一二。但他是一口气爬上高阶级,不能说真的了解冒险者的辛劳。所以他才会让从基层冒险者做起,又以工会长的立场看过众多冒险者的艾恩扎克做缓冲,想让对方对自己产生亲切感。
换句话说,这次在帝国工作的成功与否,端看艾恩扎克的力量。
(只是,问题在于要如何提升艾恩扎克的动力。)
如果艾恩扎克说要看报酬,安兹可以支付不小的金额,但安兹不认为他会为利所动。
「走吧。」
安兹对车夫座的人吩咐一声,马车静静向前驶去。驾驶马车的是安兹以手头仅有的钱召唤的八十多级魔物「半藏」。
半藏在类人型魔物中属于忍者系,擅长揪出隐密行动。这个等级层其他还有擅长幻术的果心居士、擅长空手战斗与特殊技能的风魔,以及擅长武器战斗的飞鸢加藤等等。
马车前进,车内匡当匡当地晃动。
这是因为安兹担心平常施加了多种魔法的马车会引人起疑,而选了一般马车。
「……那么魔导王陛下,您之前不肯说,如今到了帝都,是否可以告诉我,您究竟想做什么?」
「我来此的目的,之前跟你谈过,你应该明白吧。」
咦?艾恩扎克蹙起眉头。
「就是招募冒险者进入我国一事。」
艾恩扎克板著一张脸,显然一副不赞成的表情。
「……您难不成想劝诱帝国的冒险者?」
「正是,我要挖走这个国家的冒险者。」
虽说战争无情,但自己毕竟杀死了王国那么多兵士,恐怕很难拉拢王国冒险者。况且雅儿贝德正在造访王国,安兹不能给她添麻烦。这么一来,帝国这个同盟国就是最佳选择。
在城邦联盟等较远的地区,正透过夫路达收集国家情报,安兹不敢还没问过雅儿贝德与迪米乌哥斯的想法就随便出手。
「您打算怎么做?我……」
艾恩扎克做了个深呼吸:
「……陛下,我接触到陛下对冒险者的看法,深受感动,因此我想竭尽所能协助陛下。但是,这可能是因为我算是比较接近体制的人。现任冒险者可能舍弃至今累积的一切吗?恕我直言,我认为很难,尤其是帝国的冒险者更是如此。」
安兹胸中涌起新鲜的喜悦。
对,他要的就是这种意见。
不是说守护者们不对,但因为他们会将安兹所言当成真理付诸行动,安兹常担心自己的命令是否正确。因此安兹想要的,是对自己的意见给予否定反应,这样他才知道哪里出错。
安兹心中对艾恩扎克的好感度略为上升。
不过,安兹不能坦率地佩服他的看法。
莫名其妙的是,部下都以为安兹.乌尔.恭是位智者。他不能做出破坏形象的事,不想让大家失望。
「……说来不可思议,拿好处与坏处相比,应该是好处比较大,但却不能如意,看来我对冒险者的知识还不够。」
真庆幸这张脸完全没有表情,就算撒谎也不会被看穿,可谓终极的扑克脸。
安兹讲到这里停了一下,正眼注视艾恩扎克。不能摆出等待他反应的态度。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你觉得什么样的提议才有足够魅力,吸引一度决定根据地的冒险者换地方?」
「……陛下,非得要立刻挖角吗?」
「什么?」
「您非得急著拉拢这帝都当中的冒险者吗?」
安兹将手放在下巴,想了想。
如果可以,安兹很想尽快进行。但若是不可行,他可以忍耐。他的主要目的是让魔导国广为人知。
异形类种族没有寿命,因此就某种意义来说,可以认为时间很充裕。
「的确并不是那么急。」
「那么,是不是应该先巩固基础呢?首先在魔导国成立陛下谈过的组织,然后建设其他各项设施。由外而内逐渐成形或许比较好。」
「很好的提议,这我也想过。但有一个问题,就是一开始制作容器时,得先试算要装多少,否则恐怕会太大或太小……你试算得出来吗?」
「确……确实如此,我办不到。我不知道陛下脑中描绘的冒险者培育机构有多大规模,也不知道这项计画占了魔导国多少比重。」
「是啊,说实在的,我也正在摸索。尤其是──你似乎对我说的话感兴趣,但我完全不知道这能打动多少冒险者的心。为了观察反应,我才想在帝国尝试劝诱,藉此知道结果。」
「原来如此……不愧是陛下。想不到陛下思考如此深远,我真为我的浅虑感到丢脸。」
「没这种事,我跟你们是不同的存在,所以对于人类的反应等等,可能会做出错误的行动,也许会说出令对方不悦的话。在这种时候,我希望你能给我一句建言。就这个意义来说,我需要有人协助我……艾恩扎克。」
「是!」
「今后也要你多费心了。」
艾恩扎克有一秒钟陷入沉思,然后深深低头致意。
简直就像纳萨力克的守护者的动作。
安兹高傲地点头,并回想刚才的对话。
(也就是说关于如何吸引帝国冒险者,可以全部丢给艾恩扎克处理,是吗?)
这个部分非常重要。
安兹觉得自己还满会做简报的,但并不代表他喜欢做。如果有更能干更优秀的人,就该全部交给那个人做。不对──
(──不能全部丢给别人,至少如果出了问题,我这个上司得设法解决才行。)
在安兹下定决心绝不要成为最差劲的上司时,他发现艾恩扎克似乎在思考某些事情。
「怎么了?」
「……不只是当今的冒险者,陛下会希望今后诞生的冒险者们,也担任您的组织成员探究未知事物,对吧?」
「我有意如此。」
「如同我方才所说,要拉拢现任冒险者恐怕很难。不过,或许能够让那些有志成为冒险者的人对魔导国产生向往。也就是募集雏鸟,进行培育。」
冒险者没有国境之分,但还没成为冒险者的人应该还是受国境限制吧?安兹虽然这样想,但艾恩扎克对这个世界比安兹知道更多,他都这么说了,大概没问题吧。
「原来如此,那么该怎么做呢?」
「是,强者总是受人憧憬的。所以魔导王陛下不如展现您的力量,在该地宣传如何?」
这样对不对啊?安兹想。
然而宣传的确很重要,建立冒险者工会,也是为了替安兹.乌尔.恭魔导国做宣传。
「……为了显示我是强者,只要模仿冒险者的作为就行了吗?」
安兹心想是不是要做个帝国的飞飞,一问之下,艾恩扎克摇摇头:
「关于这点,陛下,此处是帝都,不如在竞技场展现您的力量如何?」
「哦……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仔细说给我听。」
●
马车停在一栋大宅邸前。
安兹曾经以飞飞的身分带著娜贝在帝都游走过,但不记得有看过这么大的个人宅第。至少在耶.兰提尔,安兹没看过哪户人家能与这幢豪宅相比。
「这里就是竞技场主人的宅邸吗,真是气派啊。」
安兹一问,「这样说有点语病。」艾恩扎克回答。
「竞技场本身是国营的,这里的人只是租借竞技场,安排表演节目──我想正确称呼应该是承办人(Promoter),其中他的权势最大。」
「原来如此……你们认识?」
如果他们认识,安兹心想事情应该很好谈,但很可惜的是艾恩扎克摇摇头。
「竞技场的节目内容复杂,有时还会让冒险者与魔物交战。我只有在他们捕获魔物运送过来时,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罢了。」
「这样啊,不过这样仍然帮上了忙,我十分感谢你的人脉。但话说回来,他们在耶.兰提尔近郊想抓什么魔物?」
艾恩扎克板起脸孔。
「他们似乎是想捕捉卡兹平原的不死者,因为不死者不需进食,所以只要抓到了,就不用再另外花钱。」
「哦,著眼点不错嘛,看来此人很懂道理。」
「是这样吗?我是不太喜欢这个人……不过,陛下,恕我失礼,听到您的同族人士被人猎捕,您不介意吗?」
安兹正眼看著艾恩扎克。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您与他们都是不死者……」
「喔,原来──不死者也有很多种类,况且我并非对所有不死者都抱有同族意识。」
「这真是失礼了……陛下的种族称为什么呢?如果不至于失礼,可否请陛下赐教?」
「死之统治者(Over Lord),你有听过吗?」
「不,非常抱歉,我才疏学浅,未曾听过。」
我想也是。安兹心想。
作为YGGDRASIL的魔物,死之统治者包括擅长魔法的死之统治者贤者(Overlord Wiseman)、能行使时间系特殊能力等等的死之统治者时间王(Overlord Chronos Master),以及擅长指挥不死者军势的死之统治者将军(Overlord General)等,种类丰富,最弱的也有八十级。
安兹已大略掌握这个世界平均的实力与强者的力量,基于这点来想,如果死之统治者这种不死者出现了,肯定会造成大动乱。尤其不死者是不老的存在,除非被人打倒,否则永远不会消灭,将会世世代代君临该地。
反过来推测,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就表示这个世界应该没有死之统治者。
「是吗?我很希望让冒险者勇闯未知的世界,收集这类情报。如果有与我同族的存在,并且对生命抱有憎恶,那可是很棘手的存在喔,你明白吧?」
艾恩扎克睁大双眼,点点头。
「正如陛下所言,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由衷明白了冒险者的正确姿态。」
「是啊,你必须把我当成不死者中的例外。我明白人类等种族的价值,所以不会滥杀无辜,但其他死之统治者可就不一定喽。」
「是这样的吗?」
「没有确切证据,我也说不准是只有我例外,还是我的种族全都例外。不过还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行动,不是吗?」
「……陛下所言甚是,我会铭记在心。」
安兹点点头。
如果找到了死之统治者出现过的痕迹,而且已经遭人打败──说不定能循线找到对夏提雅洗脑之人。不对,说不定那个死之统治者也跟夏提雅一样,遭到魅惑而受人控制。
「那么我去与对方约时间。」
「有劳了。」
艾恩扎克下了马车,安兹目送他离去后拿出面具戴上。在耶.兰提尔已经可以用本来面貌坦然走在路上,但在帝都──尤其是偷渡入国时,至少该稍微隐藏一下真面目比较好。
长袍也从平常那件换成了更稳重的一件。
虽然魔法道具的等级低了一级,但这也没办法。安兹也只有一件神器级长袍,其他是同伴留下来的,但防具都已改造成同伴各人专用,比武器改得更多,例如将大部分资料用在强化同伴的特殊技能上。因此虽然不至于不能用,但无法十全活用能力。
这样的话,还不如用安兹为自己打造的装备,弱一点也没关系。
替换了几件装备后,有人来敲马车车门,艾恩扎克出声呼唤安兹。
好像还不到五分钟。
「万分抱歉,陛下。」
「怎么了?」
「很可惜,对方表示今天不方便,希望我们明天再来。如果陛下希望,我可以告诉对方陛下驾到,强行安插行程,陛下尊意如何?」
「不用。」
自己在忙时却有人跑来硬是要见面,这种人只会惹人讨厌。反而以业务的感觉来说,上门推销却免于吃闭门羹,还预约到拜访时间,已经是万万岁了。
「那就明天吧,我们应该感谢自己的幸运,这么快就有日子空出来──怎么了?」
安兹发现艾恩扎克睁大了眼睛,向他问道。
「呃,不,只是觉得陛下实在宽宏大量……就连贵族,有些人都瞧不起商人……」
「你本来以为我会硬是命令你让我见他?」
艾恩扎克没有立刻回答,比言词更表达了肯定。
安兹思考那样做是不是比较符合统治者的态度。虽然现在想这点太迟了,不过安兹.乌尔.恭是君王。既然如此,只要是统治者该有的态度,就算以铃木悟来说觉得奇怪也该做。
「我是第一次领导人类,如果人类社会应当如此,我就这么做。」
艾恩扎克表情复杂地扭曲。
「我也不知道,陛下。我没有见过国王,不知道那样做是否正确。就我个人来说,我比较喜欢陛下刚才的想法,但也许高阶贵族就该使用权力才正确。」
「人类社会可真复杂啊。」
结果就是一句不知道嘛,安兹嘟哝著,艾恩扎克对他露出亲昵的笑容。
「或许正如陛下所说,人类之间真的有许多麻烦问题。」
马车中响起两人份的小小笑声。
安兹偷偷握紧右手,不让艾恩扎克看到。他确定自己已经跟艾恩扎克混熟了。
「──那么你有告诉对方明天拜访时,我也会同席吗?」
「不,这我没说。我想先问过陛下的尊意,而且说出陛下的名字没有关系吗?」
「……只要那人不会把事情闹大就无所谓,你认识他,这方面就由你决定吧。」
「遵命,我想我会先隐瞒著。」
商量好时间等细节后,艾恩扎克再度下了马车。
这样好像让艾恩扎克当跑腿,安兹感到些许罪恶感。他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年功序列的概念,但当过社会人士的铃木悟,不太喜欢使唤年纪比自己大的人。
(这下知道为什么很多人不喜欢部下比自己年纪大了。)
如果对方是属于完全不同社会的人,应该就不会想这么多了。比方说如果是帝国的人,不管年纪多大,安兹都能任意使唤。但他对艾恩扎克办不到,就表示安兹已经把艾恩扎克视作自己的一名属下。
(必须支付合理的报酬,我得谨记纳萨力克的人们不要求奖赏是特例,否则我会变成最糟糕的统治者。我绝对不要变成黑心企业那种独裁者。)
黑洛黑洛的声音掠过脑海,让安兹坚决发誓。
(实际上,赐给艾恩扎克的奖赏……做为君王,应该支付多少才适当?秘银级冒险者的价码可以吗?不对,还要加上职位津贴,所以要加一成……太多了,那就大概5%?……拜托谁教教我适当的薪资金额啊。)
他有事总是找迪米乌哥斯或雅儿贝德商量,但就算是那两人,恐怕也不见得知道该付多少薪水。总觉得他们好像会说「下人能为安兹大人效力就该高兴了」。
(看来……还是得找人类的智者呢。夫路达也说他对魔法有自信,但其他知识就不见得样样通了……)
纳萨力克感觉好像所向无敌,但对人类社会等知识却留有一抹不安。
(……这就是所谓的先自隗始吗?采用迪米乌哥斯的提议真是用对了,不过只要是迪米乌哥斯提出的建议,我当然不会拒绝就是。)
安兹漫不经心地想著,这时有人来敲门。
「久等了,陛下。」
安兹并没有在等,但仍以他认为符合统治者身分的高傲态度,要艾恩扎克说下去。
「我已遵照陛下的意愿,跟对方约定明天十点见面。」
「唔嗯,那么在明天之前……我先用传送魔法将你送回耶.兰提尔。放轻松接受我的魔法吧,『高阶传送(Greater Teleportation)』。」
艾恩扎克的身影霎时消失无踪。
使用「高阶传送」应该能顺利将他送到耶.兰提尔三道城门当中最外围的门前。就算传送地点有东西,也能跳到邻接的安全位置,所以不需要用魔法确认他平安。
「接著用『讯息』联络他吧。」
安兹喃喃自语,因为他很不想处理这件事,所以才说出声音来激励自己。
安兹要使用「讯息」联络的人,是答应将一切奉献给他的夫路达。安兹明知他想要什么却一再拖延,是因为他没自信能给予那老人想要的东西。
夫路达祈求的报酬,是请安兹传授魔法知识。
然而安兹的魔法力量并非长年钻研锻炼而成,因此夫路达磕头请他教导魔法,只会让他头大。
在YGGDRASIL,安兹可以大谈魔法知识;但很遗憾,这个世界的魔法系统似乎跟YGGDRASIL不同。
明明是不同的学习方式,为什么会用出同一种魔法?诸如此类的种种疑问都还没找到答案。真要说起来,其实还有一堆无法理解的问题。最糟糕的状况,还得想到YGGDRASIL的能力有可能突然不能使用。
如果使用在这个世界效果有所改变的超位魔法「向星星许愿(Wish upon a star)」的复数降级式发动──一口气降低好几个等级以实现强大愿望的方法,或许能得到这些问题的解答。
但那是非常危险的赌注。
用了能不能真的得到答案还是个谜,也很可能白费工夫。而且最重要的是,安兹没有勇气使用可能成为杀手锏的魔法。当然如果有方法赚取大量经验值就另当别论,但很遗憾的是,这种方法还没找到。
「唉……」安兹叹口气──虽然没有肺──心情就像业务要向顾客道歉约好的商品还没到手,他发动「讯息」。
「夫路达.帕拉戴恩。是我,安兹.乌尔.恭。」说完,安兹接著说出讲好的句子:「威莫斯村出身,第一次接触魔法是在……记忆中应该是你村子里的咒师吧。」
『喔!老师!恭候多时了!』
夫路达的谢意传达而来。
刚才那句话是暗号,因为夫路达说收到「讯息」的人可能会是装做熟人的外人,所以安兹约好先说出名字已经改变的村庄,以及他的回忆。
不过光是这样做,还不能消除夫路达心中对「讯息」的担忧。
安兹觉得他简直有病,但如果他本来就是这样,那也没办法。
