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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玛带著三名八指同伴走在宅邸的走廊上,发出叩叩的声响。他们正要前往魔导王下属指定的大厅。
其余成员早已在那里等候,好随时迎接魔导王的使者。
这是因为魔导王的下属只指定了地点与日期,说使者今天会在这幢宅邸的大厅现身,但并未指定时段。为此,希尔玛等干部用两班制轮流守候,让大厅永远有人在。
万一让使者等他们,搞不好会被判断为不敬而再次尝受到那种地狱滋味。他们必须做到最好,以避免任何一丝受到怀疑的可能性。
自从四人沉默地迈步以来,已经过了大约一分钟。
一方面是因为这幢宅邸很大,但主要原因是他们选了离大厅有段距离的房间当作休息室。如果在大厅附近准备休息室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但大家商讨之后,决定把附近的房间全当成货仓。
应该也不是耐不住沉默了,总之一名同伴──普利安·波尔森说道:
「是不是有点吵?」
希尔玛集中精神侧耳倾听。
的确可以听到几个小孩的声音。话虽如此,但声音只是从宽广宅邸的遥远某处传来,要仔细听才会传进耳里。是因为他们将大厅附近房间都当成货仓,生活区域远离大厅,才会只有这点声音。
只是即使希尔玛等人不觉得吵,要是魔导王的使者觉得吵的话,他们无法想像会有什么后果。
「……或许有一点。要彻底要求他们闭嘴吗?」
所有人都赞同欧林的意见。只要跟接下来准备换班的人说一声,他们去休息的时候就会提醒那些小孩了。
欧林可能是开口说话让心情轻松了点,接著说出了所有人心里都在想,却绝不敢说出口的话来:
「……不过……他们真的是来救我们的吗?」
想必是因为保持在紧张状态下为迎接魔导国使者做准备做了太久,才会不小心说出这句话来。
多达四十万人的大军于七天前从王都出发,接著他们在昨天接到魔导国大军于王都附近布阵的消息。虽然不过是一天的待机时间,精神疲劳之激烈却远在肉体疲劳之上。
在这场战争开打之时──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魔导王的下属对他们做了这个指示。
说是「当魔导国进军王都时,你们必须选出大约一千名对我国尽忠竭诚之人,由我们带往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们召集了一千名八指相关人士待在这宅第里。
当然,八指成员如果连基层都算进去的话不只这个数字。希尔玛等人从中选出了一些优秀人才与忠心不二之人,再加上他们的家人,填满了千人名单。所以宅第里才会有小孩在。
只是他们担心对方说会来救他们,不知是不是真话。
他们这些成员隶属于名为八指的犯罪组织,在升上干部的过程中不只一次说好饶对方不死,却又下令解决掉已经没有用处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们脑中才会有著挥之不去的疑虑,担心这次换成自己落入那种下场。
在这当中,希尔玛没看同伴的脸,断言道:
「我相信魔导王陛下不说戏言。」
欧林好像很焦急地开口。不,他是真的急了。因为希尔玛这句话反过来说,就好像欧林刚才的发言是在怀疑魔导王。
「我……我也相信!刚才那样说并不代表我信不过魔导王陛下!」
欧林比小孩还大声的嗓门响彻了走廊。他自己也发现了,紧闭嘴巴低下头去。
后来没人说话,一行人来到了大厅。
打开门一看,同样满脸倦容的几名同伴用虚弱的笑脸迎接他们。
魔导国的使者还没来。
希尔玛心中涌起一股既像安心,又像焦躁难耐的心情。一起前来的同伴们恐怕也都是同一种心情。
「你们来啦,那我们就去休息了。使者莅临的时候──」
诺亚·志登的视线前方,放著一只魔法道具手铃。
这种道具只要摇晃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跟著响。
只是这种道具距离一远就会没有反应,而且只有一种铃声,因此泛用性很低,作为通讯手段尚有待改进。但是在这种简单的事情上却很好用。
「好,放心交给我们。」
作为这边这个团队的代表,普利安回答。
「──我说啊,我还要在这里等多久?都这么久了,魔导王……陛下,我知道啦,不要用那么恐怖的表情看人家嘛。」
一个线条纤细,感觉弱不禁风的男子说道。
正是奴隶贩卖的部门长──岢可道尔。
王国的罪犯早已全数被带出监狱充军,当成与魔导国交战时最前线的士兵。希尔玛等人在这几天的准备期间内趁乱把他救回,带到这幢宅邸来。
起初,他们在对待岢可道尔的方式上意见分为两派。
一旦参加与魔导国之间的战争必死无疑,因此身为同伴自当伸出援手。意见分歧的部分不在这里,而是在于如何把他引见给魔导王。
一派认为他担任首长的部门几乎已是有名无实,没有引见的必要。另一派认为他毕竟是八指的一名干部,魔导王必定知道有这号人物存在,不引见的话更危险。
出于希望能尽量避险的想法,后者得到了采用。
接著摆上台面的问题是何时引见。
关于这点,众人一致同意应该在使者到来时即刻引见。因为他们不希望对方认为他们有任何事情知情不报。
「你在这里等著。到时候会让你拜见魔导王陛下的使者大人。」
事情就是这样,因此为了不知何时会现身的魔导国使者,希尔玛等人一直要求岢可道尔在这房间里守著。吃饭睡觉也都在这个房间里。所以他明显一副厌烦的表情。
「我跟你们说,我也很感谢你们的各种帮助喔。多亏你们贿赂监狱的人,我在那里面才没受到太糟的待遇。而且还趁著出兵的混乱救我出来──救我这个穷途潦倒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岢可道尔?」
被诺亚一问,岢可道尔目光变得尖锐起来。
「对我这个失去了所有权力与人脉的人,你们也太宽宏大量了吧?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这宅子里似乎聚集了许多八指的相关人士,难道是想杀了我以增进团结?」
「──啊?」
希尔玛露出呆愣的表情。不,不只希尔玛。这房间里除了岢可道尔之外,所有人都一副呆愣的表情。
让所有人参与同一件犯罪,有时可以让人无法洗手退出。他所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可是──
「怎……怎样啦,干嘛这种表情?被我说中了…………好像不是。」
希尔玛跟大家面面相觑,所有人都一副「真拿这家伙没辙」的表情。所以她代表大家开口:
「你在说什么啊,岢可道尔。不,安佩蒂夫。我们不是自己人吗?」
「──啥?」
这次换岢可道尔露出由衷傻眼的神情。他那副表情实在太蠢,希尔玛还差点笑了出来。
「你……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扒人皮顶替本人的魔物吧!所以才会说什么魔导王!」
岢可道尔表情又焦急又害怕地鬼吼鬼叫。
他所说的魔物,是母亲用来吓唬晚上不睡觉的小孩的假话,冒险者都一致表示没发现过那种魔物。
「我就觉得不对劲!就算大家一起开始减肥也太不正常了。真要说的话,我觉得希尔玛这样不太好!瘦过头了,绝对有害健康。可是如果是披著人皮的魔物我就能理解了!」
希尔玛神情温柔地注视著岢可道尔。没有经历过那个地狱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你……你这什么表情啊……」
「没什么,你别在意,安佩蒂夫。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咦?」
「怎么了?」
「不……没有,没什……没什么才怪,可是……我说真的……认真问一句。你确实是希尔玛·叙格那斯本人对吧?不会跟我说是孪生姊妹吧?还是说遭到魔法洗脑之类的?」
「我有变这么多吗?」
虽然瘦到原形尽失,但他想必不是这个意思。大概是说她比以前温柔多了,但正常来讲,这不是一种好的变化吗?他这样狐疑地看著希尔玛会让她有点意外。
「……是啊,简直判若两人。不、不对,真要说的话你们统统都是。真的不是剥了本人的皮披在身上吧?」
「只能说我们有过够惨痛的经验。」
诺亚这句话得到所有人点头认同。岢可道尔的表情中显露出惧色。
「究竟是,什么样的……虽然不想听,但还是告诉我吧,你们──」
突然间,大厅中央出现了异变。那是一片单薄空虚,却好像深不见底的无边漆黑。它呈现切去下半部的椭圆形,浮现在地板上。
是多次将他们带去其他地方的「传送门」。这是超高阶魔法,在这王国之中没有魔法吟唱者能使用,只有魔导王以及他的下属能运用自如。这种魔法发动了,就表示──
希尔玛急忙单膝跪地,随即感觉到岢可道尔慢了一拍后也跟著跪下。
希尔玛压低脸孔,握紧拳头。
两种命运等著他们。
对方是来除掉自己与同伴们,还是来救他们的?
她听见一人份的轻巧脚步声。
「可以抬起头来了。」
站在「传送门」前方的,是个以年龄来说胸部异常丰满的少女。希尔玛没直接听过她的名字,但知道别人都叫她夏提雅。不过,在场没有人有那胆量直呼其名。就连对事情一无所知的岢可道尔,都识相地保持沉默。
「我是来捡走你们的。听说你们大约有一千人,可以立刻带过来吗?」
「是!请大人稍候片刻!」
欧林用最快速度冲出房间。他是他们之中体能最好的一个。
「──暗影恶魔。」
夏提雅一出声,一只恶魔从暗处幽幽现身。他是何时来到这屋里的?假如一直都在的话就表示他们受到了监视,但希尔玛不惊讶,只觉得果然如此。
那只影子状的恶魔对夏提雅耳语了些事情。她边听边「嗯,嗯」地回应。等他们话都说完了,诺亚才战战兢兢地对她说:
「……请……请问……欧林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带大家过来,在那之前我们想介绍一人给您认识,不知能否占用大人的时间?」
「这就免了。比起这个,我听说你们有行李,不如先把东西搬一搬吧。数量好像还不少,用我的仆役来搬比较快,你们说呢?」
「能……能够劳烦大人吗?」
「可以。」夏提雅只简短回一句就使用了魔法。看来应该是召唤魔法,叫出了不只一只的强壮不死者。不死者们让人带路离开了房间,然后把大量行李轻松搬进「传送门」的另一头。
行李以惊人的速度一一搬走,当搬家工作将告尾声时,他们听见一大群人跑来的声音。
这里虽是整幢宅邸中最宽敞的大厅,但还没宽敞到能容纳一千人。
「那么你们就依序进门吧,先来的先进去。你们将会抵达森林里的一座村庄,一出去就是广场,我要你们在那里等著。」
所有人听命,依序走进那门内。
虽然也有人犹豫著不敢进入那个奇异的空间,但希尔玛等人让他们在这宅邸集合时已经强烈警告过绝对不可违背任何命令,因此混乱状况比想像中来得少。
比起这个,更大的问题是有些年轻男孩看傻了眼,或是面红耳赤地停下脚步。而年轻女孩当中有人看到身边的少年做出这种反应而不高兴,也是一个问题。
夏提雅是个绝世美少女。
对她一见钟情并不奇怪,身为女人对她心怀敌意也很正常。
但是──希尔玛在心中做笔记。
假如那些小朋友做出傻事,责任会落在她与同伴们头上。他们必须对那几个孩子严加警告。特别是其中一个少女还把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胸前跟夏提雅做比较,让希尔玛非常担心。
不过,所幸这些孩子都被父母亲拉著手或是用其他方式正常穿越了「传送门」,没有发生任何大问题。
最后剩下希尔玛等人穿过「传送门」,只见正如夏提雅所说,来到了一处有许多木屋林立的地点。的确可以嗅到森林的芳香。
不死者们把搬来的行李摆在一座广场的角落,在那广场上发生了轻微的混乱场面。但也有可能是兴奋反应。似乎年纪越轻,后者就越多于前者。
以初次穿越「传送门」的人来说,会有这种反应算是正常。
「洗耳谛听!」
诺亚大声一喊后,渐渐地──比想像中更快──众人都安静下来。
在这当中,可能是为了方便大家都能看见,夏提雅轻柔地从地面飘起,开始说话:
「目前,我们正在加紧脚步打造村庄,一星期后再带你们过去。在那之前你们就在这里生活吧。作为村庄的管理之用,我借你们四只哥雷姆,需要搬运重物时就用吧。这村庄周围有不死者在,是为了防止魔物闯进村庄。只是,他们不懂得随机应变,因此如果有人踏出不死者围出的范围,回来时就会遭到攻击。因此,你们千万不可以跑到不死者们的面前。」
夏提雅环顾众人,认为大家都听懂了之后才继续说:
「其他事情就你们自己讨论,度过这一星期吧。粮食准备了两星期的量,应该够你们吃了。我三天后会再来一趟,届时如若有任何问题,准你们向我报告。」
夏提雅降落到地面上,环顾周围一圈后,视线停在岢可道尔身上。
「你也是干部之一对吧?」
「是……是啊。啊,不,是,大人有何吩咐?」
希尔玛听得出来,岢可道尔由于切身感觉到双方的层次差距,连讲话都变得小心起来。
「你也去恐怖公的房间吧。」
「咦?」
夏提雅解除原本的「传送门」,做出新的一座门。
也许是出于生物的直觉,岢可道尔似乎敏感察觉到自己身上将会发生某种可怕的事情,像是求救般慌张地左顾右盼。
希尔玛与他四目交接,但即刻压低目光。她万万不敢反对夏提雅的决定。其他同伴也一样,没有人敢吭声。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不要!大家怎么都那种反应!救……!」
「好啦好啦,跟我走!」
夏提雅强行把鬼叫的岢可道尔拉走。她的臂力不容许他做任何抵抗。
「什……!住手!救……!」
对不起,岢可道尔。
希尔玛对消失在「传送门」另一头的岢可道尔小声低喃。「传送门」随即消失了。
但现场气氛仍然没有因此而松弛,寂静继续笼罩四下。
这广场上有将近一千名幸福的人没体验过那个地狱。但他们仍直觉到在众人眼前被带走的岢可道尔将会面临一场悲剧,没有人敢动一下。
这下知道带大家过来的人绝不是个善心人士,想必让这块土地在众人眼中成了恐怖命运即将来临之地。
「……我们没能救到岢可道尔。」
希尔玛对走近过来的诺亚说道。
她本来决定,不会再让任何人体验那种地狱了。但到头来,她无能为力。罪恶感几乎要把她压垮了。
「没办法。不过,反正不会要他的命……我们应该把这当成一次洗礼。这下他……也会明白想珍惜同伴的心情的。」
「洗礼……也是……我心里好过多了。」
「你们两个,我明白你们担心岢可道尔的心情。只是,现在得来讨论今后的事情。」
首先他们必须开始做点什么,以去除这里所有人的不安。
希尔玛展开行动。
如果魔导王想杀了他们,直接丢下他们不管就行了,应该没有必要把他们带来这里,也不用把岢可道尔带过来。
换言之,夏提雅的所有行动都在告诉他们,魔导王遵守了约定。
「感谢魔导王陛下。」
希尔玛低头道谢。当然,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魔导王在哪个方向。但现在只有这个动作,能坦率表达她的心情。
那动作恰如祷告祈福。
●
三名楼层守护者从建造在王都前方的阵地出击。
分别是负责攻陷王城的科塞特斯、压制重要设施的亚乌菈,以及使用广域攻击魔法将王都化为断垣残壁的马雷。
三人各有下属跟随。
马雷带著半藏,科塞特斯带著雪女Frost Virgin,亚乌菈则是她自己的魔兽。
三人前往的地点──王都异样地安静无声。是在为死者服丧,抑或是害怕魔导国的到来?
王都的兵力在几天前的战事中全军覆没。从铺设于王都近郊的安兹阵地,可以看见仅剩少许士兵在城墙上坚持抗战到底。
人数实在太少了。只是,安兹军的阵地也差不多。
本营里没有高阶仆役的身影,连纳萨力克资深护卫都没有。目前只有安兹、雅儿贝德,以及死亡骑士等安兹制作的不死者约十只。
雅儿贝德穿起了全身铠,手里握著战戟。应该也随身带著世界级道具以防万一。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守护者们往周围散开,准备包围王都。等到他们远离本营后,安兹向站在身边的雅儿贝德问道。
「是啊,守护者都离那么远了,要行动的话现在就是最后机会了。反过来说,假如没有动静的话,就表示很遗憾地猜错了。」
「这样啊。」安兹简短回答,将视线拉回王都。
然后──他发现一个影子自王都飞来。环顾四下,出现的只有这一个影子。
从目前获得的情报推测,只有一个人有胆挑战一招魔法便能瓦解二十万大军的魔导王。
想必就是那个动力铠甲──朱红露滴了。
安兹眯起眼睛,定睛注视迫近而来的影子,只低语了一句:「开始。」
这下计画就要进入第二阶段了,但他稍感不安。
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计画。要求的是如履薄冰,极其纤细的应变能力。自己真的能够完成使命吗?不,但是,他不能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别人处理。
眼看著影子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坦白讲,对方计画的不周密让安兹傻眼,怎么都不会对没有布署空战部队起疑,或是难道那人以为各楼层守护者不会发现空中有影子飞过吗?不,还是说那人是全都心知肚明,仍然采取这种行动?
