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里·耶斯提杰王国王都弗蓝西亚宫殿。
此处的一个房间之中,充斥著众人集合时特有的热气。尽管人数算不上多,但房间本身不是很宽敞,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认真态度提高了室温。
房间中央放有长方形的桌子,最高贵的上座坐著兰布沙三世,第二王子赛纳克挨著他坐在右边。
除此之外还有王国各部尚书等重臣就座,几乎都是高龄人士,放眼望去尽是顶著一头银发或花白头发,不然就是反射光线的脑门。
本来应该由国王以外的所有人起立致敬,作为会议的开始──这叫礼仪──但这次例外,而且每个人的面前都摆著一杯饮料。这是因为预料到会议将会相当费时。
赛纳克环视众人,确定准备的东西已经发给了每一个人,然后高声说道:
「那么现在开始进行宫廷会议。本次的议题是关于魔导国的宣战声明。」
他使用「宣战声明」这个强烈措辞,是希望众人能抱持著紧张感参与这场会议。
事实上,白发的──与父亲年纪相仿的──内务尚书正露出比任何人都更闷闷不乐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对危在旦夕的状况忧心忡忡。
赛纳克偷瞟一眼父亲的侧脸。他最担心的就是父亲会做何判断。父亲是否能够彻底理解此事的危险性,采取最适当的行动?
(毕竟父王对于杀了那家伙的魔导王,心里必定有恨……)
据说父亲在得知战士长葛杰夫·史托罗诺夫的死讯时,失魂落魄到了六神无主的地步。岂止如此,父亲听人解释战士长无法复活时赛纳克也在场,当时的父亲气急败坏到甚至前所未见。
从那时以来,父亲彷佛一口气衰老了许多。他变得毫无生气,简直像个皮包骨的人偶。
受到如此沉重打击的父亲,面对魔导国这个不共戴天之仇,能否做出冷静的判断?
(如果不能,就由我────)
赛纳克把不安压在心里,偷看各部尚书的脸色。
这次的议题,是关于几天前魔导国的使者来访,将盖有魔导国国玺的正式文书递交给王国一事。内容是「魔导国作为对圣王国的支援之一环运送的粮食,遭到王国之人以武力抢夺。魔导国认定此乃对我国之敌对行为,必将不惜一战」。
不只如此,文书上──还盖上了赞同魔导国判断的各国国玺。
王国请使者在王都内等候回信。一般来说,如果是以国家正式文书做回应,有时甚至得请使者等上一两个星期。即使如此,为了交出取得君臣共识的回答,无论再怎么加紧脚步处理事前商议以及调查等工作,时间可能还是不够用。
「使者送来的文书当中的六个印信,其中有两个花了较多时间调查,还请恕罪。」
外务尚书低头致歉。他同时也兼任国玺尚书,之前一直在调查赞成魔导国判断的国家国玺之真伪。
「原本确定的是魔导国、帝国、龙王国与圣王国这四个对吧?」
对于财务尚书的询问,外务尚书点点头。
「正是。其余两个──一个是矮人国的印信。我从印信上的矮人风格图样推测出有此可能,但跟两百年前文件上的印迹略有不同。于是我在里·勃鲁姆拉修尔的协助下进行调查,又找出了类似的印迹,因此几乎可以确定文书上的印迹是在某个时期重刻过的印信。然后是最后一个,盖在圣王国国玺旁边的印迹,这个几乎可以确定是别名『无貌者』之人的印信。」
「个人的印章盖在国玺旁边?」
军务尚书一脸不解地说。
这个男人是最年轻的一名尚书,年轻到可以说跟赛纳克两人尽力拉低了这里的平均年龄,但也年过四十了。
他的体格以从事军务尚书一职而论实在过于瘦弱,给人神经质印象的五官看起来比较像财务方面的人种。
由于此人之前跟葛杰夫关系不是很好──更正确来说是他表现出排斥葛杰夫的态度──因此未受兰布沙重用。为此他在宫廷会议等场合经常缺席,赛纳克不常与他接触,不清楚其能力高低。
只是,曾为赛纳克协助者的雷文侯爵对此人评价甚高,甚至替他背书,因此待人处事的技巧姑且不论,工作能力必定不差。不,当然要这样才能当得上尚书。
「军务尚书似乎有所不知,原本圣王国在盖用国玺时,常常同时也会盖上神官长──神殿的印信。或许是承袭了此一传统吧。」
「……换言之,这是在暗示我们『无貌者』如今已经吞没了神殿势力,或者是拥有高过神殿势力的权力了。」
「我想是的,殿下。由于现任圣王即位时盖的是神殿印信,可见是在那之后──而且是急遽增强了力量。然后,由于我们不曾见过这个『无貌者』的印迹,因此原本不敢确定,但它就盖在圣王国国玺的旁边,所以应该不会有错。」
「所以评议国与教国以外的国家都赞同魔导国的决定,一同谴责王国并非魔导国的计谋,而是事实了?」
「是,陛下。」
父亲疲倦地叹一口气。
「龙王国也屈服于魔导国了吗?」
「不能这么断定,陛下。我们未曾获得龙王国发生任何状况的消息,窃以为他们很可能是被说服了,或者是他们认为比起支持王国,跟随魔导国比较有利可图。」
也就是说龙王国只是赞同魔导国的决定,但那个国家本身并没有任何动静。
「是吗,我知道了,外务尚书。辛苦你了。那么……内务尚书,王国当中有多少人相信这份文书的内容?」
「回陛下,整个王国的话无法确定,不过在这宫殿之内似乎有七成的人认为此乃魔导国的阴谋。一成似乎认为是土匪──部分无知平民做出的愚蠢行为。其余两成猜测是第三国家的计谋。」
「唔──若是计谋的话,目的就是削弱王国或魔导国的力量,或者是企图对魔导国与王国挑拨离间吧。以这种情况来说,就会是评议国或教国了。」
「殿下,窃以为还不能太早下定论,也有可能是帝国想摆脱属国立场而设下的计谋。因为如果是帝国骑士的话,要驱散运输队只是小事一桩。」
的确。赛纳克在口中喃喃自语。话虽如此,假如这是真相的话王国就走投无路了。
「──不可能。事件发生在王国领土内,而且根据笔录,不是说对方有几十人吗?无论是帝国、教国还是评议国,都不可能不为人知地把这么多士兵带进国内。只是,假若国内有敌国眼线,或是在王国内雇用了土匪或佣兵就有可能──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只能说是王国的过失。」
军务尚书断定此事不可能是外国军方在王国谋划的策略。
国内自从那场战争以来治安严重败坏,赛纳克知道他为了维持社会安宁而大费心思,也知道他在这件事上很有表现。所以他才能有自信地如此断言。
「盗匪是有困难,但至少若是能巧妙拉拢佣兵就好了,只可惜预算紧缩,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是在怪财务吗?」
「我没有这么说。」
「听起来就是这个意──」
「──财务尚书、军务尚书,你们都别吵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国王的一句话让两人低头致歉。
在恢复安静的房间里,军务尚书接著说明:
「……不过,此事必定是某人的计谋。我向守门卫兵们问过话,他们说运货马车队高挂魔导国的国旗,而且是在本领高强的佣兵护卫下从王都出发。」
王国的广大百姓都知道魔导国在卡兹平原的大屠杀行为。因此,王国之中不可能有人会去刺激如此可怕的国家。
从这点来推测,只有一个国家能符合所有条件。
想必所有人的脑中都浮现了那个国名。
──就是魔导国。
只要想成自导自演,一切就全都说得通了。
唯一合理的可能性,就是该国命令运货马车队烧毁或是丢弃粮食──或者是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装载──然后掰出一群不存在的人,诈称遇到了抢劫。
「赛纳克,尽管时日尚短,不过调查进展如何?」
「其实……已经查出犯人是谁了。」
在座重臣无不面露惊讶的表情。
「……只是正因为如此,才更教人困惑。这么容易就能查到,让我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是某种阴谋。我想做更进一步的调查,能否再给我一点时间?」
「当然,理当详细调查清楚。但是现在情报是越多越好。能否把你所知道的──确实可靠的部分告诉我们?」
「是,父王。目前得知的是,犯人似乎是名为菲利浦·迪东·利尔·莫查拉斯的男爵以及其领民。」
「莫查拉斯?」「你有听过吗?」「男爵与领民下手袭击?」「是为了替死于那场战争的人报仇吗?」「做事会这么不经大脑吗?」「人有时候的确会依凭感情,冲动做出令人惊愕的事来。」重臣们纷纷如此说道。
在这当中,司法尚书代表众人发言了。他面露极其不悦的神情。
「陛下,窃以为……这应该还是魔导国的计谋吧?臣不认为王国的贵族会成为主谋干下如此荒唐的事来。」
「的确,那个魔导国不是连法庭审案都敢使用『迷惑人类Charm Person』吗?既然如此,在国际关系上自然也有可能使出令人不敢置信的骯脏手段。例如──有无可能是对那男爵施了『迷惑人类』操纵其心智?」
有些人出声说「原来如此」。接著指出的问题,让赛纳克也不禁后悔自己办事不力。
「若是这样,最好尽快将那男爵逮捕归案。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听说『迷惑人类』这种魔法即使解除,当事人也还会记得中了魔法时的所作所为。因此,那个男爵很有可能会被灭口。」
赛纳克对魔法的知识不够丰富,所以不慎犯下了这种基本错误。
「我们必须火速召唤那个男爵,保护其生命安全并查清事情经过。」
「──父王。」赛纳克下定决心,开口说出不想讲但非讲不可的事情。「等到真相查明之后,是否要以该名男爵的脑袋为礼物与魔导国做交涉?」
「你在说什么?」
父亲的锐利眼光刺穿了自己。即使成了那样枯瘦的老人,父亲眼中仍然充满非凡气魄,让赛纳克由衷赞叹长年担负国君重责的男人就是不同凡响。
自己恐怕无法培养起这样的威严气度。但是,他不能退缩。
就算此事真是魔导国的阴谋好了,在对手准备的战场上交战能有什么好处?结果恐怕会为了究竟是不是阴谋各执己见,而进入全面战争的局面。与其这样,还不如交出始作俑者的贵族脑袋,以求平息此事比较聪明。
只有愚蠢至极之人才会跟在那场战争中展现出那般力量的对手开战。一旦点燃战火,他实在不认为见识过那场惨剧的封建贵族们会派兵援助。
只有在他们自己身陷险境时,才有可能派兵支援。
「父王,我认为不该与魔导国开战。」
「为此即使牺牲无辜贵族也在所不惜──这是身为王储该有的发言吗,吾儿?想清楚再回答我。」
赛纳克舔舔嘴唇,回答:
「无论怎么说我,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我认为在造成更多人牺牲之前,以少数牺牲解决问题也是重要的抉择。」
「那么今后每当魔导国有任何要求,我们都得交出忠臣的脑袋了。这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与我不同,父王应该亲眼目睹过卡兹平原的那场惨剧才是。即使这样,您还是要走上可能与魔导国相争的路吗?」
「唔。」父王只呻吟了一声,就把嘴唇抿成了直线。赛纳克再补上临门一脚:「我反对。容我再次重申,我认为我们不该与那样强大的国家开战。即使要交出无辜贵族的性命也一样。」
作为王储,现在的自己也许丑态毕露。这样做也许会被人在背后指责为软弱,失去群臣的忠诚心。但赛纳克相信这个选择才能延续王国的命脉。
「……陛下,臣支持殿下的想法。」
内务尚书对赛纳克的意见表示赞同。不过,他稍微更进一步地说:
「陛下,臣痛切明白您想守护广大百姓的心情。既然如此,不如乾脆──成为魔导国的属国如何?」
内务尚书的这句话让重臣们纷纷骂道「说这什么话!」「自尊都没了吗!」等等。内务尚书对这些言论不予理会,目光笔直地对准父王。
对于这句可能被视为卖国的发言,父王沉静地笑了。
「这我更不能同意。这么做会背叛至今侍奉过王国或是已逝之人的忠诚,使我无颜面对他们。抱歉了,伯爵。感谢你的进谏。」
「不敢。」
看在赛纳克眼里,两人像是用眼神进行了更深的对话。
自己能够拥有这样的忠臣吗?
父亲为人慈悲,但也就如此而已了。可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才能得到众多人才尽心辅佐。父亲擅长的是召集比自己更优秀的英才,例如那个男人,战士长──葛杰夫·史托罗诺夫。
赛纳克原本认为自己比哥哥更适合为王。他担心哥哥统治王国会沦为八指与贵族派的傀儡,做不出什么好事来。所以他才会与雷文侯爵同心协力,以国王或是位高权重的大公为目标,为了将来做准备。
然而如今──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如妹妹有智慧,又不如父亲有领袖魅力,即使坐上王位,可能也建立不了更好的王国。
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但是到了这个年纪个性已经很难改变,他也不认为改得了。恐怕到死都是这种个性了。
「──军务尚书,作为参考我想问问你,如何才能在与魔导国的战争中获胜?」
「我想先问我国能与哪个国家结盟?还是说只有我国一国?」
赛纳克、兰布沙三世与外务尚书互相对望后,赛纳克作为代表回答:
「我国与评议国之间的同盟一直谈不妥。早在很久之前──从那场战争结束后就在交涉,但没能结成理想的同盟。一旦知道我国与魔导国的关系更加恶化,回绝的可能性比较高。」
「原来如此……那么殿下,接著恕臣冒昧,敢问您所说的获胜是指什么状态?是两军交战,能够击退一次敌军即可?还是说必须杀了──不,是消灭魔导王?若是后者的话,我完全想不到办法。」
「……军务尚书,如果不要求这么多,只要能让对方退兵呢?」
「这个嘛……」军务尚书沉吟半晌后,歪头说道:「首先假设我方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例如魔导国从耶·兰提尔挥军前来王都之时,我们以一支军队大幅迂回进逼耶·兰提尔并将其占领的话,或许情况会有所改变。」
「要突破那三层城墙吗……」
「是的,陛下。只是要让能够办到这点的庞大兵力,躲过魔导国的侦察兵进军──那真的得要幸运之神眷顾才行。当然,就算全都顺利进行,只要能轻松使用那种可怕魔法的魔导王留在耶·兰提尔,这个作战就功亏一篑了。」
反过来说,就是无法在没有幸运之神眷顾的情况下打胜仗。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听出这一点。
「这样的话,只要魔导国不正式提出宣战声明就全完了。没有时间让我们准备奇袭或招兵买马的话,连期待幸运都办不到。」
宣战声明是国际间的惯例,带有君子协定的味道。说穿了就是一种礼仪。
因为提出宣战声明,具有对周边国家表示「我国乃是礼仪之邦」等等的宣传意味。不这么做会被视为蛮邦,严重影响将来的外交政策。
因此这种礼仪在不同种族之间时常遭到忽视。只是,即使是种族互异的国家,也会受到其建国历史以及与周边国家的关系──换言之就是至今累积的一切──等因素所左右。
那么以这个场合来说,由憎恨生者的不死者统治的国家又是如何?有可能会提出宣战声明吗?
「──父王,就如您所听见的,一旦开战的话胜算实在太低。既然这样,难道不该努力以微小牺牲突破困境吗?」
「微小牺牲是吧……」
「是的,父王。我们应该即刻召唤男爵前来审讯,然后不容分说地让他负起全责,砍下他的脑袋。」
「……够了,赛纳克。召来男爵进行审讯可以,但如果他清白无辜,或是发生了情有可原的事情,我命令你不可这么做。我有良策。」
「您说……良策吗?请问那是?」
父王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到这种反应,赛纳克认为他说有良策只是谎言。如果真的有,大可以说出来。既然说不出来,就是因为无法解释拯救男爵的好处,所以说谎瞒混过去。
赛纳克带著失望的心情思考自己该做的事。
(果然不管怎么想,这样下去王国的将来都是一片黑暗……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了。)
首先必须将所有责任推到那个男爵头上。
真要说起来,只不过是机率很低而已,那个男爵仍然有可能是一切──诸恶的根源。不管怎样,只要有此一事实,问题就能解决。
只是,赛纳克想不到办法可以把他捏造成犯人。也许可以在他来到王都的路上杀了他,将所有事情怪到他头上。这么一来父亲或许也只能接受。
(或者是……那样做吧。)
他也可以不顾父亲反对一意孤行。听到这件事时,他就猜到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所以他想过该怎么办,并且得出了一个答案。
就是名为篡位的大罪。
用这种手段得到指日可待的王位有太多坏处。顶多只能为眼下这个问题带来好处。
那么篡位自然是最愚蠢的行为了。可是再这样下去,王国将会陷入绝境。
最起码他希望能得到在座重臣们的赞同。还有他必须请妹妹帮忙,一定要借到那个男人──布莱恩·安格劳斯作为帮手。只要有布莱恩在,在武力方面就绝不会输人。
(──啊──真是气人!为什么我得暗中策划这种事情!都怪魔导国不好!都怪那个拥有邪魔外道力量的不死者!)
要不是魔导国出现,要不是那个国家插手王国与帝国的战争,如今哥哥也许已经坐上了王位,但王国不至于会如此穷途末路。
赛纳克在心中咒骂。
这时,传来用力敲门的咚咚声。
赛纳克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举行重要会议时慌忙赶来,必定是有非同小可的急事。来者敲门也的确敲得很粗鲁。
会做到这种地步大多──不,绝对是为了坏消息。他有这种预感。
赛纳克作为代表准许对方入室后,不出所料,一名骑士惊慌失措地进来了。
「魔导国派来前导,表示魔导国宰相雅儿贝德大人再过不到两小时就会抵达王都!」
以前见面时听到的职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守护者总管,但现在似乎变成了简单易懂的宰相地位。这样的人物前来,是否表示预感成真了?
──不,不对。
赛纳克还是猜错了。不是坏消息──是最坏的消息。
(所以──她所为何来?)
捎来盖有国玺的正式文书的魔导国使者目前不在这座宫殿。赛纳克本来希望至少能让对方暂居城堡里的一处,但实在没有勇气让不死者在城堡过夜。因此他们请使者到贵族区的一栋宅第下榻。
他们以保护使者安全的名义在宅第周围配置兵士,设下连黏体Slime都钻不出来的严密警戒体制,但没看到使者与魔导国做联系。
那么两者是以魔法取得联系,还是说就算使者没回来,她也早已决定来访?