安兹对夫路达热情到了快起火的态度有点退缩,答道:
「抱歉,时间拖得有点久。我想差不多可以教你说好的魔法了,你现在有时间吗?不会太久。」
『当然有!只要是为了老师,不管有什么行程我都能挤出时间。』
呃不,用不著这么努力啦。安兹虽然这样想,但这份对魔法的热情,正清楚代表了夫路达这号人物。这种魔法狂人真心求教,一个普通人却得巧妙搪塞过去。
背负著可与处理恶劣顾客投诉匹敌的重责大任,安兹胃痛起来。
(在帝都的这个瞬间,最胃痛的肯定是我没错。)
然而,已经无法回头了。
安兹为了传送到夫路达的房间,先准备情报系魔法以确认地点。
「好,那么我现在使用『高阶传送』到你的房间。」
『喔!不是「传送」而是「高阶传送」吗!那是第几位阶的魔法呢?』
「……这方面的事等会再一起告诉你。『讯息』无法无限维持,因为我没有指挥官系的职业……在那之前,有件事得确认一下。你对情报系魔法施了什么魔法做对策,用什么妨碍传送?」
『呃,没有,我没有做这方面的任何措施。』
听他如此断言,安兹不存在的眉毛动了一下。
「这样什么措施都没做,不会有点太疏忽吗?」
在夫路达的房间进行的所有对话,说不定都泄漏给第三者了。
『非常抱歉,但我不擅长那类魔法……』
「如果是这样,用魔法道具等方法代替,不是最基本的吗?我在帝都这里看过很多道具,听说都是在你那边制造的喔?」
安兹想起初次来到帝都时前往的市场,那里连类似冰箱的东西都有卖,把他吓了一跳。
『正如老师所说,但就如老师所知道的,生产魔法道具必须要能使用类似的魔法。如果是蕴藏火焰的武器,就得会用「火球(Fire Ball)」等攻击魔法。然而防御情报系魔法的魔法,属于鲜少有人喜欢学习的一类……』
原来如此。安兹心想。
如果是在YGGDRASIL,用一般的方法,一个等级只能学会三个魔法,二十级的人就是六十个魔法。要在这当中学习妨碍探测的魔法,有点强人所难。
不知道的人听起来,也许会觉得六十个很多,但如果要安兹从自己学会的第三位阶为止的魔法中选出六十个,可是会让他烦恼上一整天。
因为必须先想到今后会用来做什么,有没有可能变更职业等,得设想许多复杂情形。
这么一想,话中带刺地责怪夫路达似乎有点可怜。
「你说得对,这是我不好。就像你说的一样,攻击魔法与防御魔法一个个学下来,探测系与情报系魔法的优先顺序难免比较低。」
玩游戏时还能轻松地说「这个我学,另外这个拜托你」,但对这里的人们来说,选择魔法近乎决定自己的人生。选择不热门的魔法,恐怕需要不小的勇气。
况且探测系魔法相当深奥,还得猜测对方会用什么魔法收集己方情报等等。
说得明白点,探测系魔法特化的魔法吟唱者,就像是拿人生当筹码赌博的职业。
「……好,我把我拥有的阻碍探测道具交给你,今后你就用这个道具提高戒备。」
『遵命!』
虽然看不到,但安兹知道夫路达正深深低头领命,说不定还在下跪磕头。
『感谢老师宽厚仁爱的一番话,弟子铭感五内!』
安兹原本想说给他个小道具就好,这话让他良心隐隐作痛。
「呃,嗯……那么我现在要窥视你的房间了。」
安兹发动魔法,窥视夫路达的房间。
他以俯瞰的角度,看到夫路达跪在地上。
一探测魔法灵气,或许该说不愧是夫路达,室内可以看到好几种颜色,不过没有会阻碍传送的危险颜色。安兹只确认了这点,就发动了「高阶传送」。
视野切换,成功传送到夫路达的个人房间。没有发生延迟等异状,也没有受到偷窥的感觉,让安兹知道自己并未闯入敌地,但他还是迅速扫视周围。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警戒,但是传送后毫无防备的状态,受到敌人袭击的机率最高。回避这种危机的行动──对PK的动作已经成了铃木悟的习惯。
「欢迎您大驾光临,我的老师。」
「……抬起头来。」
看到安兹现身,夫路达深深低头,安兹对他下令。老实说,安兹觉得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夫路达的忠诚心──以他的情形来说应该是来自求知欲的服从比较正确──相当异常。
可以说很接近纳萨力克的属下们。安兹好不容易才习惯纳萨力克之人的忠诚,现在被不太熟的人这样竭诚尽忠,会吓得他紧张兮兮。
「是!」
「好了,别站著说话,我坐下了。」
「是!我的东西都是属于老师的,请自由使用!」
安兹想习惯这种态度,又不想习惯,心情复杂地在沙发坐下,但夫路达无意坐到对面位子上。他继续跪在地上,只有脸朝上。
「好了,坐吧。」
「这……这样妥当吗?跟老师一样就座……」
「……你应该也有徒弟吧,你都这样对待他们?」
感觉运动类社团的业务员好像会有这种想法,让安兹敬谢不敏,他一问之下,夫路达摇摇头。
「我没有这么做过,但老师与我有著天壤之别,岂敢拿我与老师相比──」
「──无妨,准你就座。好了,坐吧。」
「是!」
确认夫路达坐下了,安兹一边觉得胃好痛,一边问道:
「首先,我拜──」安兹「拜托」说到一半,换个讲法:「命令你的那件事怎么样了?就是要你把帝国获得的各国内情抄写下来那件事。」
「是!邻近诸国的情报已记载完毕,只是──」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是!该说真不愧是皇帝吧。」他的表情显得很骄傲,就像面对优秀弟子的教师。「看来他似乎察觉到我背叛了。」
换工作时当然必须与前一家公司约法三章,不可泄漏得到的机密资讯。从这点来想,安兹让夫路达当间谍窃取内部情报,实在很不道德。
但安兹已经很清楚,自己支配的不是公司,而是国家。只要是为了国家昌荣──为了隶属于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之人的幸福,做什么都是对的。
安兹与吉克尼夫没有任何过节,但是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安兹才不管对方会怎样。如果他陷入不幸能让魔导国富足强盛,那就尽管让他不幸去吧。
话虽如此,与其正面为敌打个头破血流,安兹比较希望能共存共荣。
布妞萌以前曾经跟他讲过莫名其妙的故事,说什么奈许如果变成囚徒会怎样,总之意思是如果机会无限,彼此合作得到的利益比较大。
安兹知道两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他个人很想跟吉克尼夫建立好交情。
(我虽然把夫路达挖走,但我让帝国的人在卡兹平原不会受到伤害,算扯平了吧。而且可能因为我常偷看他,总觉得有种亲近感。)
「……怎么了吗,老师?」
「唔,嗯,没什么,想点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我鲁莽打扰老师,恳请恕罪!」
「你并没有冒犯到我,因为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见你。」
「喔!谢谢老师!」
他好像感动到不行,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安兹一边想,一边拉回话题:
「啊──对了,我们讲到转换阵营的事。事迹败露无妨,但有一个问题,就是你的人身安全。」
「喔!老师!弟子不才,竟能得到您如此关心!」
这老先生干嘛动不动都要这么感动?既然不是从一开始就把他当弃子,注意部下最低限度的安全,不是顶头上司的职责吗,还是说帝国不是这样?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还真可怕……对啦,我如果嫌碍事或许也会下手,可是杀掉收为部下的人总是不太好嘛。)
「夫路达啊,你别……这么激动。要是有外人在,会启人疑窦的。」
「请放心,这层楼只属于我一个人,没有外人在。」
安兹有来过一次,知道这座塔非常大。而其中一层楼竟然能由他专用,不愧是帝国最高阶的魔法吟唱者。
「那么,回到你人身安全的问题,你背叛一事曝光,皇帝不会下令除掉你吗?」
「目前看来没有这种动作,只是,我的要职方面的工作渐渐减少了。还有,皇帝过去有事常找我商量,然而从老师统治的伟大土地回来之后,他再也没召见过我。」
「原来如此……那么夫路达啊,要不要来我的身边?」
「喔!乐意之至!」
(答得太快了吧……)
「那么考虑到你的职责──不,在那之前有件事得先做,就是给你的奖赏。」
安兹打算进入正题,喘口气之后,将手伸进空间之中。这之后的谈话过程,安兹已经重复练习过好几遍,一边自己挑毛病一边逐步修正。
安兹无法预测夫路达会不会照自己的想法行动,总之练习是做够了。
「按照约定,将我的一部分睿智交付与汝,夫路达。收下吧,然后解读这本秘籍吧。」
安兹将名为死亡之书的书籍交给他。
这是一本带霉味的旧书,但书籍本身不可思议地完好无缺,没有任何蛀洞。
夫路达双手颤抖地接过安兹拿出的书。安兹感谢自己是不死者,如果还是人类,也许会紧张得让书抖个不停。
夫路达希望得到的,是一窥魔法的深渊,然而安兹不知道他所说的魔法深渊是什么。他能教夫路达从YGGDRASIL这款游戏得到的知识,但魔法深渊他就没辄了。
然而不给对方想要的东西,是辜负忠诚的行为。以恩报恩,以奖赏回应忠实勤奋是应该的,所以安兹才把自己拥有的物品中感觉写了最多魔法知识的书交给他。实际上安兹看了一下,书中的确写著些有看没懂的魔法事项。
「失礼了。」
夫路达捧著书,充满喜悦的神情,在翻阅几页后因失望而扭曲。
「──怎么,这跟你想要的不一样?」
安兹压抑不安,冷静地问道。就算夫路达说这不是他要的也没问题,这方面的发展安兹早就练习过了。
「不……不是的,并非如此,是我看不懂。」
「喔,原来如此。」
安兹从夫路达手中接过书籍,随便翻了几页后停下来。
「这个章节写的是与死者变质密切相关的灵魂──异质化问题。」
的确,书上写的是日文,夫路达自然是看不懂的,不过──
(与其说是奇幻小说,倒比较像是奇幻世界的设定资料集呢。什么叫做异质化啊,上面写说灵魂怎样怎样,可是一连串艰涩用语,看都看不懂,好像只是在看表面文字……该不会是故意设计成我只能看,但无法理解吧?)
里面写了些有的没有的神秘学玩意,应该说八成就是神秘学。让没有这方面知识的铃木悟来看,只觉得是哪个人随便乱写的;但也许这些是从某些神话引用而来的知识。要是翠玉录在这里的话,一定能详细说明一遍。
「喔!」
夫路达以欣喜若狂的眼神看向安兹,使他心中涌起罪恶感。
「好吧……这我只有一个,所以不能送你,不过你用用看吧。」
安兹将单眼镜放在书上交给夫路达,他戴上后急急忙忙地翻页。
「这……这是!也就是说灵魂就如同巨大世界川流拍打出的水花,每个灵魂除了大小之外并无二致,这下我懂了啊啊啊!」
(天啊,他发疯了。)
夫路达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把安兹吓得往后仰。
只见他两眼发直,满布血丝。呼吸像野兽一样粗重,好像随时会扑向别人。
「怎……怎么样?」
夫路达眼珠子一转,正眼盯住安兹:
「这……这真是太了不起了,老师!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知识啊啊啊!噫呀哈哈哈哈哈!」
看到老人疯癫的模样,安兹的动摇似乎超过了一定程度,急速冷静下来。
「──是吗,那么将那眼镜还给我吧。」
「什么!可是,这……」
「你必须从翻译内文做起,这是给你的修行。等你解读并理解后,一定能升上更高一层的领域。用这眼镜就没意义了。」
「多么严苛啊……是否能让我把整本书看过一遍呢?」
「我想看个一页还好,但看多了,对你的成长就没有帮助了。」
夫路达合起书本,然后闭起眼睛。
十几秒后,他才终于睁开眼睛,开口说话,语气十分平静:
「明白了,我愿听从老师教诲。那么老师,如果我有不懂之处,可否借用您的智识?」
「唔……唔嗯。只要是我懂的,我会教你。」
「感谢老师!」
夫路达摘下眼镜,还给安兹。
(很好!这样有一阵子夫路达都不会来烦我了。啊,只有这件事我得警告他。呃……我想想该怎么说。)
安兹拚命在记忆中搜寻,然后用沉重的──他认为符合统治者风范的声调呼唤名字:
「夫路达。」
「在!」
「我信任你,将记载了秘法的书籍借与你,绝不可将这本书交到第三者手里。当然,也包括你解读时写下的笔记。关于这本书的一切,都不可以说出去。」
「是!」
「理由不用我说,我想你也明白,因为这本书的知识对人类而言负担太重了。这事若是传出去,将会惹来麻烦……如果得到这些知识的人有你这般才能,那还有解救之道。但我可不想过了十年之后,还要忙著帮你处理善后喔。」
「这是当然,我从这书中得到的知识,绝对不会泄漏给外人知道,我向您保证!」
「──我信任你,夫路达,别让我失望。」
「是!」
夫路达下了椅子,在地板上跪拜。
安兹觉得其实他不用这么夸张,但又觉得大概是自己的威胁够霸气,对自己长达十小时的演技与发音练习没有白费感到满意。
「好了好了,只要你明白,我也无须多费唇舌。好,回到座位。话虽如此,没有任何帮助要解读未知语言是非常困难的事。对于这问题,你有什么点子吗?」
「是!虽然极为缺乏效率,但我有解读魔法。我想使用这种魔法,一步步慢慢进行。」
「是吗!是吗!那再好不过了。」
这对安兹而言是最棒的回答。适度给予一点考验,并争取时间。而且问题还没难到让夫路达想放弃。
「那么这个就交给你……不,有了,借你用来装书的盒子吧。我不认为你会粗鲁对待它,但也许会有人尝试偷窃。」
安兹从空间中拿出一只盒子,这跟自己收藏笔记本的盒子是同等的道具。
「只要收在这里面,就算遭窃了,也得花些时间才能打开。只不过如果连开盒子的密码都被偷听到就没意义了……这方面你得多注意。」
「这是当然,老师!我绝不会如此疏忽大意。」
「那就好。」
安兹将视线从欣喜地抚摸书本的夫路达身上移向天花板,以想起还有什么事得说。
「喔,对了。刚才说到你背叛一事曝光,要到我身边来的事还没讲完呢。首先,你什么时候能来?」
「只要老师希望,随时可以动身,我对这个国家没有留恋。」
安兹在心中动了动眉毛。
这么容易就舍弃负责人的地位,这种个性似乎不太可取。安兹会担心他今后在自己手下也有可能做出一样的事。
安兹在夫路达的履历表上用红笔写个扣分点。
「……那么夫路达啊,我有意让你参与魔导国的魔法开发事业。不过,你开发的所有魔法都不会外流,这些魔法只会在你、我与我的心腹们之间传布。你能忍耐吗,能舍弃对名声的欲望吗?」
「没有任何问题,我只要能窥视魔法的玄奥就满足了,别无所求。」
安兹认真观察夫路达如此断言的表情。
安兹完全没有看透一个人本质的能力,若是以人性来比较,夫路达活过人类绝不可能实现的岁月,大幅参与帝国这个巨大国家的营运,又是个天才学者,品性远在安兹之上。他如果想欺骗安兹,安兹是绝不可能看穿的。
然而,做不到跟不做是两回事。安兹用这种心情注视著夫路达,最后只说了句:「那就好。」
「等你来到魔导国,就全权交与你管理。关于魔法开发一事,我会尽可能提供协助。那么……」
这么一来,除了巴雷亚雷家之外,又获得了一个协助纳萨力克的人类。再来只要迪米乌哥斯与雅儿贝德推荐的女人也弄到手,纳萨力克就能更进一步强化。
在隐形敌人的真面目曝光前,他必须尽可能增强力量。
对方可是有著世界级道具,安兹必须尽快获得YGGDRASIL以外的力量。他得认为自己办得到的事对方也办得到,以此拟定战略。
只不过有个问题。
就是今后该如何保护帝国。
迪米乌哥斯的意见认为帝国是潜在敌人,但安兹不这么认为。
将来会怎样不知道,但就算目的是征服世界,光靠武力横冲直撞并非聪明的做法。如果魔导国被认定为逆我者死的国家,就连原本能拉拢的国家都会变成敌人。
所以就目前来说,不如让身为绝对君主的吉克尼夫与安兹加深双方友谊,再逐步传播到臣子之间,会不会是比较好的做法?