是明知有陷阱,仍有觉悟与勇气突破圈套,抑或是──
「──有勇无谋、骄傲自满,或是……好吧,不管是什么,等他过来就知道了。」
「是啊。」
雅儿贝德简短回答。
「……拜托你喽。」
「嗯,放心吧。」
还是一样回得很简短。安兹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想必不会高兴到哪去。
安兹将视线放回影子身上。看来还要一点时间才会到达这里。安兹原本心想「怎么不从更近的地方袭击过来」,但发现自己弄错了。
那人非常可能是弃子。
「那人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扮演的角色?」
「天晓得?不过,不管是怎样,这下就确定进入第三阶段了。你行吗?」
「……不成问题,我会完成自己的使命。你也要完成你的使命。」
就在雅儿贝德回答「我会──不对,说错了。属下必定完成使命,安兹大人」的时候,那影子到达了魔导国本营附近。高度超过一百公尺,距离则差不多一百公尺吧。
如今对手的身影已清晰可辨。话虽如此,其实根本就是摆明了的事。
深红动力铠甲在空中紧急煞车,就这么在半空中停住。虽然看不见长相,但似乎在瞪著他们。
雅儿贝德一抬手,周围的死亡骑士立刻移动到挡住枪线的位置。
停留在上空的动力铠甲右肩头的箱子状物体开始吸入光线,然后光线化为雷电形状激射而出。
「──『连锁龙雷Chain Dragon Lightning』。」
安兹低声说出魔法名称的同时,龙形雷电命中一只死亡骑士。它不但对死亡骑士造成庞大的电击损伤,还袭向附近的其他不死者。
眩目雷光将周围照得通亮后,现场再也看不到半只不死者。所有不死者全在一瞬之间尽遭歼灭。魔法之所以没飞到安兹他们这边,应该不是对方有意为之,而是凑巧罢了。
「无礼狂徒!报上名来!」
雅儿贝德彷佛火冒三丈地怒吼,嗓门大到近在身旁的安兹都想摀起耳朵。他是认为即使距离这么远应该还是能让对方听到,但没得到回应。不──有回应,只是不知能不能说是回应。
对方左肩的箱型武器架跟刚才一样逐渐吸入光线,然后发动另一种魔法。
火焰风暴将安兹与雅儿贝德卷入其中,狂风肆虐。
这是名为「火风暴Firestorm」的信仰系范围攻击魔法。
火焰的确是安兹的弱点,但这招魔法并未经过特殊能力强化,也并非出于与安兹同等级魔法吟唱者之手,因此不会造成多大损伤。只是,也不能一直不当一回事。
因此安兹下令:
「去吧!雅儿贝德。不许让那人跑了!」
「是!」
●
接受命令的雅儿贝德紧握战戟,飞离原处。
她拍动黑色羽翼,一口气缩短与对手的距离。
可能是彼此距离急速缩短让对手慌了,动力铠甲用多少有点生硬的动作转身背对她。
她还来不及举起战戟劈向那缺乏防备的背影,动力铠甲已经远远飞离。不是飞向刚才现身的王都方位,而是南方。
雅儿贝德回想周遭的地形。
她不记得那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应该也不是格外适于埋伏的地点。
雅儿贝德歪扭起头盔底下的脸孔。
(真是,竟然会以为我猜不到你的目的,当我是瞎子吗?还是说……假设那人认为就算穿帮也不成问题……那就得提高警戒了。)
她略为转头,往后看看刚才自己待著的魔导国本营。可以看到那里只剩下一个小小人影,正望著她这边。虽说是为了达成领受的使命,但自己原本是负责保护他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唯一一位主人──的防盾,把护卫对象留在身后让她心里不太舒坦。
更令她不快的是,她无法让对手用生命为自己的愚蠢行径付出代价。
「啧……」雅儿贝德啧了一声,同时瞪著前方飞行逃跑的动力铠甲。
动力铠甲的背上有著背包般的隆起部位,上面开了六个喷射孔。孔洞中喷出白色光芒,如流星般曳尾。
对动力铠甲一无所知的人,也许会以为破坏那个能够让对手失去飞行能力,坠落地面。
然而根据她主人的金言玉语,「那只是做样子」。
根据主人所言,动力铠甲的飞行能力似乎比较类似「飞行」魔法。主人表示正确来说并不一样,但就结论而言,就算那些喷射孔全部遭到破坏,铠甲也不会失去飞行能力。不过主人说他也没实际试过,所以补上了一句「我是说在那边的话」。
(可是,那家伙打算飞到什么时候?应该已经离刚才──我们布下本营的位置够远了吧?还是说那人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我?)
距离徐徐地,一点一点地慢慢拉开。
的确再这样下去,就会让对手跑了。
雅儿贝德不具有提升自身飞行速度的特殊能力。因此在这种追逐场面中,一般都会召唤并骑乘战斗用双角兽War Bicorn,但她到现在还是骑不上去,所以只能用自己的羽翼飞行。这么一来,就只能飞出这点速度。
不过,当然,她不是没有准备。她向主人借用了移动速度上升系的道具,只要装备起来就能缩短距离。她之所以不用,是为了刺探对手的下一步棋。
假如对方单纯只是想逃跑,雅儿贝德再出招解决就是了。
雅儿贝德冷漠地定睛注视那个背影时,对手冷不防转过身来。
然后举起了类似希丝的魔导枪的武器。
「哼。」
雅儿贝德带著嘲笑加以迎击。
相较于希丝的魔导枪属于步枪形态,科塞特斯说过敌人的魔导枪属于重机枪。又说破坏力在希丝的武器之上。
伴随著低吼般的噪音,魔导枪散布出大量枪弹。
比橡实略大的大量子弹凭著极快速度射来,要全数躲开绝非易事。
但雅儿贝德至少能打回一发,这样除了对手的武器损伤,还要加上雅儿贝德战戟的损伤以及特殊技能赋予的加成,可望给对手造成极大损伤。
不过──雅儿贝德没有使用特殊技能,除了举起战戟之外什么也不做,反而主动缩短自己与敌人的距离。
她是打算用肉身挡下所有子弹。
于是从敌人武器中射出的这些子弹击中雅儿贝德的铠甲──
(哎呀……失败了。)
──她只想过铠甲会导致大部分损伤失效,却没想到根本用不到铠甲。
这些子弹没打到雅儿贝德身上,就全偏离了轨道。
看来那些子弹当中并没有灌注魔法。
强悍如楼层守护者,能够让没有灌注魔法的远程武器全数失效。早知道对手的武器没有灌注魔法,她就会把那件道具拆掉了。
(本来想调查对手武器破坏力的……结果反而让对手知道了我的一项能力。况且要是还有下次的话,敌人肯定会用灌注魔法的手段攻击过来……)
对手的动作中有著动摇,被雅儿贝德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对手似乎也早有预料,即刻一手放开魔导枪,笔直伸手对准她。
看来接著是魔法攻击。
雅儿贝德虽然心想「现在该怎么办呢?」,但仍不使用任何特殊技能,想都不想就缩短与敌人的距离。虽然只要使用特殊技能的话,即使有段距离也能做点攻击,但她无意让对手看见自己手中的牌。
眩目绿光从敌人右手一直线飞来,撞上雅儿贝德。
雅儿贝德的身体──铠甲──一瞬间亮起同色光芒。但那光芒没发挥任何效果就立刻消失了。
而且毫无痛觉。
并不是雅儿贝德防御了攻击魔法使得损伤归零,只不过是魔法没能穿透她的抵抗力而失效罢了。
很有可能是主人所擅长的,立即死亡等一击必杀系魔法。
那类魔法不止受到能力值、常驻技能、特殊技能或道具等干涉,等级差距的抵抗加成或者是惩罚也会造成大幅影响,因此在同等级范围内除非经过特化,否则难以生效。
以区区动力铠甲强化自己的对手做出的攻击,身为百级创造物,又得到各种魔法道具强化的雅儿贝德不可能抵抗不了。
为了得知彼此的战斗能力差距,敌人也许是在一击必杀的攻击上赌了一把,但对手竟以为用这种魔法能跟她斗,让雅儿贝德大感不快。
既然这样,她得让对手知道自己的斤两。
雅儿贝德面对已然迫近眼前的敌人,举起拳头挥去。
一方面是藉由不使用手中战戟的方式羞辱对手,同时也是因为她无法估计用战戟攻击对手会造成多大损伤。
对手试著用枪挡住,但雅儿贝德的攻击速度快了一些。
即使有放水,但身为百级战士的雅儿贝德一击威力仍不容小觑。
砰磅!坚硬无比的声音响起,对手被打飞。
超过三公尺的庞然大物被比自己小了一公尺以上的雅儿贝德殴打,不但被震退还簌簌发抖,只能说滑稽好笑。
(……看来损伤量比想像中还大。脆弱得跟豆腐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真是超乎想像的──
(弱到不行……)
──雅儿贝德一面感到焦虑,一面发出笑声。
「──呵呵呵呵。我要让你痛不欲生,藉此明白攻击安兹大人有多愚蠢。首先砍断你的四肢,然后拔掉所有门牙让你不能咬舌自尽……也许顺序应该颠倒过来呢。总之,接著我再把你带到安兹大人面前,让你道歉求饶。」
「──啧!」
男子的咂舌声传进雅儿贝德耳里。
雅儿贝德在头盔底下眯起眼睛。
「你啧我?……真是个没礼貌的东西。不对,你本来就是个不报上姓名就动手打人的卑鄙小人,这点程度的无礼我得当成理所当然才行。」
「鬼扯什么,刽子手。消灭你们这种恶徒,哪里还分什么下流上流?」
「哎呀,看你刚才突然就出手攻击,还以为是个不解人语的野蛮人呢……不对,王国百姓本来就跟蛮族没两样,是吗?」
「口气可真张狂啊,魔导国宰相雅儿贝德。」
雅儿贝德计算过现在继续东拉西扯的好处与坏处后,判断这么做可以当成一步棋利用。
(换作是安兹大人或迪米乌哥斯的话,一定能够想得更深入……)
她对内务能力有自信,但讲到策反或外交等方面的谋略就有点没自信了。话虽如此,现在没有人能帮她,她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偏要讲,朱红──的谁来著?对不起喔,我不会去记得区区冒险者的名字。」
「哼,这种女人竟然也能当宰相。」
对方是真的属于朱红露滴,还是故意不否认好让她误会?
无论是或不是,她打算继续跟对手闲扯。应该说刚才那一击已经让她隐约看出了对手的实力。继续打下去可能会有点麻烦。
雅儿贝德装出一副乐于陪对方说话的态度。
(拖延时间还真是件麻烦事呢……)
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她还得成功扮演一个傲慢的强者才行。
●
雅儿贝德的身影追著朱红色动力铠甲越变越小。
这下坐镇本营的就只剩安兹一人。如果一切如他们所料,那么差不多该发生状况了。
安兹发动「光辉翠绿体Body of Effulgent Beryl」。
假如想消灭安兹的话,有任何一点知识的人应该都会选用骷髅系最怕的殴打武器。在达成目的之前,敌人如果针对弱点攻击削减他太多体力,会有点不好办。
这时,安兹使用的「延迟传送Delay Teleportation」有了反应。
换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看来对方的目标并非雅儿贝德,让安兹稍稍放心。如果目标是她,事情就会有点棘手。
但是──真是如此吗?会不会是双重陷阱?
敌人的传送位置就在安兹的背后。
人数是一人。
由此可知对手是擅长近身战斗的类型。
在延迟的期间,安兹对自己的背后,对手的传送位置发动「爆击地雷Explode Mine」。接著安兹定住不动,等敌人传送过来。其实他很想用事先发动的「生命精髓Life Essence」亲眼确认有无削减到对手的体力,但还是忍忍吧。
于敌人出现的同时,爆炸声响起。
安兹一面猛然往自己的前方──换言之就是与敌人拉开距离的方向移动,一面转过身来。
「白银……不对,光泽不同,是白金Platinum吗?还是我所不知道的金属?」
在爆炸造成的烟尘中,有一件白金色的全身铠。
周围飘浮著四件武器,彷佛俯首听命。
分别是长枪、刀、锤子与大剑。
每件武器以人类双手来说都有点太大,形状上感觉多少倾向玩心而非实用性。纳萨力克宝物殿里很多武器都是这样。
武器的光泽与铠甲十分酷似,很可能也都不是白银而是白金。
但是仍留有疑点。因为先不论作为贵金属的价值,白金是不具有特别魔法效果的金属。他不懂用这种金属打造武具有什么好处。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外层镀上白金以隐藏内部的真正金属。例如最近才知道的恐怖公房间里的哥雷姆等等,纳萨力克当中也有同样的例子。
第二种情况是类似白金的其他金属──连安兹都不知道的,这个世界特有的金属。
安兹谨慎观察对手的动作。任何一点点情报都可能左右胜败趋势。
令他感到狐疑的是,对手自从现身以来,态度当中不曾显露任何感情。对手从出现之后就一直维持叉腿站立的姿势,不知是否因为没有受伤──流血等等──才能表现得如此从容不迫。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承受到安兹的「爆击地雷」,那件光彩炫目的铠甲不可能只沾到一点尘土就了事。虽说安兹专精于死灵系法术,但除非对手有什么秘密法宝,否则是不可能让高阶攻击魔法完全失效的。特别是「爆击地雷」造成的并非属性损伤,不会轻易失效。
既然如此,他那悠然自得的态度是在硬撑、出于不惧死亡的觉悟,还是──真的有某种秘招让魔法失效了?
「你以为我会毫无戒备就呆站在这里吗?这四周都是你刚才中过的──」
安兹丢出问题,本来希望能套出一些反应,但对手不让他继续讲下去。铠甲人毫不犹豫地采取了疑似预备攻击的行动──武器中的锤子轻飘飘地移动到了容易持握的位置。
一项情报得以确定,让安兹在心中冷笑。
也就是他们的目标并非雅儿贝德,而是安兹。
这是因为对方无意陪安兹聊天──就表示他不打算争取时间。大概是想在援军到来之前解决掉安兹吧。
假如对手出现在空中又跟安兹说话,就得怀疑雅儿贝德才是真正目标的可能性。或者是想同时除掉两者。
至今几乎所有过程都在安兹的预料内。
但就连安兹也没料到敌人会用这种攻击方式。
他以为对手让武器飘浮于四周──应该是属于战士类所以会拉近距离,没想到对手彷佛下令般一挥手的瞬间,巨大锤子竟冷不防飞了过来。
好快。
那是超高等级战士才能掷出的速度,凭安兹是躲不掉的。
若是未施加魔法的武器,安兹能够让任何远程武器失效,但那锤子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灌注了魔法。
既然如此,安兹一步也不移动,像刚才敌人做过的那样叉腿站立挡下投掷。当然,在锤子命中身体的瞬间,安兹发动了魔法。
「光辉翠绿体」的力量使得这一记殴打损伤完全失效。
安兹一刻不曾从对手身上别开目光,细细观察其动作,发现在那一瞬间,对手的动作停住了。想必是为了安兹毫发无伤而大吃一惊。
锤子跟投掷过来时同样高速地回到对手身边,与其他武器相同──跟刚才一样飘浮于敌人的周围。
「哼哈哈哈哈──」
安兹笑著大张双臂,让对手知道自己毫发无伤。
「──这下明白了吗?正如你所知,骷髅最怕殴打攻击。这点我也不例外。所以──你以为我会把弱点摆著不管吗?你以为我有如此愚蠢?……换言之就是这么回事。」
安兹轻拍几下自己的身体。「──殴打攻击对我完全无效。」
安兹在得意洋洋地讲述自己的能力时,敌人没做进一步追击。安兹认真地考虑其中的意义。这时候如果推测错误,说不定会造成致命性失败。
敌人迅速举起一手,然后说话了。是男性的嗓音。
「世界断绝障壁。」
以敌人为中心,一阵波动──彷佛大气变形的震波迎面扑来。
如果它维持发动当下的形状扩大开来,那么以这个地点为中心,应该有个半透明的半球状护罩包围了他们。护罩张开的范围极广,恐怕有好几公里。可以肯定雅儿贝德等守护者全都在这范围之外。
安兹高速动脑思考。
这类障壁往往都是用来阻隔内外联系。那么,它能阻碍到哪种程度的入侵?奔跑冲撞等物理性入侵手段有用吗?传送入侵呢?
效果范围也是。看起来像是半球状,那么用挖地道之类的方式能够入侵吗?
最重要的是──能够用某些手段破坏它吗?
情报不足,没有一个问题能得到确切解答。但是至少可以做个大略推测。
首先,敌人应该知道安兹是魔法吟唱者。那么这道障壁应该属于最起码能阻碍传送等手段的类型。
之所以没有一出手就用世界级道具做洗脑,可能是因为将夏提雅洗脑的并非此人,也可能是有其他原因。尽管谜团重重,但至少知道对手是丝毫大意不得的强敌。
这是因为安兹知道的魔法与特殊能力无以计数,而且经过反覆训练而对它们瞭解透彻,恐怕是纳萨力克之中最顶尖的战斗高手。
但是这次敌人使用的招式却不在安兹的记忆之内。只是,能够影响到那样广大范围的招数,除了超位魔法或世界级道具之外想不到其他可能。这么一来就表示对手能易如反掌地──在一瞬之间──发动能与两者匹敌的未知招式。
无庸置疑地是个强敌。
是能够置安兹──置百级楼层守护者于死地的敌手。
但是面对强敌,安兹绝不显露出任何感情变化。
当然,安兹的脸本来就不会显现感情。但还是有可能从态度或声调看出动摇之色。然而,安兹·乌尔·恭绝不能做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
同时安兹也不能让敌人察觉到他的安心或喜悦等感情。
或是发现他心里觉得「幸好是由我来打这一场」。
安兹眯起眼睛,继续观察。
虽是未知的招式,但多少有些部分可以猜透。首先──
这是消耗体力的招式,而且是相当庞大的体力。既然如此,这道障壁绝不可能是不具任何效果的假象。那么就必须摸清其效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安兹用他发动的魔法「生命精髓」,看见对手的体力在那招发动的同时一口气减少。至于「魔力精髓Mana Essence」则没有反应。毋宁说对手呈现纯粹战士常有的零魔力状态。
假设谜样结界是让人无处可逃的牢笼,那么对方如今认为已经把安兹关住,很有可能会比较容易说溜嘴。越是对自己的力量有自信就越有可能这么认为。
安兹如此心想,温柔地提问。
他用一种不像被人用锤子攻击过的柔和嗓音说:
「方才的奇袭我就不计较了。我想你必定知道我的名字,但还是容我重新报上名号。我乃安兹·乌尔·恭魔导王。好了,再来轮到你了。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对方回答了:
「…………利克·亚迦内亚。」
安兹即刻分析此时得到的情报。
这么一来一项可能性急速攀升,亦即:这个结界不只是妨碍由内而外的逃跑,还极有可能同时阻碍由外而内的入侵。对方之所以愿意开口,八成是因为无意让他逃走──已除去了救兵前来的可能性。
塞巴斯以及迪米乌哥斯收集的资料当中都没有利克这个名字。他们绝不可能忘记调查如此强大的对手。就算是遁世逃名的强者也还是有疑点。这般强者在王国历史上完全没留名,怎么想都不可能。
一个很大的可能性,是他报上了假名。
但是,为何要以假名自称?
若是王国之人的话大可光明正大报上名号,公开宣布讨伐发动侵略战争的邪恶魔王即可。莫非此人的立场不允许他这么做,而且还得隐藏真面目?也有可能是想把安兹的恨意转嫁给真正的利克·亚迦内亚。抑或单纯只是出于戒心,怕姓名被对方知道会遭到某些攻击?
安兹将荒野纳入统治区域时,从各种亚人类种族部落收集了情报,其中有种说法认为与灵魂相连的本名被人知道容易遭人下咒。但是纳萨力克内部调查之下,找不到任何能证明此一说法的物证,因此只将其视为民间传说。
那么利克也许是流传此一说法的部落出身?
情报实在太少,陷入以推论做推论的不太理想的状况。但如果是以白金为名的强者,他可以想到两人。一个应该不是呈现人形,另一个是──
「我曾听过吟游诗人的歌曲,描述的是世称十三英雄之人的英雄传奇。歌曲中有几人的名字未能流传后世,其中就有一人穿著白金铠甲……原来那人的名字是利克·亚迦内亚啊。吟游诗人们若是知道了会很高兴喔。」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出名到吟游诗人们都想知道我是谁。」
敌人并没有耸肩或做出任何动作,只是淡然地回答。
这人真的是十三英雄之一,或者只是想藉由冒名顶替来隐藏真面目?也说不定是有著其他理由。
安兹心想:真伤脑筋。
这次要看出哪些部分是真是假,恐怕会相当困难。只是,对手有自信能战胜只用一招魔法就打倒了二十万大军的安兹·乌尔·恭,他必须在这一战当中摸清对手的自信来源,以及能力底细。
「我可以叫你利克吗?」
「我拒绝。」
回得很快,而且口气当中含有强烈的厌恶。
「抱歉,我太逾矩了。那么叫你亚迦内亚可以吗?」
「可以。」
「是吗?那么我有个提议。如何?你愿意归降于我吗?」
利克周围的空气略为变得紧绷。只是,利克本身没有提高戒心,或是要改变姿势的样子。只是光明正大地站著罢了。
真难理解。
如果对手认为安兹在他之下,不提高戒心很正常。过去科塞特斯在面对蜥蜴人们的时候似乎没有任何戒心。那么利克是认为安兹·乌尔·恭不如自己,才会毫无戒心吗?