还有,不是从魔导国出发时派出前导,而是到了附近才终于派人来,这种异常行为代表什么意思?
(话虽如此──对方似乎无意冷不防地提出宣战声明。)
假如来意是宣战声明的话,在国内权位仅居第二的人,不可能直接闯进情况难以预料的敌国。
也有可能是她天真地认为──王国不会伤害自己这个外国使者,但是在赛纳克的印象中,那人并没有欠缺考量到会闯入可能有任何一丝风险的地方。
「我要见她。立刻派人将王座厅打理妥当。」
「是!」
听从父亲的命令,骑士离开房间。
就算是外国的重要人物,也不可能当天贸然跑来就能见到国王。但是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他们不可能对魔导国的宰相说「过几天再举行会谈」。
「抱歉了,各位,你们能够紧急更换正式服装集合吗?」
对于国王的这句话,包括赛纳克在内的所有重臣一齐低头领命。
●
用来欢迎使者的王座厅──安放王座的大厅不只一间,各有不同用途──尽管不是特别大,但是为了做准备欢迎国宾,还是得花上不少时间。然而藉由慢慢带路的方式──虽然称不上拖延战术──但仍然在魔导国宰相雅儿贝德到来前争取了足够时间把王座厅打理妥当,重臣们也都换上典礼用的服饰齐聚一堂。
整个大厅都是刚剪下的鲜花芳香。
赛纳克是觉得青草味很重,但照拉娜的说法是「看来哥哥有鼻塞毛病」。
赛纳克觉得反正每个人都会擦香水什么的,不需要什么鲜花,不过他也能理解花朵盛开的美感。只是他心想,用人造花不就够了吗?然而由于这是史无前例的事,如果这样做──用假花迎宾若是引来使者的猜疑,让她以为自己不受欢迎就麻烦了。
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礼仪规范,即使是同一种行为,不同种族可能会有不同的反应。那么拥有人类以外各色种族的评议国,是如何对应这方面的问题?
赛纳克之所以漫不经心地思考这种事情,是因为看到了进入大厅的魔导国宰相雅儿贝德的犄角与羽翼。
身为魔导国宰相的她,幽邃妖艳的美貌一如当时,甚至令人险些忘记她是那可憎魔导国的权臣。虽不知道她有没有情人,但真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
这就是魔导国宰相雅儿贝德。
「哦……」一些人看她的美貌看得出神,赞叹的叹息声此起彼落。赛纳克看出好几名出声赞叹的贵族都对她投以赞美的目光。
瞬时迷倒众生的美貌上,浮现的微笑恰如慈母,区区凡人实在无法露出如此千娇百媚的微笑。
赛纳克的妹妹拉娜的确很美,但如今他不禁觉得雅儿贝德的美更胜于她。
只是,她的一身礼服却十分异常。
淡粉红色的礼服想必能与舞会相映成趣,但却不适合在这种场合穿著。
话虽如此,她不可能是穿错了。必定是故意为之。那么这当中具有何种含意?
赛纳克不知道女人礼服的含意。如果是妹妹的话也许会知道些什么,但她以贵族女子来说也有点扭曲。虽说她对穿著打扮的缺乏兴趣,就省钱这点来说让赛纳克很有好感就是了。
赛纳克偷看一下妹妹。
不同于平常看习惯了的礼服,她穿著典礼用的礼服。只是她上次欢迎雅儿贝德到访时,好像穿的也是这一件。
赛纳克真想跟她说「不要这样,会被人瞧不起」。话虽如此,比起雅儿贝德的礼服倒还像样多了。
有几名重臣看出拉娜穿的礼服跟上回相同,显出一丝拿她没辙的态度,但也仅只如此。
「久违了,雅儿贝德阁下。」
兰布沙的声音一出,几名贵族做出猛一回神的动作。就是那些看雅儿贝德的美貌看得出神的人。
「我才是久疏问候了,陛下。」
雅儿贝德用与美貌相符的优美嗓音回答。她抬头挺胸,头部的高度没有些微摇动。就跟那时一样,与柔和的举止正好相反,感觉得出不愿对区区人类低头的傲然意志。
「很高兴你别来无恙。」
「陛下也是。」
相视而笑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关系良好。
「就不浪费你的时间,进入正题吧。此次莅临我国所为何来?」
「回陛下,是关于上次那件事──我国为解救圣王国而派人运送的粮食,遭到贵国国民抢夺的事。」
即使讲这种话不该面露微笑,她的表情从刚才到现在却毫无变化。
相较之下,父亲从王座上起身,开口道:
「原来如此,是这件事啊。首先容我为了王国人的行为赔罪。」
父亲深深一鞠躬。一国之君竟然就这样接受了对方的说法,这在外交上是非常不智的行为。在尔虞我诈的外交场合,承认本国过失会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
而且一国之君的赔罪更是不妙,等同于国家全面认罪。
这下恐怕得全面接受魔导国的要求了。不对──
(以回避全面战争来说或许是个好办法。但是假如魔导国要求交出男爵的脑袋,父王会认命接受吗?)
可是从父亲方才的发言来想,这可能性不大。假如事到如今还要拒绝魔导国的要求,那么方才的赔罪应该由赛纳克来做,而不是父亲。一个国家的国王与王子,发言的分量有著极大差距。
赛纳克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父亲接下来的发言让他瞠目结舌。
「然后……能否请贵国收下我的项上人头,就此原谅我国?」
父亲此话一出的瞬间,大厅内的气氛在转眼间冻结了。
惊愕之情散去后,赛纳克由衷为自己感到可耻。
这必定就是父亲的最后手段了。
虽然也要看事件的规模,但以这次的事情来说,拿一国之君的项上人头作为赔罪的证明,谁都只能接受。不,假如还要求更多的话,对方才会受人谴责为心胸狭窄。
而父亲丝毫不以献出自己性命为苦。他并不是急于寻死,是身为国王的尊严,让他不惜用命来交换王国的安全。
自己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君王。
父亲的确是心肠太软。但是自己难道不曾看轻过这样的父亲吗?
「当然,魔导国失去的粮食由王国赔偿,就算要加倍也行。再加上我的项上人头,你觉得呢,雅儿贝德阁下?」
「呵──」
雅儿贝德加深了笑意。她只不过是笑了一下,却异常骇人。
「──呵呵呵呵。看来我有点……有一点点小看你了,兰布沙三世?」
雅儿贝德移动的视线,似乎朝向了妹妹。
「是因为失去了那个男人?还是有其他理由?是因为知道那边……」接著视线朝向了赛纳克。「那个孩子有多优秀,所以改变了?」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改变……」
「你变了。以前的你不会做这种选择……或许正是因为原因不只一个吧。但是最根本的部分似乎没有多大改变?好吧,也罢。反正无论如何,我们的回覆都不会改变。」
雅儿贝德给人感觉的变化太过异常,因此赛纳克到这时才发现,她早已舍弃了对一国之君的礼貌。即使是面对外国国君,也不该对身为国家领袖的国王摆出这种态度。然而赛纳克却很不可思议地觉得她这种态度才合理。王国国王与魔导国宰相这种关系本来就不正常。
人类与恶魔。
这才是最自然的相对立场。
或许是因为如此吧。雅儿贝德散发出某种近似压迫感的氛围,造成没有人敢把不愉快的感受化作言词。
但片刻之后,恶魔就重新披上了魔导国使者的外皮。
雅儿贝德环顾左右两边的列位重臣,高声说了:
「魔导国在此对王国发出宣战声明。即日起一个月后的正午时分动兵!只是,如果你们先挥军进犯耶·兰提尔──魔导国领土,则不在此限。」
「且慢!」
「不等。好了,这样我的任务就结束了。最后,陛下──」
「──你们为了这个目的,早就谋划好了吗?」
从重臣之一口中听到满腔怒火的声音,雅儿贝德眯起了眼睛。眼中蕴藏的恐怕是怒气。
「竟敢打断我正要代魔导王陛下传达的话──人类,等不及一个月之后再死吗?」
开口说话的重臣脸色渐渐变得铁青。雅儿贝德并没有大吼大叫,也没做什么。明明是这样,有时甚至受过一些封建贵族背后率领大群士兵威胁的男人,却只因为一个美貌女子的眼神就变了表情。
「……呼。我要传达魔导王陛下的最后一句话。陛下表示无意使用上次那种大型魔法,大家可以慢慢享受。就这样了。」雅儿贝德这时才第一次露出困惑的表情。「那人刚才说是我们谋划的,但老实说,这次的事就连我们也始料未及。我们才想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雅儿贝德的表情以及声调实在太过真挚,让人觉得不像在说谎。当然,也很有可能这些全是演技。
「……你们要把这事当成我国的计谋也行。历史由胜利者创造,我们只要把各位的血口喷人全部改写掉就是了。」
赛纳克看出魔导国对这事的态度了。
思考如何回避战争根本是白费力气。
魔导国的目的并非发动战争夺人国土,他们是打算完全摧毁王国。如今战争已无可避免,一个月后,魔导国的不死者们势必会挥军进犯王国。
「不用送了。我无意占据各位仅剩的宝贵时间。」
雅儿贝德摆出一副言尽于此的态度,优雅地一转身,就背对众人径自走开。
就这样放她回去,对王国有好处吗?
杀了位居宰相的女子,是否能让魔导国的政治一时陷入混乱,而没有余力发动战争?
可是,她那过度堂而皇之的背影让人犹疑不决。
就在赛纳克心存犹疑的时候,雅儿贝德没被任何人拦下,就这么离开了房间。
等房门关上,雅儿贝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赛纳克对父亲出声说:
「该如何是好?追上去……?」
「万不可这么做。若是杀害了使者,我国就完全失去了正当性,再也没有任何一国会愿意伸出援手。」
父亲就像感到头痛般以手贴额,声音有气无力地回答。在赛纳克的眼中,父亲彷佛比刚才又衰老了许多。
「陛下。臣有意将陛下试著以自己的人头向魔导国赔罪一事昭告诸国。」
「……唔嗯,有劳了,外务尚书。这下……就陷入最糟的情况了。」
「请别说什么最糟的情况。只要能战胜魔导王的军队就行了。」
「唔嗯,唔嗯,你说得是。」
外务尚书这句话让父亲的脸色稍稍取回了光明。只是,露出的笑容依然悲伤。
「赛纳克、拉娜,我有话要告诉你们,稍后你们可以到我房间一趟吗?那么各位,抱歉了,一小时后我们再次集合,开始商议一个月后的事宜吧。」
重臣们低头领命。
目送父亲让侍从长陪著离开后,赛纳克与拉娜一同离开大厅。
负责护卫拉娜的布莱恩与克莱姆在厅外等著,不过拉娜请两人在她房间里等候之后,两人就目送赛纳克他们离开。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
「那么老妹,你认为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叫我们?」
「是,我认为就跟哥哥想的一样。」
「是吗?所以是要把雅儿贝德阁下带来的美味点心分给我们了?」
「对呀!真不愧是哥哥,我也认为绝对是这样!」
赛纳克狠狠瞪她一眼,但她无动于衷地冲著赛纳克笑。真是个难缠的女人。
「你打算怎么办?」
「嗯──」
拉娜食指抵著下巴,微微偏头。「唉──」赛纳克故意大叹一口气给她看。
「跟你哥这样装可爱没用的啦。去装给克莱姆看吧,那小子一定很容易上当。」
「哥哥您讲话真毒。下次我再做给他看──言归正传,我没有那个打算,哥哥您呢?」
「我嘛,是很想开溜,但也由不得我。再说,反正魔导国一定会派人追杀我吧。」
「就这点来说,我想我也不例外。」
赛纳克心想:以一个为了与身分不合的男人结合而特地跟他联手的女人来说,态度还真乾脆。他还以为拉娜会更执著于生命,对他说她打算明天就离开王宫。是因为她已经死了这条心,知道无法逃出魔导国的手掌心吗?
他偷看拉娜的脸,但无法掌握到这方面的心思。
两人走进父亲的房间后,得到的第一番话果然不出所料。
「赛纳克,还有拉娜,我要你们两人逃离此地。你们还只是王子与公主,没有必要跟这个国家生死与共。」
两人互看一眼,然后回答:
我们没有这个打算。
父亲展露出既像欣喜,又像悲伤的表情。
「是吗……不过,还有时间。你们若是改变了心意就立刻告诉我。」
赛纳克不认为自己会改变,不过人心向来善变。
赛纳克对父亲轻轻点了点头。
身旁的拉娜也同样地点头。
2
布莱恩回到家中,一群小孩见状都跑了过来。
「叔叔,你回来了!」
「叔叔,叔叔!」
十个小孩一拥而上缠著布莱恩不放。九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这些小孩原本是孤儿。布莱恩选出了一些有前途的孩子,让他们住在自己家里,教他们剑术。
可能因为原本生活环境恶劣,他们对暴力的重要性有十足了解,也努力跟上严格的锻炼。话虽如此,他们都还是雏鸟,不知道能不能到达布莱恩要求的境界。不过只要继续锻炼下去,最起码能达到克莱姆的水准。
这些小孩全都一身臭汗。不过,布莱恩没有反感。因为布莱恩做过锻炼后也会这样,况且这是他们努力投入的证据。
「喂喂,你们几个,练剑都练完了吗?」
「休息──」
「有够──」
「手臂──」
他们争先恐后地说,很难完全听懂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唯一知道的是锻炼已经做完了。
「那就别黏著我,先去休息。不是告诉过你们,休息也是练武的一个步骤吗?」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表示同意。
「再过一阵子,就由我来锻炼你们。到时候可别说你们累得动不了喔。」
孩子们再次异口同声地表示明白。
「好!要记得喝水喔。还有你们都有流汗,不要忘记摄取盐分!」
有一部分小孩说「知道啦」或是「叔叔好啰嗦」什么的,但大部分的小孩都乖乖答应。
「好,那你们快去吧。啊,先等一下,那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年纪最大的少年作为代表告诉他「在后院」。
布莱恩简短回一声「喔」,就跟孩子们分开,前往后院。
孩子们都进屋子里去了。家里有一对老夫妇准备好了食物与饮料等著,孩子们吃饱喝足之后应该会睡上一觉。
多运动,多吃,多睡。这样才能培育出强壮的肉体。
布莱恩满意地点点头。
「等你好久了。」
布莱恩来到后院,一名女子出声对他说道。
「喔,抱歉。我请公主陪我去跟贵族或商人什么的先把事情谈好。所以才会弄到这么晚。」
后院里有一对男女,是来帮孩子们练武的。
跟布莱恩说话的女子,把头发盘到头上绑成了团子。好像是一种称为发髻的南方发型。
端正的五官与其说是美女,倒比较给人冰冷或锐利的印象。个头不算高,应该低于女性的平均身高。
另一人是个闷不吭声的男子。
这人对别人爱理不理,摆著一张臭脸,但这绝不表示他心情不好。因为他还对布莱恩举起了一只手当作打招呼。
他只是不擅长说话罢了。布莱恩实际上听过几次他的说话声,但都小到可以用蚊子叫来形容。
男子个头不高,短腿,体格健壮。难怪有风声说他有矮人Dwarf血统。
两人在剑士威斯契·克罗夫·帝·罗芳开设的道馆名列六大门徒。
布莱恩个人对他们的教育方式有很多不认同之处。布莱恩认为比起擂台剑术,实战剑术更重要。与其做个几百次挥剑练习,倒不如用真剑──或者假剑之类的也行──互相劈砍。他相信累积经验比锻炼身体有用。
然而他们认为先学习技术,打稳基础后再面对实战才能减少死亡的可能性。
无法说哪一边是对的。
这是双方一辈子以来如何获得力量,所造成的差异。
只是,布莱恩也不希望孩子们还没发掘出才华就丧命,因此都是一面采用他们的练法,同时也活用自己的经验锻炼大家。但也因为如此,使得孩子们接受的训练更为严格。
「莫非孩子们的去处已经决定好了?」
「是啊,总算勉强找到地方了。我想让预定前往西北──评议国附近城市的商队载他们一程。」
女子略微皱起了眉头。
「与魔导国开战已经两周了,却没听说那个国家的军队有所动静。有传闻说魔导国只是施加压力想逼王国让步,其实无意真的发动战争?假如这是真的,那安格劳斯先生岂不是白忙了?」
「那个魔导王会这么做吗?」
假如布莱恩没有亲眼见过那个魔导王,或许也会以为是外交战术。但他目睹过那场凄惨的战争,不得不怀疑魔导王有著某些目的。说不定是在准备发动上回那种魔法。
可能是布莱恩的这份不安传达给对方了,她压低声音问道:
「……安格劳斯先生曾经见过魔导王吗?」
「何止见过,我可是亲眼目睹了他跟葛杰夫的单挑……只是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懂葛杰夫到底是怎么输的。」
她的眼睛轻瞥了一下布莱恩的腰际。
看的是布莱恩挂在腰上的至宝──剃刀之刃。
在开战的同时发生了一些事,布莱恩无论如何推辞,对方都坚持要把这东西交给他;布莱恩本身觉得意义太过沉重,只当成是暂时保管,所以丝毫没有拔出此剑的打算。
布莱恩很想把这东西早早托付给别人,但除非是能与葛杰夫·史托罗诺夫比肩之人,否则他也不愿意给。
「与史托罗诺夫先生的单挑啊。我……」
她把话吞了回去。
大概原本是想说「我也好想看」吧。关于这点,布莱恩没什么感觉。因为身为战士,会想观摩别人跟葛杰夫的单挑是理所当然。
不,岂止如此,布莱恩甚至真的希望她能看到。这是因为如同刚才他说过的,他到现在还是不懂那场对战怎么会是那种结局。所以很希望有哪个在场的人可以解释清楚。
「我认为魔导王另有企图。但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没有任何根据,只是直觉在敲响警钟罢了。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像安格劳斯先生这种层次的战士,直觉或许会成真……」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总而言之,我要让小鬼们早早逃离此地。反正就算我死了,我教他们的剑法──虽然没这么了不起,总之那些技术都会有用。」
「……其实我们的老师,也跟安格劳斯先生说了同样的话,他说魔导国可能在暗中谋划些什么。因此当孩子们离开这里时──」女子看向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吭声的男子。「──能否让他跟孩子一起走?」
「什么?可以吗?」
布莱恩瞄了男子一眼,只见他板著脸点头。看起来好像很不情愿,但大概不是。
因为这个男人非常擅长跟小孩相处。
至今道馆的六位得意门生都来过这里,其中孩子们最黏的就是他。
「可以。老师似乎也认为如果有个万一,只要他还活著,我们的剑法就能传承下去。」
换言之,就是跟布莱恩抱持相同的心情。
既然这样就不该拒绝。
「只要你们觉得可以,我也没意见。应该说我还很感谢你们呢。我会跟带孩子离开的商人说一声。」
一声非常小声的「请多关照」传来──应该吧。
布莱恩轻轻举个手做回应。男子也深深点头,像是作为回应。
「那么,等小鬼们再休息一下,就换我带他们练剑了。今天也谢谢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带他们做各种训练。」
布莱恩道出纯粹的感谢之意。他没付多少钱,对方却愿意过来教育孩子们。
至于他们的老师威斯契,布莱恩猜出他是因为知道自己剑术有两下子,为了卖个人情才会介绍得意门生给自己认识,所以不觉得受到多大恩情。但这几位门徒是对于能够轻易击败他们的布莱恩所欣赏、锻炼的孩子们产生兴趣,或是赞赏孤儿试著用这种方式获得求生手段,而自愿帮助他们。