(这么一来,迪米乌哥斯他们应该也会将武力征服压抑到最低限度。这点子真是太棒了,跨越国家藩篱的友情,也就是超越公会的友情……朋友啊……)
安兹脑中浮现出那些异形同伴。
(不过说要交朋友,要怎么交才好?给人家想要的东西,恐怕不是正确的交友方式……我看目前最好的办法,还是保护吉克尼夫珍惜的事物,也就是帝国了,况且我的敌人很有可能找帝国下手。)
关于对夏提雅洗脑的隐形敌人,如果是安兹,他会使出一招作战方式,那就是──
(最糟的情况是在我的同盟国帝国首都使用「黑暗丰穰之献祭(I Shub-Niggurath)」。不管是谁下的手,肯定都会被认定是我做的……然后对方一定会将这件事传播到全世界,藉由这种做法拖慢魔导国扩大势力的速度。)
安兹回想起还在YGGDRASIL的时代。
那时他们认为正面对抗强大公会是愚蠢行为,曾经为了削减敌人势力,而煽动其他公会进行抗争,这次应该也能如法炮制。而且换做是安兹一定会这么做,所以对手也可能使出这招。
为了加以阻止,安兹本想不动声色地放出自己已经无法再次使用那种魔法──虽然是谎言──的传闻,让夫路达传出去。但现在夫路达已经不能用了,得想想其他手段才行。
(这很像是不让人携带手心大小的危险物品进场的方法耶……我看还是跟迪米乌哥斯讲讲这方面的事,命令他想个应对方法吧。可是他会不会觉得奇怪?啊──真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啦。)
要是能把一切问题都拋给两人解决就好了,但这样恐怕危及至高存在的形象。他一方面得守住自己的立场,一方面还得想想办法,否则会很不妙。
「老师,您怎么了吗?」
「……夫路达啊,我短期间内想保护帝国,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为了什么呢?」
「征服帝国很容易,但我并不喜欢站在瓦砾堆上。我想以乾净的形式合并帝国,为此,我希望能避免你的出走导致国力低落。」
夫路达的皱纹增加了。
「这个问题我很难即刻回答,我认为即使我不在了,也绝不可能立刻发生什么问题。话虽如此,也的确没人能填补我的空缺……若是没有问题,我就暂且留在帝国吧。」
「你愿意吗?我方会先进行商议,日后再联络你。」
「是!」
「……对了,最后有两件事想要你做。一件是我想要关于武王的详细情报,另一件是关于死亡骑士。」
●
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安兹首先使用了探测魔法。本来他应该先使用多种对抗魔法再行探测,但使用那么多卷轴太浪费了。这次不像在墓地时确定有敌人,安兹就只发动了探测魔法。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是在即使遭受反击也不会波及别人的地点。
视野中映照出不同的光景,是马车内部。安兹操纵漂浮的视野,看看马车外的景象。
这时,安兹发动了「高阶传送」。
传送正确无误地生效,他直接打开马车车门。坐在里面的艾恩扎克露出吃了一惊的表情。安兹毫不介意地坐进马车,关上车门,解除刚才发动的隐形魔法。
「果然是陛下啊,我虽然也猜到了,但能否请您不要隐形著进来?」
「我若是不隐形,这副模样岂不是会被人看见?」
「您有戴面具,我想应该没问题啊?」
「或许吧,但我使用了传送魔法,想尽量避免引起风波。」
「确实如此……」
「既然你明白了,我们就走吧?」
「好的,就这么做吧。」
马车穿过开启的大门,抵达守卫指定的位置。这是一处马车停车场,可供好几辆马车停靠。
「那么请陛下与我同行。」
安兹跟在艾恩扎克后面下了马车。
车外有一名管家打扮的老人,带著一名女仆等候著。
虽说是管家,但体格没塞巴斯那么厚实,感觉就是个普通有格调的高龄人士。而管家看起来是人类,女仆却不是如此。
女仆头顶上露出了耳朵,不是属于人类,而是动物。虽然头发遮住了不能肯定,不过人类该有耳朵的部位并没有鼓起。五官长得很可爱,但不是人类的那种可爱──而是动物给人的感觉。
「恭候多时了,艾恩扎克大人以及──魔导王陛下对吧。主人正在等候二位,由我为二位带路,可以跟我来吗?」
「什么?」
艾恩扎克被管家一问,惊愕地低呼一声。
昨天艾恩扎克说不会告诉对方安兹是谁,所以应该是被对方说中安兹的真面目,吃了一惊吧。然而安兹却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虽说自己戴著面具遮脸,但服装完全没变。只要是有门路的人,应该已经听说过安兹的外形了。比起这个,不回答对方的话才叫失礼。
「多谢,那就请你带路吧。」
「是!」
管家低头行礼,女仆迟了一拍也低下头去。
跟著两人往前走后,艾恩扎克小声对安兹说:
「谢谢陛下。」
这应该是在谢安兹替自己回答管家吧。
安兹本来想说「不用谢」,最后什么也没说,接受了他的感谢。
从铃木悟的观点来看,刚才那是部下犯错,上司帮忙解决。艾恩扎克道谢是理所当然的,上司安兹为了部下的今后成长,不能拒绝他的谢意。
安兹深切体会到上司实在不好当。
无意间,安兹想到自己这阵子为了扮演统治者,都没能普通地道谢。
(我得找个场合对守护者们以及全NPC们表达感谢,慰劳大家才行呢。)
做为以白色企业为目标的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统治者,安兹漫不经心地想著这些事,同时并没有停下脚步,让人领著往前走。
「不过真想不到这里会有兔人呢,陛下。」
这种的不能等对方走掉再说吗?安兹虽然这么想,但这个话题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于是接下去说:
「不是应该叫兔女吗?」
「呃……这个……因为种族名就叫兔人。」
「艾恩扎克,只是开个小玩笑,你这么认真回答,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反应喔。」
「…………不知道是否来自城邦联盟东方更远的地区,真少见呢。」
「嗯……」
说是城邦联盟的东方,安兹也不知道那有多远,他还没打听到那边的情报。
不过安兹在王国没看过兔人,在帝都也没看过她以外的兔人。在这种没有同族的环境,就算没发生其他种族的排斥问题,感觉住起来也不会太舒适。
安兹起了好奇心想问她一些问题,但是不行,要是踩到她的地雷就麻烦了。
没多久,两人就被带领到一个房间前。
「主人在此恭候二位,请进。」
室内陈列著几件武器与防具,用油擦得亮晶晶的,一尘不染。
仔细一瞧,几乎每件武具都带有伤痕或凹痕,肯定是在实战中使用过多次。
与其说是武器商人的展示品,比较像是这幢宅邸的主人光辉回忆中的武具。
安兹大致浏览过一遍,然后目光回到最初看到的剑上。
这是这个房间的武具当中品相最完好的一把剑。
剑上不带任何伤痕,而且放在一进房间自然就会看到的位置,可见一定是主人特别中意的一把。
「您喜欢吗?」
「嗯,真是精美的收藏品。」
放在房间中央两两相对的沙发前,站著房间的主人。对于宅邸主人的询问,安兹如此回答。主人是个体格宽阔的男人,头发剃得非常短,都看见头皮了。
双方不打招呼,继续谈论武具的话题。
「您最喜欢的是哪──啊,是那个吧。走进这个房间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安兹横越房间,站到那把剑的前面。
「我可以拿拿看吗?」
「当然可以。」
安兹道过谢,拿起了剑。如果试著装备会把剑弄掉,但只是拿著不会有问题。
安兹看著剑,注意到雕刻在刀身上的文字。这种奇妙的文字,安兹曾经在哪里看过。他拚命搜寻脑内记忆,最后找到了答案:
「是卢恩文字吗?」
「喔!不愧是魔导王陛下,您知道这种文字吗!」
(什么,真的就是吗……这个世界也有卢恩文字?)
卢恩文字似乎是铃木悟的世界曾经存在的文字,而这个世界也有这种文字,很可能是与铃木悟来自同一世界的人传承下来的。安兹谨慎地回答:
「……略知一二吧,只是有这方面的知识罢了,我并没有雕刻卢恩制作道具的能力。这把剑是出自哪里的名工之手?」
「喔喔,这问题问得真是太好了。这把剑可是由安杰利西亚山脉矮人王国的卢恩工匠铸造,可能是一百五十年以前的古物了。它的刀身能蕴藏雷电,可否请您看看剑柄上雕刻的记号?」
宅邸主人站到安兹身旁。
他一站在身旁,浓烈的香水味直冲鼻腔。
「这把剑出自矮人的卢恩工房当中极富盛名的石爪工房。」
(矮人的卢恩工房?……看来得收集详细情报才行。)
「哦,听起来这工房相当有名,你还有这间工房的其他武具吗?」
安兹环顾室内,男人愉快地笑了。
「哈哈哈哈,这里没有,我放在其他地方保管了。不过,蕴藏如此强大魔力的精品就这么一件了。」
「哦。」
安兹一面发出钦佩的声音,一面将失望藏在心里。
话虽如此,至少有得到关于石爪工房的情报,他得调查一下那里有没有玩家的存在。
「听说矮人的卢恩工匠铸造的武器很少在市场流通,你还有他们制作的其他武器吗?」
听到身旁艾恩扎克的询问,安兹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这是当然了,艾恩扎克。」男人咧嘴一笑。「因为拍卖每次有货,我都一定到场。像上次跟我竞标的冒险者,那可真是死缠烂打,害我付了高出预定三倍的金额。」
看到艾恩扎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轻轻摇头,安兹感慨万千地点头。收藏家都是这样的,得不到任何人理解,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以前的自己。
安兹虽然还想再检查一下,但把剑放了回去。
「没先向主人致意,只顾著欣赏精美的物品,请原谅我的无礼。」
男人脸上形成了满面笑容。
「陛下真会说话,那么重新来过,由我先自我介绍──我叫奥斯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商人。」
「你说自己微不足道,帝国的其他商人怕要生气了。我是安兹.乌尔.恭魔导王。」
「我没有一天不曾听到陛下的大名,请坐,我让人准备饮料。」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就不用了。」
奥斯科那双比起大脸,有如橡实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看著安兹。
「陛下,虽然我早有耳闻,但能否请您取下那个面具?」
「……既然家里主人这么说,我也不得不拿下来了。」
安兹摘下面具,暴露出原本面貌。
奥斯科脸上并无惊讶之色,溜圆的眼睛实在太小,一笑起来,就看不见深处隐藏的情感。
「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奥斯科点了几次头,开口说道:「其实我正在担心无法准备够好的茶叶,能满足大名鼎鼎魔导王陛下的胃口,看来是无谓的忧虑了。」
奥斯科开朗地如此说完,晃动著肥肚腩发笑。
「我说奥斯科,你怎么会想到是陛下跟我一起?」
「嗯,这没什么难的吧?耶.兰提尔受到陛下统治,你是那里的冒险者工会长,现在听说你要来,而且是跟地位比你崇高的人士一起,能想到的对象就只有一个人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魔导王陛下的心腹,这方面就是直觉了。奥斯科接著说。
「那么接下来可以换我提问吗,陈列在那边的武器是你用过的吗?」
对于安兹的询问,奥斯科露出大大的笑容:
「怎么可能!陛下,您看看我这体型!我只握过计算器,没握过任何刀剑,那些是我的爱好……我从小就喜欢强者,也喜欢刀剑等武具。」
「原来如此……」
「看来得到陛下理解了。那么请让我也问个问题,我听说陛下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活──呃,活过了长久岁月,对吧?」
「以你们人类的寿命来说,是的。」
安兹说完,心想:安兹.乌尔.恭魔导王究竟渐渐变成了何种存在?