总觉得不是这样。
这也就是说,那个模样就是利克的应战姿势了。
大概是只打算操纵那些武器,自己无意移动分毫,才会变成呆站原地般的战斗姿势。
「……看来你是拒绝我了,真是遗憾。能不能听听我的说法?我正在广招各路强者,例如漆黑的飞飞,我自认为有重用这个部下。假如你愿意成为我的部下──我可以停止攻打王国。你一个人的价值就高过这种小国。」
「我拒绝。」
回得一刀两断,连些微犹豫都没有。
安兹在不会浮现表情的脸孔下,高速探究这段对话背后的意义。
就算对手有绝对的自信能在打倒安兹之后拯救王国,但有可能这样毫无迟疑吗?他能保证在消灭了安兹之后,魔导国军就会退兵吗?
(……对王国的下场没太大兴趣?……外国人?)
「光衣。」
利克的铠甲开始蕴藏光芒。一瞬间安兹以为是反射阳光,但利克的体力同时再次减少。肯定是某种力量发动了。
同时,这下子就几乎确定了。
利克会消耗自己的体力以使用招式。
不过,失去的体力量只要使用魔法或是喝药水就能立刻恢复。换言之这次的招式应该不会太强。因为代价越大招式就越强的概念,在这个世界似乎也通用。
利克使用了特殊技能,表示谈判完全告吹了。安兹即刻发动魔法。
「『高阶传送Greater Teleportation』。」
安兹一口气进行传送──然后出现在半透明的结界前面。正确来说是视野一产生变化的下一刻,半透明的墙壁就挡在他的眼前。
「传送失败……」
安兹环顾周围,不过亚迦内亚似乎不具有追踪能力,不见人影。
在结界的前方,顺著安兹的视线方向往前延伸,很可能会到达作为传送目的地的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
这个结界的效果有一项确定了。看来它可以完全拦截传送。但是既然术士会出现在结界前方,表示在结界内部可以进行传送,只是出不去。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把传送发动时的位置到目的地之间画上直线,然后让术士出现在撞到墙壁的位置。
这项情报非常重要。
他原本不打算在这场战斗中使用传送,这下掀了自己一张底牌也不算白费了。
接著安兹伸手去碰半透明的薄膜。
假如这是攻性结界的话或许会立刻让安兹受伤,但可能性不大。因为传送遭到妨碍之后,安兹并没有受到损伤。
手碰到了结界。
结界给人一种柔软的印象,实际上却很硬。安姿试著用力按按看,岂止压不破,连一点摇晃都没有。正可谓隔绝世界的壁垒。
安兹接著取出一枚交易通用金币,丢过去看看。
金币碰到结界被弹开。
接著安兹计算好角度,发动「雷击」。
「……打不穿,是吧。」
安兹正在心想「可想而知」时,「延迟传送」有了反应。百分之一百是利克。
安兹发动「光辉翠绿体」,就这样──背对著利克停住动作。
利克传送之后的下一刻,某种物体高速撞上安兹的身体。由于造成的是殴打损伤,他即刻以「光辉翠绿体」的力量使损伤完全失效。
但不知为何,他的身体被往前推──被推得撞上结界。这是极其异常的现象。一般来说,只要让损伤完全失效,附加效果也会跟著失去意义。然而利克的攻击却不是如此。目前安兹还不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
安兹缓缓地──用威风凛凛的态度转过身来。
锤子飞回利克的身边。飘浮于利克周围的四件武器与刚才不同,像是蕴藏著白光,与铠甲含藏的光彩极其酷似。
而且比起传送之前,利克的体力又减少了。
比之前对铠甲使用力量时减少得更多。这是因为每把武器都得分别施加魔法,还是使用传送再度削减了他的体力?如果能收集到更多情报就好了。
「我应该早已说过,殴打攻击不具意义……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算使用传送也无法逃出这个结界。你注定要在这里败亡。」
安兹心想「牛头不对马嘴」但没说出口。因为他不想惹恼对手,希望能尽量让他松口。
「原来如此,真佩服你决心如此坚定,敢设下自己也无法逃脱的结界。这是否表示你已有所觉悟?」
对手不作答,飘浮于周围的四件武器之一──大剑忽地停住了动作。
──要来了。
看来对手无意再陪安兹聊天。安兹看出这一点,先下手为强。
「『魔法二重化Twin Magic·黑曜石之剑Obsidian Sword』。」
安兹制造出两把黑曜石之剑,令其袭向利克。
既然对手使用飘浮武器,那他也以牙还牙。
一把被浮在利克周围的大剑弹开,另一把被对手以异样的闪避方式躲掉。
「什么!」
安兹忍不住叫出声来。
遭到闪避这件事本身并不值得惊讶。但是利克的闪避动作,可以说纵然是科塞特斯也办不到。
利克以头部为基准点,用横翻筋斗的方式躲掉了攻击。这个动作本身就有点奇怪,但暂且不提。问题在于他没做出人类理所当然该有的动作。
如果要跳跃的话必须做出腿部微弯、对双脚施加力道等前置动作。但是,利克什么也没做。没使上任何力道,维持著原本姿势就这样翻了个筋斗。
假如使用了「飞行」等魔法或许勉强办得到,但就连安兹都觉得难度很高。身体总是不免会跟著做出动作。
说不定如果是具有「飞行」特异天分之人就能做到那种动作,只是比起这个假设,利克的异常动作勾起了安兹的某些记忆,但记忆却不肯具体成形浮现于脑海中。
安兹正为此感到焦急不耐时,大剑从利克身边飞来做出反击。两把黑曜石之剑被飘浮于利克周围的其他武器弹开。
眼看大剑彷佛具有自我意识般飞来,一瞬间,安兹想起了作为公会象徵的武器,发动防御魔法。
「『骷髅障壁Wall of Skeleton』。」
大剑狠狠撞上做出的壁垒,一击就将「骷髅障壁」破坏掉。
「……有一套。」
在「骷髅障壁」原本的位置,大剑维持剑尖朝向安兹的状态飘在空中。本来以为大剑会飞回利克身边,但它却像有人握住剑柄般再次来袭。至于利克则是动也不动,连应战姿势都没摆,就只是站在原地。
那副模样让安兹想起方才闪过脑海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对,简直就像人偶。
利克的动作如同悬丝傀儡。
安兹感觉在利克的背后有双巨大的手,一手操纵利克本体,另一手则在操纵武器。
(──这不是用「念动力Psychokinesis」等方式操纵武器,而是直接操纵铠甲?难道里面是空的?还是说装备者连自己一起操纵?)
面对大剑来自上段的当头劈砍,安兹用取出的法杖──爆破之杖挡下。
沉重压力施加在身上,感觉两脚似乎微微陷进了地面。
安兹如果拥有武器破坏系的特殊技能,攻击这把大剑或许还有意义,但他没练过那类技能,用对物体有效的强酸等攻击魔法加以破坏又很费时。既然如此,该攻击的对象还是利克。
「『心脏掌握Grasp Heart』。」
这是安兹最擅长的死灵系魔法。但看来对利克没造成任何影响。
不知是对死灵系具有完全抗性,还是对异常状态具有抗性?安兹正在思索时,大剑彷佛在说「轮到我了」,比刚才速度更快地水平一扫。
「唔!」
安兹来不及挡下或闪躲,用胴体承受这一击,遭受到挥砍武器造成的损伤,身体略为后退,狠狠撞上背后的光之障壁。这地点不好打斗。
「『高阶传送』!」
安兹将自己传送到上空。由于黑曜石之剑与一般召唤魔法适用的规定不同,两把都飘浮在安兹近旁。
虽然传送到对手的正上方很容易被发现,但安兹无意大幅远离此处,也不打算躲起来争取时间等雅儿贝德前来救援。因为这场战斗正如他所愿。
安兹一面发动「光辉翠绿体」以防万一,一面观察利克看起来像个小黑点的身影;没过多久利克似乎发现到了安兹,一口气飞升而来。
看他不是只让武器飞来攻击,可见应该有著某种──例如距离上的──限制。
同时安兹开始向下坠落。
双方擦身而过的瞬间,安兹让两把黑曜石之剑飞去。
「黑曜石之剑」纯粹只能做攻击之用,无法用来防御对手的攻击等等。这是因为黑曜石之剑十分脆弱,光是挡下对手的攻击就会降低耐久性。假如用来防御的话,耐久性必定会以惊人速度直线下降。
眼看两把剑破空飞来,利克用飞在自己周遭的武器加以弹开。
可能光是抵御剑击都忙不过来了,利克没有做出反击。
安兹与利克擦身而过抵达地面时,一支长枪从头顶上方以猛烈速度降下。
他向前扑倒,勉强躲掉这一击。由于发动了「飞行」的关系,爬起来毫不费力。
安兹在不远处起身后,只见利克正好缓缓地降落到地上。他的周围飘著三件武器,刺进地面的长枪也在这时回到身边。
同样地,安兹身旁也飘著黑曜石双剑。
安兹观察利克的动作,怎么想都不认为铠甲里有活人。他方才降落地面时,膝盖一样没有丝毫弯曲。
这时,原先始终维持著不动姿势的利克伸手握紧了大剑。
然后他一口气迫近而来。至今速度不曾如此快过。
正可谓快如流星。
两把黑曜石之剑飞去拦截,但被绕著利克飞行的刀弹开,掉到地上。
「『万雷击灭Call Greater Thunder』。」
多道雷电互相重叠击打利克。但是,利克的冲刺速度未曾变慢。不是没受到损伤,安兹看见他的生命力正在减少。并非如此,是完全不把痛觉当一回事。
高举过头的大剑一击冲著安兹劈砍过来。
「呃!」
安兹在受到损伤的瞬间,眼角余光扫到刀从旁来势汹汹地横扫过来。
他挥动爆破之杖。
利克用身体挡下这记攻击。大概是觉得魔法吟唱者的一击没什么大不了,不如不躲吃下损伤,取而代之地给安兹一记回击吧。
他的判断是对的。
换作是安兹也会这么做。
但是在这个情况下却大错特错。
安兹内心窃笑的瞬间,冲击波高速扩散,把利克远远震飞。
爆破之杖这把法杖,是将与夜舞子持有的女教师愤怒铁拳相同的震退knock back效果提高的武器。相对地法杖本身几乎不具攻击力,但能争取对魔法吟唱者来说最为重要的距离。
像是被遭到震退的利克所牵引,刀的横扫以毫厘之差没能砍中安兹,只有刀尖微微割到安兹的肋骨。
面对即使被震退仍然维持稳定姿势的利克,安兹发动魔法:
「『召唤第十位阶不死者Summon Undead 10th』」
两把黑曜石之剑消失,取而代之地召唤的是七十级的近战系不死者──毁灭之王Doom Lord。
这只不死者的头盔上戴著生锈王冠,肩披染得血红的披风,防护己身的全身铠上伸出数不清的镰刀般弯刃。
黑雾状的负能量从铠甲的隙缝中一点一滴漏出,体力徐徐减少。这是毁灭之王的力量强悍超乎七十级水准所背负的惩罚,要巧妙使用此种不死者需要老手的熟练技术。
但是安兹只要求他担任肉盾,不需要什么技术。
召唤魔物,扮演盾或剑的角色。
魔法吟唱者厉害就在于有这个能耐。话虽如此,真正强悍的纯粹战士可以巧妙忽视这一点。
比方说假如是科塞特斯的话呢?
他必定会将召唤出的魔物巧妙震飞到术士身边,然后拉近距离将两人同时列为攻击目标。
雅儿贝德的话呢?
她可以凭恃著超高防御力,无视召唤魔物直接冲杀击溃术士,也能够把仇恨值硬是转移给对方,令其自相残杀。
那么利克会怎么做?利克至今主要采用的战法是让武器自动攻击。虽然有时也会挥动大剑砍来,但是在攻击时似乎没有使用特殊技能或武技等招式。因此安兹完全无法掌握他身为战士的水准。
所以才要这么做。
利克一直线冲刺过来拉近距离。没有一刻犹疑,动作甚至给人光明磊落的感觉。
他恐怕并非擅用飘浮武器战斗的类型,而是超近距离特化型。所以如果想在短时间内消灭召唤魔物,就不能拉开距离。
眼看利克进逼而来,毁灭之王举起手中武器。此种武器称为战镰War Scythe,刀刃笔直装在刀柄上。而且还蕴藏了负能量,覆盖著黑色烟雾。
安兹使用魔法联系,对召唤出来的毁灭之王下命令。
命令内容很粗略,就是「对手极有可能是无生物,在战斗的同时做确认」。当然,召唤的魔物在现身时会拥有召唤者的部分知识,因此不用下令他应该也明白,但还是提醒一下。
毁灭之王发动特殊能力。
其名为「灭亡之夜Ruinas Night」。
喷出的黑色烟雾变多,往周围广域扩散。
如此虽然体力减少速度会加快,但相对地能暂时增强战斗方面的所有能力。
而且不只如此,与对手的等级差距造成的损伤减少效果还会失效。更厉害的是能够减轻在黑色烟雾扩散范围内的不死者──当然也包括毁灭之王自己──所遭受到的光系、神圣系,以及正义值能造成正面影响的所有招式效果。这项能力的强项在于不会与其他所有增益系重复,能另外发挥效果。
安兹也很想享有这份恩惠,但烟雾的范围没那么广,只能死心。
为了不被当成目标,安兹与两者的激烈冲突保持距离。
这下就做好观察的准备了。
接下来他要揭穿利克实力的所有秘密。
毁灭之王的镰刀与飘浮的大剑激烈相搏,尖锐刺耳的声响回荡四下。
双方互不相让,也没被震飞。
这是因为两者臂力相当。
紧接著,这次换成镰刀与飞空刀相撞的金铁声连连交鸣。战镰与刀高速互击。
剑的斩击被镰刀化解,镰刀的突刺被锤子如盾牌般架开。毁灭之王以镰刀刀柄弹开飞来的长枪,并漂亮躲开高举劈下的大剑。
紧接著──为了缩短闪避时些微后退造成的距离,利克顺势一个箭步奔来。
两者你来我往不分轩轾,但就攻击次数而论似乎是利克占上风。
「──『负向爆裂Negative Burst』。」
与光明处于两极的黑光波动以安兹为中心吞没周遭一带。
毁灭之王接收到负能量,伤势得以回复。只是拿魔力消耗量与回复量一比就知道不划算。至于利克,则是毫发无伤。
他完全没受伤──对于负能量的完全抗性是从何而来?是种族特性,还是职业能力?或者是最大的可能性──装备品?
既然要与身为不死者的安兹交手,针对不死者一般常用的负能量巩固防卫可说理所当然。换成安兹如果要跟喷火龙交手,也会做些火焰方面的防护。
当两人之间剑戟声不绝于耳时,安兹发动了下一种魔法。
「『完全不可知化Perfect Unknowable』。」
变成不可知状态的安兹走出毁灭之王这个肉盾的背后,然后试著绕到对手后方。
霎时间,刀锋以无法闪避的速度一直线飞向安兹,噗滋一声穿透长袍刺进腹部。
安兹对突刺具有完全抗性因此没有损伤,但急忙后退,躲回毁灭之王的背后。
飘浮于空中的刀刃顺势自动砍向毁灭之王。
「……他具有看穿不可知化的能力吗?」
不值得惊讶。不用到安兹这么高的等级,只要是高阶职业,身怀一种因应之策并不奇怪。
问题在于利克是用何种手段发现安兹的,这恐怕无解了。因应之策太多,手中情报又不足以缩小范围。
那么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利克似乎也想直接对安兹下手,有时会让滞空武器的刀锋转来,所幸有毁灭之王做掩护,安兹没受到任何攻击。
从眼下的战斗趋势来计算,如果只发动能造成损伤的攻击魔法,毁灭之王一死就再重新召唤一只毁灭之王的话,很有可能可以赢得胜利。但是,那并非安兹所愿。
利克是至今未曾遇过的强敌,疑似身怀多种以安兹的知识无法下判断的能力。
既然如此,若能趁现在摸清利克的所有能力,今后身怀同样能力的强敌出现时,想必能让战况于己方有利。
安兹不再使用攻击魔法。
趁这段时间先加强防御或许才是上策,但出于一种理由,他不这么做。他必须咬紧牙关冒这个险。
安兹观察两者的攻防。
毁灭之王略居下风,但双方都没受到太大损伤。
说得好听点是难分轩轾,但利克的攻击方式有点单调,让安兹很在意。他知道毁灭之王无法压制住对手,是因为毁灭之王使用的特殊技能、负能量攻击与精神系攻击等等对利克未能发挥效果。
到了这时候,安兹已经确信利克不是与哥雷姆等人造物Construct具有同样特性的种族,就是持有能够获得那类加成的魔法道具或技能;或者也有可能本身就是人造物。
至于哪种可能性比较高,既然与利克能够正常对话,可见应该是前者。半哥雷姆等种族身怀部分类似人造物的抗性,利克说不定就是那类种族之人。
疑点在于这个种族为何要帮助王国,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利克的立场而是能力。可是利克的攻击为何如此单调?既不像是用了特殊技能,也没看出用了武技之类的招式。
无上至尊当中有一位正是哥雷姆操手,而利克的身影让他想起那位大人操纵的哥雷姆。
如果是半哥雷姆之类的种族还好,但若是用上了在哥雷姆身上搭载扩音器等等的密技,事情就棘手了。
安兹所知道的哥雷姆,强弱会随著材料金属的价值、制作者的技能与使用的电脑数据水晶等因素产生变化。想制作高等级哥雷姆需要付出非常昂贵的代价。
然而假如利克是哥雷姆,而且真的能用白金这种低价值金属制作出如此强悍的成品,那搞不好不只一具,甚至可能有好几十具。
有必要再多收集一点情报。
安兹对毁灭之王做出指示。
毁灭之王听令,身上喷出更浓厚、强劲的黑色烟雾。
他的速度与攻击力等等得到进一步提升,这次换成利克的铠甲开始受损。但是以加速度方式消耗生命力的毁灭之王,很快就渐渐消灭了。
看准他消灭的时机,安兹再次发动「召唤第十位阶不死者」。
这次是六十八级的不死者──元素头骨Elemental Skull。
乍看之下只是颗东飘西荡的骷髅头。但其周围包覆著摇曳的魔法灵气,每时每刻都在变色──红、蓝、绿、黄四种颜色。
安兹让头骨后退,由自己代为站到前面。
元素头骨是能够施放四大元素系攻击魔法的不死者。
如同魔法吟唱者的常态,其体力远远劣于毁灭之王。但是其魔法攻击力却相当强大,因为这种不死者发动的魔法全都经过魔法最强化。
至于防御能力方面,首先它具有对所有魔法的强劲抵抗力,并有著对火雷酸冰等属性的完全抗性。唯一怕的是物理攻击,尤其是完全禁不起殴打。
因此,必须由安兹担任前卫。
看到魔法吟唱者站到前卫位置,利克却不曾显露半点戒心,默不吭声地拉近距离,对安兹展开攻击。
安兹一面在心中嘟哝「你就不能稍微困惑一下吗」一面活用与雅儿贝德进行训练获得的经验,将利克的犀利剑击一一化解。
说是化解,但每五剑能挡掉一剑就算不错了,安兹等于单方面挨打。安兹的法杖打击全数被架开,又得应付来袭的大剑、长枪与刀。锤子曾经一度飞来,但安兹不忘用「光辉翠绿体」令其失效。足足三次攻击失效似乎终于让利克死了心,后来就不曾再用锤子攻击。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速度实在很快。
即使可能没有楼层守护者那般水准,但还是有如疾雷迅电。幸运的是利克已不再使用锤子。如果连那个都用上,现在的安兹毫无胜算。
看过利克与毁灭之王的战斗,安兹很清楚自己无法胜任前卫职责。
当然,安兹也可以使用「完美战士Perfect Warrior」。但是安兹此时武装并不齐全,用了肯定会输。
即使如此,不枉费安兹辛苦担任前卫,魔法从后方飞来。
同时安兹也发动第九位阶魔法「朱红新星Vermilion Nova」。
以对付个人的魔法来说属于最强等级的火焰系攻击魔法焚烧利克全身。但他的攻势依然不见减缓,大剑挥来砍杀安兹。
即使全身著火,剑法仍没有一点紊乱。的确如果做好了身为战士的觉悟,或许理当如此,但也未免太不受动摇了。
元素头骨施放的是第九位阶魔法「极地之爪Polar Claw」。浮现的利爪蕴藏著极冻寒气撕裂利克。这种魔法虽然只能给予不具附加效果的单纯损伤,但损伤量却居冰系之冠,连安兹都没学会这种魔法。
安兹仔细记下利克受到这两种魔法攻击时体力的消耗量。
这时,枪刀二连击在安兹身上打个正著。
安兹发动第九位阶魔法「万雷击灭」。
元素头骨则是第十位阶魔法「超强酸雾Mist of Superacid」。这也是安兹没学会的魔法,而召唤元素头骨也正是为了这些魔法。
强烈酸性蒸气仅仅一瞬间包覆了利克的全身上下。飘浮于周围的武器也不例外。
「超强酸雾」在给予对象损伤的同时,具有对该名对象装备的武具造成少许损伤的追加效果。看来脱离利克双手在周围飘浮的武器,也被判断为利克的持有武具了。
明明连稍远处的武器都会受到波及,反而是打近身战的安兹没受到任何影响,只能说是名为魔法的特殊法则所致。
安兹看见强酸大幅削减了利克的体力。感觉四种属性损伤当中,酸似乎造成了最大的伤害。
但即使如此,损伤量还是很少。
就至今的情报分析来看,利克是防御高于攻击的坦克职业。而且推测为九十级以上应该无误。
(总之反覆以强酸攻击应该是上策──好痛!好痛!)