自从布莱恩当起公主的半个侍卫,整天看到一堆爱耍心机的贵族之后,这些门徒的坦率心地就显得更加耀眼了。
「……不过话说回来,安格劳斯先生的温情真让我佩服。竟然愿意领养一群孩童,教他们剑术让他们能够活下去……」
布莱恩脸色变得忧郁。
他没做什么能让人钦佩到两眼发亮的事。
「别再称赞我了,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确是从贫民区等地方把那几个小孩捡了回来。但那是因为我有我的目的……我也看过其他很多小孩,但只要觉得没有天赋就不会找上他们。其中也有人已经奄奄一息,但我只是直接走过,什么也没做。要称赞的话,麻烦去称赞基于善意行动的──例如那个公主殿下之类的人吧。」
布莱恩看出女子眼中蕴藏了不可思议的光彩。他不知道那是发自于何种感情。
「你说拉娜公主啊,听说她捐钱给孤儿院?公主殿下的确也做了值得钦佩的事。但安格劳斯先生也做了没人愿意做的事,我个人认为你也应该受到称赞吧?」
「在这方面的问题上,我们永远是平行线。想称赞我是你们的自由,但别当著我的面讲,罪恶感会搞得我胸口发痛。」
「真抱歉。」
「……不,别在意,开玩笑罢了。我已经把自己弄脏到不会为这点事内疚了。」
布莱恩转开眼睛不再去看一脸狐疑的她,望向原本属于葛杰夫,如今属于布莱恩的宅第。
同时心里想像著孩子们在屋里吃过东西,现在正在睡觉的模样。
●
开战后约莫过了一个月,来到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地下九层的一个房间。
在这准备用作公会成员私人房的备用房间,各楼层守护者与安兹齐聚一堂。室内把桌子摆成ㄈ字形,所有人就座浏览会议资料。
附带一提,房间里不只有守护者。各个守护者背后还有与他们数量相同的一般女仆们待命。而待在安兹背后的则是佩丝特妮。她们以杂务人员的身分参加会议,一句话也没说。
安兹不是很了解,不过这种沉默据说代表著她们作为工具行动的意志。因此安兹故意当作她们不存在,以满足她们的心愿。
「唔嗯……」
安兹认真地详读资料。虽然想到背后有佩丝特妮在,就觉得有点分心,但还是努力集中精神。
之后大家将会互相交换意见。当然一方面是因为他担心到时候如果只有自己说出什么荒唐突兀的话来会很丢脸。
但更主要的理由是,不同于平时在纳萨力克里,雅儿贝德拿来给他的政治、经济或法律等无法理解的文件,这些资料即使是安兹也看得懂。
安兹的头脑就算用最大限度的好意来评价也只有常人水准,要求他具备治国相关的天分根本是大错特错。但安兹并不懒,他比较属于能为了各种事情努力的勤劳个性。尤其是各个NPC又以为安兹身为纳萨力克的至高存在,天纵英才到了与他们有著天差地别的程度,所以他更是不能懈怠。
起初安兹这么做是为了维持NPC的忠诚心,但如今他是不想变成令子女失望的父亲。
所以他甚至还阅读了一些自我启发书或是商业书。还有比较属于擅长领域的战斗技术,持续努力精益求精。
把所有事情全丢给雅儿贝德他们去做最安全,但是目前来说,他们常常会徵询安兹的意见。这种时候假如安兹说了蠢话,大家却说「既然安兹大人都这么说了」而真的去做的话,搞不好会造成严重损失。为了避免这一点,安兹的成长是不可或缺的。
正因为安兹有这种想法,他阅读这些资料时就特别感兴趣,也特别认真。
全部看过一遍后,安兹确定已经到了预定时间,于是出声说道:
「那么,所有人资料都看完了吗?」
「是,安兹大人。」
雅儿贝德作为代表,环顾全体人员之后开口回答。
「很好。那么──噢,我想先提一件事;自我们与王国开战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目前王国方面似乎尚未察觉我方的进攻。他们必定以为我们还躲在耶·兰提尔里没有动兵──迪米乌哥斯,你做得很好。你妥善管理情报使得风声没有丝毫走漏,办事能力值得赞赏。」
「谢大人。」
「连带著讲到胁迫王国部分贵族,使其投靠纳萨力克阵营一事,雅儿贝德,这事你也办得很好。」
「谢安兹大人。」
雅儿贝德跟迪米乌哥斯一样深深鞠躬。
「──唔嗯。这事很重要,晚点再让你仔细说给我听吧。」
安兹一面用手指敲敲资料的其中一页,一面听见两人表示领命。之后,安兹用统治者应有的态度大方点头,环顾全体守护者。他也看见了同样以严肃眼神望向自己的女仆们,但尽力加以忽视。
「很好,那就来交换意见吧。首先,对于用此种方法也能顺利攻下城市一事,我感到相当满意。科塞特斯,你做得很好。」
「谢大人。不过,这都得感谢安兹大人借与我不死者士兵。亦即此番胜利应当归于安兹大人,即使说属下未有半点功劳也不为过。」
「科塞特斯说得对──」
雅儿贝德说到一半,安兹举起手掌对著她,打断她的话。
「──客套话就免了。科塞特斯,我要你坦率接受我的赞美。我认为你的功劳值得嘉许。」
「是!谢大人!」
「很好。回到正题,至今我们一路攻陷王国城市,没遇过任何问题。」
安兹·乌尔·恭魔导国在与王国开战之时,实行了一面进攻王国东部,一面北上的作战。相反地,他们完全没往王都的方向──西方进军。
这场作战的主要目的,在于箝制并封锁王国与评议国之间的国境,以避免他国藉由出兵救援等理由介入战争。
这是科塞特斯的军略,安兹也认为是个妙招。
「此事进行得令我非常满意──那么迪米乌哥斯与雅儿贝德,来谈谈情报封锁的事吧。资料上写到你们预测此事今后依然顺利进行的机率极高,那么你们认为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失败?迪米乌哥斯,由你作为代表回答。」
「是!我们对各大干道做了彻底监视,并且派暗影恶魔前往邻接城市等等,务求滴水不漏。只是,关于离群索居的隐者或森林祭司等独自住在大自然里的那些人,我们很难进行监视,情报有可能从这里泄漏。」
「既然如此,我要你与雅儿贝德商讨之后,尽力强化监视网以找出这些人。」
「是!」
「那么进入下一个议题。」安兹翻动资料,然后又翻了几页。「嗯──……至今已经毁灭了几座城市了。」
接下来有好几页,都是记载谁用了什么战术完全摧毁了哪座城市。毁灭了最新一页城市的守护者正是科塞特斯。
「……如同科塞特斯尽管接到以寡兵攻城的难题,仍能摧毁城市并彻底杀光居民,至今所有人都运用智慧攻陷了城市或村落,让我由衷感到佩服。」
魔导国展开的是完全捣毁进攻的村庄或城市,不留一个活口的严酷战争。魔导国国军静悄悄地进攻之后,留下的不是无人废墟,就是断垣残壁。
讲到这里,安兹开始极度在意起背后那道必然朝向自己的视线。
安兹并非喜欢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是有目的才这么做的。安兹在心中嘟哝,希望这方面她能够谅解。
「谢安兹大人。」雅儿贝德低头致谢,各楼层守护者也跟著低头。「今后我等将继续全心全力往目标迈进,以回应安兹大人的期许。」
「──呃,唔嗯。各楼层守护者的决心与忠诚,我就心怀感激地接收了。那么──」
差不多是时候了。
安兹乾咳一声后,接著说下去。
「──但是没有人失败倒是令我在意。」不等守护者们面露疑问之色,安兹先接著说道:「科塞特斯,你在与蜥蜴人的一战中吃过败仗。我认为你当时从中学到了很多,你说呢?」
「正如大人所言。属下认为那次败仗让我学到了重要的事。」
「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能够从失败中学到很多。应该说,我认为有些事情只能从失败中学习。」
在YGGDRASIL也是。是因为打输了,他才会思考如何才能获胜。
他会重练不同职业、变更武装、重新拟定战术。相反地如果打赢了,他似乎总会自大地觉得这样就够好了,不会再去磨练本事。
(虽然也有塔其·米桑那种例外。)
那个明明几乎百战百胜却越变越强,贪婪地藉由不同职业组合等方式追求更强能力的男人,这时就别列入一般人的范围内了。
那种例外姑且不论,安兹坚信有些事情只能从失败中学习。
所以他很希望守护者能在攻打城市时失败。
现在打败仗没有关系,因为随便都能挽回。但是总有一天,他们必定会在某处面临一场一次定江山的战争。他们必须在日常生活中逐步累积经验,才能在重要时刻不至于败北。
既然要夺人性命,那么所有性命都该用来帮助纳萨力克。没错,而且要用得能够获得最大利益。
另外还有一点──安兹接受了那两人的心愿,打算趁现在铺个路。
(好,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智者──」安兹想不起来后面要接什么。他一时忘了,急忙掩饰过去。「──姑且不论,愚者都是从经验中学习。我不会说你们是愚者,但累积即使是愚者也能明白的经验,是不可或缺的。」
安兹对自己感到有点失望。
为什么在这种重要时刻想不起来该说什么?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巧言如簧的人,为什么能够那么富有机智?又能够那么流畅地说出学过的话?一般来说不是都会忘词然后语塞吗?
结论只有一个:大脑的构造不同。
「……唉……这次让你们摧毁王国城市并屠杀居民,凭著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力量的话并不是难事。但是在这件事上,最重要的是累积经验。将来当我们遇到更困难的状况时,现在获得的知识将对我们大有助益。」
安兹曾经在公会战争等状况当中闯进对手的据点,有时还打过攻城战。但那是在YGGDRASIL时的经验。他必须将游戏中获得的知识在现实中融会贯通。
就这层意义来说,他认为这次用各种方式攻陷各种城市的经验,将来绝对会派上用场。
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必须增强实力。如果认为这世界里的公会只有「安兹·乌尔·恭」,而公会据点只有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话,就有点太天真了。既然安兹都来了,铁定也有其他玩家存在。不,说不定是今后才会降临。
既然如此,就有必要强化组织未雨绸缪。
实际经验终究有其重要性。
安兹一面环顾认真倾听的守护者们,一面接著说:
「目前各楼层守护者的负担增加,这点令我在意。但没有几人能比你们更让我放心托付任务,却也是事实。」
楼层守护者──除了威克提姆之外──都拥有可与安兹匹敌的百级实力。其他人──领域守护者等等都不如他们。因此,安兹很不放心将领域守护者带出去──带去可能与强敌相遇的地方,因此不免经常将任务托付给楼层守护者。
「但是,依赖你们会造成很多问题。既然安兹·乌尔·恭魔导国将统治广大领土,将来势必面临众领域守护者也得肩负多种工作的时刻。有朝一日,说不定也得将战争相关事宜交付给其中一人。」
「──大人的意思是,为了缺乏经验的人而准备历史吧。」
迪米乌哥斯又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来。但就目前这个话题来说,准备历史这个说法似乎很贴切,而且还挺帅的。
「──没错。正是如此,迪米乌哥斯。」
虽然觉得应该看不出来,但安兹还是咧嘴一笑,同时发出经过训练,很有伟大统治者感觉的声音。
附带一提,一般来说听到自己录下来的声音都会让人觉得耻度爆表,但安兹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他能料到如果去思考自己现在发出的是什么样的声音,精神可能会受到强制镇静化。
不过话说回来,迪米乌哥斯所说的「历史」是个好点子。
假如把这次对王国发动的侵略战争中获得的种种城市攻略法整理成册,让包括领域守护者在内的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所有人阅读,想必能成为全员共享的经验。
当然,如同有句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安兹也认为实际经验能学到更多。但他不认为这么好的机会还能有几次。
「那么,各楼层守护者,今后你们必须继续发挥巧思订定城市攻略作战。迪米乌哥斯以及雅儿贝德,你们太优秀了。听其他人拟定的作战就好,别出主意。总之我的感想是,目前来说夏提雅拟定的作战特别有趣。」
「大……大人指的莫非是使用霜龙进行的空投作战么?」
「正是。那样的作战,恐怕只有承担运输相关工作的夏提雅才想得到。以那种作战为雏形,呃,叫什么来著?空降部队?成立一个这样的组织也不错。」
不用龙族吐息进行打带跑战术,而是从五百公尺的高空将噬魂魔Soul Eater投向地面,接著再由爬起来的噬魂魔展开灵气以达到大屠杀之效。
即使是噬魂魔,从五百公尺高空坠落地面还是会受到不小的损伤。在这个世界里,坠落的加速度不太受到空气阻力影响,因此损伤似乎会无限上升。当然,实际上或许不是如此,但安兹没花费时间或劳力去做实验,详细情形不是很清楚。
噬魂魔是会因此受伤,但展开灵气吞噬灵魂后,体力就会恢复。换言之,坠地的损伤立刻就能补回来。
「而且那个计画就某种意味来说,算是失败──留下有待今后解决的课题,这点也很好。就是撞上屋顶的问题。」
亚乌菈看了报告结果的文件后笑了,安兹其实心里也在偷笑。当然,他们并不是在取笑夏提雅拟定的作战,而是觉得可想而知,有点好玩。
因为空投的噬魂魔之中,有的个体撞到尖锥型屋顶而弹飞到意外的方向,受到了比预定计画更大的损伤。若只是这样还好,其中甚至还有个体撞破屋顶来个强行突入,结果卡在奇怪的位置而暂时无法动弹。
投下的四只当中只有一只动弹不得,但因为实验次数太少,显得百分比很高。
「这种实验最好多做几次。看来可以取得很好的空降实验资料呢,夏提雅。」
「是!」
「这方面就交给你,我要你选几座城市进行实验。」
「遵命。妾身这就立刻拟定作战,即日实行。」
其他让安兹印象深刻的,还有以三百只死者大魔法师进行的「火球Fire Ball」地毯式轰炸,或是用暗杀者刺杀城市首脑团,趁乱进行的进攻作战。
这些种类丰富的城市攻略作战纪录,不仅有助于领域守护者们学习,想必也能用来预测攻打纳萨力克之人的计画。
安兹在心里叹气。
各个守护者的心中也许会有意见,认为这是杞人忧天。
的确,如果纳萨力克是绝对无敌的存在,这些都是多此一举。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绝对没有这种可能性。
「──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以面对终将来临的同等级以上公会之战。」
安兹语重心长地说完,守护者们一齐出声表示服从决定。
「好──话说下一场攻城战就要开始了。」
安兹轻瞥雅儿贝德一眼──由于安兹没有眼球,光用视线有时无法让对方察觉,因此他经常会整张脸转过去。只是雅儿贝德总是能极度敏感地感应到他的视线──雅儿贝德点头表示同意。
「讲到此事,安兹大人。此番一战,属下感觉兵力方面似乎略少了些,不知大人有何高见?」
安兹僵住了。
对于这个合情合理的疑问,安兹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坦白讲,他原本以为可以就这样硬是带过去。事实上,迪米乌哥斯或雅儿贝德都没有提问。他本以为科塞特斯等其他楼层守护者也不会多问──
(──对喔。科塞特斯在与蜥蜴人交战时有过败北经验,而且那时候,我也说过要他自己动脑。)
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要说那种演变到最后害死自己的话?不,那时候那就是正确解答,就强化纳萨力克的意味而论并没有说错。正因为有那件事,才能间接促进科塞特斯的成长。
安兹为何只用无法保证能确实获胜的兵力攻打该地?这方面其实原因并不复杂,但他无法讲给楼层守护者们听。因为这么做,一个弄不好可能间接导致纳萨力克内部分崩离析。
安兹咕嘟一声吞下──根本分泌不出来的──唾液。
陷入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怎样都好,得说点像是那种感觉的话才行。
「对了,攻陷邻近市镇时,也有故意放走少数人类对吧?那样做也是有原因的吗?」
「科塞特斯与亚乌菈的疑问合情合理。不,我想有一些人应该也抱持著同样的想法。」安兹环顾所有楼层守护者,众人都在点头。「……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就看看接下来这场战事吧。之后,我再告诉你们这么做的理由。」
只能争取时间了。安兹把问题丢给未来的自己去解决。
●
在王国北部面临林德海的地方,有一座称为耶·奈沃尔的大城市。
它是奈沃亚伯爵领土内的最大都市,是个海洋资源丰富的港湾城市。
虽说是领土内最大,但跨越领土界线往东走就是著名的里·乌洛瓦尔军港。无论面积或港口进出船舶数都是那个城市较大,耶·奈沃尔顶多只有渔获量拔得头筹。换言之就战略据点而论,这座城市没多大价值。
耶·奈沃尔的真正价值,反倒是由诸位美食家来歌颂。奈沃亚伯爵家为了赢得王国第一的鱼料理宝座,世世代代都在不断改进。而长年研究出以酱油为基底混合蜂蜜等材料而成的酱料,涂抹食材后细心烧烤得恰到好处而不致焦黑,就成了知名的奈沃尔烧烤。
即使在开战之后,这座城市直到几天前都还维持著松懈的气氛。渔夫出海撒网,市场充斥著求购新鲜海产的人潮。除了城市间通行的商人人数减少之外,日常生活依然一成不变。
没有人采取任何特别的行动,是无可厚非的事。
早在一个月前,来自王都的使者就传达了与魔导国开战的消息,但他们无法想像魔导国会对王国最北部的偏远地区伸出魔掌。因为在那之前王都应该会先沦陷,结束这场战争。
况且城市周围还有其他领地的大城市,就算只看自家领土,魔导国要来到这里还得经过好几座村镇。
一旦发生战事,这些城镇应该会先派人来要求援军,因此他们没有巩固防卫,顶多只做好了派兵的准备。
然而──事情急转直下。
领地与此地相邻的男爵带著些许部属与家人,惊慌失措地逃到了耶·奈沃尔来。
男爵的解释很简单,就是「不死者出现,把领土内的百姓全杀光了」。
不死者有时会自然诞生。而且也不是没发生过强大不死者诞生,摧毁村落的例子。
但是能够摧毁村落的不死者诞生需要很长的时间。除了卡兹平原那样算是例外,一般都是许多弱小不死者长期待在同一处,才会终于出现更强大的不死者。
只要有认真管理自己的领地,在强悍到无法对付的不死者诞生之前,要解决问题并不是难事。
就像这样,一般来说强大的不死者不会突然出现于人世。大致上只有两种情况例外。
不是出现了支配不死者的邪恶魔法吟唱者,就是有不死者自远方流入本地。
这么一来,只能想到一个人。
就是安兹·乌尔·恭魔导王。
开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此地。魔导王的不死者军团出现是最合理的答案。然而,疑问接二连三浮现心头。
周边城市都怎么了?