不,安兹这时候不可能说:「不会啊,你们年纪还比我大呢。」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信。所以安兹才会塑造出魔导王的角色跟他们说话,不过差不多该决定一下魔导王究竟是什么角色,否则可能会出问题。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我必须说自己身为不死者活了很久。如果对方问说:「活了这么久,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就回答:「因为我长年闭关钻研魔法。」就以这些为基础,逐步塑造魔导王的角色吧。)
「那么您是否拥有过去的武具等物品?」
奥斯科毫不隐藏好奇心地问道。
「当然有,不过不能给你喔。」
「我愿支付合理的金额──不,我愿意撑一下,出到市场价的三倍。」
安兹无法立刻回绝,因为他想起自己阮囊羞涩。可是一个君王说「那这个卖你」未免太丢脸了。
「……金钱无法吸引我。」
「的确,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我竟然说出这样失礼的话,真是万分抱歉……那么我要拿出什么样的东西做交易,陛下才愿意让给我呢?」
(当作为我国卖力的奖赏,之类的吗?嗯?这样的话……)
安兹拿出一把短剑,雾霭腾腾般的特效从短剑上漏出。蓝色半透明的刀身,是以蓝水晶金属制成,其中灌注的魔力量实在说不上高。话虽如此,从整体评价来说仍然算是高阶魔法道具,比起这世界一般流通的物品来说相当强大。
「这……这是!」
声音是两人份。
连艾恩扎克也瞠目结舌,凝视著短剑。「嗯。」安兹低喃一声,将剑放在艾恩扎克面前。
「给你吧。」
「啊?」
惊呼声也是两人份。
「艾恩扎克,这是褒奖你付出的力量。话虽如此,这并非正式授奖,也不能用来保证你的身分等等。我只是认为这份奖赏适合我希冀的国度,所以赐给你罢了。如果你觉得金钱比较好,那就把它卖了吧。」
这件武器以资料量来说绝不可能杀死安兹,也不是以前的公会成员制作,具有回忆的武器。
「我……我怎能收下这么贵重的物品……」
艾恩扎克浑身颤抖。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吧,如果你不收,我下次再给你其他不同的物品,换成能疗伤的药水等等也行。你觉得呢?」
艾恩扎克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过短剑。
「我领受了,谢陛下!我愿为陛下继续效力,不负这把贵重的短剑。」
「恭喜你,艾恩扎克。如果你有什么困扰,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朋友。」
奥斯科一边偷瞄短剑一边说,艾恩扎克的神色变得像保护小狗的母狗一样。
「我不会麻烦你的,绝对不会。」
安兹略为改变了语气:
「好,差不多该开始讲正事了。」
艾恩扎克用手帕盖起刀身,奥斯科不情不愿地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表示答应。
「…………好的,两位今天大驾光临,有何贵事?」
「唔……我不擅长花言巧语,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想与竞技场的武王交手。」
奥斯科稍微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就恢复成原本的表情。
「我听说武王并非隶属于竞技场,而是你从小养大的剑斗士。艾恩扎克说只要你准许与武王交手,竞技场马上就能为我安排,所以才来拜托你。」
「呵哈哈哈哈,您是认真的吗,陛下?武王拥有魔物的肉体与优秀的战士技巧,是竞技场最强的男人喔?恐怕是历届以来最强的一个。陛下的属下当中或许也有强者,但想赢过他,恐怕……」
奥斯科自傲地摇头。
「……比夫路达还强吗?」
「不,我是指以战士一类而言。魔法吟唱者不行,在天上飞来飞去连射魔法,实在令我无法恭维。」
看到奥斯科开始碎碎念,安兹正在困惑时,艾恩扎克告诉他:「以前有个冒险者小队飞上半空,用魔法与弓箭等远距离攻击获得胜利,据说让现场气氛冷到谷底。因此,竞技场严禁使用飞行与传送等魔法。」这时奥斯科才终于回神,看著安兹。
「咳哼!失礼了,陛下。我一时想起了苦涩的记忆……好了,那么陛下,是哪位想与武王交手呢,是人类吗?」
安兹与艾恩扎克互相对视,然后安兹答道:
「是我。」
「…………咦?」
「由我安兹.乌尔.恭来当武王的对手。」
产生了一段空白的时间,奥斯科慌张失措地问道:
「呃,可是,陛下不是一国之君吗?」
「那又怎么了?」
「咦?呃不,是这样没错,那么……那个……」
「嗯,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你是在想如果我受伤了,该怎么办吧?」
安兹听见奥斯科小声说「如果只是受伤还好呢」,他装作没听见。
「放心,不管我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怪罪于你,这方面我会写下切结书。」
「可是,如果发生那样的状况,我就做不了生意了。我听人说帝国与魔导国是同盟国,要是让同盟国的国王受了重伤,我会被国家盯上的。」
「我向你保证,不会因为这方面的问题给你惹麻烦。」
「即使您这么说……」奥斯科思索片刻,然后再度问安兹:「恕我言词冒犯,可否借我一个能当作担保的物品?」
「担保,要什么样的东西?」
「……请借我一个如同陛下刚才赐与艾恩扎克的物品,发生任何问题时,只要这个物品归我所有,我就不会有意见。」
「这样就可以的话,我答应你。不过现在无法立刻给你,我答应你明天送过来。」
「多谢陛下……有件事想请教陛下,可以吗?」
安兹挥挥手指示他继续说下去。
「我做为一个小小承办人,收集了各种情报,特别是关于能请来竞技场出赛的强者与魔物等存在。在这些消息当中,也包括了陛下的传闻──陛下是真的只用一个魔法,就杀光了王国的几万人民?」
「咳哼!」
艾恩扎克故意咳了一声,用责备的眼光看著奥斯科,不过这件事隐瞒也没用,也不是见不得人的话题。
「正是,我用我的魔法杀光了他们,你要谴责我吗?」
「不,我只是想问陛下拥有多强大的魔法力量。如果您使用了传闻中的魔法,情况会变得非常严重,因为竞技场座落于帝都之中。」
「不,不,我不会使用那种魔法。」
安兹也不至于在友邦的都市正中央使用那种魔法,又不是恐怖分子。
「当然,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陛下是位理智处事的大人,不像是不死者,我不认为您会憎恨生命而进行大屠杀。不过,觉得理所当然而疏于确认,有时也是会造成失败的。」
安兹也同意他说的,在新人加入时,有时的确会发生这种危险。实际上,铃木悟也曾经因为这样而失败。
「很合理的想法,我再说一遍,我不会用那种魔法喔。」
「为什么,是不是与星星的位置等因素有关?」
「跟那些完全无关,不过──」安兹头上突然亮起了电灯泡。「呃,那是我能使用的魔法当中最强的王牌。是因为艾尔.尼克斯阁下强烈希望,不得已,我才施展了十年才能使用一次的大魔法。因此接下来的十年,我必须慢慢累积力量。」
「哦哦!」奥斯科的眼睛蕴藏著奇怪光芒。「告诉我没有关系吗?我觉得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似乎算得上是陛下的弱点……」
「无妨,虽说无法使用那样强大的破坏魔法,但是要杀死与我敌对的愚蠢之人仍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我并非变得完全无法使用魔法。」
「不愧是魔导王陛下,所以,您是说武王也是容易对付的对手了?」
见安兹自傲地点头,奥斯科脸上挂著笑容。不过,就安兹的眼光观察,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在笑。
「原来如此,最后容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您为何想与武王交手?」
「因为我听说有个强悍的对手……我想知道此人与葛杰夫.史托罗诺夫相比,哪一方比较强。王国有葛杰夫,那么帝国呢?也许这份兴趣就是最大的理由。」
当然,安兹不是为了这种理由而战,是与艾恩扎克讨论过的结果。
其实老实告诉对方也没差,但他似乎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物。安兹觉得如果要说,奥斯科比较像以自己的好处为优先的类型。他判断对这种人推心置腹,不会有好结果。
「我明白了,谢陛下……我会安排陛下与武王的比试,不过──」
安兹正要出言道谢,但奥斯科伸手制止了他。
「希望您能遵守竞技场的规则,还有对陛下与武王而言,这是一场认真较劲,但对我们而言则是一场表演。单方面的战斗没有意思,因此我希望魔导王陛下能不用魔法,而是以剑──武器与武王交战。窃以为如此一来,才能打出一场势均力敌的精彩战斗。」
「你说什么!」
艾恩扎克从座位站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愤怒,涨红了脸。
「这简直强人所难!魔导王陛下是魔法吟唱者!这样要陛下如何取胜!」
「喔,说得也是。即使是魔导王陛下,若是魔法被禁用也是赢不了呢。哎呀哎呀,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实在是不该提议的。不过真没想到您会说这种话,我本来以为就算魔导王陛下输了,您也不痛不痒,看来对您得稍微改观了。」
「──你!」
「艾恩扎克,别激动,我无所谓。」
「……陛下,您说什么?」
奥斯科与艾恩扎克视线同时看向自己,让安兹觉得有点好玩,忍不住轻声笑了笑。但安兹担心听起来与其说是笑声,不如说比较像嗤之以鼻,急忙用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拚命试著掩饰过去。
然而安兹身上都是洞,不可能办到。
安兹放弃努力,决定讲话掩饰过去。
「你们好像没听到啊,我是说,我无所谓。」
奥斯科面不改色,但安兹很清楚,他正在拚命动脑,竭力思索。
「……您能以魔导王陛下之名立誓吗?」
「以我的名字立誓?……知道了。我以安兹.乌尔.恭之名发誓,与武王的战斗中不会使用魔法。」
「这!陛下!还没见识到武王的力量就如此约定,太危险了!」
艾恩扎克说得的确没错,但只要关于武王的情报正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哎,总会有法子的。」
「这样马虎行事会出问题的!」
艾恩扎克的直言不讳让安兹有点感动,自从他成为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统治者,君临臣下以来,没有人像这样规劝过自己。当飞飞的时候起初还有过几次,然而自从阶级一口气提升后,再也没人这么做了。
「你也一样,如果外国国王死在帝国的竞技场,可是会惹祸上身的!」
说得也是。安兹与奥斯科面面相觑。
「哎,说得的确有理。您尊意如何呢,陛下?听取忠臣的规谏,中止这件事也行喔。」
相对地,安兹耸耸肩。他能体谅艾恩扎克的担心,但说起来,这项计画本来就是艾恩扎克拟定的。也许他是以使用魔法战斗为前提订下计画,但他当真以为安兹一旦不用魔法,就会弱到这种地步?
「没有问题,应该说艾恩扎克,这样很丢脸,不要那样叫──那么奥斯科啊,我不明白,如果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奥斯科惊讶得眨眨眼睛,一个大叔做这种反应一点也不可爱。
「看来陛下似乎有所误会,陛下的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如同工会长阁下也说过的,可以想见坏处会比较大。」
看来奥斯科并非想让安兹进行不利的比试,真的只是站在承办人的立场思考。
「──是吗,那就好。」
「……陛下有法子不用魔法,就能赢过比那葛杰夫.史托罗诺夫更强的武王?」
「……史托罗诺夫啊,那男人真是强悍得教人羡慕。」
安兹注意到身旁的艾恩扎克一脸惊愕,但安兹没说什么,回忆起那个战士长。
「如果武王比那个男人更强,那的确需要警戒。不过我说他强悍,指的是他的心态,绝非战斗能力。如果你们是说武王在力气上强过史托罗诺夫,要瞬杀他易如反掌。」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对于陛下刚才的问题,我想追加一个回答。」
奥斯科举起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臂长满肥肉,松弛而不结实。
「我喜欢看到剑与剑、拳与拳的激烈冲突,喜欢得不得了。只是我缺乏肉搏战的才能,再怎么努力也打不赢。所以我想过了,只要塑造一名自己的代理战士,让他取胜就行了。」
奥斯科满意地嗤笑,不再是之前的商人脸孔,在那里的,是做为个人的他。
安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人,不过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癖。也就是说这人有著异常性癖。安兹在脑中建立一个名为变态的项目,把奥斯科扔进去。
「正因为如此,万一陛下败给我锻炼的武王,那对我来说可是非常爽快的一件事。」
「这样啊。」
奥斯科与艾恩扎克一脸惊愕地注视著安兹。
你们俩从刚才到现在是怎样啊。安兹边想边问道:
「别一脸呆相,想说什么说来听听吧?」
「呃,不,就这样吗?」
「我完全不明白奥斯科你想要什么……人类这种生物真是难以理解。怎么?你说『就这样吗』意思是希望我再多说点什么吗?……嗯,那么这样说如何。赢过不用魔法的我,你开心吗?」
不知道为什么,奥斯科语无伦次地回答安兹:
「咦,啊,那个……因为我不是很喜欢魔法……」
「是吗,那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奥斯科与艾恩扎克面面相觑,安兹心想「想说什么就说清楚啊」,不过社会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太大发言权的人要是坦率吐露情感,下场就是坐冷板凳。
「我们双方开诚布公地说过话了,就别有所隐瞒,单刀直入地谈吧。关于与武王的比试,日程将如何决定?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盛大进行。」
「那么我就公布今天将有武王的挑战者出场比试,立刻安排吧。不过,在比试开始前,我想将挑战者是陛下一事极力保密。」
「我不懂为什么,站在承办人的立场想,这样不是很浪费吗?」
「照常理来想,同盟国的国王参加剑斗比试……嗯,我没听说国内举办了欢迎典礼,是今后才要举办吗?」
安兹目光不禁低垂。
糟糕。
安兹一边感谢自己没有心脏,一边让空荡荡头盖骨里应该有的不死者大脑全力运转,然后开玩笑般的耸耸肩:
「我这次是微服造访帝国,艾尔.尼克斯阁下应该根本不知道我来了。」
奥斯科收起了所有表情,大概是嗅到了可疑的味道吧。他身为商人,对利益方面理当很敏感。如果毫无利益,只有损失,他不可能答应配合。
「我了解了。」
(咦?)
「如果公布对战者是陛下,各方面想必会横加干涉。我还是将挑战者列为机密好了,只不过之后造成的问题将会全部扔给陛下处理。」
「这是当然,关于这方面就交给你决定。」
「我明白了,那么可以给我些许时间吗?由我为陛下决定比试日期。」
●
「回去了吗?」
「是,老爷。」
管家送走了魔导王回来,回答奥斯科的问题。「是吗。」奥斯科回答,视线挪向在管家身后待命的女仆。
「──猎头兔。」
他偏偏头,表示:什么事?