「碍事!」
正在想事情的时候被刀砍让他火冒三丈,然而这似乎带来了奇迹。
法杖漂亮击中飞来的刀。但是──安兹睁大不存在的眼睛。
因为简直好像震退效果发动了般,他弹开的刀远远飞了出去。
(为什么?)
这把杖的震退效果有很多规则。
首先,用杖挡下战士的冲刺并不会引发震退效果。必须是主动攻击才会发动。
再者,对手如果用手中的剑或盾挡下己方的攻击也不会生效。必须要发生「命中了对方身体」此一事实才能生效。也就是说,剑与盾自然都不会被视为对手的身体部位。因此如果对手用金属手套等方式挡下,就能引发震退效果。
那么利克的刀呢?
从以上规则来想,表示飘浮武器被判定为身体的一部分。
这很奇怪。
过去塞巴斯曾经从王都带回一件武器。
是据说由舞娘使用的飘浮武器。
他在武器送到宝物殿之际详细检查过,那种武器纯粹只是飘浮于空中,听从命令半自动进行攻击,被视为装备品的一部分。换言之,假如用这把杖殴打舞娘的武器,是不会发生震退效果的。
如果想对装备品也发挥震退效果,想必得用上女教师愤怒铁拳等级的武器。那件武器的制作目标原本就是藉由殴打空气产生冲击波。若是像那样将一切心血投注于震退效果的武器就办得到。
但是远比那武器来得弱小的这把杖,为何能办到同样的事?
若是只将这诸多事实累积起来推测,答案就是利克的武器被视为利克本体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
针对其中机关,安兹做了两项推测。
其一是利克的武器属于类似安特玛的剑刀虫的存在。如果是像那样──例如剑型哥雷姆的话,就会发生震退效果。
还有另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似乎较高,就是利克的武器并非装备品,而是身体的一部分。比方说假如配合龙的钩爪攻击用具有震退效果的招式打去,就会发挥效果。
安兹早就从飘舞于周围的武器上感觉到了体力,但他以为那是被当成了利克装备的武器。因为事实上当利克受到损伤时,武器的体力也跟著减少。所以安兹似乎是误会了,其实它们也是一个生命体。既然如此──
安兹犹豫了近乎永恒的一瞬间。
如果用上所有手段──
可是──那样做对吗?
不──不对,那是错的。
安兹感觉到元素头骨正准备使用信仰系第十位阶魔法「七天使Seven Trumpeter」,立刻要它停止。
因为安兹已重新认识到自己的职责。
安兹送出经过无吟唱化的「讯息」,同时利克像是跟著被震退的刀般往后退。接著刀回到了定位。
不知是武器离利克太远会停止动作,还是对手想塑造这种假象?或者也有可能是被震退效果吓了一跳。
「……差不多也知道彼此的实力了。如果可──」
利克身手流畅地接近安兹,一言不发地砍杀过来。看来是完全没有对话的意愿。
面对彻底不动口只动手的利克,安兹在心中咂舌。
看到敌人滔滔不绝当然会认为是在争取时间,傻瓜才会陪敌人闲聊。因此利克的战略眼光其实值得敬佩,但完全不肯中计还是让人满难过的。
「等等!等等!听我──」
安兹虽然被砍伤,但仍把法杖往后一丢。利克表现出似乎可称为迟疑的动作。
安兹即刻下跪磕头。
「等等!请等一下!请听我说!」
利克维持著大剑高举过头的姿势停了下来。安兹的脑袋就在他的正下方。
由于致命一击无效的关系,即使毫无防备地低头也没什么好怕的。再说──他早已对元素头骨下了命令。
「我并非真心想与阁下挑起争端。整件事情起因自王国夺走了我国解救圣王国的支援物资,我们跟他们哪边有错,想必不言自明吧。阁下认为呢?难道我们才是邪恶的一方吗!」
「……你们做得太过火了。应该有其他方法吧。」
安兹抬起头来。
利克仍然高举著大剑,但看来没有要立刻劈砍下来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不是当事者!那么换成是阁下会怎么做?现在可是自己国内费心栽培的粮食遭人抢劫啊!」
「如果不是你们拥有这般力量,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身怀强大力量之人必须注意如何行使力量,并负起责任──我要守护这世界。对,由我来守护这世界。」
对于这番不要求回答的自白,安兹一边心想「笨蛋终于愿意开口了」一边保持沉默当个听众。有些人要有反应才能更畅所欲言,有些人不是;不过从利克喃喃自语般的声量来看,现在还是保持沉默为上。
不过安兹不忘留心利克的视野范围。
「以慈母Mother为中心的那些人即将铸下大错。如同父亲的过错,他们也一样是错的。到头来,只能说这份力量太过强大。这就是一切错误的肇端。」
安兹沉默地观察利克的一举一动,尽可能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对方讲得正过瘾,打扰人家就太失礼了。
坦白讲,安兹完全听不懂利克在说什么。真希望他能讲得让别人听懂,而不是自顾自地说个没完。
「一切都是我们的过错,但我不会寻求原谅。我无法坐视你的所作所为,所以──受死吧。」
轰!剑刃应声劈砍下来。
只是速度不如刚才来得快,也许是攻击毫无防备的安兹带来了罪恶感。
等等,等等,请再大方地多泄漏一点情报吧。安兹很想这样大叫。话虽如此,利克似乎已经无意开口。既然如此,继续演这场烂戏也没意义了。
──战斗再度开始。
伺机而动的元素头骨听从命令飞进大剑轨道上,挡下了这一击。
这正是召唤魔物的有效活用法。毋宁说安兹已经不需要元素头骨了,所以这才是正确的使用方式。换成是夏提雅的滴管长枪的话安兹就不会这么做,但利克的武器没有那类效果,可以毫不犹豫地这样使用。
「咿咿咿咿!所以说穿了就是你们的错嘛!根本全都是你们的错嘛!」
安兹发出丢脸难看的惨叫。他不知道「你们」是谁,也完全不懂过错指的是什么。但他还是这样说,试著尽量引诱利克多泄漏一点情报。
可能是心里内疚了,利克的动作一瞬间变慢,安兹趁隙一路翻滚著往后退。
元素头骨岔入两人之间。
「──挡下!」
安兹一声怒吼,让元素头骨发动魔法。利克视若无睹继续前进──逼近安兹。元素头骨试著阻挠他,但尺寸太小,也没有能妨碍对手的特殊技能。
「『骷髅障壁』!」
安兹使用魔法,把利克连同元素头骨一起丢在障壁后方。
「你太丢脸了,魔导王!」
利克怒吼了。也许是为了安兹拋下召唤的不死者逃到墙后而愤怒。但安兹一点都不在乎。魔力系魔法吟唱者如果不躲在别人背后,不用大脑地站在敌人眼前,那根本是找死。更重要的是──
区区障壁明明很容易就能跳过,安兹却发现利克开始同时攻击障壁与元素头骨。
比起元素头骨,「骷髅障壁」算不上太坚固,被利克一打就碎了。
其间元素头骨还在连续发动「朱红新星」以魔法攻击削减利克的体力。但是,要藉此击败对手很难。应该说可能因为是坦克职业的关系,对魔法的防御力奇高。
既然如此,安兹也对利克施展魔法:
「『永恒静滞Temporal Stasis』。」
这是第九位阶的抗个人魔法。此种魔法虽能让敌人的动作完全暂停,但同时也有个缺点,就是其间完全不能给予停止动作的敌人任何损伤。因此通常都是在面对多个敌人的情况下使用。
但安兹察觉魔法根本没遭到抵抗,而是直接失效。对手恐怕是做了时间相关对策。当然既然是如此强大的对手,有做对策也不奇怪。
大剑袭向安兹,锤子与其他武器袭向元素头骨。
安兹一面承受大剑造成的劈砍损伤,一面为了保险起见而试著对飞来的武器施展「高阶道具破坏Greater Break Item」,但并未奏效。这恐怕也同样不是抵抗的问题。
果然应该将利克的武器视作本体的一部分。
当元素头骨的体力减少到所剩无几时,利克的眼睛慌张地转向高空。
只见一个身影自正上方全速下坠。
是雅儿贝德。
「──!」
安兹听见利克发出不成言语的低呼。这表示此时发生了某件事情令利克吃惊。
在利克动摇之时,雅儿贝德加速进逼而来。速度快得恰如亚乌菈射出的箭。然后──
「你这该死的东西────!!!!」
伴随著低沉吓人的吼叫,战戟3F自大上段当头劈下,利克用手中的大剑加上长枪,以交叉形式挡下这一击。
灌注于3F之上的过强力道,让利克的双脚微微沉入地面。
下个瞬间──利克被震飞到一旁。
原来是雅儿贝德移动到钻入怀中的位置,赏了利克的胸膛一记脚踢。踢劲强到铠甲都发出哀嚎般的挤压声。
「这只臭虫!竟敢对安兹大人无礼!饶不了你────!!」
雅儿贝德发出彷佛能令大气震动摇晃的怒吼,一个箭步展开追击。
拉开的距离瞬间归零,附加了足够离心力的一击冲著利克而来。
金铁声尖锐地响起。
飘浮于利克周围的两把武器遏止了这一击。
利克往后方大幅脱身。不是跳跃。双脚离地面更远,是飞行状态。
「雅儿贝德,住手!到此为止!」
安兹阻止想继续冲去的雅儿贝德。
到这里就够了。他不能让雅儿贝德继续应战。
「──是。」
虽然带点不满之色,但雅儿贝德顿时停下了动作。
可能是明白他们无意继续战斗了,利克飘上半空,开始与两人拉开距离。
雅儿贝德一言不发地站到安兹面前,让自己挡在安兹与利克的直线距离上。想必是在防备远距离攻击。
「亚迦内亚阁下,我再说一次。如何!你愿意成为我的部下吗!我愿给予阁下你想要的一切!」
安兹出声说道,但没得到回应。即使如此,安兹仍继续说:
「太遗憾了!不过只要你愿意,魔导国永远为你开启大门。你随时可以来拜访我们!」这时安兹压低声音,向雅儿贝德问道:「你觉得他还想打吗?」
「我看──我想不是。不过,窃以为如若对方不肯撤退,不如就在这里打倒他比较妥当。让我与大人一起上,不用使出真本事应该也打得赢吧?」
利克应该没听见这段对话,但他的身影消失了。同时周围张开的结界般物体也融化消失。
是利克先进行传送,还是结界先解除?利克又撤退到多远的地方去了?
对手直到最后一刻都还留下必须查明的谜团,但总之安兹顺利达成了使命。
「……真不容易,这下一件工作就结束了。辛苦了。」
「不,说不定还有眼线在监视。还是先火速返回纳萨力克吧。」
「嗯,就这么办。」
安兹送走元素头骨后,使用「高阶传送」与雅儿贝德一同撤退。
●
自称利克·亚迦内亚的白金铠甲藉由世界移动传送到约定的地点,在早已到来的协助者眼前现身。
「抱歉来晚了。」
「不会,别在意。我也才刚到。」
回话的人是精钢级冒险者小队「朱红露滴」的领队阿兹思。
他穿著那件看习惯了的铠甲动力铠甲,因此说话时不免得抬著头。
附带一提,阿兹思说的不是真话。他早在五分多钟以前就到了。
利克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他刚才从稍远处观察了一下情况。
理由不言自明。他是在提防阿兹思变成诱饵的可能性。
假如魔导王已派出手下监视阿兹思,利克打算丢下他回国。所以他才会从旁监视,直到能够确定无人跟监。
即使这样小心行事,还是有另一个危险性。这点就得实际交谈过才知道了。所以利克才会决定在阿兹思的面前现身。
「抱歉,查尔,我让那家伙跑了。她似乎往你那边去了……那你有成功消灭魔导王吗?」
「很遗憾,我没成功。抱歉,枉费你提供协助。」
向魔导王自称利克·亚迦内亚的铠甲──查因度路克斯·白锡昂低头致歉。
其他龙王也许会说这不是活过悠久的年月,居于这世界顶点的龙王该有的行为。但查尔并不在乎。如果低声下气能赢得对手的好感,要他低头几次都行。
「别道歉。你是因为我没能压制住那女的──时间不够才没打倒他吧?」
查尔计算过如何回答才能为自己带来好处,然后温和地对阿兹思说:「没那种事。」
「不,不是的,阿兹思。很遗憾地,魔导国宰相雅儿贝德不是你对付得了的对手。你能把她困在远处那么长的时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没能消灭魔导王,纯粹是因为那家伙的实力比我预料中更强。」
事实上的确如此。
在查尔与阿兹思谈好的交换条件当中,他只负责引开雅儿贝德,将她隔离在结界之外。坦白讲,查尔以为阿兹思会就这样死于雅儿贝德之手。他认为如果讲明了会得不到协助,所以瞒著没说。
就这层意义而论,他与雅儿贝德交手后还能活下来,称得上是大好表现了。
查尔为了预备与邪恶玩家们开战,也不想徒然失去战力。
只是,有个疑问。不,应该说是弄不懂的地方。
就是阿兹思捡回一命的原因。
阿兹思穿著的动力铠甲确实具有提升攻击力与防御力等能力之效,并能赋予使用者丰富多彩的招式,但弱点是体力以及魔力都沿用装备者的能力。就像坚硬甲壳里面塞满柔嫩肉身一样。
查尔与雅儿贝德的一连串攻防尽管只有一瞬间,但仍足以让他明白到一件事。
那就是──她比魔导王更强。
也许魔导王擅长的是对付千军万马,但无法在捉对厮杀时发挥强项。
只是无论如何,阿兹思与雅儿贝德对打都不可能捡回一命。
既然这样,那阿兹思是如何活下来的?
「那个叫雅儿贝德的恶魔怎么样?你有办法对付她吗?」
「不,完全没办法。我是用上全副武装不让对手靠近,才能死里逃生。」
查尔心想:原来如此。
的确雅儿贝德没使出过远距离攻击,看起来也不具有那类武装。
合情合理。看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查尔感到有些羞耻,自己居然一时怀疑阿兹思出卖自己,与雅儿贝德──更进一步来说是与魔导王做了交易。但是他本来就该考虑到各种可能性,况且阿兹思终究只是帮手而非同伴。而且他还没有证据能确定阿兹思没有背叛。
「啊!对了。我对魔导王自称利克·亚迦内亚,可以麻烦你记一下吗?如果遇到可能传进魔导王耳里的状况时,希望你能使用这个名字。」
「利克·亚迦内亚?有什么典故吗?」
「不,没有,只是忽然想到就用了。假如这世上有人正好叫这个名字,那他就要无故遭殃了。」
这番话有一部分是假话。
查尔没听过亚迦内亚这个姓氏,但利克这个名字就不是了。
「毕竟这下子那人就跟魔导王结怨了,而且还是深仇大恨咧。」
「是啊。而且不只魔导王,魔导国宰相雅儿贝德也是。」
两人一同安静地笑著。
当然,假如真的有个第三者叫作利克·亚迦内亚,那人可一点都不会觉得好笑。
查尔边笑边思考。
思考著与恶魔雅儿贝德相关的事。
魔导王没能突破原初魔法之一──世界断绝障壁所以没造成问题,但那个恶魔却跨越了障壁而来。
在原初魔法之中列为中阶的那种魔法能制造出与世隔离的空间,并完全阻挡一般方式的入侵与传送。只有能够使用原初魔法或拥有世界级道具之人,才能入侵那个空间。
查尔无法判别那个恶魔是玩家还是NPC,但是从两者的主从关系来想应该是后者。这么一来就留下一个疑点:安兹为何不自己携带世界级道具,而是交给雅儿贝德?
(该不会其实雅儿贝德是玩家,魔导王才是NPC?)
这并非荒唐无稽的猜测。他能理解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待在次要位置比较安全。
(还是说魔导王也拥有世界级道具?他没能突破世界断绝障壁,所以这个可能性不大?还是说他没带上战场?)