敌方有多大军势,是什么样的不死者集团?
王都现在怎么样了?
无以计数的疑问浮现心头,但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不是替这些疑问找答案。因为他向男爵把事情问清楚,分析情报之后,推测出那些不死者正朝著耶·奈沃尔进攻而来。
伯爵即刻派人快马加鞭,到领内所有村镇发出避难指示。
以现况而论,他不明白魔导国国军来到边境港都有何目的。魔导国是内陆国家,也许是想轻松获得港口而挑容易攻打的地点下手,也可能是想作为进犯里·乌洛瓦尔的桥头堡。
不管怎样,前来此地避难还是很危险,然而很少有人能摆脱迫近的魔导国国军逃进其他领地,结果几乎所有人都逃进了好歹还有防卫设施的耶·奈沃尔里来。
五天后,当领内百姓几乎都已避难结束时,耶·奈沃尔城墙上的监视塔终于捕捉到了不死者的身影。
后来又过了三天的中午时分,一名男子待在这个监视塔的最高位置。
男子看来已经年过四十。晒黑的身体虽然肌肉结实,散发的气质却不像个武人,给人一种海风般的印象。一身模样就像个海上男儿。
浏海与头顶的头发几乎都没了,但相对地,左右两边与后脑杓还留有以往满头毛发时的痕迹。男子将这些头发用力往上盘起,尽可能藏起头顶部位的皮肤。
男子虽然外观像个船夫,身上衣物却属于高阶贵族,显示出男子的高贵身分。
「哎哟喂~一大堆耶~」
讲话口吻跟外表实在落差太大了。但这个讲话毫无威严可言的男子,却正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奈沃亚伯爵。
他的视线前方有著一大群僵尸。数量大约有耶·奈沃尔守军的二十倍。目前那些僵尸正在等待后续部队而停止前进,但后面跟来的队伍也开始变得零零散散,可见数量大概就这些了。既然这样,最好做好即将开战的心理准备。
「──话是这样说,但毕竟只是成群僵尸,没什么了不起的。」
站在伯爵身边的女子如此断定。
雪白的头发随风飘逸。
虽是白发,但并非年龄带来的变化,而是染的。
原本的发色是王国人民常有的金色,直到大约一年前都还染成了黑色。
这名女子染发并非为了爱美或个人喜好。她是冒险者,是在用显眼的外观替自己的小队做宣传。这样的冒险者不只她一个,甚至有个知名冒险者还染成了粉红色。
她的发色由黑转白也跟这点有关。
这是因为在王国表现活跃的精钢级冒险者有「朱红」与「苍」,然后又出现了「黑」。如今在冒险者业界讲到黑色,头一个联想到的是漆黑的飞飞。由于鲜少有人见过飞飞的真面目,女子也曾研究过是否可以硬是拿黑发这点做宣传,但听说飞飞的伙伴有著一头美丽黑发就放弃了。
就这样,女子把小队颜色从黑色大幅改成了白色,不过她──丝卡玛·埃贝洛偷偷觉得当初没给小队名称加上颜色,只单纯称为「四武器」真是有先见之明。
「那个肯定不是自然诞生的。有很多僵尸穿得像农夫,所以八成不是远从魔导国带来,而是袭击周边各个村庄,把杀害的百姓变成了不死者。真令人作呕。」
丝卡玛唾弃地说。
其中虽也有些僵尸装备少许武装──皮甲或炼甲衫等轻装铠甲──看得出来原为士兵,但大多都只穿著一般服装,而且都不是什么上等衣服。
「有人有这种能耐?」
「我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出那么多只,但确实有魔法可以做出不死者,所以应该办得到吧?」
「哇咧~」
奈沃亚伯爵好像很佩服地叫道。
面临这种危急状况还用毫无紧张感的声调说话,可能会激起某些人的不快感受,但丝卡玛的表情毫无变化。
「那也就是说,我们也可以组成不死者部队去跟他们打了?」
「假如能找来几十名在各种魔法当中偏偏喜欢修习死灵系魔法的高阶魔法师,或许有可能吧。遗憾的是在这城镇里一个也没有。」
她能如此断言是有原因的。
奈沃亚男爵已经请魔法师工会成员、神殿成员、冒险者或其他──换言之就是这城内所有的魔法吟唱者参加城市防卫任务,在自己麾下组成了纯魔法吟唱者部队。
其中就属冒险者的魔法吟唱者人数最多,战斗经验又丰富,因此他将这个部队的指挥权委任给城里最高阶的冒险者小队──换言之就是丝卡玛他们「四武器」。所以她才能把守卫队有哪些魔法吟唱者掌握得一清二楚。
「这样啊。那我问你喔~有办法守住吗?我们城里这一百二十年──自从在此地建立起村庄以来,从来没被人攻城过耶。我就明说了,我们没有那些知识。」
这不是一个城市统治者该讲的话。
但丝卡玛还是一样,不觉得生气。不过丝卡玛也还是一样,用毫无敬意的语气回答:
「有办法守住吗?我觉得这不是个好问题,伯爵。必须想办法守住,否则大家都要变成不死者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才会提供协助就是了。」
「就是啊~为~什么偏偏在我这一代发生这种事啦。至少要是能再等五年,我就把位子让给大儿子了。」
「运气不好。不过真要说的话,我们也一样啦。我也不懂为什么我们正好在这时候来到这个城镇,被卷入这种事情。要是再等几个月的话,我们应该已经从这个城镇前往其他──更大的城镇去了。」
「呜哇~等……等一下啦,拜托。你们可千万别丢下这个城镇不管喔!」
「但感觉就是『要逃就趁现在!』呢。你看那个。」
丝卡玛伸出的指尖,对准了僵尸军团前面的两只不死者。
两者都比周围其他僵尸高出两个头,光是这样就够显眼了,但浑身散发的超乎常理的压迫感更加强了其存在分量,让人彻底明白到两者皆为强敌。
而在那些不死者的近旁,有一面旗帜在迎风飘扬。
「是魔导国国旗呢。」
「是的……伯爵有参加卡兹平原之战吧?」
「嗯?我把士兵交给可靠的家臣去参战了,我跟我的家人都没上战场……结果他们都一去不回了呢。」
「那真是……愿他们在神的国度安详永眠。不过,那个屠杀了二十万人的魔导王──魔导国送来的,仅仅两只的特制不死者……你觉得能弱到哪去?」
「绝对不弱~铁定很强~」
「就是说啊…………对于敌方认为实质上只靠两只不死者就能攻陷这座城市,你都不生气吗?」
「一点也不~比起这个,我只在意怎样才能活命啦。」
此地的统治者说出这种话来虽然很窝囊,但反过来说也表示他能正确理解状况。
「我很想派使者去做投降交涉,但大概没用吧~」
「可以坐船逃走啊。你应该有做准备吧?」
丝卡玛开口问了刚才开会时所有人只敢想,不敢讲的事情。
伯爵面露苦笑,没有立刻作答。应该不是有意隐瞒,而是在动脑思考丝卡玛的询问中暗藏的真意吧。
丝卡玛跟伯爵并不特别亲近,但工作上有碰过几次面,知道他是个富有机智的人。
遗憾的是,伯爵的儿子只到及格标准,但不到父亲如此优秀。虽然听说有很多人认为他只要累积经验,将会比父亲更能干。
「嗯~当然喽~可是又没办法让这个城市的居民全部上船。就算带一批批居民去附近海岸逃命,然后再开空船回来好了,还是有粮食或是该逃往哪里之类的问题……」
「只有伯爵家的话应该有办法吧?」
伯爵又想了一下,然后交出了答案。
「算是吧,那是最终手段。因为说什么『请各位在城里避难,但我要跟家人一起开溜』心里实在不好过嘛~」
一般来说占领敌国的城市时,都只会杀死城市的统治阶级或是令其屈从,领民则是直接──虽然也许会抢夺财物什么的──由自己统治。屠杀城市居民等于是掐死金鸡母。
除非破坏城市能对占领的一方带来好处,否则正常来讲都不会这么做。
但是──
「遭到魔导王──魔导国攻打而逃来我这里的男爵,或是来自我领内村庄的逃难民众,你也听过他们的说法吧?感觉实在不太好呢。」
「你是想说应该有更多人逃出来才对吗?」
伯爵回答:「对,就是这个意思。」
早早逃出来的人都来到了这座城市。但是从周边地区的人口来想,人数实在太少了。那么被拋下而无法逃跑的居民,后来都怎么样了?
也许是在过于完美而慈悲为怀的统治下不想逃跑;或是遭受到连一只蚂蚁都跑不掉的监视;或者是被带去魔导国了。如果基于乐观的角度来推测,顶多就这三个可能性。
只是,看到村民被变成僵尸等等的状况,他们实在不认为魔导国会善待难民。
「……看来即使统治了耶·兰提尔·那些怪物对人类等生者还是不会太客气呢~」
「也有可能是打算把人杀了变成不死者,以作为兵源就是了。因为不死者不需饮食、不会疲倦也不会害怕,最重要的是唯命是从。不过对敌军不用客气,不是很普通的思维吗?」
「如果是敌军的话啦。假如打算统治那座城市,今后让居民卖力干活的话哪里还需要这么做?……说不定他们是打算不留王国百姓任何活口喔。这样想来,你不觉得无处可逃了吗?」
是想在这点上获得共鸣,或是希望她能抱持同样观感?
丝卡玛有这种感觉。
这座城市的冒险者当中,最有实力的就是她。一旦让她逃走,原本能打赢的仗也会失去胜算。或许是因为如此,所以想把她的思考方向局限在无处可逃上。
就在丝卡玛开口想说话时,两人周围开始变得吵闹起来。
倒不是之前有屏退旁人──两人只是在防卫准备还没做好的短暂时间内,一起眺望敌方军阵罢了。
丝卡玛的小队成员来到他们这边。她的小队「四武器」将她算进去共有四名队员,男女各半。成员有身为战士的丝卡玛、盗贼、神官与魔力系魔法吟唱者,是个攻守兼备的小队。
在同伴们的后方,可以看到从整座城市召集而来的所有魔法吟唱者。
魔法吟唱者不到五十人。但这样的人数从军事角度来看却是一大战力。
能够召集到这么多人,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他们巧妙钻过了冒险者的不成文规定──不参加国际战争──的漏洞。
假如魔导国是以人类兵士攻来的话就没辙了,但敌军仅以不死者构成──而且疑似将王国人民变成了不死者,带来了很大影响。
于是他们宣称敌军只是举著魔导国国旗的不死者军队。
这样强词夺理之所以能通用,完全是因为眼看连村民都被敌方变成张牙舞爪的不死者,所有人都有种预感,知道说什么「我们不参战」也不管用。
假设用这些魔法吟唱者组成魔法兵团,一齐──有些魔法吟唱者的魔法体系用不来,所以只是假设──重复施放「魔法箭Magic Arrow」的话,理论上就连龙也能打倒。
不同于弓箭,「魔法箭」无论术士本领是高或低都一定会命中,而且能够使用的位阶越高,射出数量与威力就越大。话虽如此,由于每一发的威力并不强,一发就打倒敌人是很稀奇的事。
而且损伤量的大小也不会受到命中位置所左右,这点要当成优点还是缺点就看个人见解了。
只是整体来说仍然算是好用,如果用习得了此种魔法的兵士组成军队,似乎能够期待获得惊人的战果,但历史上从没出现过这种部队。
这是因为即使是第一位阶的初步魔法也需要有一定以上的天分才能学会,更何况培育魔法吟唱者需要耗费大量时日。既然都要费时费力,与其培植一名魔法吟唱者,倒不如训练一百名弓兵在战场上比较有用。
如果有一种天生能够使用「魔法箭」的种族,用这种生物组成的军团或许暗藏著穷凶极恶的可能性,否则──不,正因为如此,纯魔法吟唱者的军队才会被视为天方夜谭。
这个天方夜谭般的部队后方,跟著一群由伯爵属下士兵以及冒险者当中,擅长弓箭等远程武器的人员。
换言之现在聚集于城墙上的人,将会对魔导国国军射出第一批箭。
在这些人的面前,奈沃亚伯爵高声说道:
「各位,很高兴你们踊跃参与!由衷感谢你们提供的协助!」
从他身上感觉不出半点方才跟丝卡玛说话时的不可靠态度,散发出领导者必备的威严与自信。
对于这种生为贵族,一辈子都是贵族之人表现的态度,丝卡玛在心里咂嘴。
「麻烦你把感谢化作具体行动吧!」
丝卡玛同伴中的男性魔法吟唱者一这么回答,后面传来某人不禁发笑的声音。听到这句代表冒险者做出的发言,伯爵显得毫不介怀。岂止如此,脸上甚至有著心情畅快的笑意。
「包在我身上!我会当著大家的面给你们一大笔钱,让在场的其他冒险者就算吵著要你们请客,你们也请得起。」
「喔喔!」众人一阵鼓噪。
「当然,我的士兵也一样。虽然无法给得跟冒险者一样多,但特别奖金还是会多到让你们的老婆小孩担心!不过──」伯爵半开玩笑地说。「──可别因为这样就玩到身败名裂喔?」
士兵们脸上的紧张感,看似稍稍减缓了些。
「我倒是想要别的报酬。伯爵家既然是有历史的门第,应该有传家的魔法道具吧?」
一名香艳妖媚的女子如此说了。挂在脖子上的神明圣印夹在顶起长袍的巨大双峰之间的模样,甚至说成渎神都不为过。
她──莉莉妮特·琵安尼也是丝卡玛的同伴,绝不是什么配合恩客喜好而穿上神职人员服装的娼妓。
「哦,竟然狮子大开口索取传家的魔法道具啊。没错,我家的确有著祖传的魔法道具。很多人都知道,其名为五色圣剑。」
那是一把蕴藏了火、雷、酸、声波与冰之力量的长剑,能于劈砍敌人的同时连带赋予这些属性损伤。
只是据说这件武器不具有刀刃,必须像假剑般当成殴打武器使用,令人不解为何要做成这种形状。另外还有一个吐嘈点,就是明明不会给予圣属性损伤却取名为圣剑,不过这也许是后世之人擅自改名,因此可以除外。
「我好想要那个喔~」
那可是价值非凡的道具,作为付给冒险者的酬劳不划算。
「你想要那个啊?嗯~视条件而定也行。」在众口喧哗中,伯爵说道:「我希望你可以成为我儿子──他的侧室。」
丝卡玛露出有苦难言的表情。
伯爵说错话了。
有部分冒险者狠狠瞪著伯爵,可见有多少人为莉莉妮特痴迷。相较之下,本人的眼神则变得如猛雕般锐利。
大概是觉得玩笑开过头了,奈沃亚伯爵想开口赔罪,但莉莉妮特抢在他之前提出问题:
「伯爵有四个孩子对吧,包括正室生的长男与三男,以及侧室生的次男与长女。好吧,长女除外的话,你要我嫁哪一个?」
讲话口气变了。从刚才的悠悠哉哉,变成冒险者该有的犀利口吻。这才是她的本性。
换言之,莉莉妮特是认真的。
丝卡玛表情变得更加阴沉。她对其他同伴使个眼神,但却遭到无情地别开目光。
真是些不讲义气的家伙。
「……三男。」
「三男?那孩子才十二岁吧?虽然生日就快到了,但还没到。要我当那孩子的侧室?」
伯爵正要点头,但一瞬间僵住了。
「……是没错,但你怎么连我家孩子的年龄都知道?地方领主三男的生日……是这么重要的情报吗?因为这表示你是一流的冒险者吗?」
「不,不是。」「嗯,不是。」冒险者们出声说道。莉莉妮特不予理会,一面撩起头发一面说:
「唉,没办法了。嗯,没办法。我就为了五色圣剑,当他的侧室吧。」
伯爵仔仔细细把莉莉妮特打量一遍,然后视线转向丝卡玛。看来他有个问题非问清楚不可。
丝卡玛知道他会问什么。清楚得很。
「我也有不对,不该说那种话,可是这位小姐的嘴角为什么在流口水?她觊觎的是我儿子?还是魔法道具?」
丝卡玛还来不及回答「前者」,一阵咆哮先响彻四下。
「白痴啊!青涩的果实本来就让人垂涎三尺啊!」
现场落入一片沉默,当众人的大脑慢慢理解这话是谁说的,可以看到有几名冒险者当场崩溃跪地。也就是说幻影消失,空留现实了。
丝卡玛不禁可怜起这些冒险者来。
她甚至在心中道歉。不过这下他们应该就知道,为何至今每个跟她搭讪的男人都得不到回应。
就只是年龄问题。
「……我本来还以为她会问为什么是侧室呢。」
莉莉妮特回答了奈沃亚男爵的轻声低语:
「不是啊,公公。即使是三男也还是贵族,而且是正室的儿子,一路顺遂的话好歹能得到男爵的地位与小块领地不是吗?这样一来就算是有点本事的冒险者也很难做他的正室吧。虽然我的确在神殿那方面有点人脉,但还是不够。可是我如果在这场战斗中立功,您一定会跟我提坐上正室位子的事吧?如果我就此满足,五色圣剑的事就不了了之。毕竟如果代代相传的魔法道具在三男正室手上,那可是会埋下家族内争的火种嘛。」
已经开始叫公公了。
「……我可能太小看你了……你要是来得再早一点,我就能跟你商量嫁给长男做侧室了。」
「啊,超过十五……不,十……七岁的我不太喜欢,公公。」