对,是「他」。虽然穿起女仆装非常好看,但他是男的。
之所以做这种打扮,照他的说法有两个好处,其一是穿女装容易让对手大意,其二是胯下不会被攻击,看来似乎不是个人兴趣。不过看他平常也会做出刚才那种可爱举动,奥斯科总觉得还是有点兴趣使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反正对奥斯科来说也没造成什么不方便,怎样都好就是了。
且说他的绰号是「猎头兔」。
这绰号虽然不适合长相可爱的男人,但是在位于城邦联盟东方的国家,讲到这个绰号,没有人不知道这个战士兼暗杀者的佣兵。
奥斯科将他请来,以超高价码签订契约聘请了这号人物。除了他以外,奥斯科个人还跟其他几个工作者小队与剑斗士缔结了护卫契约,但支付给他的金额比任何人都贵。
猎头兔就是有这么强的实力──山铜级绝对跑不掉。实际上,自从雇用了他以来,奥斯科从没被卷进麻烦事过。
「告诉我你见到魔导王陛下有何感想。」
他不只是一流的战士兼暗杀者,还拥有别的才能。
那就是看穿对方实力的眼光,从做为战士与暗杀者出生入死的经验对人物做出论断──看穿对方是否为强者。
「超杀。」
他给予这种评价的,至今只有武王一人。也就是说,现在出现了第二个他打不赢的人。顺便一提,比这低一点的是对帝国四骑士的评价「很杀」。
「魔导王陛下做为战士也是强者吗?」
「不知道,光听脚步声,感觉不怎么强。那不是受过战士或暗杀者训练的走路方式,他旁边那个大叔还比较像个战士。可是──超杀的。光是站在他后面就让我整个人不舒服,很想用最快速度逃走。」
他迅速伸出自己的手臂给奥斯科看。
奥斯科的目光被拳头所吸引。
好圆的拳头。
就像握住拳头在坚硬物体上捶了几万甚至几十万次,使其变质,变得像球一样圆。这是战斗生物的手。
奥斯科打了个哆嗦,无法抑止自己的兴奋。
「──你在看哪里啊,变态。」
「只是觉得真是双好手。」
虽然双手非常合奥斯科的胃口,但很遗憾,猎头兔不是他的菜。
性别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对奥斯科来说,他的梦中情人是王国苍蔷薇的战士(格格兰)。猎头兔也不错,但比起她来说体格太单薄了,武王则是有点太厚实了。
「……明年不跟你更新契约喔。」
「那怎么行!我很难找到别人能与你匹敌啊……顶多只有伊杰尼亚的女掌门吧。哎呀,话题扯远了。那么──」
奥斯科的视线从圆圆的拳头往上移动,可以看到猎头兔起了鸡皮疙瘩。
「还没好,超不舒服的。」
「以战士来说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少碰为妙,是吗……」
「那完全是另一个武王啦。」
奥斯科明白了猎头兔想说什么,那的确就像武王。
这世界上有著强悍种族与弱小种族。
弱小种族以人类为代表,没有夜视能力,没有坚硬外皮可保护身体,也没有特殊能力,就像个肉袋。
相较之下,强悍种族的一个例子就是龙族。他们有坚硬龙鳞护身,肉体能力敏捷而强大。而且还拥有能轻易斩断钢铁的尖牙利爪,以及火焰、寒气等吐息的特殊能力,并有一对翱翔天际的翅膀。
他们这类种族,不需进行战士训练就够强了。
猎头兔的意思是说,魔导王很有可能也是那类种族。
在奥斯科的知识当中,不死者的肉体很脆弱,但魔导王似乎并非如此。
「奥斯科大人,您为何接受这场比试?魔导王陛下应该知道武王的事,但我方却不知道对方的能力,恐怕会是一场相当不利的比试。」
「……哎哟,你不懂喔?」猎头兔似乎相当疲倦,说:「换作是我可不会有这种无聊的想法喔──」
管家不解的眼神朝向奥斯科,所以他笑著回答:
「冠军能逃避挑战吗?」
「就只因为这样?」
「就只因为这样,但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只是杀个你死我活,我大可以拒绝。但对方是提出了比试的战帖,我不能逃避,武王应该也会这样想。」
「很白痴吧~」
「或许吧,男人就是这样。不过,我看魔导王陛下比较擅长在不正式的战斗发挥实力。是要以比试形式交手,还是奇招百出的暗斗,你宁愿用哪种方式与魔导王陛下交手?」
「两边都不要,我宁可卷起尾巴快溜。」
奥斯科笑了,这样做最聪明。
「那么,好呗。再来换我问了,你对魔导王的评价是?」
虽然对主人不该用这种口气说话,但站在后面待命的管家表情也没变。
以前对于猎头兔对雇主的态度,他还会表现出无言的不满,但不知不觉间,他也不再这么做了。也许是从猎头兔击退了暗杀者那时开始的吧。
「领袖魅力倒是有。」
哦──猎头兔发出了怪声。
奥斯科偷偷观察过艾恩扎克的神情,他的态度看起来不像是受到强迫。换句话说,魔导王拥有某种特质,能够占领都市才几个月,就让占领国度的居民答应提供协助。
「你看到他那威风凛凛的举止了吗?他随从只带了艾恩扎克,又跟我约定与武王交手时不使用魔法,想必是有著身为强者的强烈自负。再来就是头脑非常灵光,给人擅长这种交涉的感觉。」
他自己说著说著,都觉得不可思议。
魔导王是用对等的态度对待他这个商人。一般来说不只是君王,就连贵族都会更明确地夸示上下关系。
所以才难以理解。
如果魔导王以前当过商人还能理解,但这是不可能的。换句话说,他大概就只是擅长做交涉罢了。
「整体评价来说,魔导王恐怕拥有足以与我们皇帝陛下匹敌的才能吧。」
当然,奥斯科并未实际摸清魔导王的底,但他就是能让人这么想,是个可怕人物。
「不,应该假设他至少也与鲜血皇帝拥有不分轩轾的才干。」
与人称历届最英明的帝国皇帝同等竟然是底线,简直是场噩梦。
奥斯科摇摇头,继续想下去只会作茧自缚,他也无意窥视魔导王的深渊。现在必须做的事只有一件。
「……就是把事情告诉武王,让他从现在到上场前,将自己调适到最佳状态。」
「他不会排斥吗?」
「他是一位战士,听到接受挑战,绝不会临阵脱逃的。」
「哦──那就祈祷他能赢吧──」
4
与魔导王的比试当天,奥斯科像平常那样问了个相同问题:
「状况怎么样?」
「万无一失,最佳状态。」
回答他的是个巨大魔物。
这种种族称为食人妖(Troll),但是与一般同族有著决定性的某种差异。
那就是只有身经百战、历尽艰险之人才能散发出的战士气息。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是适应战斗,专攻战斗的食人妖。他的种族在食人妖的衍生种族中独树一格,称为战斗食人妖。
他就是武王,竞技场最伟大的剑斗士。
奥斯科对他的肉体投以热情眼光。
的确就以战士的等级(力量)来比较,很多人都在武王之上,例如在银级以上冒险者小队担任前卫的那些人。然而即使是这些对手,武王也总是赢得胜利,理由再简单不过了。
因为战斗食人妖的基础体能远远凌驾人类。
不只有著过人的臂力与耐力,还有巨大身躯使出的广大攻击范围。
甚至还有人类所没有的,种族的各种特殊能力。
首先是他的皮肤,只要在又厚又硬的皮肤上穿上铠甲,几乎任何攻击都能弹开。只不过关节的可动部分等等比较柔软,很多人会挑这种部位下手。然而还有另一堵高墙能挡下众多冒险者,那就是再生能力。
即使受到足以令人类丧命的攻击,食人妖却不会死。他们能以惊人的强大再生能力治愈伤口,除非使用火焰或强酸,否则无法阻止他们的再生能力。
就因为拥有这种做为生物的强大能耐,现任武王才会是历届中最强的。
在奥斯科的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最强战士穿起了铠甲。
这是雇用精钢级冒险者收集材料打造而成,封入了魔法的精品,记得砸下了当时资产的百分之二十。而拿在手上的魔法金属棍棒也是。
武王一件件戴起魔法戒指与魔法护符等全套装备。
「──准备好了。」
比起以前,他现在讲话有知性多了。
奥斯科每次看到他雄赳赳的英姿,胸口总是一阵发热,心想:是自己把他培育到这个地步的。
「那么,武王,我们走吧。」
奥斯科跟他,就两个人一起走到竞技场入口,这是每次的固定仪式。
武王自从走出房间,始终没开过口。
他之所以不发一语,过去是对于交战对手的期待与兴奋。但曾几何时,对于对手的失望变得越来越强。那么这次呢?
突然间,武王猛地停住了脚步。
就奥斯科的记忆中,武王从来不曾这样。
第一次的经验让奥斯科慌张起来,抬头看看他是怎么了,只见武王慢慢掀起护颜盔的护面部分,露出他的脸庞。
「我要谢谢你……」
那声音像硬挤出来的。
奥斯科张大了眼睛。
只有在赠予他武器、赠予他铠甲,以及与至今最强大的对手前武王「腐狼」库列弗.帕兰泰宁交手后,才听过这句话──这是第四次的感谢之词。
「谢……谢什么呢,武王?」
他目光犀利,定睛注视走廊前方。
「呼,呼。」
武王的身体随著冷笑声微微颤抖。
大概是即将上战场,兴奋得颤抖吧。
奥斯科以为如此,但他错了。
「这是……这是什么样的挑战者啊。不对,我才是挑战者吗?」
「什……什么?」
「呼,呼……真可怕啊,奥斯科,我这是吓得发抖啊。」
奥斯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这就是……这就是所谓生物的直觉吧。我的双脚不听使唤了……它在告诉我去了就会没命,呼,呼。」
他不是在发笑,只是强迫自己吐出紊乱的呼吸罢了。
「听说这次的对手是魔导王,但这是多强大的一个对手啊……也许是我至今的傲慢,到了还债的时刻了。」
「你在说什么啊,武王,你何时傲慢过了……」
「我很强。」
武王如此果断地说,奥斯科也想回答「没错」。但武王抢在他前面,接著说下去:
「不对,我一点也不强。我的强悍来自种族的特性,不是真正的强悍。即使如此,仍然很少有人能敌过我。尤其是自从我累积了做为战士的本事。所以我从来不问挑战者的能力与装备等等,为了制造出于己不利的状况──为了锻炼自己,我只能这样做。而你终于带来了一个对手,让我的直觉吵著叫我快逃。我要谢谢你,你实现了与我相遇时的所有诺言。」
「武王啊……戈.金啊。」
奥斯科是在将近十年前见到武王。
帝国边境有条道路,传闻会出现强悍魔物。据说那个魔物具有高度理智,只要丢掉武器就绝对不会开杀戒。这事引起了奥斯科的兴趣,为了见到那个奇妙的魔物,他急急忙忙从帝都出发。因为他听说帝国最强的武力夫路达.帕拉戴恩即将前去扑灭魔物。
刚开始奥斯科很害怕,这是当然。因为至今那些人类也许只是运气好才能捡回一命。
然而实际上见到的武王,对奥斯科丝毫不感兴趣。他只瞥了奥斯科一眼,鼻子一哼就要离去。
所以奥斯科一时忘了恐惧,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虽然讲话方式没有现在这么流畅,但他说是「为了变强而进行武者修行」。
当时奥斯科彷佛茅塞顿开。
奥斯科有一个梦想,就是培育强悍的战士。他梦想能培育出最强的战士,用以代替缺乏才能的自己。但他这时才注意到,其实不需要执著于人类。不对,反而应该认为人类以外的种族基本能力比较强,才会诞生出强悍的──最强的战士。
奥斯科已经不觉得自己是在带一头魔物回城了,他是在挖角,拉拢最强的战士,竞技场的霸主,未来的武王。
那场邂逅过了将近十年的时光,如今,武王第一次展露出害怕得发抖的模样。
「武王──」
奥斯科脑中浮现出好几句话,首先第一句话是「要不要放弃这场比试?」比试当中有时会出人命,如果在这里失去锻炼至今的他,奥斯科将会承受不了打击。
然而,他不能说出这种话来。
对强者而言,受到担心就等于受到侮辱,所以这句话有可能打碎他与武王之间建立的友情。
现在他该说的只有一句话:
「──你可别输了,武王。」
「哼,这是什么话。我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输,看至今的挑战者就知道了。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会赢,才敢站在我的面前。现在,只不过是轮到我罢了。」
「说得对!」
奥斯科拍打了武王的身体。
「魔导王是魔法吟唱者,不过这样比试起来没意思,所以我禁止双方使用魔法,以这规则安排了比试,你不可能输给这种对手的。」
「……禁用魔法,即使如此,那位魔导王仍然愿意与我交手?」
「没错,一副不认为自己会输的态度。」
「哦……」
武王用力握紧了拳头,那拳头让人联想到巨大铁锤。
「强者总是骄矜自满的,我会让他知道这种想法有多愚蠢。」
「就是这股劲!不过,千万别大意了。魔导王随便就能给人一把令人惊叹的名贵武器,恐怕拥有力量惊人的许多魔法道具。」
限制魔法道具的使用能提高武王的胜算,但那样未免要求对方让步太多了。
「没有问题,我现在是挑战者的心态,毫无大意。除了输在实力,没有其他败北的可能性。」
武王步履稳定地往前走,奥斯科急忙走到他身旁。
「欸,话说之前那件事,你认真考虑过了吗?」
武王顿时停下脚步,露出怏怏不乐的表情。
「之前那件事……是指那个吗?」
「对,就是你娶老婆的事。」
「现在提这做……呼哈!」
武王笑了,奥斯科红著脸皱起眉头。真希望他心里知道就好,别表现在态度上。
「真是,你就不能用点别的方式帮我加油吗?别让我一再重复……我如果想要老婆,我会回出生故乡。你说的对象是人类吧。我很感谢你,但拜托别给我找人类老婆。我没有变态嗜好,应该说如果有哪个人类想被我上,那简直恶心死了,变态也要有个限度。说起来,你想要的是我的小孩吧?跟人类生不出来的。」
人类种族之间能生儿育女,但人类与亚人类之间,只有在故事中的世界才可能生小孩。
「哎,是没错……既然这样,你就带个老婆回来嘛。如果需要什么才能衣锦还乡,我会为你准备。」
「……我得先告诉你,对我们食人妖而言,人类可是粮食喔,搞不好我老婆会毫不在意地把人吃掉。」
奥斯科是觉得不需要的人类变成粮食也没差,但不会说出口。
「是吗,那你就趁小孩尝过人类味道之前带他们过来吧,然后再施以英才教育,一定能变得比现在的你更强。」
武王愉快地歪扭著脸。
「那真是令人感兴趣,也好,我会认真想想。」
●
「陛下,真的有胜算吗?」
对于艾恩扎克的询问,安兹回以重复过好几遍的答案:
「没有问题。」
如果有人挑战没有胜算的胜负,要不就是真正的勇者,要不就是愚者吧。这不是在打遭遇战,可说准备阶段就决定了一切。
安兹脑中回想起收集到的情报。
武王如果与东方巨人程度相当,那要取胜轻而易举。但打个比方,如果再加上与葛杰夫水准相当的战士实力,那就是种族等级加上职业等级,将会相当难缠。
不过──
(这本来就是一场卑鄙的战斗,毕竟我后来还有找夫路达帮忙呢。)
安兹的能力能使低阶攻击完全失效,就算是武王,他也不认为能打破这道防御。
所以,安兹解除了自己的守护能力。
这场战斗非赢不可。
在那场战争当中,安兹用魔法杀死的人数超过十万。在YGGDRASIL这款游戏当中,经验值量会随著等级差而增减,最低值是一点。换句话说那时应该赚到了十万点的经验值,再加上传送前累积的经验值,照理来说应该已经升级了,但安兹不觉得有发生升级之类的特别现象。
也就是说,安兹不能变得比目前更强了。
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因此而满足。
如果一百级是极限,那没办法。既然如此,他必须磨练自己的技术,以万全状态彻底活用百级能力。若是一直以为自己与部下们天下无敌,倚仗力量大摇大摆,也许有一天会被人后来居上。
安兹认为自己的魔法职业实力还不错,因为在YGGDRASIL锻炼出来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一样有用。但是做为前卫的能力与技术,在YGGDRASIL时代并没有做多少锻炼。
(跟那个女人的一场战斗,使我获益良多。)
那个女人让安兹知道自己缺乏做为前卫的战斗能力,如今安兹对她只有感谢之情。
因为有那场战斗,安兹才会想到要提升近身战的能力。如今不只是能力值,他有自信自己的技术与战术,也能与三十三级的专业战士媲美。
做为试金石,他很期待这次的武王战。
安兹看看自己的脖子。
恐怕没有多余空间配戴那个了。而且在对付工作者时,他就觉得并没有得到特别多经验值或是学到什么技术。老实说感觉白戴了。
安兹想著想著,想起了更重要的问题。
(啊──听说吉克尼夫好像会来观战?他干嘛要来啊──?我偷看的时候他一次都没来过,我还以为没问题哩。怎么想都是偷渡入国被抓包了……管他的,只要道歉请他原谅就行了。如果他有意见,我就问他来纳萨力克时有没有取得王国许可,这样问题应该就不会闹大了……一开始先打声招呼吧,不打招呼感觉给人的印象会更糟。)
「魔……魔导王陛下,差不多是入场的时间了。」
竞技场的工作人员进来房间,告诉安兹。
安兹与这个人员碰过几次面,对方每次看到安兹的原本面貌,都会吓得全身僵硬。
安兹在想或许该遮著脸战斗,但他已获得许可,战胜武王后可以对观众进行宣传。来到竞技场的观众当中,说不定有几个人会来魔导国,敲开冒险者的大门。这么一想,还是不要有所隐瞒比较好。
只能相信自己的选择了。
安兹慢慢走出去。
本来应该由地位较高者后入场,然而在竞技场,安兹才是挑战者──地位较低,所以先入场。当然安兹欣然接受,没有任何怨言。
安兹对忧心忡忡的艾恩扎克笑笑。
自己接下来要出战,他却比自己还担心,总觉得有点好笑。
「──别让我一再重复,艾恩扎克,我不会输的。」
●
跟吉克尼夫打过招呼后,安兹回到竞技场。
虽然说好不用魔法,不过战斗还没开始,这点小事就请对方多包涵吧。
(……我偷渡入国,他却不怎么生气呢。是不是之后才会抱怨一堆,还是说他以为我是照正常程序入国?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以为他会举行欢迎典礼,可能是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了……我叫他吉克尼夫,他有没有不高兴?)