这也有可能。记得利克曾经说过有的集团拥有两个。实际上他们以前应该就保有两个。
「查尔,那么魔导王的实力呢?既然是你没能打倒的对手,我想应该非常强悍,但如果是我──不,用这个能打倒他吗?」
「阿兹思,请你别见怪,你是打不赢他的。那家伙就连我都无法轻易取胜。」
「这样啊……」
「不过多亏有你的帮助,我大致已经摸清对手的能力──强弱底细了。照那种水准的话,虽然前提是得捉对厮杀,但下次交手我应该能赢。」
话虽如此,用这件铠甲的话就算能赢恐怕也是险胜。况且下次交手时假如对手又使用召唤魔法,胜负就会有点难以预测。这么想来,还是有必要先想好如何安排战场。
不过,查因度路克斯稍微松了口气。
他原本在想如果强悍如那个吸血鬼就会陷入苦战,但以魔导王那点程度来说,不用铠甲而用本体应战的话绝不用担心败北。虽说就算换成那个吸血鬼,用本体交手也一样不会输就是了。
只是如果拖太久,让他们扩大势力就糟了。
「真有一套。真的,不愧是全世界最强的龙王。」
「我不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强就是了。事实上,比我强的人一定多得是……只不过是我的能力正好适合对付魔导王,所以才能取胜。」
如果对手是不死者,查尔在能力上占优势。如今他已经确定自己的优势对魔导王一样管用,因而判断对手不值得过度警戒。
比起魔导王,那个叫雅儿贝德的恶魔更危险。
「阿兹思,不好意思,如果有下次机会的话你还愿意帮忙吗?」
「下次……是吧。」
阿兹思语重心长地简短说道。查尔知道其中隐含的意义,所以什么也没说。不久,阿兹思挤出一句话:
「王国会灭亡吗?」
「……我想是的。我不能再帮你们更多了。」
「是吗………………然后下次仍然希望我去挡住那个女的,是吧?是无所谓,但下次我搞不好连拖延时间都办不到喔?」
「是啊,以后敌人恐怕不会再中分散力量的计了。所以下次我想趁那女人出于某种原因离开魔导王的身边时,与你一同对抗魔导王。」
只要能请阿兹思对付召唤魔物,一定能够诛灭魔导王。
讲了这么久,并不见魔导王的手下来袭,继续留在这里也无事可做。查尔将视线移向远远可见的王都。
查尔至今已经看过无数国家灭亡,这个国家也即将步向灭亡之路。虽然心情有点寂寞,但今后本国将与魔导国接壤的危机意识更强烈。
那个国家于他没多大恩情,但他不禁产生了感情。
查尔已经拜托过同伴,但或许也有必要试著号召其他龙王。
「……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我见到教国的一些人了。所以那时我有提到你告诉我的名字。」
「这样啊。这下他们应该会认为你的背后有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吧。」
如此一来,阿兹思的安全应该能多少获得保障。
阿兹思本身没那么大的价值,但他拥有的动力铠甲非常珍贵,教国很可能会来抢。因此如果成功让教国认为对阿兹思出手于己不利,与阿兹思建立起友好关系的查尔将能大大受惠。
「关于这事我有个疑问……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是你告诉我的?」
「很简单啊。情报来源如果成谜,他们不就得从头调查起吗?况且说不定还能让教国内部互相猜疑。」
另外还有一点。
这样如果有个万一,可以安全地与阿兹思撇清关系。
「好了,继续待在这里说话也不是办法……我们一起回去吧。你的同伴也在等你吧?」
「是啊,在等我。那么查尔,拜托你啦。」
查尔正想发动世界移动,但思考了一下关于阿兹思的事。
理由只有一个:不知道继续协助他能否为今后带来好处。
阿兹思穿戴的铠甲极有价值。但撇除这点的话,他本身没有多大魅力。讲得明白点,把那件铠甲借给更强悍之人使用会更有好处。
况且查尔没有自信能完全驾驭此人。
目前查尔的立场只是跟阿兹思同心协力,既不是他的主子,也算不上是同伴。
假如他就像那时候一样擅作主张,这次难保不会引发致命性失败。
的确,那件事有很大一部分是查尔的失误。
为了让没发现魔导王进攻的阿兹思产生危机意识,查尔不慎将魔导王已一路进犯到哪里告诉了他。
一开始阿兹思来找查尔商量打倒魔导王一事,就是为了寻求解救王国之道。既然如此,查尔应该要猜到他会使用动力铠甲去解救城市。
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说不定就能消灭掉一路进犯至王都而轻敌的魔导王了。
──是否该趁现在杀了阿兹思,抢走动力铠甲?
查尔觉得这么做也有好处。只要把动力铠甲借给自己能够驾驭的优秀人才,无疑能获得一张比阿兹思更有用的牌。
查尔个人并不讨厌阿兹思,不太想亲手杀了他。但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比个人感情更重要。
(………………利克。)
现在想起他又能怎样?查尔在心中一笑置之。自己已经弄脏了双手,一切都为时已晚。
趁现在可以让魔导王背黑锅。
只要伪称阿兹思在与雅儿贝德的战斗中伤重不治,将动力铠甲托付给了查尔,就还算合情合理。
但是──难道要重蹈覆辙?
「喂!你是怎么啦,查尔?」
「……嗯?」
查尔发现自己想得太专心而恍神了一小段时间。
「你是怎么啦,查尔?有什么事情令你在意吗?」
「……没有,没什么,阿兹思……好了,我们回去吧。」
这问题暂且先搁一边吧。这世上有复生魔法,无法做到完美的杀人灭口。谎称顺利回收了动力铠甲却没能替阿兹思收尸也太过勉强,而用这种短视近利的想法做出决定,往往会在日后付出代价。
为了不让以后的自己后悔,事情必须经过三思再决定──决定是否要与阿兹思──与朱红露滴撇清关系。
查尔一面祈求今天的选择不是致命性失误,一面发动世界移动。这件铠甲至少还能再发动一次。
然后,一阵风吹过已然空无一人的空间。
●
安兹使用「传送门」回到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一如平常地在地表区域收下戒指,以戒指之力与雅儿贝德一同前往地下九层。
然后走了一会儿,才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房间。
「雅儿贝德,你要先进去吗?」
「不,不用了。这次的工作你出的力比较大,你先请。」
安兹回答「谢谢」,打开门。
他往位于正前方的王座走去,到达房间中央后单膝跪下,低头致敬。可以感觉到背后的雅儿贝德也做出了同一种姿势。
「辛苦了,潘朵拉·亚克特与雅儿贝德。」
「是!」
抬头一看,坐在王座上的主人正落落大方地点头。主人左右两边站著夏提雅与迪米乌哥斯。迪米乌哥斯手上拿著远端透视镜Mirror of Remote Viewing。
大家应该用那面镜子观看了他刚才与利克的整场战斗。
潘朵拉·亚克特解除了至今变身的主人外形。
「原本想将借用的魔法道具即刻归还安兹大人,但又觉得让大人久候更是无礼,请原谅属下未立刻归还。」
既然自己借来装备,表示主人目前配戴的道具都是次级品。让主人装备那种东西让他心里满是愧意。
「噢,潘朵拉·亚克特,你无须在意,之后再还给我就是了。如同你所说的,你战斗过的对手的情报比这更要紧──那么,我们也看了这场战斗,但还是想听听实际交手之后的感想。你对他有何看法?」
「回大人,窃以为应该是至少九十级的坦克职业。属下感觉整体来说魔法效果不彰,所以应该有这个水准。」
「原来如此,那就是个厉害的强敌了……嗯?怎么了,雅儿贝德?你似乎有话想说?」
「是。不同于潘朵拉·亚克特,属下并未感受到那么大的力量。当然,属下只给了那人两击因此无法绝对断定,但感觉比较像是最多不过八十级的坦克……」
假如那个白金铠甲人确定是坦克,那么同为坦克职业的雅儿贝德的观点很可能比自己更正确。
「原来如此。我认为实际上战斗时间较久的潘朵拉·亚克特的意见可信度较高。但是,我问过与我一同在此观战的夏提雅,她也与雅儿贝德持相同看法,认为在八十五级上下。早知道就该把科塞特斯或塞巴斯也叫来了。」
夏提雅虽然战斗能力也很高,但并非纯粹物理战斗职业。
如果有纯粹的物理战斗职业一起观战,说不定能掌握得更正确;但遗憾的是塞巴斯在耶·兰提尔候命,科塞特斯目前则正在处理王都攻陷作战。想必是因为这样,才没能将两人叫来。
「结合两人的……不,三人的意见推测之下……你们三人觉得呢?假设是专精魔法防御的纯坦克职业,你们都抱持相同观点吗?」
三人互相对望,陷入沉思。
「……夏提雅,看你似乎心里有疑问。有任何意见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吗?」
「也许只是妾身心理作用……」
「那也无妨。这次为了揭穿对手的所有能力,我们做了各种准备,实行了计画。任何想法都可能成为揭露那家伙能力的线索,所以你尽管畅所欲言吧。」
「若是如此的话,安兹大人,或许是因为妾身也能召唤毁灭之王所以才能察觉,妾身感觉他的战斗能力似乎略低了点。那是因为由潘朵拉·亚克特召唤的关系么?」
「这不会造成影响。潘朵拉·亚克特变身后的能力虽然低于本尊,但召唤的魔物实力可不会跟著下降喔。再说这次的方针是不用我的特殊能力强化魔物……总之,晚点你们两个互相召唤看看,也许能掌握到异常感受的原因。」
「是!」
「那么下一个问题,潘朵拉·亚克特,你能告诉我你与那家伙说了什么,对方采取了何种态度,又在何种情况下表现出何种感情吗?这面镜子只会映出影像,不会播出声音。」
「是!」
潘朵拉·亚克特重演一遍与利克的对话。对话并不长,轻易就能复述一遍。除此之外,虽然会加入个人的见解,但也解释了一番利克与自己对答时表现的感情起伏等等。
讲到一半,雅儿贝德显得怏怏不乐,用忿忿不平的口气对他说:
「就算是为了让对手大意,你用贵为魔导王又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绝对统治者的安兹大人的外形跟人下跪磕头,是不是不太妥当?」
的确,潘朵拉·亚克特也觉得那样做得太过火了。当时假如换成主人,是绝对不会那样做的。他心想应该赔罪,视线往主人那边一看,只见主人满意地点头。
这应该是在肯定雅儿贝德的意见。
潘朵拉·亚克特立刻打算低头谢罪,但主人对他说:
「不,你做得很好。」
潘朵拉·亚克特本来以为这是酸话,但主人看起来的确心情愉快。他无法看出这话是真是假,没能立刻低头谢罪。
「那个下跪磕头做得漂亮。如果要下跪才能引诱对手大意的话,尽管跪就是了。下跪磕头并不会让我们损失什么,但对手却可能以为我不是什么强敌。呵呵……这毒药撒得好。」
──太可怕了。
自己的创造主贪求胜利的决心,让潘朵拉·亚克特感到一阵寒意。
就连正面迎战有可能战胜的对手,为了使其大意都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身为王者──身为绝对统治者的存在,竟能毫无半点骄傲自大,谋划出这种程度的计策。惯于受人顶礼膜拜的存在,能心平静气地对劣于自己的对手屈膝吗?
不可能有这种人。除了稳坐于潘朵拉·亚克特面前的贵人之外。
想必是心里怀著同一种想法,在座的守护者们脸上也都浮现钦服之色。
在这当中,迪米乌哥斯问道:
「一旦得知像安兹大人这般伟大的人物在那种情况下跪磕头,对手难道不会更加提防,认为大人是能够即刻采取最佳行动的人物吗?」
「不,一般应该不会这么认为吧?难道不会认为这人没什么了不起──只是虚有其表吗?假如立场颠倒过来……我看到对方下跪磕头,恐怕不免会有点大意吧?不,也许我会立刻杀了那人。换成你们呢?雅儿贝德。」
「若是随处都有的一个市民,属下会即刻杀掉;但如果是国君,可能会抓起来问话。至于大意……或许会吧。」
「是吗……附带问一下,夏提雅你呢?」
「妾身会好好折磨他。」
「……唔,看来可能不太有效果……那就不要下跪磕头了,不能闪躲对手的攻击是一大缺点。那么──换个话题吧。接著谈谈那个结界。」
潘朵拉·亚克特完全不知道那个结界是什么。他以为那结界能够阻挡物理与魔法的通行手段,但雅儿贝德却进得来。难道说谜团解开了?
「我想你们俩应该也猜到八成了,据推测,那个很有可能是以世界级道具做出的结界。只是听了潘朵拉·亚克特的说法,这个推论有些动摇。」
潘朵拉·亚克特睁大了眼睛。
的确这样就说得通。当时雅儿贝德持有世界级道具,但潘朵拉·亚克特没有。只是──
「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这疑问很合理……我用镜子监视了潘朵拉·亚克特与利克的战斗,发现那个结界发动后镜中影像依然正常。因此我原本以为那结界只是造假唬人,但是……」安兹的视线朝向潘朵拉·亚克特。「实际上结界确实有效,因此我改变了想法。我测试了一下我们──正确来说是使用了镜子的我与潘朵拉·亚克特之间的差异。」
安兹摸了一下自己怀里的世界级道具。
「我把这个拿掉后,镜中影像就消失了。而一装备起来后又看得到了。我想利克所持有的道具,应该跟我给予亚乌菈的物品具有相近的能力吧?」
「……请等一下,安兹大人。当时,利克诵唱了一个词汇叫作『世界断绝障壁』。而且在发动的同时,他的体力也有所消耗。有无可能是能够与安兹大人的秘密武器并驾齐驱的超高阶存在,才能使用的某种特殊技能?」
「如果是与我们来自相同能力体系的特殊技能就绝无可能。我倒觉得那句话本身大有可能只是做做样子吧?至于体力的消耗,可能是因为该世界级道具属于消耗体力发动的类型。问题在于我没听过这种世界级道具。虽然有些道具在启动时需要代价,但体力的减少以代价来说未免太轻了。」
「发动的期间,体力有没有持续减少?」
雅儿贝德一问,潘朵拉·亚克特左右摇头。
「只有启动之后的那一瞬间。之后看不出有为了维持结界而消耗体力的迹象。」
「重点来了。听你的说法,那人发动其他力量时似乎也有消耗体力。的确,有的世界级道具拥有不只一种能力,例如这个。」主人摸了摸自己的宝珠。「但是,能力系统实在差太多了。」
使用的能力是传送与结界,也可能包含了武器与铠甲的强化。
「……方才我说过,前提是出于同样的能力体系。假如是这世界特有的能力的话则不无可能。我们应该考虑到最糟的情况,亦即有种可与世界级道具匹敌的异能。这么一来也得考虑到将夏提雅洗脑的可能并非世界级道具。实在麻烦。」
「安兹大人,情报还是不够呢。」
「正是,迪米乌哥斯……对于利克这个存在,果然还是得再输一次。」
立于王座左右的两名守护者脸色不太好看。背后单膝跪地的雅儿贝德恐怕也一样。
在场没有人听到主人败北会高兴,即使是刻意为之也不例外。
「别露出这种表情了,我也不是喜欢落败。但是为了摸清对手的所有底细以获得绝对胜利,这是不得已的。在练武时就算输了也不会丧命,所以不需要演戏;但现在面临的是实战。」
包括潘朵拉·亚克特在内,所有人默默倾听主人所言。
「经过证实,你们与这世界之人都能够复活──但还没有证据能确定我真的能复活。不,假如据说过去曾经存在的──六大神或八欲王是与我旗鼓相当的存在,既然传说中他们死了之后就此殒灭,说不定表示不能复活。不,我必须秉持著这种想法采取行动。换言之若是为了避免名为死亡的最糟败北,有些败北是必须容许的。」
「──安兹大人。」
「怎么了,雅儿贝德?」
「安兹大人这番话所言极是。因此今后,大人是否应该留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里,别再外出了?」
说得一点都没错。既然主人有可能无法复活,待在安全的地方足不出户比较好。
「……你说得对,我也常常考虑这件事。但是,就是有那个问题,你明白吧?凭你们的聪明才智,应该知道吧?」
潘朵拉·亚克特动脑思考主人这话的意思,但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合理的答案。
真是太可耻了。
在这纳萨力克之中理应拥有顶级智慧的自己,居然无法即刻体察主人的心思。
潘朵拉·亚克特动脑动到绞尽脑汁。同样地,他也感觉到迪米乌哥斯与雅儿贝德都在死命费尽脑力。只有夏提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完全没在用脑。
别人是别人。潘朵拉·亚克特不再去管她。
面对一时沉默的众人,「呼……」主人失望地叹了口气。
潘朵拉·亚克特羞耻得抬不起头来。迪米乌哥斯也跟他一样。雅儿贝德在自己背后所以看不见,但想必也是一样。
「怎么了?抬起头来吧。」
多么严厉的一句话啊。可是,他们不被允许抗命。
潘朵拉·亚克特抬起头来。
「……哎,总之,进入下个议题吧。那家伙是什么人?讲到白金,你们心里有没有头绪?」
雅儿贝德开口道:
「……正如潘朵拉·亚克特为了确认对方的反应而提过的,其中一个可能性是十三英雄之一。」
唔嗯。主人点点头。
「另一个则是评议国的评议员当中,有个白金龙王。从白金能够联想到的就这些了。」
「基于这点,让我问个问题。一个可能性是故意误导,令我们与白金龙王或十三英雄敌对;另一个可能性比较单纯,亦即其中一个就是正确答案。你们认为哪种可能性较高?」
「非常抱歉,安兹大人。以目前来说情报不足,窃以为难以断定哪边才是正确答案。」
迪米乌哥斯回答。
潘朵拉·亚克特也有同感。只是,既然主人问他们「你们认为是哪一个」,二者择一才是正确的回答方式。所以迪米乌哥斯才会先道歉。
「有人有其他看法吗?……看来没有。我也赞成迪米乌哥斯的看法,认为光凭目前的情报难以断言。等这次王国一事结束,就拿同一个问题问问各楼层守护者吧,说不定会有人发现到我们忽略的地方。哎,无论如何,评议国那边就派个使者吧,带上一顿对什么白金龙王的酸言酸语──没问题吧,雅儿贝德?」
「遵命。文书内容该如何拟订?」
「交给你决定。」
「是!」
「这下大致上的问题就谈完了吗?那么,我必须回王都了。潘朵拉·亚克特,抱歉,把衣服──」
「──啊。」一个叫声传来,主人将脸转向出声的守护者。
「怎么了,夏提雅?有什么事忘了提吗?」
「是,安兹大人。妾身想问一个问题:大人是否真的有意让那名叫利克的人加入我方呢?」
「对喔,还有这件事……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如果来了,把该问出的情报都问出来──因为我想知道那家伙隶属哪个组织,以及背后藏了什么秘密等等──之后,我一定会杀了他。」
「杀之似乎有些可惜?」
雅儿贝德一问,主人脸上彷佛露出了苦笑。
「我没自信能驾驭得了那人。能否巧妙利用疑似身怀未知技术或是世界级道具的对手……雅儿贝德你有这自信吗?如果有的话,这事可以交给你办……」
「窃以为必须收集到详细情报才有可能。不过如果可行,属下的确想巧妙利用此人。」
「嗯──」
主人细细打量雅儿贝德。