伯爵看向丝卡玛,但她努力视若无睹。奈沃亚伯爵彷佛受到打击,只差没说「你好诈」的表情一点都不让她痛心。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算是三男迟早也会超过十七岁喔!」
「就是啊──也许我该嫁给长寿种族之类的。可是那样的话就会只有我一个人变老……所以,这方面就将就点吧!」
「这种事值得极力主张吗!跟我讲到现在,这是最需要特别强调的地方吗!」
「奇怪,公公您角色特质前后不统一喔?」
「……你这位小姐没资格说我。」
以丝卡玛个人的评价来说,莉莉妮特人很好又体贴,应该会是个还不错的媳妇。话虽如此,她不会帮忙强调这点。
再继续让同伴丢人现眼,或者该说让小队的名气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会给她带来很多困扰。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白发为了负面理由出名。
「……好了,伯爵。很高兴你用幽默感解除大家的紧张情绪,但我差不多想为战斗做准备了,可以请你回去指挥全军吗?」
缺乏战斗能力的伯爵继续留下来也无事可做,不如到其他地方尽他的义务。对于此一合情合理的提议,奈沃亚伯爵点了点头。绝对不是为了逃离莉莉妮特。
「说得对。那么诸位,万事拜托了!」
●
从城墙上瞭望的敌阵毫无行伍可言,看起来就只是僵尸群聚而成的乌合之众。丝卡玛等人身为秘银级冒险者,要扫荡他们易如反掌。只要没有那种怪物在的话。
「没有动静,是吧。那么──有没有人听说过那种不死者?」
在丝卡玛手指的位置,有两只不死者。
一只是手持巨盾巨剑的不死者。另一只则是双手各持一剑的不死者。
这个对在场魔法吟唱者们提出的询问,得到摇头作为回答。丝卡玛的视线转向莉莉妮特。
神官职业拥有丰富的不死者知识,不只是一般不死者,甚至知道一些鲜少听闻的不死者。然而就连她也对丝卡玛耸了耸肩。
基于这点可以想到两种可能。
其一是非常罕见的不死者。其二是新种──先不论这种说法适不适当──的不死者。
无论是哪种都让人伤脑筋,以冒险者的思维来想,都可以考虑撤退了。
基本上来说,在某些情况下,不只是一击必杀的特殊能力才会形成致命攻击。
也就是对敌人缺乏了解的时候。
例如有一种低阶不死者称为食尸鬼Ghoul,爪子具有毒素,能让抓伤的对手麻痹。
如果不知道对手具有麻痹毒素而没做防备的话,也有可能队员一个个遭到麻痹,而导致全员败亡。假如不知道死灵Wraith会吸收生命力的话呢?还有像是狼人Werewolf之类,有些魔物对一部分金属以外的攻击具有抗性。还有某些魔物必须用火焰或强酸攻击,才能阻止它发挥再生能力。
就像这样,知识是武器也是防具。那么在缺乏知识的状态下战斗有多么危险更是不言自明了。
「……这真的很不妙。首先为了找出有效的攻击手段,得做各种尝试才行。有人反对吗?」
没有任何人出声反对。
「那么,关于这方面──你们几位专家之间先讨论好谁要用哪种魔法攻击对手。那就先从外观上能想像到的能力进行讨论吧。首先,两只看起来都像是以近战为主的不死者。」
虽然只是照外观来说,但基本上不会差太多。虽然可能也有魔物会基于这点做拟态,但丝卡玛没看过。
说不定是魔导国精心制作的新种不死者,但总之看那样子,很难认为其实是以魔法攻击为主体。
「再加上防御力看起来也很高,打近身战想必很危险。这么一来最安全的方法,就是照基本理论以远距离攻击打倒,但是──物理性弓箭可能不太有效。结果胜负还是取决于打近身战──他们过来之前能给予多少损伤。只是考虑到敌人入侵城市时的状况,还是要留下魔力为前线人员施加支援用的强化魔法。攻击魔法的份也不能忘记。」
只是丝卡玛又警告众人,不能妄想保留超出所需的魔力。
「如果没有人有好主意的话,那就开始吧。」
听从丝卡玛的指示,魔法吟唱者们开始聚集起来交换意见。
丝卡玛移动到离他们稍远的位置,跟同伴──虽然少了一人──集合。
「那么领队,接下来怎么办?」
对于盗贼的询问,丝卡玛问他:「什么意思?」
他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开战了,刚才也谈过要采取何种战法。既然这样,他想问的自然是其他事情。
但是,「怎么办」这个问题太笼统了。
「我的意思是,要为这个城市卖命到什么程度。你看嘛,可能因为军势主体是僵尸的关系,城市并没被团团包围啊。只要想逃的话,我们几个应该能轻松开溜。抢船逃跑也不是个坏点子吧?粮食则跟他说的一样都准备好喽?」
「你白痴啊。」莉莉妮特没劲地说。「对方可是不死者耶,就算现在海里有军队也不奇怪啦。」
这座城市的北部是面海港口,因此那边没有城墙。假如敌人多少有用点脑子的话,也很有可能这边的是佯攻,主力其实来自海里。
「啊──也是喔。那岂不是很糟糕吗?你有跟伯爵讲这件事吗?」
「没有,讲了也不能怎样吧。就算想搭盖屏障,范围又太大了……肯定只会为城内带来不必要的混乱。再说敌军没有围城搞不好是故意的吧。不是有一种陷阱吗?就是故意只留下一条生路,等我们一逃进去就……」
「那该怎么办?」
「要逃的话只能往那里。」丝卡玛指向敌军集团。「只有僵尸的话要突围很简单。既然这样,最糟的情况就是突破敌阵。话是这么说,但得先用『飞行Fly』确认后方没有敌军主队就是了。」
「原来如此,你想到好多耶。」盗贼没注意到两个女人用眼神说「只是你不用大脑罢了」,继续说下去。「那如果要逃的话,可以逃往哪里?这附近的城市?还是──王都附近?」
「我要弃国潜逃。」
「真的假的!」
「你太大声了。」丝卡玛确认周围没人听见后,压低音量说:「……真的。」
虽说是敌国人民,但是魔导国都能把那么多百姓变成不死者了,她不认为成为该国人民能过得多幸福。
只是,问题在于能逃到哪里。
她是认为一个冒险者小队要逃跑不难,但身为领队必须先考虑到各种状况。
与王国国土相邻的国家除了魔导国之外有三个,分别是评议国、圣王国与帝国。
用删去法来想的话只有评议国。因为据说圣王国是亲魔导国,帝国又是魔导国的属国。况且评议国离这里很近。除此之外就只有教国或城邦联盟了。龙王国传出不太好的风评,其他国家又不是以人类为主。虽然理所当然地,评议国与城邦联盟也不是以人类为主。
考虑到人类在总人口占的比例,评议国或许得从候补中剔除。丝卡玛记得曾经听说,该国的人类比例占不到10%。
若是不考虑距离的话,城邦联盟或许是最佳选择。因为听说在城邦联盟当中,有的城市人口有一半是人类。
「什么,要逃走喔?丝卡玛,就为了我的幸福努力一下嘛。」
「……最那个的就是刚才那些全都不是演技。」
一种好像想帮又好像不想的心情袭向丝卡玛。这时,她看到魔法吟唱者们正好也讨论结束了。
「领队!我们这边讲好喽。」
「收到!──那么,我们走吧,照预定计画行事。如果有困难的话──就从这里跳下去突破僵尸重围,一言为定。」
用普通方式跳下城墙的话,穿著铠甲的丝卡玛多少会受点皮肉痛,不过这方面就交给队里的魔法吟唱者吧。他应该会用「控制坠落Falling Control」帮助她安全降落。
丝卡玛等人就定位,等待敌人的动静。
不知能不能称之为幸运,敌人没等到入夜就采取了行动。
没特别做什么开战信号。
双方既没有射箭,也没做什么声明。就只有大量僵尸慢吞吞地往城墙前进,以一场战事的开端来说实在令人无法恭维。
死尸发出呻吟迫近而来,对一般人来讲或许是可怕的景象。但是对丝卡玛这种冒险者来说却只会哑然失笑。若是换成人类以外的──巨人Giant或龙Dragon等巨大僵尸还另当别论,但会被人类僵尸吓到的冒险者比菜鸟还不如。更何况区区僵尸不可能攻得破这堵城墙。
僵尸这种不死者尽管肌力、耐力以及持久力胜过一般凡人,但连稍有经验的冒险者都比不上,最重要的是没有智力。
不同于举弓的士兵们,冒险者的视线只对准两只不死者。
但他们动也不动。不知是有其目的,抑或是无意采取行动。
不久──丝卡玛确定僵尸们已勉强踏进射程范围,于是打出信号,让士兵们一齐放箭。
本来为了确实射中目标,距离能再拉近一点更好。但考虑到敌人是大群僵尸,重点应该在于次数而非精确度。
这些士兵不愧是对弓箭本领有自信,尽管距离很远,命中精确度却颇高。十枝箭当中大约只有两枝射偏,算是意外的惊喜。
只是,很少有僵尸会被一箭射倒。但只要能射中,就肯定能削减对手的虚伪生命。
接下来的第二波、第三波射箭让敌人数量不断减少。
僵尸陆续一一倒卧在地,但冒险者与士兵们脸上都不见喜色。因为至今的一切都只是预料中的战斗过程罢了。
问题仍然在于那两只不死者。
一部分的强大魔物就足以颠覆战局。
「──有动静了。」
手持剑与盾的不死者开始移动,用区区僵尸无法比拟的速度冲向城门,正面举盾,毫不介意地撞飞一路上的僵尸。
丝卡玛虽惊愕于对手的速度之快,但仍下令:
「开始攻击!」
魔法吟唱者一齐射出了魔法。
其中最具破坏力的,果然是丝卡玛的同伴所施展的「火球」。
飞去的「火球」以未知不死者为中心爆炸开来,绽放波及周围僵尸的火红巨花。就算能用盾牌挡下来自前方的攻击,狂暴延烧的火焰仍然能绕到后方,吞没敌人。
不只如此,还有丰富多样的魔法洒落在那不死者──「执盾兵」身上。
即使如此,「执盾兵」依然若无其事──一副好像没受到分毫损伤的态度冲刺过来,在士兵之间掀起一阵骚动。
「不要惊慌!」冒险者大声喊道。
这对冒险者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不死者就算受到损伤也不会放慢速度。无论受到多重的损伤──就算陷入换作活人已经奄奄一息的状态,直到虚伪生命完全熄灭之前都会继续行动。
再说名声响亮的「火球」也并非所向无敌的魔法。只要是还算有点实力的冒险者,要撑过一击不是问题。若是强者的话更是能撑过好几发。
靠那点魔法不可能消灭掉「执盾兵」。假如连这点消极想像都没有,根本就不配作为冒险者。
只是,有个麻烦之处。
就是看不出对手是真的完全没受伤,还是其实有受伤。
所以丝卡玛用锐利的目光瞪视敌人。
一般来说,魔法攻击无法闪避、防御或是用物理装甲减轻。即使是身穿那类铠甲──或者是拥有厚实外皮等等的对手,以纯粹能量进行的魔法攻击依然有效。但是有些魔物具有对魔法或属性攻击的防御能力。
从不死者当中举例的话,人尽皆知的高危险存在骨龙就对魔法具有完全抗性。除此之外还有魔物能够减少火焰损伤,甚至是反而会助其疗伤。
不见得那只不死者就没有这类能力。
假如魔法攻击无效,那就得全面变更作战方式。
「别担心!有效!」
施放了「火球」的同伴大吼道。
他是凭直觉得知魔法有效。接著其他魔法吟唱者也纷纷喊著「有效」「有造成损伤」等等。
「丝卡玛!几乎所有魔法攻击都对那家伙有效!」
听到今天最大的好消息,丝卡玛松了口气,心里开始萌生胜利的希望。
「知道了!那就──继续打!」
敌人丝毫没有放慢令人惊异的速度一股脑地冲来。只希望能在他抵达城门前击毙他了。毋宁说如果在毫无抗性的状态下撑过这么多魔法攻击,更是证明他是个非比寻常的对手。
(我可不想跟那种怪物打近身战!)
彷佛对丝卡玛的心声表示赞同,魔法再次一齐飞向敌人。
即使已有大量僵尸倒毙,「执盾兵」照样向前冲刺。
明明已经遭受到几十发魔法,换作是一般不死者早就被消灭了。
一股寒意窜过丝卡玛的背脊。
(超乎想像地强……不,是太强了……我们能打倒这种对手吗?)
敌人不只「执盾兵」,后面还有另一只相同的不死者。虽然不知道那一只为什么动也不动……
(会是魔导国的最终王牌吗?所以才只有两只?……还是说他们认为要打倒我们、攻陷这座城市只需要两只就够了?)
一股凉意窜过背脊。
如果魔导国是获知这座城市的冒险者──最大战力就是丝卡玛他们「四武器」,而派来了足以取胜的兵力呢?而兵力指的并非大量僵尸,而是那只「执盾兵」的话呢?
丝卡玛很希望有人能证明自己的不安只是杞人忧天,险些大声喊叫「快点打倒他」,但紧咬嘴唇忍住。
大家都在卯足全力认真作战。其中身为最高阶冒险者的自己那样喊叫,又能怎么样?
岂止不能怎样,甚至只会降低战意。
所以现在只能忍耐。
丝卡玛向信仰的火神祈祷,但神不肯向她微笑。
「执盾兵」抵达城门了。
换言之城墙成了掩体,魔法射不到他。
丝卡玛开始考虑,是否该从城墙跳到城外逃走。
但丝卡玛视线对准至今没有动静的另一只不死者,放弃了这个计画。
假设另一只不死者也拥有与「执盾兵」同等的机动力,那他们肯定会在半路上被那只不死者捉住。
那这是否表示完全无法逃命了?倒也未必。她让人用「飞行」做过调查,得到的报告是除了那些不死者部队之外没有其他敌迹。
所以可以采用「飞行」加「漂浮板Floating Board」的方法,或者是──将对手引进城内,趁乱逃走之类的方法。敌军没有后援部队,逃跑时不会有人来挡路。
只是以后者来说,必须将对手引进这座城市内,因此假如实行了这种手段,他们将会抱持比丢下城市逃走更强烈的罪恶感,一辈子为此后悔。
就在丝卡玛咬牙切齿时,近乎爆炸巨响的「咚!」一声从城门那边传来。简直像遭受到冲车的攻击一样。
没时间了。
丝卡玛下定决心。
「……我们上!你们一面留意在那里待机的不死者,一面盯紧城墙下方!我去引诱敌人,一看到敌人进入可视范围就用魔法轰炸!」
丝卡玛先对同伴们简短下令,再对魔法吟唱者以及弓兵做出具体指示,然后奔向通往城墙下方的楼梯。维持著「飞行」状态的同伴立刻追到她身边。
「那家伙的确耐力惊人,但应该受到很大的损伤了!」
(真的吗?……不会是乐观猜测吧?不过话说回来……)
丝卡玛不禁面露些许苦笑。
她不认为自己能抵挡吃了那么多魔法还能活动的不死者,并争取够多的时间让别人用魔法消灭他。
即使如此,为了活下去也只能这么做。
城门是大型单开门,只是用圆木组装成的朴素门扉罢了。虽然具有渔港特有的豪迈,在这时却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种门遇到冲车肯定会连铰炼一起被撞飞,但又没办法更换,所以只能尽量多钉一些坚固木板上去完全封死。这使得门扉看起来比平时厚了将近两倍。
这扇门受到来自外头的攻击,伴随著轰轰鸣响不停震动。
「这什么怪力啊……」
啪叽一声,补强门扉的部分木材折断了。
看每次攻击之间隔了点时间,「执盾兵」应该是用身体冲撞之后稍稍后退做助跑,然后再反覆进行身体冲撞。
「怎么办?『雷击Lightning』的话应该可以贯通门扉给予对手损伤,要用吗?」
门板之类的构造物很能抵御雷属性的攻击魔法,但并非完全不会受损。
现在要考虑的是给予门扉与那只不死者的损伤量差距。除此之外,也得计算现在使用「雷击」或是等到「执盾兵」闯入后再使用其他魔法,哪种的魔力消耗比较划算。
不,想都不用想。
现在不遇敌而单方面给予损伤,把他解决掉比较重要。
丝卡玛点头后,同伴即刻发动魔法。
「『雷击』!」
雷电直线飞窜贯通门扉,想必已对站在门后的「执盾兵」造成了损伤。
「咕哦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么做可能惹恼了对手,不死者的嘶吼隔著厚重门扉传来。魄力大到甚至让人险些忘了呼吸。
丝卡玛流下一道冷汗。
对手应该不具有战吼系的特殊能力,丝卡玛却全身发抖。这是因为她在无意识中领悟到力量的差距──个体的力量高低。
(惨了,这下,真的,会很惨……已经不是赢不赢的问题了。魔导王竟能支配这种不死者……啊啊,当然了。那个怪物都能杀光十万以上的将兵了!)