安兹嘲笑自己的想法,视线望向对面入口。
武王还没现身。
(那么……)
安兹环顾竞技场的观众。
出自惊愕的沉默笼罩现场,连一点喧嚷都显得格外大声。
(好吧,这也没办法……不,那边那个观众,我这不是面具啦。)
安兹摸摸自己光滑的脸孔,他现在明白,必须是相当有胆量的人,看到这张脸才能维持平静。
(所以我如果让观众兴奋,就能一口气获得人气了。)
虽然他的目的不是获得人气,但有总是比没有好。再说如果不死者的整体声誉上升,役使不死者的魔导国应该也能间接提升声誉。
安兹确认一下手杖握起来的感觉。
安兹从事道地的魔法职业,能拿的武器相当有限,只有手杖或短剑等等。这次选用的是物理攻击用的法杖(Staff),是他在YGGDRASIL时代试作的武器,但极少有机会用到。毕竟是很久以前在用的东西,威力不怎么强,如今的安兹应该能做出更适合自己的武器。
然而,他没有另外准备武器。
他考虑到自己与武王的实力差距,决定只用自己目前拥有的武器战斗看看。
这项决定若是让YGGDRASIL的玩家铃木悟来说,简直是蠢到极点,不可饶恕的大意。如果同伴在这里,也许会规劝自己说:「不可以喔──」
然而,他已经听夫路达说过武王拥有的魔法道具的性能,也觉得做为训练,应该要给自己这点磨练。
他想让观众看到的,不是单方面的蹂躏剧,而是恰到好处的大获全胜。
「各位观众,武王自北边入口进场!」
跟刚才自己出场时完全不同,现场涌起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安兹在那当中,听出了吉克尼夫从贵宾席喊得声嘶力竭的欢呼。
(……他好像很兴奋啊。吉克尼夫有这么喜欢武王吗?竞技场之王大概就像偶像明星一样,也许他这种反应很正常。毕竟YGGDRASIL的时候也是,PVP的观战比试当中,强者常常很受欢迎。)
安兹怀念起YGGDRASIL时代,并对吉克尼夫怀抱著哀怜之情。
(如果我赢了,他一定大受打击吧。以前有遇过那种客户,支持的球队输了就老大不高兴……)
虽然心情变得沉重,但也不能故意输掉。
对面入口出现一个巨大身影。
本以为不能再大的欢呼声变得更大了,简直就是爆发性的。
老实说,安兹有点希望这些欢呼声能分一点给自己,不过只要凭武力硬抢就行了。
在YGGDRASIL时代,挑战者只要打得精采,声援的方向总是会渐渐改变。换句话说只要安兹也与武王打得精采,支持安兹的声音也一定会慢慢增加。
(况且颠覆目前几乎无人声援的状况,应该比较有宣传效果吧?)
武王慢慢现身。
全身铠加上巨大棍棒。
宛如坚不可摧要塞般的身影让安兹的眼睛──空虚眼窝中浮现的赤红火焰变得尖细。
(唔……外貌跟听说的一样。那么──不,那样太早下结论了,还是小心为上。)
安兹分析过夫路达.帕拉戴恩提供的情报,知道武王的装备品没有致命性道具。
不过在YGGDRASIL,有人曾经使出一招,就是准备另一件外观相同的装备,但组进完全不同的资料。在以PVP为代表的一对一单挑当中,这种细微的讹诈都能影响胜率。虽然备用武装常常比主武装弱一点,但能超乎对手的预测,总是能达到数值以上的强大效果。
不能保证武王没用这招。
安兹将这件事记在脑海里,继续观察武王。
虽然事前已经听说,不过像这样站在眼前,就会觉得「原来如此」。这正是所谓的百闻不如一见,安兹听夫路达说到铠甲底下的长相时,觉得很像当时杀了做成僵尸的战斗食人妖,但对方身上散发的氛围却截然不同。
就像山猪与肉猪的差异。
「这……真有意思……有意思是吗……」
安兹发现自己感到雀跃,表情不快地扭曲。当时他也想过,自己好像变得很好战,或者说变得像战斗狂,总之似乎对战斗感觉到了乐趣。
这不是很好的倾向。
两者距离逼近,对面那人出声对安兹说:
「我是人称武王的战斗食人妖,戈.金。」
「我是──」安兹挺起胸膛:「安兹.乌尔.恭魔导王。不死者的最高阶种族,死之统治者。」
「是吗?那么我会全力以赴。」
「……哦?」
安兹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有两个疑问,但先问较大的一个:
「你不会瞧不起我的名字吗?」
「为什么?」
「为什么……?」
被对方回问,安兹偏了偏头。那时这个名字应该有被看轻才是。
「我记得你们对比较长的名字,不是不以为然?」
「原来如此,看来魔导王陛下相当了解我的种族。的确,我们的种族都认为名字短才是强者。但我在这个国家已经生活了好几年,在这段时间里,学到了人类都会取较长的名字,所以不会因此看不起人。再说我感觉魔导王陛下对这个名字感到骄傲,污辱强者之名是战士之耻。」
「是吗……看来我对战斗食人妖这个种族必须改观了。」
「呼哈哈哈哈,没这个必要,只有我是个怪胎。再说──不管什么种族,都有想法不同的人,不过如此而已。」
「……哈哈哈哈!说得没错,我欣赏你,武王……如果我赢了,我要你成为我的人。」
安兹慢慢伸出右手。
当时他遭到对方拒绝,但现在状况完全不同。武王犹豫了一会儿,说出回答:
「……可以,如果我输了,就成为你的属下吧。那如果我赢了呢?」
「真是个困难的问题,你想要什么?说说看你的愿望吧。」
「……我要陛下。」
「…………啊?」
「我至今从没遇过一个值得杀其身,食其肉的对手,但如果吃了比我更强的陛下,我就能吸收陛下的力量。」
安兹稍微放了心,以前他听过公会成员讲解食人文化,不过虽然一概称为食人,动机却有千百种,有的是像武王这样要摄取对手的灵魂力量,有的则是一种性癖好。
(幸好不是性癖好,虽然我不可能输,但一边被人用那种眼光打量一边战斗未免也太恶心了。)
「可以,反正无论如何,生杀大权都握在胜者手里。所以如果我杀了你,你可别拒绝复活喔。」
安兹向前踏出一步,武王姿势只一瞬间紧绷起来,但又立刻放松。
安兹站在武王面前伸出右手,武王也做出回应,伸出巨大的右手。
那与其说是握手,不如说是被武王的手包住。观众发出大声欢呼。
「那么再让我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用敬称叫我?」
武王的态度不像是等待挑战者的冠军。
「对强者表示敬意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如此……这下我明白了,我只有这几个问题。那么我们开始吧,距离要隔多远?刚才那种距离──差不多十公尺如何?如果这个竞技场有规定,我愿意照规定来喔。」
「距离没有规定,不过,这样好吗?再靠近一点就是我的攻击范围喔。」
「这叫让步,让步。」
武王没出声回答,只点头表示了解。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不过动作与呼吸都十分冷静。
是看穿了这话只是挑衅,还是口气不至于让他不高兴?
安兹在心中啧了一声。
好难应付的对手,要是能冲动一点,安兹可以趁虚而入;但面对谨慎的对手,就算对方等级比自己低,也不能轻忽大意。武王露出背部,与安兹拉开距离。
等拉开了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后,他转过身来:
「那么只要一鸣钟,我们就开始吧,魔导王陛下。」
「也好……我说武王,我曾经对付过跟你同种族的人,但你有对付过跟我同种族的人吗?」
「你说死之统治者吗?不,没有。我没听过这种不死者……种族。」
「是吗……也是,如果你遇过与我同种族的人,恐怕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死之统治者是最高阶的不死者……那么你有对付过哪种不死者吗?」
「我没跟不死者交手过,因为被带来这座竞技场的不死者,摆明了都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那我岂不是不能说:『别把我跟你对付过的不死者等同视之。』了?我可是强过死者大魔法师数倍的存在……真遗憾。」
武王似乎轻声笑了笑。
安兹耸耸肩,将手中法杖像大剑一样举起。艾恩扎克应该在后方看著,不过安兹没让他看过做为飞飞战斗的模样,所以不会有问题。
武王也举起巨大棍棒。
钟声响起。
霎时间,巨大黑影覆盖了安兹。
(啧!好快!)
黑影的真面目是高举挥下的棍棒形成的阴影。
安兹想以法杖接下──但即刻舍弃了这个念头。除非再多知道一点对方的情报,否则遇到大动作殴打──损伤量似乎很大的攻击都应该闪避。
然后他舍弃了身体平衡,扑向地面转为闪避。
闪避有惊无险地成功,棍棒直接砸在地上。地鸣般的声响回荡四下,掀起的尘土如爆炸波般飞扬。
安兹怕对手追击,又往后拉开几步距离。
飞尘散去,举著棍棒的武王再度现形。
大声欢呼在竞技场回荡。
(他用了某种武技吧。不过……你们还真兴奋啊。)
即使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仍能清楚听见吉克尼夫的声援。他跟个小孩子似的,喊著:「上啊!就是那里!」帮武王加油。
安兹对吉克尼夫反常的态度发出小小笑声,观察他在皇城里的模样,实在想像不到他会露出这种态度。
(……这家伙意外地还满有趣的嘛。)
安兹心中对吉克尼夫的好感分数大幅上升,他本来以为吉克尼夫会更有皇帝的样子,完美无缺。然而,现在看到他热中于比试的模样,让安兹觉得更有亲近感,似乎能跟他建立更深的交情。
安兹重新将意识集中在武王身上。
武王拿巨大棍棒对著安兹,浑身涨满靠近就迎击,远离就追击的意志。这种架式最能有效率地牵制对手的动作。
这是利用武器长度进行的守势,有如盾牌。
老实说,安兹想不到如何破解这个架式。
(这真是……伤脑筋了……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能用魔法果然很难搞。哎,谁叫我是魔法吟唱者呢……)
既然如此,只有这一招了。
「怎么了,你不进攻吗?简直像缩头乌龟。」
「魔导王陛下,我不会大意。即使规定不使用魔法,您躲开了刚才的攻击,我不会小看您。」
「你是要我进攻,那你可以稍微挪开那根棍棒吗?那个挡到我了,让我不知该如何出手。」
武王没有回答,安兹知道护面缝隙露出的锐利视线想看清他全身上下。
「这样啊……那就由我出手吧。」
安兹将手中法杖狠狠敲在棍棒前端,棍棒猛烈撞向地面,同时武王发出「咕!」一声呻吟。
传来的冲击力道应该在武王手中留下了麻痹的伤痕。反过来说,这种肉体上的功能对安兹却无效。
说时迟那时快,安兹正面踏进了武王的攻击距离。
他以思考命令法杖,让它喷出火焰。说是喷出,实际上只是缠绕在法杖上,并非要以火焰本身进行攻击。但安兹感觉到武王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向法杖。
(我想也是,你有食人妖的再生能力。那么再生能力无法治疗的伤──以火焰或强酸造成损伤的武器,当然会让你分神了。不过,这却成了致命伤。)
安兹用空著的左手轻轻碰了碰武王的铠甲,霎时间,武王的身体像被雷劈一般震动,棍棒一挥。
「唔!」
安兹闪避失败,身体伴随著龟裂声被大幅打飞。由于安兹关闭了高阶物理无效化,殴打武器脆弱效果的攻击令身体受到了很大损伤。身躯像球一样弹上半空,飞了几公尺,不,是十公尺以上。
然后他撞上地面,滚倒在地。
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涌起。
摔倒的安兹又听见了吉克尼夫大声叫好,感觉刚才的好感分数急速降低。
(你好歹也是我的同盟国吧,同盟国的君王倒在地上,是不是该担心一下,啊?)
虽然受到损伤,但安兹已经没有了痛觉,他趴在地上窥视武王。
没有追击。
欢呼声越来越小,比起这个,更强的怀疑之情开始笼罩会场:武王为什么不乘胜追击?不对,更重要的是,武王为什么将身体弯成ㄑ字形?武王的动作为何如此迟钝?
安兹轻盈地起身拍拍沾在身上的尘埃,摆出一副威风凛凛,被打飞也不痛不痒的态度。
相较之下,武王的动作很迟钝。
安兹露出小小的笑容。
演出效果太好了。
在嘈杂人声的笼罩下,安兹回到刚才的位置,这时武王语气怀疑地说:
「这……这是什么?毒……应该不是,这究竟是什么?」
「我不会做那种违规行为,这是光明正大的比试。不过说归说,你说的『毒』虽不中亦不远矣。我的接触能够将负能量送入对手体内,不过,这个用食人妖的再生能力应该能治愈。」
安兹碰过武王的手指一收一放。
「不过,我能藉由接触对手发挥另一项能力,就是让对手的体能受到损伤。也就是说我对你的肌力与敏捷性造成了损伤,这就治不好了吧?」
就安兹所知,食人妖的再生能力只能治愈损伤,无法连弱化一起治好。
「换句话说,武王。你越是被我碰到就会失去越多体能,最后变得像毛虫一样。」
当然,这是唬人的。
安兹的确能给予对手的能力值惩罚,但也有限度,不能扣到零。不过,对手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只不过,其他不死者有时也拥有类似的能力,所以无法确定他真的不知道。他说自己没对付过不死者,但有可能是骗人的,也说不定有相关知识。
所以安兹才会诚实说出自己的种族。
安兹要让对手有个强烈印象,认为死之统治者远远强过自己,而且是自己所不知道的种族,藉此让武王以为安兹的能力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自己所不知道的能力。安兹之所以说自己是最高阶种族,也是为了加强对手的不安。
而最重要的是,现在明明没有必要说明,但他还是将能力告诉了武王,就是为了用虚伪情报造成对手混乱。
(──战斗以广义来说,就像尔虞我诈。)
安兹冷静观察无意治疗能力值惩罚的武王。
他在窥探武王的行为会不会是骗术。
说不定其实他有办法治疗能力值惩罚,但故意不用,想让安兹暴露出致命的破绽。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安兹始终搞不懂的天生异能。
只有在双方具有压倒性落差时,才能正面交战蹂躏对手。
「……我给你的能力惩罚,用时间是治不好的。我要一点一滴削减你的体能,再用法杖给你致命一击,明白了吗?好,那么我们再来打吧。」
见安兹踏出一步,武王慢慢摆出架式。
由于武王戴著头盔,安兹看不到他的表情。是在暗自欢喜,还是心焦气躁?