想必是在考量雅儿贝德的能力与利克的反应,斟酌此事的可行性吧。既然是划策范围远至千年之后的创造主,也许是在分析将此事纳入心中计画之际所波及的影响范围。
这场王国大屠杀也是。
正是因为除了让各国看清楚王国与帝国的待遇差距之外还有许多目的,主人才会不惜撤回前言也要攻打王国;潘朵拉·亚克特、雅儿贝德与迪米乌哥斯都是如此认为。
随便动脑都能想到不死者诞生的实验等目的。
但毕竟是自己的创造主,在令人惊惧的深奥境界必定有著其他计谋蓄势待发。
创造自己的存在竟是如此卓越的英才,令他感动不已。老实说,虽然对其他人过意不去,但他得费好大一番心力才能压抑想向人炫耀的心情。
「有道理,的确如果杀了就不能利用了。那就在听取过迪米乌哥斯的意见后,看情况交给雅儿贝德处理吧。只是,前提是利克必须自愿屈膝。假如他不愿发誓效忠,那就必须确实除掉他。」
不可能有人反对。因为既然主人如此决定,那就是对的。
「好。那么……还有没有其他意见……看来没有。那我差不多该回王都了,我得在那里替事情作结。」
「……那种儿戏,应该不需要安兹大人亲自出马吧?窃以为由属下去做就够了……」
「不,这就不用了,雅儿贝德,由我去吧。呵呵,别看我这样,我对反派也是有点讲究的。虽然比不上乌尔贝特桑他们就是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雅儿贝德彷佛听出了主人的真意而如此回答后,主人稍稍凝视了雅儿贝德一下。必定是在推测她理解了多少自己的言外之意。
不久,可能是找到了满意的答案,主人以统治者应有的态度告诉她:
「……正是如此,雅儿贝德。真的就如你所想的一样。」
2
克莱姆与拉娜,以及布莱恩三人一起回到宫殿时,所剩不多的骑士告诉他们有人来访。
似乎是「苍蔷薇」希望能与拉娜会面。
如果是平常的话可以立刻请她们进房间,但此时的三人……尤其是拉娜一身穿著与其说是公主倒比较像是下女,称不上有格调的服装,而且也流了汗。拉娜告诉骑士一小时后再请她们入室,然后三人去打理仪容。
如今魔导国的大军在王都正面摆开阵势,随时可能攻入城内。骑士们正为了防卫王城以及王宫四处奔忙,却还得处理这种杂务,是因为女仆们都不在了。
这是因为在宫殿服侍的女仆有很多是贵族千金,她们都已经逃离宫殿,躲进王都内的自家宅邸去了。只是若问到这样是否就安全无虞,倒也未必。
自己的主人拉娜说过,魔导国国军进军路线上的城市惨剧,不用说也知道在王都很有可能重复上演。不管躲到王都中的哪里都逃不掉。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保命?对于这个问题,拉娜告诉他只能孤注一掷逃出王都。
因此,克莱姆跟布莱恩商量好,偷偷在宫殿外准备了马车。这样拉娜如果决定逃走的话可以派上用场。
当然,他知道拉娜无意逃走,但无法断定她不会忽然改变心意。做这些准备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克莱姆准备好水与手巾让拉娜擦汗。本来或许应该准备洗澡水等等,但一个小时不够用。
由于没有女仆的关系,克莱姆必须帮拉娜做准备,备茶当然就变成布莱恩的工作。看到像布莱恩这种等级的剑士在橱柜里翻找茶叶,让克莱姆觉得又抱歉又好笑。
然后,趁拉娜擦汗、搽香水以及选礼服的时候,两个男人用凉水冲澡。
不同于女人──公主──得做的准备,男人简单多了。
只要把衣服扒光,凉水当头浇下,擦拭身体,然后再冲一次水就结束了。当然还得换上乾净衣物,但连十分钟都用不到。
经过听起来很长其实很短的一小时,三人做好了准备。只是拉娜似乎有点担心体味问题,频频闻自己的头发与手腕等部位,但克莱姆没有闻到半点汗味。只有头发似乎沾到了一点炊烟的烟味,但几乎都被香水盖过了。
在骑士的带领下进入房间的,不只拉裘丝一个人。
苍蔷薇全员到齐。只有拉裘丝穿著礼服,其他成员都是全副武装,宛如贵族千金与她的卫兵。
克莱姆稍感惊讶。
拉裘丝的确不会一个人来,但全员到齐却是非常稀奇的事。不,至今可能一次都没有过。
「抱歉各位百忙中抽空过来,我却让你们久等。」
「不会,没关系。是我没事先约好却突然跑来,反而是我该谢谢你抽空见我──啊,不用喝茶了,没那个时间。」
拉娜正要倒出布莱恩准备的茶叶时,被拉裘丝阻止了。
「喂,拉裘丝。没赶时间到连一杯茶都喝不了吧。」
伊维尔哀出声说了。苍蔷薇成员们不住点头,赞同她的意见。拉裘丝表情显得很惊讶。
「你们这么想喝茶?」
伊维尔哀装模作样地叹气。
「面对没事先约定的不速之客,温柔的公主殿下都好意说要请喝茶了,我们的领队却这么不近人情?真是太冷淡了。喂,肌肉女。」
格格兰没回答。室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格格兰身上,她却一副置若罔闻,视若无睹的表情。
「那边那个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掉进水里会垂直下沉的女人。」
她照样充耳不闻。见她这种反应,伊维尔哀叹了一口不能再大的气。
「喂,格格兰。」
「嗯?哦?干嘛,你叫老子啊?怎么了,伊维尔哀?」
「……你也想来杯茶吧?」
「是啊,很想。想畅饮个痛快,大概可以灌个十公升吧。」
「真是……为了听到这么一句话要浪费多少时间啊……好吧,也罢。先不管分量,总之就是这样了。领队,我们也可以一起喝茶吧?」
「嗯,可以是可以,但……伊维尔哀你也要喝吗?」
拉裘丝睁大眼睛说了。的确,如果伊维尔哀也要喝的话,那克莱姆可是会大吃一惊。要喝红茶的话必须摘下面具,但是在克莱姆的记忆中,这位魔法吟唱者不管处于何种状况都不曾摘下过面具。
然而伊维尔哀不作答,用说不上是肯定或否定的动作耸了耸肩。
「那么,我们去泡茶。老大可以趁这段时间跟公主殿下聊天。我会泡好让人不禁发出呻吟的浓茶过来。」
「嗯?保温瓶Warm Bottle里面已经有了哟?」
拉娜一脸不解地说完,缇亚摇了摇头。
「从人数来想不够多。看著吧。」
缇亚把茶倒进茶杯里,动作粗鲁到有些都洒到茶杯底下的小碟子里了。这个国家没有把茶倒进茶碟里喝的习惯,拉裘丝偷偷皱眉。
照这种方式来倒,保温瓶里的分量的确不够房间里的八个人喝。
「我不喝喔。」
「啊,我也不用了。」
布莱恩拒绝后,克莱姆也跟著婉拒。这么做并不是觉得这样就会够分。就算两人客气不喝,以六人份来说还是有点不太够。
「难得的机会不喝可惜……你们不懂我们的体贴。」
准备茶水算是一种体贴的行为吗?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缇亚倒完五人份的茶后用力摇摇保温瓶,以证明瓶子空了。
「啊~没有了呢~好可惜喔~明明有个女的说要喝十公升,却完全不够喝呢~」缇娜瞄了拉娜一眼。「再这样下去,大家会在背后说第三公主连招待客人的茶水都没有喔~」
拉裘丝气得太阳穴一抽一抽时,拉娜呵呵笑了起来。
「那就伤脑筋了。虽然在这状况下被人认为过得奢侈享受会非常糟糕,但也得让人民知道王室还有未来才行。那么可以请你再去泡些茶来吗?」
「不用了啦,拉娜。」
「拉裘丝,我们不妨就接受各位的体贴心意吧?」
「咦?」
看拉裘丝一脸不解,拉娜苦笑了。
「让我说出来没关系吗,伊维尔哀小姐?」
「哼,这样等于已经说出答案了……但你就讲给我们这个死脑筋的领队听吧。」
「好的……各位是在迎接最后时刻之前,试著为我们安排时间。」
「……噢,我懂了。」
这时克莱姆也终于明白了。
一般认为冒险者基本上不参战,是为了避免造成大量死伤。但是这次的敌人是不死者兵团,而且不断屠杀百姓。
因此,王都的冒险者工会接受了王室的委托,如同亚达巴沃肆虐作乱的时候那样,答应让冒险者们出动。
只是要如何采取行动,则是由冒险者们自己决定。
有些小队参加了将近一星期前出征,结果全数有去无回的军队。其余的几个小队则正在准备迎接王都内的最终决战。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好几个高阶小队突然失踪,应该是接受了教国的邀请,不然就是在自主判断下悄悄离开了王都。
拉裘丝她们苍蔷薇属于在王都准备迎接最终决战的一方。
既然已经接到魔导王兵团在王都近畿布阵的消息,拉裘丝她们照理来讲应该没有时间在这里闲混。
即使如此,她们仍然像这样拨出时间让拉裘丝跟闺密拉娜相会,只因她们明白今日一别就极有可能──不,是几乎百分之百会成为永别。
事实上,明明已经准备好了五人份的茶,端给了伊维尔哀、格格兰、缇亚、缇娜以及克莱姆,她们却没有要喝的样子。
她们如果说出要为了拉裘丝安排个人的告别时间,照她的个性或许会回绝。但如果队友们要求得到喝茶的时间,她想必不忍心强硬拒绝。她对这些队友总是如此温柔。
「……那么,布莱恩·安格劳斯。我想为了其他口渴到不行的人泡茶,你带我去可以烧开水的地方。」
「好,走这边。」
想必是因为如此,缇娜与缇亚才会把以拉娜的侍卫而论比克莱姆更优秀的布莱恩带走。
「我也该离开房间吗?」
「嗯?你不用在意。她们把那男的带走不是那种意思。」
克莱姆向伊维尔哀问道,却得到这个回答。
这让克莱姆有点讶异。难道不是为了让拉娜与拉裘丝两个闺密能度过更亲密的时光,所以想把两人以外的人从房间支开?
的确,格格兰与伊维尔哀都不像要离开的样子。那么布莱恩真的只是带她们去烧开水?
「那就接受大家的好意,在茶端来之前我们说说话吧。啊!我要先问一个问题。你刚才去哪里了?如果是忙著做接下来的准备,我马上就走。」
「你知道我成立的孤儿院吧?我是去那里煮饭了。」
「咦?煮饭?在这种时候?」
当然会惊讶了。克莱姆听到拉娜说要去煮饭,来请他准备马车时也吃了一惊。
但是一去之后,他才明白的确就是在这种时候才该去。
「是的。魔导王大军包围王都已经过了几天。一方面因为日前出兵之际消耗了大量粮食,粮食问题一天比一天恶化。因此我带了我保有的粮食,去煮饭给他们吃。」
孤儿院的储备很少,跟不上王都粮食问题恶化之后的涨价,只得用减少三餐次数或分量的方式应急。于是拉娜偷偷送粮食过去,又说难得有这机会就帮忙煮饭了。
当时拉娜低喃的话语,如今仍深深插在克莱姆的心中。
拉娜站在厨房里,一边用精湛的手艺替孩子们煮饭一边这么说了:「其实我很想将粮食分给所有人,但是不够。这只是伪善罢了。」
面对击退了四十万大军的魔导国国军,他们已经无力抗衡。王都注定沦陷,王室的灭亡也无可避免。
但不管用上任何手段,他都希望至少能让心地善良的拉娜平安脱身。只是,她看起来似乎无意如此。
忠义与自己的感情。克莱姆夹在两种相反的心情中间,痛苦得几乎死去活来。但是,他不能让眼前有说有笑的两人看见那种丑态。
克莱姆硬是承受住撕心裂肺的悲痛之情。
「历史上恐怕就你这个王族会煮饭吧。」
「我想不至于喔,一定只是没记载在史册上而已……那些孩子们现在应该在吃饭了吧,希望他们喜欢。」
拉娜做的料理会在午餐时间让大家一起吃,为了不让孩子们抢到吵架,或是职员舍不得吃留给孩子,他们把餐点都分配好了才回来。现在大家一定吃得很开心。
他们做了很多才回来,晚上应该也有得吃。
不过话说回来,拉娜一开始明明连马铃薯的皮都不会削,厨艺却在转眼间大有进步。看到削下的马铃薯皮一颗比一颗薄,克莱姆还大吃一惊。
这位光彩照人的女性一定是兼具厨艺天分。
克莱姆投以尊敬的视线时,拉娜注意到了,对他微微一笑。
多温柔的笑容啊。
两人尽挑乐观开朗的话题聊天,也许是在无意识当中回避之后即将面临的命运?不──正是因为知道之后即将面临何种命运才会如此。
不久,只有缇亚一个人回来。手上握著保温瓶。
「安格劳斯先生跟缇娜呢?」
「嗯?他们俩正在找甜食当茶点。所以我先回来了。」
「甜食?」拉裘丝半睁著眼略瞪了缇雅一下。「我们自己没带来,还拿人家──」
「──不用在意没关系的,不久之前我应该做了很多烘焙点心。本来是想当成紧急存粮的,不过里面放了不少砂糖,可以当成茶点。」
「……你看,公主都这么说了。魔鬼……恶鬼老大想太多了。这不重要,还是好好品尝我第一次泡的茶吧。」
从保温瓶倒进茶杯里的茶看起来特别地浓。
「来,魔鬼老大。一口气灌下去感觉会很棒,爽口顺喉。」
「谢谢。」
「味道太棒不能推荐给公主。我这杯给你,不用担心烫到舌头。」
缇亚把刚才倒好的自己那杯让给拉娜。
看到这种失礼的行为,拉裘丝竖起眼角。但拉娜没说什么,克莱姆也不便插嘴。
拉裘丝端起茶杯,先享受香气──并没有。脸孔肌肉都抽搐了。
「味道闻起来很重耶……」
「别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我从没喝过味道这么重的茶。你们到底用了多少茶叶……?」
「哼哼~不用为了初次体验感动成这样。」
「难怪会请人家找甜食平衡一下,这下我懂了……拉娜,你不喝是对的。」
「真没礼貌。用魔鬼果然不足以形容你,恶鬼老大。」
「唉,下次麻烦你们泡点更像样的来吧。」
拉裘丝将嘴唇凑向茶杯,喝了一口,变成一张名符其实的苦瓜脸。不知道那茶究竟泡得有多浓。
缇亚动作流畅地站到拉裘丝身边,凑上前去问她:
「好喝吗?」
「咦?苦到不行,老实讲实在不能说好──呜!」
拉裘丝的神情大大扭曲起来。
拉裘丝一边用力推开缇亚,一边按住侧腹部站起来,撞得放在桌上的东西匡啷摇晃。
克莱姆惊慌失措,看著拉裘丝的礼服徐徐染上殷红。那里插著一根细长棒状物体。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脑不愿理解眼前的资讯。
谁能相信缇亚会刺杀拉裘丝?
拉裘丝想必也脑子乱成一团。她没有使用魔法治疗伤口,看似将全副心力都用来理解状况。
格格兰奔向拉裘丝。
克莱姆以为她是要去救人,这个想法却随即落空。她用拳头殴打了拉裘丝的腹部。
拉裘丝以为同伴是来救她而毫无防备,冲车般的一击深深陷进肚子里。
「呕恶!」
「接著换这里。」
眼看拉裘丝腹部遭到痛殴无法呼吸,缇亚拿出另一根针刺进她身上。克莱姆没看错,那针尖被液体沾湿。想必是某种毒药。
「公主殿下!」
克莱姆拉著拉娜的手让她躲到自己背后,移动到房间墙角。缇亚与格格兰并未加以阻挠,只是执拗地不断攻击拉裘丝。
拉裘丝有努力试著躲开,但两人巧妙联手,让她别说躲开,连像样的防御都做不到。更何况面对全副武装的缇亚与格格兰,没有装备的拉裘丝自然不是她们的对手。
克莱姆对唯一沉默旁观的伊维尔哀怒吼道:
「这究竟怎么回事!」
「你别出手,否则我就用魔法对付你,还有公主也是。」
克莱姆本想拔剑,但看到伊维尔哀以掌心对准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虽然现在应该出手相助,但对克莱姆而言拉娜更重要。无论如何他都得保护拉娜。
他想带著拉娜离开房间,但水晶匕首飞来刺在他脚边。
「不准动。不许你们离开这个房间。你敢反抗,我就把小公主的一只脚炸碎……只要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你们分毫。」
克莱姆无法抵抗伊维尔哀的威胁。
如果能跟布莱恩会合──将这个状况告诉缇娜的话……克莱姆如此思考的时候,苍蔷薇的异常状况还没结束。
缇亚嘀嘀咕咕地对拉裘丝说:
「我一直以来都在观察,思考如何才能杀得死拉裘丝……在平常情况下你会抵抗,魔法也会遭到抵销。但是只要这样做就行了。一次身受多种毒素,就会越来越难抵抗对吧?伊维尔哀,换你了。」
「嗯。」
混乱、哀求与悲叹。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拉裘丝的神情因为疼痛以及其他原因而扭曲;伊维尔哀对她使用魔法。
「我知道。『抵抗弱化Resist Weakening』……不行,遭到抵抗了。」
「真是够了。」
格格兰往像乌龟一样缩起试著保护自己的拉裘丝腹部再打一拳,缇亚拿起另一根针随手往拉裘丝身上插。
「『抵抗弱化』……好。那么──『迷惑人类』。好,可以了,你们两个。搞定。」格格兰与缇亚离开拉裘丝身边。「拉裘丝,快把自己的伤口治一治。」
「好,知道了。缇亚,帮我把针拔掉好吗?」
拉裘丝若无其事地说。精神控制的可怕性让克莱姆毛骨悚然。
看到缇亚动手要拔,伊维尔哀语气严厉地说:
「不行,弄痛她可能会被视为敌对行为,造成魔法解除。拉裘丝,抱歉,你还是自己拔吧,应该没插得太深才对。」
「原本目的就只是弄出伤口让毒药渗透,没用太粗的针……如果穿著铠甲的话就戳不进去。」
「知道了。可是自己拔还挺需要决心的呢。」
拉裘丝咬著下唇把针拔掉,然后开始对被针刺到的部位施展治疗魔法。
「格格兰,你把窗户打开替房间换气……地板上的血怎么办?」
「大部分都被礼服吸收了,没洒太多出来,没关系的。」
拉娜平静地回答。看到自己以外的人淡定地对话,克莱姆不禁怀疑方才的场面只是一场幻觉,或者是自己误闯了异世界。
「哦,你没被吓到啊。之前我就在想,你胆子还挺大的。」
「我觉得我没有啊……」拉娜微微偏头后接著说。「只是觉得各位不可能毫无理由就攻击、伤害同伴……但我觉得精神控制真的很可怕……克莱姆你呢?」
「是,属下也有同感。」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何要这么做吗?」
「如果告诉你我不想说呢?」
「弄脏我的房间不用赔礼吗?」
伊维尔哀似乎在面具底下偷笑了一下。
「的确,那就没办法了。很简单,也就是说对于我们而言,同伴的性命比王国更重要。」
「捍卫王都原本就是魔鬼老大一个人的意见,我们心里都反对。」
「但是如果这样讲,这家伙搞不好会说『那我就一个人捍卫王都』。所以老子我们的结论是强行把她掳走。只是用正常手段很难办到,又没自信能巧妙骗倒她。所以虽然对小公主不好意思,总之我们就利用了这个状况啦。」
缇亚耸耸肩,格格兰也点头同意她说的话。这恐怕是拉裘丝以外所有苍蔷薇成员的共识。布莱恩之所以迟迟没回来,想必也是缇娜在拖延时间。
「那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唉,老子也是这么说的,但这几个家伙──」
「要是遭到拒绝而引起戒心就难搞了……为了确实解决魔鬼……拉裘丝,除了趁她大意时下手别无他法。经验法则。」
「还法则咧。」
「哎,用上五种毒药,不让她装备魔法道具,再加上弱化魔法。做了这么多,迷惑魔法能否生效还是得看运气,少了其中一个可能都不会成功。回到正题──」伊维尔哀拍了一下手。「等缇娜一回来,我们就用『传送』回旅店捡走拉裘丝的装备,然后直接用『传送』离开这座城市。」
伊维尔哀看了看克莱姆与拉娜。
「……喂,也算是缘分,要我带你们一起走也行喔。说得明白点,这个国家已经没有未来了。亡国公主岂能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这就是你们逃跑的最后机会喽?」
克莱姆忍不住看看拉娜。
这难道不是绝处逢生吗?