即使如此,丝卡玛不认为有人能役使大量这种层级的不死者。这只不死者恐怕就是魔导国的最终王牌了。
这座城市有那么大的魅力,值得让他投入这般强大的战力?
自己跟同伴怎么会来到这种糟糕透顶的城市?丝卡玛为自己的噩运悲叹。
咚!伴随一声巨响,补强门扉的木材啪叽啪叽地一根根折断。
「『雷击』!」
雷击再次拖著白色残光飞驰而去。然而轰然作响的撞击声依然不变,不带感情地反覆响起。
门扉倒是发生了变化。圆木全被折断,补强门扉的木板被远远轰飞,徒留弯曲的钉子在门上。
「不用再用魔法攻击了,先替我做强化要紧,可以吗?」
「……好。」
丝卡玛一边后退躲开碎裂飞散的木片,一边让两名同伴对自己施加信仰系与魔力系的增益魔法。
同伴对她使用了第一位阶「抗恶防御Anti-Evil Protection」、第二位阶「增强低阶臂力Lesser Strength」、第二位阶「增强低阶敏捷力Lesser Dexterity」、第二位阶「负属性防御Protection Energy Negative」、第三位阶「加速Haste」等魔法,大多是单纯弥补体能的差距而非提防特殊能力。
当增益魔法大致上施加完毕时,城门终于达到极限,发出巨响倒向地面。
灰蒙蒙的漫天尘土中,浮现一双炯炯有光的赤红眼瞳。那对凶星一瞪向丝卡玛,难以承受的恐惧感随即窜过全身每个角落。
牙齿格格作响,双手都在颤抖。她必须付出无法想像的努力才能压下这些反应,不被任何人发现。
从城墙上看不出来,要等到正面对峙才能体会这种恐怖。
「真假……?一只就能撞破那座经过补强的门……魔导王竟然能支配这种不死者……」
「说句真心话,我再也不敢跟魔导王为敌了。」
丝卡玛吞吞口水,回答同伴的牢骚。
虽然早已听说那人只用一招魔法就毁灭了十几万大军,但还没体会过那种恐怖。然而发生在眼前的事实──能够支配这只不死者的魔导王,引发了她的畏惧之情。
她不想跟这种不死者交手。坦白讲,她很想转身就跑。
但是,眼前这个四处散播对生者之憎恨的不死者,绝不可能放她一条生路。
总而言之,她必须解决这只不死者才有办法逃出生天。
令人恐惧的死亡化身拿盾一挥扫开尘土,踩过被他破坏的门扉靠近过来。
终于被他侵入城市了。
那些僵尸可能是只顾著注意墙上的活人而没发现有门,还没转往这边过来。
虽然眼前这只不死者驱散了城门附近的僵尸算是走运,但无庸置疑的是这个小小幸运不会持续太久。
丝卡玛举起自己的武器──战斧。凭那家伙的腿力,最好把这点距离当成位在攻击范围内。
她启动战斧的能力,身边近处出现了半透明的相同武器。这是此种武器固有的「双重Doppel」能力,紧挨主人飘浮于半空的武器,能够藉由与主人同等的精确度与速度自动攻击敌人。
这件半透明武器无法以单纯武力破坏,必须使用武器破坏系的特殊技能才能加以消除,因此搞不好比丝卡玛更有续战力。
这项能力可说毫无缺点,但如果硬要举出短处,就是半透明分身的威力只有本体的大约一半。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
敌人再次发出令人浑身颤抖的嘶吼。
那是否是为了接下来能杀人而发出的欢呼?敌人高举盾牌过头,捶向凄惨地挂在那里的门扉残骸。
飞散的木材以骇人速度撞来,但丝卡玛挥动自己的主武器战斧,游刃有余地将它弹开。
丝卡玛的此一举动让「执盾兵」改变了动作,首次将她视作敌人。
他将盾牌朝向丝卡玛,同时水平举起波纹剑。
(真的,很不妙……而且话说回来,都吃了那么多魔法居然还不死?根本耍老千吧?)
什么轻轻松松把刚才飞散的木材弹开,根本是天大的谎话。是接受了魔法支援,才好不容易勉勉强强弹开的。
「你们慢慢──」
「执盾兵」直冲过来了。敌我间距在一瞬间内消失。简直像一堵墙迎面扑来似的,看来敌人是想直接用盾牌挤死她。
但是──
尽管「不落要塞」实在用不来,但她好歹还能使用「重装要塞」,以战斧挡住盾牌。下个瞬间,「执盾兵」巧妙运用盾牌化解战斧的防御,企图让丝卡玛失去平衡。卸力技巧精湛到彷佛平斧被盾牌吸住。丝卡玛顺应这股力量让身体往旁倒下,利用反作用力迅速起身。
同时半透明的战斧也由上往下劈砍,但敌人一面用波纹剑弹开一面冲向丝卡玛。
丝卡玛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再次沦为守方,用战斧拆招后,换成丝卡玛主动扑进对手的怀里。
如果对手有著庞然巨躯,有时扑进其怀里更能夺得优势。
「『太阳光Sunlight』!」
彷佛为她的此一行动做后援,一阵炫目强光从身后散发。
这是第三位阶的信仰系魔法。
此种魔法能够投射强光,令对手眼花的同时对不死者等存在造成损伤。相同位阶当中还有一种魔法称为「神圣光Holy Light」,具有对所有邪恶敌人造成损伤的效果。不过那种魔法不具有眩目功效,因此这次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做掩护而非给予损伤。
飞上半空的魔法吟唱者施展「魔法箭」,三道光芒打在不死者身上。
即使受到这么多支援,盾牌仍如高墙般矗立不摇,不让丝卡玛越雷池一步。她抡起战斧挥砍,但轻易就被弹开。
(啧!动作好精湛。刚才的剑法攻击明明还好──但怎么这么会用盾!防御才是强项?咦?可是攻击却那么凌厉?不,不可能吧……)
丝卡玛一面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一面徐徐后退。不用说,目的是替城墙上的魔法吟唱者们清空障碍。但是,假如离得太远让对手获得自由,对手也有可能无视于丝卡玛而跑向城市内,她想尽量避免这种状况。因为以对手的跑步爆发力来想,凭丝卡玛他们是追不上的。
这么一来无力战斗的市民将会死伤惨重。
为了以防万一,丝卡玛队上的盗贼并未加入攻击的行列,而是静待时机以便随时可以追赶敌人。
这样安排是为了在对手试图离开此处时加以拦阻,但考虑到敌人的体能,遭到突围的可能性十分高。
丝卡玛一边留意对手的一举一动,一边将其慢慢诱导到定位。对手似乎没察觉她的意图,保持著距离跟来。
到了只差一点应该就能进入魔法攻击范围的位置时,同伴在半空中几近惨叫地喊道:
「不行!另一只跑过来了!上面那些人正在攻击他!」
话中含意慢慢渗入脑中,丝卡玛心想:啊,这下……死棋了。
假设万一「执盾兵」与「二刀流」实力旗鼓相当的话,丝卡玛等人不可能一次挡下两只。不,一与敌人产生接触就会没命了。
「丝卡玛,这下怎么办!」
「……把这家伙解决掉。」
同伴慌张的语气让丝卡玛稍稍恢复冷静,坚定地说。除非打倒这家伙,否则想逃也逃不掉。只能相信这家伙遭受了那么多魔法攻击,体力已如风中之烛了。
丝卡玛停止后退,往前──踏向「执盾兵」。
对手轻易就能用盾挡掉战斧,半透明的战斧亦然。靠丝卡玛的攻击不足以突破「执盾兵」的防御。
被挡掉是意料中事,这就是她要的。
真正主力是同伴施放的「魔法箭」与「冲击波Shock Wave」。
亦即攻击魔法。同时盗贼把瓶子扔往不死者的脚下。
伴随著瓶子摔破的声响,由炼金术师等职业调制的黏胶洒了一地。因为地面是石板才能使用这种战术。
无论「执盾兵」防御能力有多优秀,瓶子丢到脚下与对手的闪避能力等等并没有多大关系。
不死者的脚底与石板被黏胶黏在一块。
这样最起码能短时间夺走对手的移动力。这是冒险者与强敌交手时常用的战斗方法。
丝卡玛一面绕到未持盾的手──持握波纹剑的那一边,一面主动出击。
但「执盾兵」身手灵活地把大剑一转,杀退了她的所有攻击。明明双脚黏在地上,而且丝卡玛还运用武技施展了连续攻击,却没有任何一斧能砍中他的身躯。
(这家伙,真的有够铜墙铁壁!)
她用眼角余光瞥见不死者硬是把脚从石板地上拔起。又有两发攻击魔法打在他身上,但还是没倒下。
(──难道是不死之身?或者是伤势随著时间治愈的类型?)
像是多头水蛇Hydra或食人妖Troll,有些魔物的生命力会自动恢复。对付那些魔物时,给予擦伤般的攻击不太具有意义。还是必须施加致命性──能一口气削减对手体力的攻击才行。
她在焦躁心情的驱使下持续攻击,但还是没用。
凭丝卡玛的本事,连打他一下都办不到。
(该死!)
「……要来了!」
盗贼的喊叫让她不禁移动视线。只见另一只不死者出现在城门口。
是「二刀流」。
胃里翻搅得让她不舒服,压力大到令她想吐。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
跟丝卡玛一起夹击敌人的盗贼受到震慑,移动到丝卡玛身边的位置。至于「二刀流」也开始移动到与「执盾兵」并肩而立的位置。
「……不过来攻击我们,就表示……糟透了。这家伙脑袋不笨。」
她感觉「二刀流」腐败的脸孔似乎浮现出笑意。「执盾兵」刚才之所以施展出不符合防御水准的攻势,也许是在等「二刀流」过来以剥夺他们的希望。
两只敌人到齐了,换言之现在正是施展范围攻击魔法的好机会。但是攻击魔法并没有飞过来。不,是不敢这么做。
理由不言自明。虽然能用攻击魔法对两只不死者造成损伤,但是紧接著,战斗就会跟著开始。
这么一来他们的命运就确定了。
的确,即使己方不攻击,对手迟早也会打过来。但他们还是没有勇气主动缩短自己的寿命。
犹豫片刻之后,丝卡玛下定决心。
「你们俩快逃!」然后她拍了一下盗贼的腰。「我们来争取时间。」
「咦?真假?我也要吗!不对,怎么会是我!」
身旁的盗贼惨叫出声,但丝卡玛不理他。
对手有两只。既然这样,己方也得有两个人,否则一点时间都争取不──忽然传来砰!一声。
「……咦?」
眼前的不死者──「执盾兵」的头部看起来像被一根长针贯穿了。
但是,那是她看错了。
贯穿「执盾兵」的头部,「铿」一声刺进石板地的并不是针,而是一个食指指尖大小的物体。
换言之,由于这个物体飞来的速度太快──快到丝卡玛的动态视力捕捉不来,所以才会看见残像,以为是一根长针。
「执盾兵」彷佛顿时失去支撑,身体一个摇晃。但他用巍巍打颤的双脚踏紧石板地撑住,不让自己倒下。由于是不死者的关系,所以才能被某种东西贯穿脑袋还挺得住。
丝卡玛他们不禁将视线从眼前的敌人,转向方才攻击飞来的方向。不死者之所以没趁机袭击过来,是因为他们也在瞪视同一个方向。
同时,「执盾兵」的头部再次受到一记攻击贯穿,以此为契机,「执盾兵」的庞然巨躯渐渐瓦解崩溃。
才不过──两记攻击。不,或许是因为之前已被大量魔法削减体力,才会如此轻易被打倒。但是,究竟是谁给了这最后一击──
她看见高空中的人影──
「什……什么?」
──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是丝卡玛自己,还是同伴们的声音?她惊讶到就连这都搞不清楚。
高空中有个铠甲巨人。
少说恐怕有三公尺以上的奇异鲜红铠甲飘浮在空中。而那件铠甲双手拿著长筒状物体,用持握十字弓之类的方式举著。食指般物体很可能就是从那东西中射出来的。
既然他攻击了「执盾兵」,丝卡玛希望他就算不是自己人,至少不要是敌人就好。
丝卡玛他们缓缓移动,从「二刀流」面前离开。她有种光是被卷入他们双方的战斗就会没命的预感。
「二刀流」似乎早已对丝卡玛等人失去兴趣,或者是明白飘在空中的巨大铠甲才是该提防的对手,好像无意阻止丝卡玛他们逃跑。
这时,战斗揭开了序幕。
这次换「二刀流」出招了。
他掷射出手中的剑。
这一记强力投掷,凭丝卡玛的实力无法闪避,武艺不精地挡下又可能造成致命伤。但那个铠甲人却躲都不躲,直接用身体承受。不,也可能是躲不掉,或是不觉得有必要闪躲。
一阵刺耳尖锐的金铁声响起,掷射过去的剑被弹开,然后宛如融解于空中般消失。取而代之地「二刀流」手中握著理应已经掷出的剑。并不是剑飞回手中。
是重新出现了。
空中的铠甲身手敏捷地把长筒朝向「二刀流」。看那动作,方才的那记掷射似乎没对里面的人造成任何伤害。
那人将长筒对准目标,然后──喷射出伴随著火焰与闪光的某些物体。
方才的攻击是一次一发,这次却是数也数不清的大量发射。砰砰砰!不带感情的暴力噪音响彻四下。
面对飞来的不明物体,「二刀流」挥剑相迎。尖锐高亢的铿锵声,想必是剑刃斩裂飞来物体的声响了。但也不过如此而已。
多达几十发甚至是几百发的飞来物体,不可能只用两把剑就全数打落。不明小颗粒以骇人速度穿透了敌人的身躯。「二刀流」的身躯好似连连痉挛般抖动,然后与「执盾兵」步上同样的毁灭末路。
两只不死者真的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丝卡玛由衷──打从心底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坦白讲,她搞不懂这是什么状况。
但最起码丝卡玛知道那个铠甲人强得非比寻常,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强。
丝卡玛连连眨眼。
实在太缺乏真实感,使得她分明获救了,却无法真心感到高兴。自己与同伴怀抱的悲壮心情如此轻易就被打碎,让她跟不上状况。
「那……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喂,你看,那个不是冒险者工会的识别牌吗?」
「咦?」
被盗贼这么一说,丝卡玛定睛凝视,看到那件铠甲的脖子上──虽然戴得有点勉强──挂著镶有金属牌的项炼。大小大概跟丝卡玛他们的一样,但挂在庞然巨躯身上,以尺寸来说显得实在太小。换作是一般人八成会看漏,盗贼能够发现到它只能说有一套。
镶在项炼上的金属牌呈现陌生的颜色。
丝卡玛看过山铜。那么以删去法来想,就知道那个金属牌代表著什么。
「精钢级冒险者?」
王国内有三个精钢级小队,而铠甲的颜色让她知道是哪一队。
「难道是朱红露滴……的其中一人?」
听到莉莉妮特这么说,丝卡玛回答:「八成是了。」如果这样竟然说是苍蔷薇或漆黑,她反而要问究竟在想什么才会把铠甲涂成这种颜色。
飘浮于空中的铠甲一转身,背对丝卡玛等人。
「等……等等!」
铠甲对声音做出反应,略为转过头来。
然后他举起左手竖起食指与中指并拢,放到额头上。接著像在告别一般,手指迅速地一动。
就这样,铠甲飞走了。
丝卡玛茫然若失地望著无人天空,盗贼问她:
「……现在是什么状况?」
「不晓得……」
她是真的一头雾水。总之大概就是朱红露滴来伸出援手了。
「不过,好吧,有件事倒是明白了。有那样的强者在──魔导国的侵略行动说不定就到此为止了。当然前提是他们要违反冒险者的规定,继续参战才行。」
3
好像有人发出了「咦?」一声。看到那幅光景,让安兹怀疑搞不好是自己发出了惊呼。
死亡骑士与死亡战士,两只不死者被轻易消灭掉了。而且打倒他们的对手,还装备著YGGDRASIL曾经有过的动力铠甲。
安兹感觉到通往远方的──做太多害他都搞混了──两条联系断了,让安兹知道刚才看到的光景并非幻觉。
一阵沉默降临室内。
安兹察觉到各楼层守护者的视线──恐怕连女仆也不例外──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这场攻城战原本就是由安兹主导,这场败北就算被当成安兹的败北也不奇怪。
虽然实在太出乎预料,但安兹本来就是觉得输了也没差才会只派这点战力,所以真希望大家别一副怕伤害到他的态度。
可是,在这个状况下,如果安兹告诉大家「我本来就觉得输了也没差」,听起来绝对会像是找藉口或是输不起。这就是所谓的放马后炮。
现在这种尴尬的气氛想必会变得更糟。
所以安兹像平常一样发挥演技。当然,这也是他找时间躲过一般女仆的眼光,对著镜子训练出来的演技。
「唔嗯……正如我所料。」
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安兹有模有样地低语,就好像反派老大缓缓摇晃手里的酒杯──当然装的是红酒──展现出从容不迫的态度那样。
这时候的重点在于不能太大声,会显得有点逊。诀窍就是要流露出喃喃自语的感觉。
安兹苦心积虑练的演技没有白费,一座皆惊的氛围如波动般扩及整个室内。
安兹吞了吞不会分泌的唾液。
成功与否取决于迪米乌哥斯的第一句话。
「原来如此,竟是这么回事……」
(──什么!竟然是科塞特斯!)