(希望是后者……)
安兹敏捷地动了动没拿法杖的左手,武王见状,身体马上动了起来,保持高度警戒。
武王应该在想,是不是只要提防左手就行了。
他担心得很对,按照安兹的实验结果,这种接触攻击用任何部位都行。只要安兹有意,用头锤都能发动。
安兹更踏出了一步,武王步步移动,拉开距离。
安兹冷笑。
光看刚才的动作,观众应该就知道孰胜孰败吧。
(你知道我与你差在哪里吗,武王?的确,做为战士也许你在我之上,但我俩之间却有一个决定性的差别。)
安兹与武王的最大差别,就是HP的差距。
安兹有一百级,并拥有符合等级的体力。纵使双方拋开防御,一边互殴一边战斗,最后仍会是安兹的胜利。
不过,问题在于来自安兹知识以外的攻击,例如武技等等。
「……我在与你的战斗当中,除了禁止使用魔法之外,还给了自己一项限制,那就是魔法道具。这次的比试并未限制魔法道具──装备品的使用,但这条件对我来说太有利了。」
安兹在YGGDRASIL获得了许多魔法道具,每一件都是在这世界上无可比拟的武具。所以只要运用这些武具,想战胜武王还不容易;但安兹不觉得那是正确的战斗方式。
所以此时此刻,他才会穿戴著低阶魔法道具。
「因此我限制自己只能使用你也有可能拥有的等级的道具。不过反过来说,我觉得这也是个机会,让我试用一下新到手的武器。」
安兹将法杖插在地上,从佩在腰际的四把短锥抽出两把,以双手握紧。
「也就是说,我要用用向飞飞借来的武器。」
武王大概听不懂安兹半开玩笑的话吧,安兹也不打算让他懂,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那么──我要上了。」
安兹做不到那种奇妙的──类似蹲踞式起跑的姿势。不过藉由训练,能学会相似的跑法。他如箭矢激射而出,全速奔向武王。
距离很短,然而即使双方间距转眼间被侵犯,武王的棍棒仍横扫著直逼而来。虽然安兹给了他的肌力惩罚,因此动作有点迟钝,但照这方向来看,仍然必中无疑。
安兹无法像那女人闪避得那么漂亮,不过有一点是那个女人办不到,安兹却能办到的。
随著能力的解放,武王的动作只停顿了一瞬间。
趁著这个破绽,安兹缩短双方距离,朝著肩窝刺入短锥。配合速度,再使出全身力量,有如一箭穿心的一击。
当时的一击,在安兹以魔法制作,硬过精钢的铠甲上留下了伤痕。与那招同等水准的一击贯穿了武王的铠甲,刺穿武王的皮肤,短锥插在武王的身上。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
「『外皮强化』、『外皮超强化』。」
武王似乎发动了武技。
好似从内部发出某种劲道,短锥的前端被推了回来。
安兹目前能使出的全力一击,惊人的是,竟然只能给予少许──擦伤程度的损伤。这点皮肉伤凭著食人妖的再生能力,几秒就能治愈。
武王肯定松了口气,为了赶跑安兹而逼近的棍棒,速度中透露出这种心思。连安兹最强的一击都只能给予擦伤,等于保证了武王的胜利。
然而,这是很愚蠢的想法。
「──启动。」
「噢!噢哇啊啊啊啊啊!」
魔法得到解放,命夫路达灌注在短锥里的「火球」从刺入部位焚烧武王的身体。安兹顺势将另一把短锥刺进另一边肩窝,但力道不足,被铠甲弹开。
安兹本想改为瞄准铠甲隙缝下手,但察觉到武王身体有了动作,看都不看就往旁跑开。
背后吹过的劲风,想必是棍棒扬起的。
安兹逃也似的跑了十公尺以上,回头一看。
武王以持握棍棒的手按住肩窝,另一只手瘫软下垂,看似无法动弹。夫路达的魔法也许太强了点,早知道就找更弱的魔法吟唱者来灌注魔法了。
观众知道武王站在压倒性不利的立场,掀起近乎惨叫的声援。
安兹环顾竞技场。
不管看观众席的哪里,似乎都没人替安兹加油。
(奇怪……要是在YGGDRASIL的话,应该已经开始有人替我加油了……看来客场还是比较严苛?)
「没办法了,放弃掌握观众的心吧。那么……武王,我下一招就要你的命。」
安兹收起解放了力量的短锥,拔出另一把短锥。这把灌注的是第三位阶的酸系攻击魔法,是用来防备武王对火焰做了完全无效化等对策的情形。
刚才的一击用火焰系攻击,看似让武王受到了损伤,但也难保不是演技。拥有再生系能力的魔物,无法对阻碍这类能力的所有攻击都具有完全抗性;只不过这是在YGGDRASIL时的情况。
说不定在这个世界能办得到。
如果发生这种情形,安兹本来打算当观众来看──所有人来看都觉得胜负揭晓时,就发动特殊技能,杀死武王。
「只要你承认败北……就打到这里如何?」
「不……魔导王陛下。还没完,我好歹也是武王,是这竞技场的王者,必须抵抗到死亡的那一刻。」
「那就拿下你的头盔,让我看看你的脸。」
这个要求应该很奇怪,但武王还是拿下了头盔,露出他的脸庞。
额上渗出了大量汗水,他似乎在忍受剧痛,脸孔严重歪扭,但眼神仍强而有力。
「真是双好眼睛,让我想起葛杰夫.史托罗诺夫。」
「太感激了,能得到你这位强者赞美,我太高兴了。」
「……我问你,你有能够战胜我的招式吗,能够现在开始反败为胜的招式?」
「──没有,但我还是想战。」
一句直截了当的回应。
安兹想到自己使了那么多幌子应战,不禁觉得有点丢脸。而且为了演出一场精采比试,还封印了各种能力。
如果对手是认真战斗,安兹不也应该尽己所能全力应战,才是正确的态度吗?
武王卯足全力正面挑战强敌的姿态,看起来好耀眼。
「守护者们看到这双眼睛的光辉,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即使见识到了这份光辉,他们是否还是会照样瞧不起纳萨力克以外的所有人?如果是的话──安兹心中涌起了少许不安与寂寞。
安兹甩开这些情绪,慢慢举起短锥。
武王也以前臂擦掉额上汗水,重新戴起头盔。
「────尽管来吧,武王。」
「噢喔喔喔喔喔!」
巨大身躯伴随著怒吼逼近安兹。
动作比刚才更快,是因为发动了武技吗?
惊人的速度与巨大身躯,两者的相乘效果形成了慑人心魄的压迫感,有些人也许会吓得无法动弹。不,要是换成普通人肯定如此,只不过这种精神系的作用对不死者无效。
安兹冷静地瞪视武王。
很快──但也不过如此。
可能是因为刺入短锥的肩膀不能动,姿势失了平衡。
(──不如那家伙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
(你明白了我困住你行动的能力真相了吗,如果还不明白,胜败就此分晓了喔?)
安兹发动了跟刚才一样的能力。
绝望灵气.I(恐惧)。
这项能力有五种效果。
I是恐惧。
Ⅱ是恐慌。
Ⅲ是混乱。
Ⅳ是疯狂。
Ⅴ是立即死亡。
恐惧能令人害怕,是对所有动作给予惩罚的异常状态。
恐慌会让对手陷入重度恐惧,令对手一心想逃离给予自己异常状态之人──陷入恐慌的对象将无法采取任何战斗行为。
混乱就如字面所示,在接受回复手段之前,会持续混乱一定时间。
而疯狂是非常棘手,具永续效果的异常状态,除非接受第三者的魔法等回复手段,否则永远无法恢复。
立即死亡不用说,就是丧命。
就像这样,效果会随著等级上升而改变。
其中安兹使用的是恐惧,只一瞬间发动这种能力,然后即刻解除。如此一来,就能造成大脑想像的动作与实际肉体的动作产生一瞬间落差,使对象发生一种身体僵直般的异样感受。
然而,武王或许也料到只要上前殴打安兹,就有可能发生这种状况吧。即使身体与大脑失衡,他仍然用棍棒打向安兹。
安兹的接触造成的能力值惩罚,以及恐惧状态的惩罚。考虑到这两项能力值惩罚,要闪避武王的攻击应该轻而易举。然而──
「『刚击』、『神技一闪』。」
安兹彷佛看到一道闪光飞过。
霎时间,伴随著剧痛──痛楚瞬时压抑到能忍受的地步──全身受到飘浮感支配。
「『流水加速』。」
然后上方窜过一阵钝痛,下个瞬间,又是一阵痛楚。
安兹一瞬间难以掌握状况,几乎陷入混乱,但立刻回过神来。
很可能是遭受了连续两次攻击,第一击将安兹向上捞起,第二击将他砸向地面──也就是下方。
要是换成铃木悟,一定无法掌握状况而陷入混乱了;但这种异常状态对安兹.乌尔.恭无效。
安兹知道自己倒在地上,而棍棒正朝自己高举挥下。
「啧!」
安兹一边翻滚一边闪躲,棍棒在同一时间打下。可能是用了武技,冲击力从地面传来,打击了安兹的身体。
然而这并没有造成追加损伤。
安兹跳起来的同时,陷进地面的棍棒一跃而起。这一记捞击当中,灌注了为战斗做结的气魄。
安兹转瞬间做下决断,用手中短剑挡下这一记。安兹的身体再度飞上空中。现场轰然响起大声欢呼,但武王却因为失意,脱口咒骂了一句:「可恶!」他原本大概是想趁势追击,结束一切吧。
被打飞了几公尺的安兹在地上滚了几下后,迅速重整态势,低声讽刺一句:
「没有办法反败为胜,是吧。我被骗了,布妞萌桑看到一定会骂我。」
跟安兹一样,武王也用隐秘的薄纱掩盖住杀手锏,直到最后一刻才使出刚才的武技。也就是说,他也是位一流的战士。
安兹收起一把短锥,空出一只手。
就因为急著想决胜负的傲慢,才会遭受那一击──不,是两击。如今安兹已经舍弃了那些天真想法,他要确实削减对手的力量,决定胜败。
(烦死了……)
观众的欢呼让他心烦,本来是惨叫,现在却成了大声欢呼。尤其是──
(──吉克尼夫,就是你!还给我说什么「宰了他」,真是……)
安兹慢慢开始移动,损伤量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他已经充分尝到大意带来的惨痛教训,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话虽如此,我实在搞不懂武技是什么。YGGDRASIL没有这种招式……如果想成某人为了对付YGGDRASIL玩家而发明这种招式,会不会太多疑了……啊,我应该想成刚才的武技提升了一击的速度吗?对手应该会再用同一招,所以我要杀敌一千……自付八百?是这样说吗?)