使用传送魔法的话,即使被魔导国包围应该也逃得出去。况且伊维尔哀说的是事实,想也知道拉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克莱姆不认为还有其他选择,因为对方可是残忍蹂躏无辜百姓的不死者之国。
「我想问一个问题:各位打算前往何处?」
「目前只决定要离开这个国家,不过我想想……从此地出发的话应该是前往东南方吧?在东南方远处有个灭亡已久的国家,我们打算前往那个王都──火焰净化的废墟。只是距离很远,必须经过几个中继点反覆进行传送就是。哎,总之就是个你们不知道的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样啊……」
拉娜的脸庞微微低垂,也许是愿意考虑一下。没过多久拉娜就抬起头来,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谢谢你,但我不会去的。」
「是吗……」
伊维尔哀没再多问了。
克莱姆满心焦躁,只觉得拉娜的命运就此失去了未来。
真正的忠义,难道不是像方才的苍蔷薇成员们那样,不惜动武也要把拉娜带往安全的地点吗?
克莱姆苦恼地看向拉娜寻求帮助,只见她露出了一切了然于心的笑容。她总是用这样的表情为克莱姆指引明路。
「克莱姆,让我完成身为王族的职责吧。」
克莱姆产生被重殴一拳的心情。
名为拉娜的个人固然重要,但身为王族的拉娜也同样宝贵。
在这种状况下,王族的职责不会是什么好事。即使如此,一生活得像个王族,以王族之身仁民爱物的拉娜,仍然表示要以王族之身活到最后一刻。
比起贪生怕死的自己,她是多么的光明坦荡啊。
克莱姆做好觉悟。
自己的最后使命,就是尽可能让拉娜多活一秒,成为拉娜的盾死于魔导国军队手里。
就在克莱姆做好坚定决心时,他听见伊维尔哀喃喃自语:「真是惭愧。」同时一阵轻快敲门声传来,接著房门打开。门外站著手端托盘的缇娜与布莱恩。
「我们找到甜食了。」
「都怪旁边这家伙爱挑剔才会这么慢,不过还来得──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开窗仍然无法完全消除拉裘丝的血腥味,让布莱恩起了反应,稍稍沉下腰窥伺室内状况。
「……那边那个小姐,衣服上有血迹──难道是来了刺客?」
「不──」
「别在意啦。等老子我们回去之后,你再问公主殿下吧。」
格格兰打断拉裘丝所言说道。可能是因此觉得有些蹊跷,布莱恩轻瞄了一眼拉娜,用目光问她:「没事吗?」假如拉娜现在说有事,布莱恩必定会立刻拔剑。
「没事,不用担心。」
接著布莱恩的视线转向克莱姆。
克莱姆也只能像拉娜一样回答。
「……是吗,那就好。」
「啊,对了。布莱恩·安格劳斯,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想不想逃离此地?」
「……什么?」
被伊维尔哀一问,布莱恩再次环顾室内。
「他们俩怎么办?」布莱恩一边用视线对著克莱姆与拉娜一边反问。伊维尔哀摇头后,布莱恩的嘴角似乎显露出些许笑意。「是吗?那──不对,不管他们怎么做,我都不打算逃走──已经没这打算了……真伤脑筋,那时候我说你选了最轻松的路,这下看来得收回前言了。」
后半段已经不是说给伊维尔哀听,而是对布莱恩挂在腰上的剑──留下此剑之人说的话。
「……这样啊。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
苍蔷薇的成员们开始聚集到伊维尔哀身边。然后好像是认为已经说过再见,她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留下些微血腥味与红茶香,作为她们来过的痕迹。
明明今生可能再见无期,诀别却是如此简单。不过,别离总是越依依不舍就越痛苦。这样想来,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告别方式。
只是──这是克莱姆的心情,而非拉娜的心情。
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该如何安慰她才好?克莱姆偷看拉娜的表情,的确可能出于失落感的关系,她失去了平时脸上的温柔笑容,脸庞变得犹如面具。
可见这件事的冲击性有多大。
克莱姆站到拉娜身旁。
「公主,我想您一定受到了很大打击。但是……」
他接不下去了,应该说他想不到能说什么。他本来想说「属下会陪您到最后」,然而比起既是精钢级冒险者又是贵族千金的闺密,自己什么都不是。但他仍然拚命动脑筋,想挤出些安慰公主的话来。
可能是这份心意传达到了,拉娜忽然表情一变,恢复成她平时的温柔神态。
「不要紧的,克莱姆……不说这个了,布莱恩先生这之后似乎也有事要做,对吧?」
「是啊……那么,公主,还有克莱姆。时机也刚好,差不多该跟你们告别了。抱歉,让我走吧。」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克莱姆不懂布莱恩在想什么,所以理所当然地问了:
「您要去哪里?」
「嗯?这之后我打算去找魔导王单挑。哎,或许是我不自量力,但至少可以砍死那家伙的哪个手下吧。」布莱恩拿起挂在腰际的剑,丢给克莱姆,然后给他一句话:「还你。」
「什……!您怎么这样说呢!除了史托罗诺夫大人逝世后继承其遗志的布莱恩先生您,没人有资格持有这把剑!」
「喂喂,我那时不是就说过了吗?我不会继承那家伙的遗志。更何况这不是国宝吗?我这种人不配拥有它。抱歉了,公主,麻烦你把它还给国王。」
「我明白了。」
「公主殿下!」
「──克莱姆,这是布莱恩先生的决定。」
「不愧是公主,你真是个好女人。不过其实我对女人完全没概念就是了。总之,怎么说呢?」布莱恩稍微端正姿势。「这下大概就永别了。公主,我过得还满开心的喔。克莱姆──那时候遇见你与塞巴斯先生,才让我重获新生……我很感谢你。」
布莱恩转身背对两人,迈步前行。
「……你与葛杰夫。能遇见你们是我的幸福。」
最后留下这句话,布莱恩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了。
「……为什么会这样……魔导王……如果不是你出现……」
克莱姆身边的一切全毁了,除了最珍爱的人之外全被夺走了。就连最珍爱之人也不能永远留在他身边,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克莱姆,我想先将这把剑拿去给父王。」
这句话让心中覆盖一层阴影的克莱姆回过神来。没错,直到最后那一瞬间,他只要为了救过自己的女性──发誓献上自己一切的珍爱之人效力就够了。
「……对了,那个,呃,我想说……」拉娜用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氛围出声说道:「那把剑可以让我拿拿看吗?」
「咦?啊,是!」
克莱姆把剑交给拉娜,她把剑拔出来。
「还满重的呢。」
拉娜把剑鞘交给克莱姆。剃刀之刃刀身锋利,削铁如泥。克莱姆本来想说「小心」,但拉娜先对著空气挥剑了。
克莱姆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的确剑的重量让她有点摇摇晃晃,剑锋也砍到了地板。这单纯是因为她臂力不足,但架式以及剑法却如同受过训练之人,具有明确的犀利度。就算换成男人,没握过剑的人也不可能挥出如此剑气。
「嗯──看来我没有天分。」
「不……不会,没有的事。窃以为只要稍经训练,甚至能在属下之上。」
「怎么可能。再说我想我不会再有机会挥剑了。」
拉娜从克莱姆手中接过剑鞘,把剑收好,然后交给了克莱姆。
「那么我们去见父王吧。但是在那之前──」拉娜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我去准备一下。」
●
布莱恩·安格劳斯走在王都的无人街道上。平常行人络绎不绝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大家都惧怕魔导王,躲在家中屏气凝息。然而布莱恩很清楚,这样做是无法逃过一劫的。
布莱恩跟在拉娜的身后听闻过种种状况所以知道,魔导王没有任何理由不摧毁王都。
但假如问他「那要如何才能存活?」却又是个难题。
如果所有人事先讲好,从王都往四面八方逃走的话或许有一部分的人可以得救;布莱恩能给的答案也就这样了。
布莱恩看看路旁林立的房屋。房门或是百叶窗都关得死死的,很可能早已从内部钉死,不容易打开。
(现在这时候……一定也有一些人在那门内自尽或是一家自杀吧……)
不可能没有。
光是听到传闻,都足以知道魔导王率领的军队有多骇人。
假如王都内的市民站起来,背水一战的话或许能报一箭之仇──就算不能,说不定至少能吓敌军一跳。然而城里没有这份力量──能凝聚向心力的人物。
如果是公主的话说不定能办到,但她丝毫没有要采取行动的样子。
(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那家伙的话,事情会有所不同吗?……或许吧。)
布莱恩知道就算挺身而战也毫无希望。四十万大军出发时,他也只是冷眼旁观。但还不至于取笑他们为了万分──不,亿分甚至是兆分之一的希望所做的赌注。
因为动员大军的赛纳克并非自暴自弃,也不是作白日梦。他只是把一切押在可能性最大的选择上罢了。
换言之──就跟现在的布莱恩一样。
布莱恩寂寞地笑笑,然后有了某种感觉。
(气氛……变了。)
并不是有什么东西变了,气味与平时的王都无异。但是,其中有著决定性的某种差异。他身为战士跨越过无数战场所以明白,那与刺激鼻子的气味有些不同,是对内心产生作用的气味。
是在那里──在耶·兰提尔与克莱姆一起眺望夜景时,感受过的气味。
失落与败北的气味。
(魔导王的大军终于有动静了?)
突然变化的空气来源,只有这个可能性。
机会来了。
布莱恩如果什么办法也不想就去找魔导王,能到达他面前的机率微乎其微。不,岂止微乎其微──可以说绝无可能。
但是,若是趁著魔导王攻进城里时的混乱局面,说不定可以办到。当然,他不知道本营的戒备会不会那么松散。可是,如果他们打算蹂躏这广大的王都,那么应该会有阵形紊乱或松散的机会。
布莱恩停下脚步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方针时,发现城墙变成了白色。
白到像是泼上了染料。
远处传来大量人群的惨叫。
假如攻城战已经开始,那么城墙附近有来自邻近城市的难民的临时营地,惨叫应该是来自那里。
敌人的目的地不用说,自然是王城了。既然如此,想必不会有几个难民逃往布莱恩的后方──通往王城的街道。
(怎么办?既然敌军已经开始进犯,也许该舍弃一开始的计画?)
他原本打算设法离开王都,趁著敌方部队入侵王都时的破绽──与部队擦身而过直取魔导王。
但是,假若敌军已将入侵王都,那么或许该躲过敌方的侵略部队,等敌人通过后再离开王都。
只是这么一来,魔导王也很有可能离开本营前往别处,那就得先找出他人在何处,可能因为白跑一趟而浪费时间与机会。
既然如此,在王城附近严阵以待,等魔导王前来占领城堡如何?
总之,不管用哪种方法──
(都得躲起来才行。)
说是躲起来,但不用像盗贼或暗杀者那样匿影藏形。只要待在不会被敌方看见的地方即可。
布莱恩正在思考哪里是最佳地点时,看见城门变成碎块崩落了。白色碎片反射出晶亮光芒,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灿烂夺目。
究竟是使用了什么法术?不过,毕竟对手是能够召唤好几只那种可怖怪物的魔导王,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
有个小黑点跨越崩毁的城门进来。距离太远使得那东西看起来非常小,但恐怕实际上比人类更大。
那东西明明跨越了城门进来,却不见士兵上前阻止。答案恐怕只有一个。
全都死了。
布莱恩浑身颤抖。
那必定也是个超级怪物。
那东西一点一点慢慢变大,步履似乎极其缓慢。
布莱恩脸孔扭曲。
既然对手以压倒性的体能为傲,移动速度想必也相应地敏捷,在这无人街道上通行应该不用花多少时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会花这么久的时间──
(是啊,可想而知。要攻陷这座已经毫无防卫的王都,以及在那之后的大屠杀对他们来说都易如反掌。根本没有任何理由需要急著行动!)
对手显得从容不迫是理所当然。
但是──布莱恩竖起眼角,瞪视远方还未能看清真面目的对手。
这条街道是在那个雨天,他被葛杰夫拖著蹒跚前进的路。
是他与克莱姆以及塞巴斯相遇,为了强袭八指据点而奔驰过的路。
是他为了栽培出新一任战士长,带著捡来的孩子们走过的路。
如今,怪物正大摇大摆地踩过这条路,践踏布莱恩与他珍惜的那些人共同走过的路。
不可饶恕。
布莱恩改变了心意。魔导王算不了什么。此时此刻,走在这路上的怪物……
──才是他要诛灭的对象。
布莱恩收留的那些孩子已经送出城了。
不知道他们平安逃走了没有。即使如此,能够为将来播下种子仍让他心情轻松许多。说不定──有万分之一,不,亿分之一的机率能够出现足以与魔导王匹敌的强者;幻梦般的想法,更是减少了他的心理负担。
布莱恩站在大街中央,等对手靠近过来。
他也许很愚蠢。
布莱恩该做的是躲起来,寻找能对魔导王报一箭之仇的机会,而不是与进军的怪物先锋对峙。
别人也许会说「你要放眼大局,不要做傻事」。
但是,布莱恩已经决定一生作为剑士而活。既然如此,就让他随心所欲地战斗吧。
经过了十分漫长的时间,距离才终于缩短到能掌握对手的整个外形。
敌人不是人。
但他很清楚,那个蓝白巨躯在生物当中属于高阶物种。
不久──
(…………好冷。)
从对手方向吹来的风带著凛冬般的酷寒,布莱恩浑身发抖。不是感觉到杀气或霸气,是实际存在著一股寒意。布莱恩口中呼出的白雾证明了这点。
「怎么……?」
他不禁自言自语。
对手是身缠寒气的存在吗?这样想来,刚才的城门──那个可能是用冰覆盖后,再加以打碎。
(也未免太……)
那座城门可不小。假如真的做到了那种事,那已经达到了令人惊骇的怪物层级。
当然──他早就明白这点。
布莱恩用力握紧出鞘的刀,等待对手到来。
手在发抖。不是兴奋得发抖,甚至不是因为寒冷。是因为一种感情。
其名为恐惧。
心中的自己不断发出惨叫,要求自己让路,躲到路旁龟缩起来。那东西虽是怪物,但拎著战戟步行的身姿散发出武者气质。只要怯懦地缩成一团,对方想必会把他当成路旁小石子不予理会。
事实上,那东西应该已经感觉到街道左右林立的房屋中有人在,却没有要做出什么的举动。
所以──布莱恩也可以那样做。
那样就能捡回小命。
可是──他的双脚没有移动。
他不会从对手眼前逃走。
布莱恩更加使劲握住刀柄,另一只手啪地拍了一下脸颊。
「好!」
他不再发抖了。身体与内心都做好了觉悟。
即使已经看见布莱恩,蓝白巨躯仍完全不改变速度,迎面走来。
那东西手中握著战戟,越是靠近威吓感就越强,让布莱恩咕嘟一声吞下口水。
他严阵以待,就像要拦下靠近而来的蓝白巨躯。
压倒性的威吓感让布莱恩发现得晚了,此时才看到那异形的背后跟著些女子。身穿白色衣装的女子肌肤苍白,有著一头黑色长发。她们身上也飘散出寒气。
布莱恩能够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扎在他身上。
面对站在街道正中央的布莱恩,敌人至今没有任何举动。
布莱恩从腰带上拿起瓶子,将它喝光。接著再拿一瓶,然后再一瓶。总共三道强化魔法包覆著布莱恩。
都已经做出了喝下药水的战斗行为,敌人却没有要攻击的样子。只是,可以感觉到类似战意的氛围。
距离缩短到约五公尺。
(喂喂喂,又是一堵峭壁啊。)
被敌人这样靠近后更能清楚看出,对手是绝对性的强者,矗立于任凭布莱恩如何努力也到不了的巅峰。顶多一根手指触及那种领域的布莱恩绝对赢不了那种存在。
即使如此──明知如此,布莱恩还是不让路。
对手停下脚步了。
距离为三公尺。
考虑到对手持握的战戟与手臂的长度,已经完全是攻击范围内了。
「──布莱恩·安格劳斯。」
布莱恩先报上名号,然后将刀位固定在正眼,绷紧神经。
「无上至尊安兹·乌尔·恭魔导王陛下部属之一,科塞特斯。」
一瞬间,布莱恩瞠目而视。
这应该就是眼前敌人的名号了。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愿意回答。
布莱恩惊讶之余,又觉得耳熟。
总觉得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听过这个名字。只是,想不起来。说不定是心理作用。
下个瞬间,布莱恩对于自己的肤浅行为,在心中暗自咂舌。
面对那般强大却愿意回礼的对手,追溯暧昧不清的记忆太失礼了。
这是因为对手是层次高深到自己无法触及的怪物。很可能是塞巴斯级,或者是之前那个夏提雅·布拉德弗伦级。换言之看在对手眼里,自己无异于地上蝼蚁。但对手表现出来的,却不像是面对那种下等生物的态度。
如果立场颠倒过来,布莱恩会怎么做?恐怕会视若无睹,一刀斩杀之后继续前进。不会去记得曾经有这么个人站在自己眼前过。
布莱恩挺直背脊,略为低头行礼。就像弟子面对师傅那样。
「感谢。」
「不用。」
布莱恩紧紧握住刀柄,用力再用力。
毫无智谋就向绝对强者拔刀相向,或许等于背叛了救过布莱恩的那些人。因为这无啻于自杀行为。
更何况现在拦下对手,又有什么意义?