安兹正在惊愕时,「有有有!」夏提雅嚷嚷著高举双手。虽然像是万岁姿势,但应该不是要高喊万岁,而是在吸引众人的注意吧。夏提雅引来所有人的瞩目后,志得意满地咧嘴一笑。
「我也明白了!换言之安兹大人是早就料到那东西会出现了!所以才只派出那点程度的兵力,是不是呀!」
跟平常的情况不一样。
这是成功还是失败?安兹侧眼偷瞧迪米乌哥斯,只见他面露笑容点了点头。
「两位果然聪明。」
得到迪米乌哥斯的称赞,两人显得有些得意。迪米乌哥斯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答案,只是给他们俩面子。
安兹放下心来。
看来这次也成功了。
雅儿贝德接著说道:
「根据塞巴斯、迪米乌哥斯以及王都内线的消息,我们得知朱红露滴在王国北部有所活动。所以大人是为了引出敌人,才会只派出那点兵力。那样的兵力对那人来说能够轻松获胜,但不出手相助城市又会沦陷,真是掌握得宜。不愧是安兹大人。」
「这正是上钩的活鱼……」
(嗯?那就是朱红露滴吗?已经可以确定了吗?有没有可能是玩家?)
既然YGGDRASIL的动力铠甲出现,那人是玩家的可能性不是更高吗?
还是说雅儿贝德知道些什么,可以断定那人是朱红露滴?假如是后者,那么这项情报恐怕并未传到安兹手上。
不──更大的可能性是安兹看资料看漏了。因此安兹还是发出冷笑声,好让大家以为一切如他所料。
当然,这种笑法也是多次练习的成果。
「──哼哼。不过我没想到他真的会现身,所以的确吃了一惊……我本以为他们会保存实力,以待王都决战来临。」
「安兹大人每次总是想到好多喔!」
亚乌菈如此说完后,安兹听见马雷喃喃自语著说:「太厉害了。」
两人发自内心的尊敬目光,看得安兹脆弱的玻璃心受到严重伤害。
我没有。
但是,这种话他说不出来。
安兹根本没有半点这种想法。他的确是觉得输赢都没差,因为这次安兹有著其他目的。
安兹回想起日前──让他决定指挥这次攻城战的契机,那段与塞巴斯等人的对话。
●
「怎么了,塞巴斯。你有事找我吗?」
安兹归返纳萨力克,看到理应在耶·兰提尔待命的塞巴斯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会先问这个问题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他不记得自己有把塞巴斯叫来,也不记得最近有下什么与他相关的命令。塞巴斯大概是出于个人意志回来的,不过这点没什么问题。
塞巴斯虽然常驻于耶·兰提尔,但安兹给了他某种程度的自由判断权,准许他在任何时候归返纳萨力克。
只是,他如果想见安兹,大可以在耶·兰提尔见面。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紧急的要事吗?
「非常抱歉,安兹大人。能否稍微──不,能否占用大人的宝贵时间?」
安兹一面对他含混不清的语气产生不祥的预感,同时指示站在近旁的一般女仆──今天的安兹轮值人员──屏退旁人。女仆微微低头,然后就跟房务女仆一起离开了房间。
安兹眼睛望向贴在天花板上的八肢刀暗杀虫。
「你们也出去吧。」
八肢刀暗杀虫们用感觉不到体重的身手从天花板上下来,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地退出了房间。
虽然安兹只要命令不可张扬,谁都会至死守密,但这世界有著称为魔法的力量,可以剥夺他们的自我意识获得情报。当然,安兹不会让任何人得逞,但还是小心为上。
「万分感谢安兹大人。」
假如塞巴斯开口要求屏退旁人,等于是在说不信任身为同僚的一般女仆们。
因此塞巴斯是在感谢安兹的判断,由自己来开口以免职场失和。
安兹轻轻摇头回答塞巴斯,同时为了得到答案而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
「究竟是何事?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小事?是急事吗?」
「是。啊,不,属下难以判断这是否属于小事……其实是有人想和安兹大人私下谈话……于是拜托属下来请大人移驾。」
「……要我过去?而不是来我房间?」对于安兹这个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当中地位最崇高的存在,纳萨力克的成员极少会有这种要求。「……莫非是那个人类?」
「不,并非琪雅蕾。她们表示自己未曾获准离开守护领域,因此虽然有失礼数,还是希望能劳驾安兹大人走一趟……」
塞巴斯显得由衷感到歉疚,观察安兹的脸色。
「喔,原来如此。」安兹恍然大悟。
如果是领域守护者的话,的确有可能发生这种情形。
当然,安兹只要一声令下,对方极有可能离开岗位前来拜见安兹。虽然有部分存在因为受过创造他们的同伴──NPC们称其为四十一位无上至尊──的命令而会回答无法离开,但大多都会听从安兹的命令。
然而也有一些人不适合这么做。
像是纳萨力克地下七层的领域守护者红莲,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那个守护者展开的灵气属于常驻技能,因此可以想见光是在地下九层移动就会造成各种损害。如果只是地毯等易燃物起火燃烧还好,一般女仆之类的人员如果近距离遇见那个守护者,甚至可能会受重伤。
考虑到这些问题,的确还是由安兹亲自前往比较妥当。再说安兹也没那么懒。而且手边的工作──就安兹的观点来看──应该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延后处理。
「知道了,那就我跑一趟吧。那么,是谁在找我?」
「是妮古蕾德大人与佩丝特妮。」
基本上都称呼别人为「大人」的塞巴斯之所以直呼佩丝特妮的名字,想必是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她们两个啊……」
安兹险些露出苦涩的表情,费了一番苦心才隐藏起来。虽然安兹的骷髅脸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总觉得有部分守护者似乎能看穿他的表情。雅儿贝德就是一个。附带一提,他觉得迪米乌哥斯好像都解读到奇怪的方向去。
还是说他是故意的?
安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可能被塞巴斯听出了语气中流露的些微否定之意。歉疚的神情显得更加过意不去。
(这样说对塞巴斯不好意思,可是……老实讲,还真不想去。)
绝对没好事。
安兹可以很有自信地如此断定。
就跟公司一样。如果有人用这种表情跑来说「那个部门在找你。说是不能用内线,希望你直接过去讲」,八九不离十绝对是麻烦事。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安兹没什么选择。如果把问题放著不管造成了更大的问题,结果责任还是会回到安兹身上。
安兹虽是纳萨力克的绝对统治者,但如果因此恃宠而骄就太愚蠢了。
况且安兹将纳萨力克的NPC们当成自己的孩子,自然希望被他们喜欢而不是讨厌。
「……我这就去。时间订在……」安兹拿出手帐确认自己的行程。安兹属于不爱做的事情摆到后面的类型,但同时也想把讨厌的问题早早解决。「我现在有空,不会有事。现在过去方便吗?」
妮古蕾德与佩丝特妮虽然都是领域守护者,不过从塞巴斯刚才说的内容来想,就会知道该去谁的领域。所以尽管问题问得不完整,塞巴斯仍然听懂了。
「属下先让佩丝特妮过去,不知一小时后是否方便?」
「……可以。雅儿贝德或迪米乌哥斯他们──看来还是别带去比较好。」
「是。属下惶恐,希望大人能独自前来。」
安兹隐藏起想叹气的心情,点点头。
「娃娃怎么处理?」
「属下会让佩丝特妮处理那个步骤,无须劳烦大人。」
「好,那就一小时后……嗯?塞巴斯,你也会参加这次谈话吗?」
「是,希望大人准许。能否让属下参与?」
安兹准许塞巴斯参加后,他压低满头白发深深一鞠躬。
一小时后,安兹使用戒指之力来到地下五层的冰结牢狱前方。
安兹没带任何随从。他告诉一般女仆自己有要事得处理,指示女仆对此事保密之后就自己过来了。
那时她说「小的会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大人可以当小的不存在,请让小的跟去」。事实上,安兹信得过她。被这样对待似乎反而能令她们心满意足。
安兹曾经试著问了一下,照那女仆的说法,好像是被当成工具对待会让她觉得达成了身为女仆的本分,令她极度向往。不过毕竟安兹只问过一个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碰巧──真的只是碰巧有那种性癖好。
就像这样,一般女仆虽然值得信赖,但为了不留下任何一点引发多余问题的可能性,安兹硬是让女仆接受了他的要求。
(回去之后我得做点什么事让她开心……例如拜托她一些麻烦或辛苦的工作……虽然我到现在还是难以理解为什么这样能让她们高兴……)
由于纳萨力克内有太多人像这些女仆一样,使得引进长期休假以及有薪假的尝试以失败告终。再这样下去可能永远无法实现。
安兹推开梦幻风格的双层大宅结冻的门扉。跟之前一样,一股寒气向外流出。然而安兹是不死者又对冰属性具有完全抗性,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安兹独自走在安静阴暗的通道上。除了途中抬头看了一次天花板确定没有破洞之外,他一路没有驻足,就这样来到以门扉为中心,整面墙壁绘有巨幅湿壁画的地点。
跟那时一样,湿壁画有好几处灰泥剥落,暴露出凄惨破败的景象。
安兹一推门,门扉顺畅无声地开启,室内的三人起身欢迎安兹。
分别是房间的主人妮古蕾德。
狗头女仆佩丝特妮。
以及塞巴斯这三人。
「恭迎安兹大人大驾光临。」
在房间主人妮古蕾德的招呼下,安兹被请到他们刚才坐著的桌子旁。
上次来的时候这个房间里只放了个摇篮,这次却正好相反,没有摇篮,只有一张桌子与四把椅子。
大概是从冰结牢狱的其他房间搬来的吧。附带一提,冰结牢狱的地上楼层是妮古蕾德的守护领域,地下由尼罗斯特守护。
安兹就座后,佩丝特妮立刻开始上茶,放在眼前的茶杯热气氤氲,飘来的红茶芬芳触动了安兹的鼻孔。同时塞巴斯也端来了饼乾。
当然安兹是无法饮食的,但仍乐意接受他们的款待。然后他指示站著的三人坐下。
端到安兹面前的饼乾呈现歪七扭八的方块状,显得并不精致。在纳萨力克内很少有机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是谁试验性制作的吗?安兹看看塞巴斯;塞巴斯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疑问,回答道:
「这并非出于纳萨力克内部,是在耶·兰提尔贩卖的东西,拿来给大人看看。目前由于新鲜又便宜的食材在耶·兰提尔市场上流通,饮食文化正在逐渐发达进步。这种饼乾也是其中之一,据说原本质地更硬,现在则像这样变得酥软许多。」
「方才小的试吃过,这个水准的话就可以称为点心了,汪。」
「唔嗯。」
安兹拿起一片饼乾,咬了一口。的确似乎不会太硬。
饼乾立刻一分为二,安兹用手接住在牙齿内外两侧碎开的饼乾,放在红茶杯旁边。
这种吃得出口感,却尝不出味道的体质真让人遗憾。
但安兹转念一想,觉得不能这么说。正因为自己的体质没有性欲、食欲与睡欲,才当得了纳萨力克的统治者。
假如他具有其中一种欲望,恐怕早就为之堕落了。
「如果农园等设施借用更多安兹大人的不死者,想必可以做更进一步的品种改良,让饮食文化发展得更丰富多元。说不定还能做出可与纳萨力克内各色食材匹敌的产品。」
「若是那样就太好了。我的体质使我没有对食材增益效果做太多研究,但今后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或许能够间接强化纳萨力克。但是──这么一来不具有厨师职业的人,是否有可能变得无法烹饪?」
「这的确是需要担心的一点,因此或许留下一些种子原种会比较好。」
安兹点头同意妮古蕾德的意见。
无意间,安兹想起在欧洲的生态建筑区之间曾为了抢夺植物种子保存库而爆发纷争。当时安兹对那件事情毫无兴趣,只有蓝色星球在怒吼。
所以安兹对这事有印象;而在这个世界,最好也留意一下植物种子会变成争端的问题。
「你说得对,有必要这么做。我会另组一个团队,处理相关问题。」这事必须向雅儿贝德提案。「那么──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可以告诉我找我过来的理由了吗?」
妮古蕾德作为代表开口了:
「是。属下希望能请求安兹大人就此打住在王国进行的民众消灭行动。」
「否决。首先,这事不该找我讲,而是应该跟你们的直属上司──楼层守护者提案才对吧?」
安兹即刻回答。
目前安兹与各楼层守护者正为了何种目的在采取什么行动,已经整理成文书传给纳萨力克内的成员──领域守护者们做参考。
其目的是让领域守护者们有任何意见可以告诉直属上司的楼层守护者,藉此统一纳萨力克内全体人员的意志,同时寻求来自多元化观点的意见。另一方面也期望能够刺激全体人员的好奇心或兴趣。
因此,妮古蕾德阐述自己的意见正合安兹的心意,但她的直属上司是地下五层之守护者科塞特斯。安兹如果采用妮古蕾德的意见,会让科塞特斯没面子。
这对社会人士而言是大忌。
假如有人无法认同这种做法,可以跳过直属主管去找其他部门的经理请愿看看。这样就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就这层意味来说,地位等同于职务最高的总经理──或者是董事长──的安兹采取行动或许可以说没问题,但他绝对不乐见下属之间的不和造成公司的气氛死气沉沉。
如果换成地下四层高康大的领域守护者,安兹倒还不吝惜做个代理。
「安兹大人说得极是汪。因此,小的也要做相同的提案。」
佩丝特妮的直属上司,就某种意味来说是塞巴斯。
假设要在地下九层与十层安排楼层守护者的话,地下九层楼层守护者会是塞巴斯,地下十层楼层守护者就是雅儿贝德了。
既然是塞巴斯请安兹过来的,那就没有丢了任何人的面子。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了。但是让我问一个问题,此次作战同时具有进一步强化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我们居处的实验意味在,我无法只出于慈悲心肠就喊停。你们做这个提案必定有考虑到这点吧?」
千万不能误会。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安兹·乌尔·恭魔导国并非绝对无敌。假如有个公会同样连同据点传送到这个世界,他们不是没有落败的可能性。
如果以为只有他们传送到这世界来,那未免也太乐观了。
事实上,安兹已经感觉到世界级道具的存在了。即使世界上某个角落有其他公会也丝毫不奇怪。
既然如此,为了在万一开战时能获得胜利,安兹身为公会长就有责任进一步强化纳萨力克。
「如果不是单纯出于慈悲心肠呢汪?」
「……哦,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任何好处就说来听听吧。只是我得先声明,我不接受让众多人类存活以期望强者诞生的建议。这是因为在王国的历史上,从未诞生过实力在精钢级冒险者以上之人。既然如此,可以认定就纯粹的实力而言那就是人类的极限了。那么还不如厚遇龙族之类的强悍物种比较有用。」
「婴儿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安兹大人。」
佩丝特妮冷眼──应该吧──望向妮古蕾德。
「不只婴儿汪。」
妮古蕾德对婴儿充满慈爱,说不定还在佩丝特妮之上。但她的慈爱对象只限婴儿。婴儿在大约超过两岁时就会失去她的母爱,沦为等著被处理掉的肉块。
所以她们在袭击王都时救下的婴儿,在长到两岁时应该会被带离妮古蕾德身边,交由佩丝特妮照顾。
而听说现在已经转进由莉负责管理的孤儿院。
「原来如此,你说得的确没错。但是,龙族不也是吗?」
「说到方才品种改良的话题,窃以为人类种族也可以做同样的措施。如果能用纳萨力克的各种东西强化人类,说不定能催生出强壮的新种。况且种族的价值并不只限强弱。小的认为人类具有发挥创意巧思,发明新事物的能力……换个说法或许就是文明发展力吧。若是过度减少数量,对纳萨力克而言难道不算是潜在的损失吗?」
所以才会给安兹试吃饼乾吗?如果是这样,那么至今的情况都在她们的预料当中了。不,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只要最后能让安兹心服口服即可。
「值得考虑。但是我不希望这世界的大多数人民变得太强,也认为文明过度发展会带来危险。」安兹握起拳头。「无法变强的强者与能够变强的弱者……绝不能让两种立场颠倒过来。只要看见半点徵兆,我必须不计代价加以阻止。这也是为了纳萨力克著想……我有说错吗?」
两人陷入沉默。安兹将视线转向塞巴斯。
只有塞巴斯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说话。
「安兹大人愿意特地来这一趟听两人说话,属下就已经心怀感激了,并不打算再向安兹大人做其他请愿。」
「唔嗯……」
安兹摩娑下巴,视线转回两人身上。
「不过,过度逼迫人类也的确会带来巨大坏处,因为穷则思变。因此,有过这种经验的人类最好全数杀光,只要照顾好没有过这种经验──不会想奋发图强的人就行了。」安兹轮流看看两人的脸。「想说的都说完了吗?那么我要走了喔?」
「还没完汪!」
佩丝特妮喊得有点大声,随即耻于自己的行为,低头说:「请大人恕罪。」
「无妨。将你的意见说给我听吧。」
「是──安兹大人。小的听说此次作战是蜜糖与鞭子,目的是让人们看清成为属国的帝国与选择敌对的王国,两者在待遇上的差别,所以才要一再进行杀戮行为,汪。」安兹点头后,佩丝特妮接著说了:「如果有更多人九死一生勉强逃走,不是能让更多人知道反抗安兹大人──不,反抗魔导国有多愚蠢吗?啊,汪。」
「所以你要我故意让一些人逃走?」
「是的汪。」
的确若是如此,放一些人一条生路是有好处。
但是……
安兹不认为雅儿贝德或迪米乌哥斯没想过这点。两人实行这次作战时,应该有把这些问题也列入考量才是。如果是这样,那安兹就会变成执行他们基于某些理由而早已屏弃不用的计画。
误以为安兹是天纵英才的两人会做何反应?