安兹一进入武王的攻击范围,武王立刻高举棍棒一挥,安兹并未闪躲。
他一边前进,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承受攻击。
一阵痛楚伴随著重量窜过,不过HP有足够差距,让他用得出这种手段,毫无问题。况且安兹的肉体能即时压抑痛楚,即使是活人可能无法承受的剧痛,对安兹也没有影响。
安兹就这样碰了碰武王的身体,对方才刚使出攻击──而且是在安兹灵气造成恐惧的状态下,很难躲掉这个动作。
然后安兹与对手贴近距离,一边不断绕到武王身后,一边顺手触碰他。当然在给予能力值惩罚的同时,也隔著铠甲注入负能量。
「呜喔喔喔!」
这次换武王急步拉开距离了。
安兹犹豫是否该追击,但提防武王还藏了一手,于是按兵不动。
武王以笨重的动作举起武器,呼吸粗重紊乱,刚见面时的霸气不复存在。
安兹握紧短锥。
准备都做完了,再来只剩送对手上西天。
大概是察觉到安兹的氛围变了,武王拿掉头盔,远远拋开。
安兹还在觉得狐疑时,武王已脱掉了全身铠甲。虽说弱化起了效果,但应该不至于觉得铠甲太重,而无法动弹才是。
然而看到武王做好觉悟的表情,安兹明白了他的企图。
(原来如此,有铠甲或许能挡下短锥,但对弱化没有意义,而且我还讲了那么多话吓他。所以他赌我HP所剩不多,尽量让行动轻便,想连续进攻是吧。)
这是最后的──而且是胜算很低的赌注。
「告诉我……我很弱吗?」
「什么?」
「陛下在整场比试之中,从没拿出过真本事。明明没了魔法这对翅膀,却还是显得从容不迫。我……真有这么弱吗?」
安兹闭起眼睛,考虑几秒后,睁开眼睛。
「弱。」
「…………是吗。」
竞技场鸦雀无声。
观众应该没听到安兹他们的声音。但是──即使看在他们的眼里,或许胜败也已经分晓了。
「我在这场战斗当中,封印了许多魔法道具,并且禁止自己使用各色各样的能力。」
「是因为如果不设这些规则,胜负转眼间就会分晓吗?」
安兹点头做为肯定。
「没错,不过,我知道你的个人资料,所以──」安兹摇摇头,这样讲也不能安慰人。「哎,只能怪你遇到了我。如果你是帝国最强……我恐怕是世界翘楚吧。」
「的确……不过……我真开心。知道人上有人,训练起来也比较有劲。」
「你这心情我有点了解。」
安兹想起以前的几个朋友──像是塔其.米,安兹在PVP从没赢过他。但安兹为了打倒他,思考过各种战术与武装,现在都成了令人怀念的回忆。
安兹对武王笑笑,武王也对安兹笑了。
「……好了,那么我要上了。」
「──魔导王安兹.乌尔.恭陛下。最后希望能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真本事,即使是一小部分也好,请让我感受一下巅峰有多高!」
武王用力握紧武器,准备迎战。
「是吗……好吧。那么……藉此知道高峰吧。」
安兹解放特殊技能后向前走去。
他进入武王的攻击范围,武王高举棍棒挥下。
那与高举棍棒时的速度完全不同,恐怕是以武技做了支援,但比起受到能力值惩罚前的一击,还是太慢了。
棍棒砰一声打进安兹身上,但安兹毫不在意。
武王已经不能给予安兹损伤了。
安兹就像受到微风吹拂般继续前进。
连续攻击打在他身上,但他只看著武王的眼睛,笔直前进。
就在武王死心般笑了的时候,安兹将短锥刺进不肯后退的武王胸口,然后解放封印其中的攻击魔法。
●
安兹俯视著倒地的武王尸体。
然后他启动借来的魔法道具。就只是个扩音器罢了。
「听著!帝国的人民!我是安兹.乌尔.恭魔导王!」
自己的声音在寂静中嗡嗡作响,让安兹坐立难安,他决定尽快结束这一切。
「我计划在自己的国家建立国营的冒险者培育机构,因为我认为培育并保护冒险者,让他们踏上前往世界的旅程,对我国有所益处。很多冒险者只能依靠自己的资质求生存,然而,有多少人在才能开花结果前,就发生悲剧啊!」
安兹想起只一同旅行了短暂期间的冒险者小队。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将冒险者工会纳为国家机构之一,进行支援!也许有人担心编入国家机构会被剥夺自由,套上枷锁。我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问题,但如同我刚才所证明的,我国武力十分充足。我无意将你们当成战争工具,魔导国要的是真正的冒险者!你们当中如果有人想追求未知、了解世界,梦想成为冒险者,就到我身边来!在你们能独当一面之前,你们无从想像的力量将会帮助你们!现在就让你们窥见一斑!」
安兹走到武王身旁。
「武王死了!有人想确认吗?」
没有回答。
「死就是结束。但是──在场如果有人博闻多识,应该知道死是能抗拒的!」
安兹取出权杖(Rod),抵在武王胸口上。
如果这样没能让他复活,脸就丢大了。不该存在的心脏怦通怦通直跳。
「看著!」
随著权杖开始动作,武王口中漏出了呼吸,胸膛慢了一拍也开始起伏。
「本来复活魔法只有高阶神官能用,但对我而言却轻而易举!只不过,还是得收取适当的金额做为代价就是!超越死亡的我愿意支援诸位,辅佐你们的成长!到我国来吧,矢志成为真正冒险者之人!」
现场掀起一片喧嚷,安兹发动了「飞行」。
目标地点是吉克尼夫所在的贵宾室。
探头一看,贵宾室里只有吉克尼夫与两名警卫士兵,其他人好像都回去了。看到麻烦事减少,安兹心里窃喜,但没表现在语气里。
「刚才失礼了,吉克尼夫阁下。哦,看你脸色好多了,我放心了。」
他刚才说自己站得有点头晕,看来是说真的。不──看他刚才能那么活力充沛地替武王加油,应该真的只是一时头晕吧。
「抱歉让你担心了,恭阁下。」
「不不,别放在心上。看到熟人身体不适,会担心是当然的。」
「感谢你的关心。不过刚才的比试真是精采,不愧是恭阁下,遇上帝国最强的战士竟能大获全胜,只能说实在厉害。」
「没那种事,刚才我与武王不分高下,无论哪边获胜都不奇怪,看来幸运之神比较眷顾我。」
吉克尼夫那么热情替武王加油,一定是他的死忠粉丝。既然如此,大力称赞武王应该不会有坏处才是。
其实应该说──
(──你根本都没替我加油嘛,我可是知道的喔。)
安兹虽然这样想,但不至于真的说出口。冷静想想,如果要从本国战士与外国人之中选一个支持,当然要选本国人了。
不过如果他有替安兹加油,安兹的好感度量表──佩罗罗奇诺很爱用这个词──应该会有所上升就是。
「我一个外行人看起来并非如此,不过既然恭阁下这么说,那应该错不了。好了,那么──失礼了,这种时候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的确。」
安兹表示同意,应该说他不想在这种地方跟吉克尼夫聊太久。
他必须避免被人看出安兹.乌尔.恭只是个凡人。
安兹本以为在竞技场替魔导国做宣传以及偷渡入国的事,会被吉克尼夫讲个两句,但目前看来他似乎无意责备安兹。既然如此,快溜就对了。
「好吧,这次──」安兹本来想说是非官方访问,但把话吞了回去,这话绝对是自掘坟墓。「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见,吉克尼夫阁下。」
安兹本身很想用传送魔法从他面前溜之大吉,但还得把艾恩扎克接走。就这样先降落地面,接了艾恩扎克再传送──安兹正在考虑时,发现吉克尼夫不苟言笑地注视著自己。
他绝对是要说什么奇怪的话。
只要当过小员工,对这种气氛都会有印象。安兹也注视著吉克尼夫。
「魔导王陛下,我有一项提案,不知道能不能说。」
如果能回答「不行」,世界不知道有多美好。
安兹不再逃避现实,带著微笑──虽然脸不会动──回答:「请说。」
「那我就说了,我──不,巴哈斯帝国希望能成为安兹.乌尔.恭魔导国的属国。」
「………………咦。」
这话远远超出了安兹的预料,害他不禁低呼了一声。
安兹的脑子一时无法理解他的话中之意。
「属……属国?」
警备兵士们──两人安兹都有印象──也惊得瞠目结舌。
安兹忍不住想把手放在吉克尼夫的额头上。
怎么突然说想成为属国呢?说起来,属国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个词安兹知道,但不太清楚它的定义,自治权与其他主权又会变成怎样?
总之兹事体大,安兹擅自决定会出问题。这件事应该找迪米乌哥斯与雅儿贝德仔细商议,再做回答。
「……吉克尼夫阁下,关于贵国成为属国……」
(缔结友情,两国君王成为朋友的计画……怎么会变这样?)
「成为属国」之后该怎么接?可以回答他「我从来没想过这事」吗?
而且说不定迪米乌哥斯他们在考虑未来将帝国纳为属国,安兹不希望到时候自掘坟墓,要是说了什么话落人把柄就糟了。
现在必须闪烁其词,设法逃避。
安兹决定好方针,思考该怎么接下去:
「此事十分重大,只以口头约定进行太危险了。我无法立刻回答你,至少希望有个书面文件。」
「那么只要我拿出书面声明,你就会认可吗?」
咦,你带在身上?安兹很想这样问他,但总算是吞回去了,想必是受到了精神安定的效果。实际上,安兹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动摇了,真不知该如何感谢这具身体。
只是,问题还是没解决。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拖时间啦。既然安兹不可能这么说,只能思考一下,讲些能让对方接受的藉口了。
「……可以,那么请吉克尼夫阁下将你认为帝国成为属国后的立场拟成草案,寄到魔导国我这边来,我再做考虑。」
「那么我就这么处理,近日内我会整理好草案,送到陛下手上──我现在还会以同样身为君王的对等语气与陛下交谈,之后就请陛下多多照应了。」
精神上的动摇已经平复了,但安兹还是不懂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只用点头做为回应。
接著他小心不让自己看起来慌张失措,用「飞行」魔法降落在竞技场里。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话说我该怎么向迪米乌哥斯还有雅儿贝德解释……」
安兹如同回到家铁定会被爸妈骂死的小孩,垂头丧气。
●
魔导王离去后,贵宾室里笼罩著久久不散的空虚气氛。为了打破这种气氛,宁布尔大声说道:
「陛下!」
吉克尼夫故意板起一张脸,眼睛看向宁布尔。
「吵什么,我还没耳背。」
「失……失礼了。可……可是,刚才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想知道我为何做出那种决定,是吧?」
宁布尔不住点头。一看,巴杰德也散发出同样的氛围。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说该怎么做?」吉克尼夫带著乾笑,语带自虐地问道。「他一来,我与该──够了!我与教国的交涉全泡汤了,神殿势力对我大概也没好感。如果我想再与他们交涉,得花多少时间?真要说起来,时间能解决问题吗?」
假如吉克尼夫是教国高层,他会怎么行动?如果对方那个国家说出「刚才那事只是被安兹.乌尔.恭看穿了我方行动,我并非有意如此」这种烂藉口,吉克尼夫一定会觉得不值得结盟,弃之于不顾。不对,搞不好还会用那个国家当成谋略的火种。
照目前状况,要跟教国结盟几乎已经不可能。
「在无法与教国结盟的状况下,要我孤军奋战吗?哎呀哎呀,真不愧是安兹.乌尔.恭魔导王陛下。只能说太了不起了,看来他的手脚比我想得还不乾净。先放任我行动,然后趁我大意时一刀刺死我。」
虽然是敌人,但不得不钦佩这策略实在完美。
对方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吉克尼夫只能承认自己的败北。帝国暂时不会出现援军,对方恐怕也已握有帝国蠢动的证据,接下来就只看如何料理。
两人似乎也明白了帝国处于何种状况,巴杰德摇了摇头:
「哎呀,这真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该说他用最具效果的一击,刺进了我们的要害吧。」
「是啊,我已经想不到办法应对了。我的心严重受挫,什么都不想管了。」
「陛下……」
听到宁布尔语气阴沉,吉克尼夫把脸转向他:
「那家伙与其说是不死者,毋宁说是恶魔,我看他很清楚粉碎人心的方法。」
「但就算是这样,属国也未免……」
吉克尼夫温柔地注视著还无法接受的宁布尔。
他明白宁布尔的心情。
不过,吉克尼夫真希望他不是像小孩一样宣泄情感,而是用理性讲出对策。话虽如此,吉克尼夫都想不到对策了,宁布尔更不可能想到。
「……我就明说了,我国已经没有胜算了。再来如果还有其他方法,就如同我之前所说,只能期待他的手下背叛。我想不到办法对付他个人,在那场战争时我就深切体会到,他是最强的魔法吟唱者。」
两名骑士表示同意。
「那么做为战士呢,用剑能杀死他吗?」吉克尼夫耸耸肩。「你们都看到了吧。他即使做为战士,连武王都赢不了他喔。而且那是怎样,受到武王的一击,怎么会毫发无伤?那是用了魔法吗?」
「……属下不清楚,但或许有这个可能性。」
「是吗,也就是说那家伙只要使用魔法,任何攻击都能无效化就是了,这下暗杀也几乎不可能了。那家伙会不会根本就是不死身?」
「只要有形体,不可能是不死身。」
「那他怎么能毫发无伤?」
宁布尔语塞了,向身旁的巴杰德求救,但巴杰德只是把嘴唇抿成一条线。
「……那先这样吧,只能收集武王所持武器的相关情报,再召集魔法吟唱者与冒险者,问问他们为什么能毫发无伤。谢天谢地,那家伙做出了与冒险者工会为敌的发言,工会应该会协助我们。」
「为何不先做这个动作,再谈属国的事呢?幸好对方拒绝了。」
吉克尼夫变得很不高兴,但压抑下来,没写在脸上。取而代之地,他用哀怜的表情看著宁布尔:
「幸好,你真的这么以为吗?我却觉得正好相反,必须火速进行属国化一事喔?」
宁布尔一脸摸不著头绪的表情,吉克尼夫反问他:
「你认为那家伙为何拒绝我国属国化?」
「这……这是因为……我不明白……」
「若是无能之辈的话,也可能是因为没自信能应付状况变化──诸如此类,但对手可是那家伙喔。凭著他的智谋,在我提议属国化时的短暂沉默时间内,应该已经算好之后的事了。结果他拒绝了属国化,就表示有某个部分不合他的目的。」
「到底是啥部分呢?」
巴杰德的询问让吉克尼夫一脸不痛快。
「不知道,不过总之呢,对我国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不然接受我国成为属国,对他并没有坏处。我可以假设他有某种目的,是用自己的国家无法达成的。那么──」
吉克尼夫想到头脑都快冒烟了。
那家伙可是安兹.乌尔.恭,肯定有什么目的才会那样做。
如果自己是魔导国的国王,会想要什么,又会讨厌什么?
吉克尼夫拚命苦思,都弄到出急汗了。
「──冒险者工会吗。他是为了对冒险者工会出手,才抑止属国化?」
「您是说那番宣言吗?……容忍他说那种话好吗,陛下?一个弄不好,几年内帝国的优秀人才就要外流得差不多喽!」
「……我无法理解他那番话的意思,你听了有什么感想?」
「虽然自由度减低了,但能得到那样强大的魔导王提供援助,可是很吸引人喔。比起成为冒险者闯出一番名堂的,丢掉性命的人更多。不过,如果能得到那种强者的支援,说不定──对自己没自信的家伙应该会这么想。再说我们这边有骑士团,低等级的冒险者没多少工作嘛。」
「人才的外流啊……你说对自己没自信的家伙,听起来似乎不等于没有才能。」
有些人虽然优秀却仍然缺乏自信,而且想投身新领域的人,也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充满自信。
「那么这方面就是他不愿接受属国的理由?可是……让我国成为属国,各方面来说不是比较轻松?冒险者工会应该也能完全据为己有……啊──!安兹.乌尔.恭!那家伙的睿智竟然远胜于我!真是鬼才过了头,我猜不透他的计策!」
「会不会他根本什么也没想啊?」
听到巴杰德半开玩笑地说,吉克尼夫简直是憎恨地看向他:
「怎么可能,他都把我们的举动摸透到这个地步了……不行,我搞不懂。说不定他还在找地方发泄对生者的憎恶,想把我整惨等等,是这些人类无从想像的情感促使他这么做……」
也许想揣测不死者的思考,本身就是错的。
搞不好连这些苦恼与猜疑都在他的计算之内,他现在正张开双臂,等著心急的吉克尼夫急速推进属国化。
「今后陛下有何打算?」
宁布尔在问的,想必是关于今后帝国的行动。
「……为了将此事传达给邻近诸国,我打算召集秘书官。得思考一下帝国对魔导国表示恭顺,成为属国的书面声明该怎么写。我要先昭告邻近诸国,制造既成事实,让魔导国不得不认可。」
「陛下……」
两人低下头去,吉克尼夫忍不住想乱打岔说「连巴杰德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啊」。吉克尼夫消除掉苦笑,轻声细语地说:
「别这么一脸阴沉,名为属国,内涵却各有不同。只要能让对方接受我国保有大部分自治权,国内就能过著跟现在并无二致的生活。不──如果能得到魔导国压倒性武力的保护,说不定生活比现在更安全喔。」
听到稍微有点光明──或许如此──的未来,两人的神色恢复了些许明朗。
「为此,接下来得逐步解决内部的不满情绪。如果魔导国不允许我国保有自治权,也许会对帝国内部进行分裂工作。况且听到属国化,心有不满的势力也可能会采取行动。」
吉克尼夫想起帝国内部的势力。
首先一大势力是骑士团,他们想必不会成为反对属国派。也许嘴巴上会反对,但绝不会付诸行动。
再来是贵族们,吉克尼夫无法预测他们的行动。如今只有少数人会对吉克尼夫的决定发牢骚,但这些少数人当中,也许会有人将这次事情视作搞垮鲜血皇帝的机会,等帝国化为属国后,图谋成为帝国的支配者。
平民们多得是办法敷衍,他们只要帝国能维持目前的状态,当不当属国大概都无所谓。
「──问题在于神官们吧。」
神殿势力绝对不会同意,尤其最大的问题是,如果神殿势力不只采取敌对姿势,还拒绝进行任何治疗的时候该怎么办。为了不让事情演变至此,吉克尼夫必须与他们进行多次协议,使他们赞同己方的想法。
「……陛下的生命安全呢?」
「谁知道呢?我会告诉对方只要我在,就能够最有效率地完成属国化,让大家看到成果……但对方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吉克尼夫忍不住想:为什么是我?
他从亡父手中继承了皇位,一帆风顺地强化帝国。过程当中应该没有走错任何一步。
结果那个怪物一出现,使得一切都乱了调。
在跟那个怪物做交涉与谈判时,吉克尼夫也不认为自己有犯错。只不过是安兹.乌尔.恭的能力总是超出了人类所能想像的范畴。
才不过几个月,状况全变了。
吉克尼夫叹了口气。
「现在世界上最不幸的,就是我吧…………」
题外话,这件事之后过了几天,失意绝望的吉克尼夫,收到银丝鸟将根据地从帝都移到城邦联盟的情报,才惊愕地明白到不幸是没有底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