一想到这点,不存在的胃就痛起来。
不,安兹有说过会故意犯错,所以或许不会怎样。可是,真正的问题在那之后。有些人只要安兹说是白,就算是黑也会当成是白。
(假如是因为有致命性缺点才废弃的计画,或许会因为我说要做而导致庞大损失……)
就跟公司老板的提案明明可以预料到会亏损,却没人敢阻止一样。
(而且像我这种无能的家伙,根本无法弥补那些损失。连责任都负不起的家伙怎么可以做那种事……)
那么是否应该否决?可是他又无法明确指出佩丝特妮的提案哪里不好。
明明指不出来却说不行,不知道是否妥当。
(……早知道还是该硬把雅儿贝德或迪米乌哥斯带来的。可是啊……)
他不能那么做。早在听到妮古蕾德与佩丝特妮在等待自己的时候,安兹就隐约猜出会是这种请愿了。
所以才糟糕。
这是因为这两人曾经受过闭门反省的处分,当时雅儿贝德提议将两人处死。这次假如又发生同样的事情,安兹怕雅儿贝德会强烈主张处死两人,也担心会造成今后绝对无法弥补的鸿沟。
即使是善于抵御外敌的组织,有时也会从内部分崩离析。
因此,所有风险能避就该避。
那么,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用常识来想,两人的意见还是应该否决。只是,有件事让安兹挂心。就是关于将来的问题。
今后,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应该只会招入一组外部人员,但安兹·乌尔·恭魔导国已经接纳了众多外来之人。这些人并未从事组织中的重要职务,但也有可能只是目前如此。
假若有一天需要录用外部人员成为魔导国重臣,届时应该会带来多样化的意见。有时或许也会出现本著慈悲心肠的意见,让雅儿贝德他们认为「太心软」。
她们说不定也有机会担任统整那些意见的职位。
考虑到这点,现在完全忽视她们的意见会造成问题。
抱持她们这种意见的人在纳萨力克内若是属于异类,那就更得珍惜才行。
再说──
(我已经报答了塔其桑的恩情。把这次当成回报红豆包桑与翠玉桑的恩情,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想你们应该知道,但还是再告诉你们一遍。我并不打算杀光王国的所有人类,实际上也已经拉拢了几个贵族加入我方阵营……大约只会杀死王国的九成人民。」
「中选而得以存活的王国人民将一生接受纳萨力克的支配汪。就宣传的意味来说,窃以为那些未能获选而逃命的人更有效果汪。」
安兹明白佩丝特妮想拯救那些未能获选之人的心情了。
「你们的想法我都明白了。既然不是单纯施恩而是为了纳萨力克的利益著想,看来多少有思量的余地……虽然只限少数,但我会考虑放部分人民一条生路。」
「谢大人。」
「谢大人汪。」
塞巴斯也沉默地深深一鞠躬。
话虽如此,该怎么做才好?安兹心情沉重。
但还是得设法解决。只要能救个几百人,达成实现两人心愿的实际成绩应该就够了。
●
虽然出乎预料,但事实上的确让那座城市的很多居民活了下来。这下只要那些人逃走,就算是给了两人面子。话虽如此,那样恐怕不能算是九死一生勉强逃走。
那么,是否该再次派出更强大的不死者?
不,在那之前得先做个确认。
「咳哼!那么,雅儿贝德。你刚才说那人是朱红露滴,此事千真万确吗?」
「非常抱歉,安兹大人。的确不能称为既定事实,只不过是属下从胸前发亮的精钢金属牌与铠甲颜色做的肤浅推断罢了。」
雅儿贝德站起来,深深鞠躬致歉。
「抬起头来吧。我这么问,只不过是想知道你是否握有我所不知道的情报罢了。我并没有特别不高兴。」
安兹很高兴她如此忠心耿耿,但一般来说被人家这么做,心里都会吓到。若是安兹这种错误百出的家伙也就算了,她刚才的发言应该算不上是大错。
「谢安兹大人。」
「唔嗯……你们认为那人是朱红露滴,抑或是某人假冒朱红露滴的阴谋?各楼层守护者,我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听完所有人的意见后,支持前者的人占多数。安兹也是如此认为。
「那么下一个问题──让我再听听你们的看法。有人对动力铠甲的性能有所了解吗?如果没有,就由我来说明吧。」
安兹确定守护者们都不太熟悉此种装备后,将自己所知的动力铠甲能力说给大家听。
动力铠甲在YGGDRASIL这款游戏当中,初期并不存在,是后来为了降低新玩家的门槛等用意才导入的。
另外似乎还有一点,是因为当时机器人战斗作品渐渐成为流行,这么做是为了吸引那方面的客层。
虽然不能说是为了这些原因,总之动力铠甲的性能非常强大。
首先,如同刚才看到的光景,它能够以凌驾于「飞行」之上的速度飞空,在水里也能维持一小时以上的行动力,还能隔绝几乎所有的环境损伤。
而且它能够在左右肩膀与胴体──视种类不同还会加上左右手臂与腿部──各自组进攻击魔法任意发动。
当然,假如这件动力铠甲跟人一样具有手腕以下的部位──只要手臂部位不是直接采用刀剑造型之类的话──手上也能拿武器。
这些魔法武装在组装动力铠甲时能够自由重组,但重组用电脑数据水晶一半是付费,一半则是进行多次冒险才能获得。只要不是在战斗中,想随时重组动力铠甲都行,不过有几项规定。
听说按照规定,安装在铠甲上的魔法最高到第十位阶,但是每小时使用次数有限,越强大的魔法使用次数就越少。次数会随著时间经过恢复,不过只要用过一次,就不能当场替换魔法武装。
铠甲的物理攻击或魔法攻击与能力值等等无关,都设定在高等级范围。防御力或闪避力亦然。
正可谓将弱者提升为强者的铠甲。
至于弱点,只有两个小地方。
一个是动力铠甲被视为全身铠,因此不可与其他铠甲并用。不过可以装备项炼等饰品。
另一个是安装的魔法不能以特殊技能做强化。但是可以用装备加以强化,因此算不上是弱点。
只是让弱者来使用时,有个堪称致命的最大弱点。
那就是HP体力以及MP魔力。
攻击力等项目是由铠甲取代装备者的能力,但体力与魔力都是直接沿用装备者的能力。
换言之弱者装备动力铠甲时,会变成防御力很高却软趴趴的状态。当然那也得要对手给予的损伤量足以突破强大防御力,才能称得上是弱点。
以纳萨力克来说,只要是楼层守护者层级的话就算不上大问题。
危险的是像昴宿星团那种不是很强的NPC,他们在遇上这种对手时最好选择撤退。
安兹如此解释完毕后,进入提问时间。
首先由雅儿贝德提问。
「这是否表示以我们来说不成问题呢?」
「可以这么说。即使是最高等级的动力铠甲,战斗能力也只在八十级左右。不过前提是我的知识正确。假设有所谓仅此一件的特殊铠甲或是工艺品动力铠甲的话,就另当别论了。说不定会具有更强大的性能。」
「从外观看得出来吗?」
「唔嗯,抱歉了,亚乌菈。首先我也不是对所有动力铠甲知之甚详,因此无法从外观推测其性能。况且虽然不能让外观有大幅改变,但一点小改变的话应该办得到。」
动力铠甲出于性能上的关系,对低等级之人大有帮助,但对高等级之人就没什么用处。
与其穿起这种全身铠,就算弄不到神器级,最起码装备上符合该名玩家特性的传说级全身铠都还比较强。因此当YGGDRASIL采用了动力铠甲系统时,对于早已到达百级的安兹来说,动力铠甲并不在他的兴趣范围内。
况且最重要的是它被视为全身铠,因此一旦装备了它,几乎所有魔法都不能用了。
「纳萨力克内应该也有两或三件动力铠甲,之后我们去一趟宝物殿吧。大家试著装备看看,或许能获得一些心得。」
安兹记得那是天目一个听说生产职业一穿就能战斗而弄来的,然后就留在公会里。他平常有在玩空战游戏所以好像暗中有点自信,但是跟佩罗罗奇诺打模拟战时三两下就惨遭击坠,从此以后这些铠甲就被打入冷宫了。
而且安兹还记得贰式炎雷还是谁说过,还不如去玩《亚倍巨神》算了。
安兹暂时徜徉在记忆之旅中,这时忽然发现一件事。
假如朱红露滴确实拥有YGGDRASIL的动力铠甲──那么同样身为精钢级冒险者的苍蔷薇领队所持有的黑剑,是否也有可能属于同等级的强大武器?
根据王都内线提供的情报,听说她所持有的武器具备了能够摧毁一座城市的力量。尽管内线本人补充说可信度低,但这项情报似乎来自她的队友。
安兹至今以为那是苍蔷薇领队连同伴都骗,不然就是虚张声势。
可是──那项情报说不定是真的。
听说苍蔷薇与朱红露滴这两个小队的领队是亲戚。
既然有密切关系,那么两人持有同等武装应该也不奇怪。
当然,安兹并不认为有人能一击消灭楼层守护者,但也不能保证绝无可能。说不定有种这世界特有的惊人武器,就连守护者的防御都能轻易破解。
安兹可不希望让她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态使用那把剑的力量。
等到哪天必须与苍蔷薇交战时,最好先派召唤魔物上场,引诱她解放那种力量,然后再将之击溃。
但前提是那种力量不能连续发动。
好像有句话叫作君子不涉险境,正符合这次的情况。
毁灭王国的目的并非杀死苍蔷薇,只有在她们来碍事时才需要下手。既然如此,直到查明那女人佩剑的力量之前最好还是保持距离。只能跟安特玛说声抱歉,让她接受了。
不好。安兹在心中摇摇头,把思绪拉回来。
现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还有其他疑问吗?」
安兹环视众人,不过守护者们似乎没有问题要提出了。
「那么,动力铠甲的话题暂且到此为止。话说回来,迪米乌哥斯,那座城市要如何应对?我只要能引出那东西就满意了。」
「若是让他们以为战胜了魔导国就麻烦了。还是派出更强的部下,将那座城市化为灰烬吧。」
「唔嗯,这么做很好……」
好才怪。
要是这么做的话,就得为了顾及那两人的面子而另找一座城市,采取补救措施不可了。虽然这次巧妙呼咙过去了,但是要再来一次会很困难。
就算是为了在背后旁听的佩丝特妮也好,还是救那座城市的人民一命,当作是达成了与两人的约定吧。
「不,迪米乌哥斯,还是别这么做吧,这样可以为今后发生类似情况的时候铺路。比起这事,不如先攻陷王都,为王国拉下灭亡的终幕怎样?之后再把剩下的城市依序烧毁即可。你觉得呢?」
安兹要给予那座城市的居民逃跑的时间与机会。之后假如居民因为没有逃走而被杀光,那两人想必也不会有怨言。
「只要安兹大人认为应当如此,属下自当服从。」
安兹怀疑这是不是在酸他,但迪米乌哥斯不可能说话挖苦他。
有些人很喜欢怀疑别人说话的意思,那是因为他们自己心里有鬼。现在的安兹就是这样。
「别这么说,迪米乌哥斯。如果你有更好的主意,我愿意采纳。」
「不愧是安兹大人,恢弘气度让属下钦佩不已。」
看到迪米乌哥斯深深鞠躬,安兹心情很复杂。
首先,安兹说的话只是常识,应该没什么好称赞的。
被人奉承虽然很高兴,但明明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却被称赞,会让他觉得好像被当成小娃娃。
当然,背后原因恐怕是出于自卑心态。
「……其他守护者有人有意见吗?」确定无人提出异议后,安兹将脸转向夏提雅。「那么你用『传送门』让派去的不死者暂时撤退。然后在耶·兰提尔召集全军,攻进王都。」
「是,妾身火速去办。」
「大人所谓的全军,是否表示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内部也需派兵出战?」
「派些纳萨力克资深护卫之类的士兵吧。那个虽然不是很强,但军容壮盛。」
「谨依尊命。」
「很好,那就依序攻陷城市,在王都进行决战。虽然顺序颠倒了,但之后再来把无用的城市连同居民一一消灭吧。你们必须让各国知道不服从纳萨力克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各个守护者发出气势万钧的回应,安兹深深点头。
「很好。那么各楼层守护者──」安兹这时想到今后的事,再次开口了:「不,我要部分守护者留下来,其他人就向我展现你们的力量吧。」
过场
在构成卡塞纳斯城邦联盟的城市之一,比柏……
这座城市的女市长的住处,今天依然灯火辉煌。
身为一家之主的李·姬丝塔·卡韦利亚拿起收集到的资料,开始细读。
卡塞纳斯城邦联盟乃是──
卡克萨纳斯。
培波·奥罗。
东嘉意志。
西嘉意志。
威尼利亚。
大列斯泰兰。
欧克尼斯。
新欧克尼斯。
格兰威治。
利城。
法兰克朗。
以及比柏。
──以这十二座城市组成的共同体;各城市──以及其疆域──的平均人口大约四十万人,人口最多的城市约有六十万人。
这些城市除了比柏之外,每个种族占总人口的比例最多在40%上下。卡塞纳斯城邦联盟一直是富有种族多样性的多城市集合体,原因是回溯历史,它们在数百年前曾是一个完整的巨大国家。
此一巨大国家的瓦解造成以各城市为中心的十四个小国纷乱兴起。后来各城市──小国之间流了不少的血。然后经过多次的合并与分裂,在一场人称大议论的讨论之下,形成了以目前十二个小国组成命运共同体联盟的状态。
至于这样能否将过去的仇恨一笔勾销,其实并不容易。一百年前对于短命种族来说已是过去,对部分长寿种族而言却不算多久之前的事。
因此,城邦联盟每五年会举办一次竞技大赛,作为宣泄历史仇恨等感情的出口。
而下一届的举办地点轮到了比柏。
可以说在举办之前还有四年,但也可以说只剩四年。
竞技大赛有十六个项目,其中有一项将成为瞩目焦点。
也就是群斗比武──又称为假想战场、互殴竞技等等。
规则是由各城市选拔出十名强者,在受到魔法道具「和平战旗」保护的场地内交战。
这是场面最浩大的一个竞技项目,人气极旺,很多人认为错过其他竞技没关系,唯独这个项目非看不可。因此这项竞技特别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这样说绝非夸大其辞,往年的欧克尼斯大赛就是因为没做好十全对策,在比赛中发生暴动,造成严重伤亡。即使过了四十年,如今「欧克尼斯的营运」仍然是无能的代名词。
筹办任何竞技都不容许失败,尤其群斗比武更是绝不能搞砸。
只是,各城市首脑团都知道欧克尼斯的营运其实并不算差。他们只犯了一个错误,就是疏于对亡灵的戒备。
虽说那次是怀疑可能存在,只是缺乏明证的亡灵首度现身,但这个错误实在太致命了。
姬丝塔看完资料,揉了揉眉头。
比柏上次成为举办地点已是五十年以前的事。当时营运中枢的人士如今几乎没剩几人。
早已有人教导姬丝塔必须抱著从头开始的觉悟筹办赛事,但这份沉重压力仍几乎压垮了她。
一想到可能把竞技大赛搞砸,即使躺在床上也睡不著。
姬丝塔苦笑起来。
还有四年以上的时间就这样了,等到正式来临时精神压力不知会有多大。
她已经开始嫌烦了。
只有在阅读先人留下的资料,把脑中想到的各种问题写下来时,才能让她忘记不安的心情。
姬丝塔正要伸手去拿下一份资料时,有人来敲门。
姬丝塔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开门,不出所料,一位熟悉的人物站在眼前。正是姬丝塔的祖父──前市长李·伯恩·卡韦利亚。
祖父是长年安定比柏市政的伟人,也是前次比柏举办竞技大赛时的市长。
「祖父。」姬丝塔面露微笑。「您特地从别馆过来看我?只要说一声,我就会过去了啊。」
「不不,就当作是运动。要是因为腿脚不方便就一直闷在屋里,只会让双腿退化得更严重。话说,姬丝塔,抱歉打扰你工作。现在方便说话吗?」
「嗯,当然方便了,祖父。请进。」
走进房间的伯恩手上拿著茶壶。茶壶飘散出些微青草香,也许是药草茶。
伯恩让姬丝塔领著到沙发坐下,两人面对面坐著。
伯恩将茶倒进姬丝塔准备的两人份茶杯。淡绿色液体发出的温和香气带来一室芬芳。
「那么,姬丝塔。听女仆们说你最近经常熬夜?」
姬丝塔并不想让他担心,但一味隐瞒也无济于事。
「是的,祖父。想到四年后的事情就让我有点失眠……」
换作是一般人的话,听到她为了四年后的事情担心到夜里失眠,可能会一笑置之说是穷紧张。但是伯恩没有笑,因为长年治理市政的他,知道市长是多么责任重大的职位。
「姬丝塔,这么早就开始担心会累坏身子的。这是有助放松心情的药草茶,喝了就早点睡吧。优秀的统治者指的不是事必躬亲之人,而是懂得适才适用的人。你跟我能做的事都有限。」
「谢谢您。可是……我还有事情得做。」
「是周边城市有什么大动静吗?骑马王不是没有行动吗?」
讲到城邦联盟的外敌,东方有个统治广大草原的骑马王。但比柏与那草原并未接壤,至今在他攻打过来时都只是派兵救援,未曾出事。
「……我想祖父应该已经听说帝国成为属国的事了,现在有个问题,就是今后对魔导国该戒备到什么程度。」
「魔导国啊……」
伯恩神情苦涩。
那个仅有一座城市的国家将帝国纳为属国,而且有风声指出该国还收编了那个闻名遐迩的暗杀组织。
各种消息辗转流传而来,而他们亟欲知道真相。
姬丝塔想起一名人物。
就是帝国皇帝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
她过去在作为使节团的一名成员──高阶内务员造访帝国时,曾谒见过以鲜血皇帝之名著称的那位年轻皇帝,并在之后的迎宾宴得到与他说话的机会。
那人机智过人,且具有领袖魅力。那样的人物会甘愿屈居属国立场吗?其中必定有著某种理由──某种目的。
「关于收集魔导国的相关情报,可以让我借用祖父的人脉吗?」
长年担任市长的伯恩,人脉之广远胜于姬丝塔之上。当然,在继承市长一职时,伯恩有将她介绍给各界人士认识,但由伯恩采取行动会比姬丝塔更容易取得同意。
「当然了,姬丝塔。虽然不能说是我的人脉,不过听说从帝国移居市内的一些优秀冒险者就在这附近。不如去问问他们的看法怎样?」
「好的,拜托您了──谢谢祖父。」
姬丝塔低头致谢。即使是亲人,对方毕竟是维持市长地位直到年近八十,甚至被邻近地区唤作比柏老鸦的老前辈,这点她可没有忘记。
「不用谢──不,我就跟你收个谢礼吧,姬丝塔。从今天开始,这几天你必须早点上床睡觉,知道吗?」
「──是,祖父。谢谢您的多方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