毫无意义。
即使如此──
(我真傻。攻进此地的不可能只有这位科塞特斯阁下。他们俩……不,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未来该由自己决定……对,只有自己能决定。)
科塞特斯看著布莱恩,把战戟插进了地上。
「──斩神刀皇。」
他从空间中取出一把恐怕比布莱恩个头还大的巨刀,然后举至上段位置。
布莱恩满怀感激。
对方的意思是毋需多言,只需以剑一决生死。
「呼──」布莱恩长吁一口气,「嘶──」又长吸一口气,藉此吐出心中沉淀的所有渣滓。
其间布莱恩毫无防备,但科塞特斯分毫未动。那副身姿让布莱恩心生强烈的敬意。
不只是实力,连心志都是一流。
如果科塞特斯与那个名叫夏提雅的怪物属于同级,那么即使在呆站原地的状态下,想必也能以远在布莱恩之上的速度挥动武器。但科塞特斯却摆出了架式。
这么做并非将布莱恩视为强敌。
是理解到布莱恩的觉悟,而愿意以战士的身分与他对峙。
这种做法让他非常高兴。
(不像那个夏提雅。)
不,拿来比较或许太冒犯了。
(嗯?夏提雅?科塞特斯?还是觉得在哪听过……就快──不,不行!现在这个当下,你这笨蛋还有多余心思去想不重要的事情吗?)
布莱恩将全副心思用来思考如何取胜。
要挡下那个自大上段劈下的刀必定难如登天。如果对手拥有夏提雅级的肉体能耐,布莱恩就算能用刀接住也无法抵销其力道,脑袋铁定会被直接剖成两半。说不定会跟刀一起被劈开。
既然如此,是否该躲开科塞特斯的第一刀?
不,就算运气好能躲过第一刀,不见得对手会就此停下,想必会接连挥出第二刀、第三刀。一般的常用战术是化解第一刀后,趁对手姿势不稳时转为反击。但假如想化解这个超乎常规的对手的攻击,必须只为了这一步倾注浑身解数。换言之布莱恩将会没有余力转守为攻,然后被接连而来的某一刀斩杀殒命。
换言之──
(记得是叫作死中求活?)
他想起威斯契说过的话。
想战胜科塞特斯,除了至少抢快○·一秒斩杀对手之外别无他法。但就算刀刃能击中身体或头部,高举劈下的刀势恐怕也不会减缓多少。届时结果一定是同归于尽。
既然如此,就该瞄准对手持刀的手臂。
要尽可能赶在夏提雅级的怪物动手之前砍飞其手臂,简直是在说笑。
但是──
(我必须办到。既然如此,只能用那招了……)
布莱恩缓缓沉下腰。
采取的是曾让那个夏提雅·布拉德弗伦的指甲缺角的──秘剑指甲刀的架式。
──非也。
那已不再是区区秘剑指甲刀。
指甲刀原本必须用上绝对必中的「领域」与神速的「神闪」,再用「四光连斩」进行攻击。此乃布莱恩的最高绝学结晶,但也只能勉强切掉夏提雅的指甲。当然,能够切断夏提雅的指甲是多大的──足以留名人类青史的伟大功业,是不言自明之事。但是试著触及夏提雅这个巅峰的布莱恩,并不能就此停止钻研琢磨。
为此,布莱恩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向赫赫有名的──堪称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之师的前精钢级冒险者,威斯契·克罗夫·帝·罗芳仰求协助,潜心苦练,结果终于达到了「六光连斩」的境界。只可惜还是没能到达葛杰夫学成的奥义。
就这样,布莱恩成功研发出了同样使用「领域」与「神闪」,但是以「六光连斩」取代「四光连斩」的新招式。
武技需要使用类似专注力的力量,越是强大的武技,使用量就越大。武艺高强的战士──高等级战士的专注力容量比常人大,但是要并用多种过度强大的武技仍然极其困难。的确,布莱恩的专注力容量高于一般战士,这是事实。即使如此,过去他在对夏提雅·布拉德弗伦施展指甲刀时,在武技组合上已经耗尽了专注力。
所以要并用比「四光连斩」更吃专注力的「六光连斩」是不可能的事。
但他仍然办到了,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此时站在这里的,是超越了葛杰夫·史托罗诺夫──到达了英雄领域的布莱恩·安格劳斯。
而英雄布莱恩的新招式──正是真·指甲刀。
只见科塞特斯略略往前挪步,缩短距离。真的仅剩些微距离。
考虑到体能上的差距,对手很有可能缓缓缩短距离,然后挥刀杀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
答案很简单。因为对手已决定让布莱恩死得像个战士。
进入真·指甲刀架式的布莱恩,一边加深身为战士的敬意一边心想:
还没。
还不到。
喝下药水发动三道魔法的布莱恩,比以前与夏提雅对峙时力量更强大。
但还是不够。
名为布莱恩·安格劳斯的人类比不上名为科塞特斯的怪物。
无可奈何。蚂蚁赢不了龙,这是只能认命的事实。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想输。那么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尽可能缩短与这压倒性力量之间的差距?
(──我是战士。既然如此,只要尽战士的所能就够了。)
「──『能力提升』。」
布莱恩发动武技。
真·指甲刀的配比已经耗尽了布莱恩的最大专注力,没有余力发动其他武技。
但是──布莱恩的眼睛徐徐布满血丝,鼻孔流血。这表示毛细血管破裂了。
彷佛喀叽一声做了切换,肉体能力提升了一个阶段。
武技发动了。
体能提高了。
但是──还不够。
这样还是构不到。
那么该怎么做?
答案还是只有一个。
布莱恩再次发动武技。
「──『能力超提升』。」
布莱恩·安格劳斯再次引发了不可能的现象。
有件事布莱恩·安格劳斯不知道。
他的天生异能其实正是增大专注力的容量。他是因为有这项异能才能发动指甲刀的前置武技,并能够在提升等级之后发动真·指甲刀的前置武技。
但即使是这样的布莱恩,仍然有其极限。他无法再使用更多武技了。这是世界的法则。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布莱恩再次突破了世界的法则。
这是第二次发生奇迹。
第一次是切断夏提雅的指甲。
而第二次,是现在──这个瞬间。
鼻孔流出大量鲜血。
突破法则造成肉体即将瓦解。
再过一分钟,布莱恩就会自我毁灭。
但是──在强者的面前,一分钟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
科塞特斯向前踏出──
踏向布莱恩的攻击距离──
斩神刀皇从上段位置──
出鞘的刀迎面挥去──
然后──
──只听见斩断皮肉的声音。
科塞特斯把斩神刀皇一挥,只用这个动作就甩掉了鲜血与脂肪,将刀收回空间。然后他从地面拔起战戟,俯视他砍死的男人尸体。
真是一位──可敬的战士。
科塞特斯身上毫发无伤,刀刃没能砍到他。即使如此,这位战士仍然令人激赏。
(……未曾听说此地有这般人物……)
杀之实在可惜了。
如果可以,科塞特斯很想救他一命,让他向自己的主人效忠。无论是只折断对手的刀、化解一记攻击或是折断双手双脚都很容易。但是,那不是战士应有的行为。
科塞特斯远远看到这男人独自伫立时已有所感,正面对峙时更是强烈理解到,这是个心怀觉悟的战士。
科塞特斯无法羞辱这样的男人。
他明知让这种水准的战士成为下属能带来极大利益,却还是杀了此人。这么做或许是对纳萨力克的背信行为。
即使如此……
科塞特斯仍然想用刀剑进行一决生死之战。
假如武人建御雷也在这里,想必会称赞科塞特斯。
(约莫在四十级吧……)
只是除了那一击之外,其他方面的等级似乎没那么高。说不定是用了像科塞特斯的明王击等强力特殊技能。
看在科塞特斯眼里,他很弱小。但以这世界的标准来看,却是强者。
科塞特斯拾起布莱恩掉在地上的刀。
「我收下了。」
此刀在科塞特斯持有的武器当中属于最弱──派不上任何用场,插在他的身边代替墓碑或许比较好。但科塞特斯决定收下。
科塞特斯不忍心让他曝尸街头。
「你们将此人冰封吧。」
他向雪女下令后,名唤布莱恩的男子身体徐徐结冻。
科塞特斯正要走过布莱恩的身边,但再次驻足。
然后眼睛望向就在布莱恩后方的王城。
「…………」
科塞特斯沉默地转身,回到街上。
他在那里右转,走进比原路窄小的道路,就这样往前直走,走到另一条街上后往右转。他边走边确认城堡位于正面,在右手边找到另一条窄路后走进去,往前直走就到了大街上。
科塞特斯看看右手方向。
布莱恩的遗骸维持原状躺在不远处。
科塞特斯一言不发地往左手边──王城走去。
●
「好~不要妨碍我喔。」
亚乌菈从城墙下对上面害怕的士兵们大声呼喊,踢踹墙上的少许凹凸处一口气登上城墙。
在上面排成队形的士兵们试著刺出长枪,但她用人类绝不可能办到的动作──跃身跳过士兵们,在空中来个大翻滚──
「嘿。」
──在对面的城垛上漂亮著地。
「V!」
她对在场的士兵们比出V字手势。
众人对拥有孩童外貌的亚乌菈投以满心恐惧的视线。见识到方才异常的轻盈身手,不可能有人还把她当成普通小孩。更何况城墙下还有亚乌菈带来的魔兽们正在等她。
亚乌菈对这些人类视若无睹,从腰包中随手拿出一张纸。
士兵们一面慢慢逼近亚乌菈包围她一面举起长枪,但她不放在眼里。
「好~各位,我再说一遍~不要来妨碍我喔~」
亚乌菈摊开纸张,拿眼前的王都与画在纸上的地图做比较。
只要作为地标的建物吻合,事情就简单了。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第一个目的地──魔法师工会的本部。
心满意足的亚乌菈转过身来,看看包围自己的士兵们。好几根长枪的枪尖对准了亚乌菈,近到只要动一下就可能被刺到。
「我说啊,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爬上来,所以你们就可以只注意我吗?它们也一起来了喔。」
士兵们面面相觑,然后像被电到般扑向王都外侧的城墙,但已经太迟了。亚乌菈的魔兽们接连爬到城墙上来。
士兵们的可悲惨叫四处回荡。
虽然论战斗能力是亚乌菈为上,但外观的不同果然影响最大。
完全丧失战意的士兵们纷纷竞相逃跑。
其中也有一些人觉得必须撑住,但自己以外的同袍都一溜烟拔腿就跑,要维持这份战意谈何容易。
毕竟城墙有厚度,步道也还算宽广,但满心恐惧的士兵们却在步道上一边逃跑一边互相推挤。如果能遵守秩序撤退的话还能逃得快一点,然而争先恐后互相推撞的士兵们溃逃得实在太不像样了。
要追上去歼灭他们很容易,但没有一头魔兽感兴趣,反正主人也没下令,索性视若无睹。除了其中一头之外。
这头七十一级的魔兽名为彩虹暴王Iris Tyrannos Basilius,是这次带来的魔兽当中最巨大的一头,外表形似暴龙。不过它有著闪耀七色光彩的背鳍,名称就是由此而来。
亚乌菈不是很清楚,不过她记得主人以及其他至尊曾经说过「这个绝对是在影射怪兽王」。
彩虹暴王发出咆哮。
叫声大到彷佛大地都被震得隆隆作响。
那既不是威吓,也不是用来表现自我感情。
是特殊能力之一──恐惧咆哮。
尽管对于等级相近或是具有精神作用抗性的存在来说只是吵死人的吼叫,但是除此之外的存在会有何下场,落荒而逃的士兵们牺牲自己做了证明。
他们脸孔因恐惧而严重扭曲,不支倒地。
也就是因恐惧而立即死亡。
它大概也不是觉得杀死抱头鼠窜的人类好玩,只是嫌他们在眼前跑来跑去很烦罢了。只不过是这点想法,就让士兵们一一死去。
不过,彩虹暴王也没能平安脱身。解放力量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亚乌菈带来的其余六只魔兽当中的五只围住了彩虹暴王──以七十八级的狩神狼芬里尔为首,有七十七级的精灵狂猎犬Hound Of Wild Hunt、七十六级的麒麟、同样七十六级的双头蛇Amphisbaena与七十四级的石王翼蜥。
首先是麒麟赏了它一记后踢,接著换精灵狂猎犬踢它。然后其他魔兽也开始依序对彩虹暴王又踢又踹。
意思大概是「你吵死了」。
先不论战斗能力,彩虹暴王被等级高过自己的一群魔兽海扁,哀叫著博取亚乌菈的同情。霎时间,其他魔兽下手变得更重了。
假如刚才是社团学长在疼爱学弟,现在就是在教训学弟。
附带一提,只有五十八级的魔物强欲青蛙没加入。
这是一只外形有如恶梦中会出现的畸形巨蛙的魔物,嘴里长满了又脏又黄的臼齿,目光犹如贪婪无厌的壮年人类。
「好~跟你们说,我没有生气,不要再欺负小伊了。」
亚乌菈两手扠腰,半睁著眼看看魔兽们之后,大家开始一齐发出可怜兮兮的叫声。
「好好好,我也没有生你们的气喔。」
此话一出,彩虹暴王以外的魔兽全都拥向亚乌菈跟前,用比她巨大的身躯在她身上磨蹭。
「呜啾!」
亚乌菈发出了可爱的哀叫。论体能或许不会输给它们,但被庞然大物从上下左右前后压扁,总是不免会哀叫一声。
「好了啦~!闪开~!」魔兽们马上一齐闪开。「不要再玩了~」
亚乌菈拍拍手,魔兽们在亚乌菈的面前──说归说,但它们身体大到很难在步道上整队,所以都各自找地方摆出严肃认真的表情,完全收起了用身体磨蹭亚乌菈时的玩闹态度。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入侵王都,攻陷几座设施。不过有部分小朋友没机会上场哟~」
体型最大的彩虹暴王显得灰心沮丧。
「所以我有特别任务要指派给你!我要你绕著这座城墙走动,把人统统给我踩扁!」
「吼哦──喔喔……」
彩虹暴王发出震撼空气的吼叫,然后越变越小声。接著它垂头丧气地偷看其他魔兽与亚乌菈的脸色。
「……好吧,很好。那么大家开始行动吧!动作快~」
亚乌菈跳下城墙,成功入侵王都之内。她降落在某户人家的屋顶上,然后直接沿著屋顶奔跑。
其他魔兽也跟著跳下。每只魔兽都用感觉不出重力的轻盈身手跟随亚乌菈。
亚乌菈回头想确认魔兽们的状况时,看到彩虹暴王正在用力挥动它又粗又长的尾巴。亚乌菈挥手回应后,尾巴的动作变得更激烈,一部分城垛都被撞飞了。
──你也快点开始行动!
她以念力下令后,彩虹暴王吓得跳了起来,开始拖著笨重脚步在城墙上走动。
亚乌菈他们首先前往魔法师工会。他们预料那里会有著够多的卫兵保护大量魔法道具,很可能是王都中抵抗最激烈的地点。
敌人的战力不成问题,但如果要回收那里的所有魔法道具,可能会相当费时。说不定还得请人来帮忙。
亚乌菈一边做如此想,一边横越屋顶往王都直线前进。
王都尽管广大,但以亚乌菈的全速来说没什么了不起。
跳下城墙后没过多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没有魔兽跟不上亚乌菈的速度。不,只有强欲青蛙的移动速度较慢,被石王翼蜥带著走。
魔法师工会本部的长围墙之内有三座五楼高的塔,以及多座细长的双层建筑,格子大门紧闭著,大门左右有两层楼的值勤站。
外面似乎没人在,但建物内部可以零星看见几人。他们是在戒备外面的状况。
亚乌菈跳进工会用地,打开手上的地图,跟建物外观做比较。
「嗯~那个在那边,所以应该是这边吧?」
他们按照王国内线们提供的情报,完成了粗略的工会内部简图,也知道魔法道具收藏在哪里。
只是,预测的可能地点不只一个,因此不能确定何种魔法道具放在哪里。那些人似乎没厉害到能掳走高阶魔法吟唱者问出情报。因此,这事必须由亚乌菈来做。
虽然很麻烦,但考虑到魔法师工会的用地面积,恐怕还是那类方法比人海战术来得更有效。
「那么,我们走吧。」
亚乌菈往正面大门走去的同时,好几个人类从值勤站现身。五男一女,带头的是个老人。
一瞬间,亚乌菈心想:「哦!」
因为假如这人在魔法师工会地位崇高,就可省去麻烦了。然而亚乌菈仔细观察老人的模样后大失所望。
老人看来似乎属于战士系。
他穿著下半身黑、上半身浅葱色的道馆服,腰插双刀,身披胸甲。
头发完全变白,没有一根黑发。虽然手臂等处正如老人般细瘦,但没有一处肌肉松弛。尽管细瘦,却似乎硬如钢铁。
宛若猛禽的锐利目光定睛注视亚乌菈。
威风凛凛的站姿让人感觉出对自己武艺的十足自信。
「姑且让老夫确认一下吧,小子。你是魔导王的手下吗?」
亚乌菈环顾老人背后的那些人类。他们穿著打扮与老人相同,但没人持刀。那么这个老人应该是道馆馆主,他们则是门徒了。
她不太明白魔法师工会与道馆有什么关联,但必定是有些联系才会来镇守。
老人可能比随便一个魔法吟唱者知道更多的情报,但真正重要的情报可能不在他手里。
「──为什么不回答?别以为你是小孩,老夫就会手下留情喔。」
他敢对率领了这么多魔兽的亚乌菈摆出这种态度,想必是因为亚乌菈他们没有一人表现出半点敌意、战意或杀意。也只能说不幸对方偏偏有那勇气、觉悟甚至是自信。
「嗯~我说啊,只要你愿意带路,我可以不杀你喔。啊,也不会让这些孩子袭击你。」
亚乌菈说到做到。况且反正最后都会被马雷杀掉。
「口气真不小啊,小子。但是,老夫不能让你过去。能够让恶魔涌现的危险道具,不能落入你们的手中。」
亚乌菈露出微笑。
能够知道那个东西在这里就很不错了。得带回去给迪米乌哥斯才行。
「啊~这样啊。那你给我的答覆是?」
「老夫拒绝。别看我威──」
老人咚唰一声倒地了。
因为亚乌菈冷不防地射了一箭。
挨了这神速一箭,老人的脑袋像石榴一样爆开,血肉脑浆四处飞溅。
「我没时间跟你们讲太久喔~好,那么,下一个人……大家都差不多吗?那可能还是得进去抓个官很大的魔法吟唱者比较有用?」
并立于老人背后的人类全都表情呆愣地僵在原地。亚乌菈懒得等他们回神,对魔兽们做出指示:
「把他们全部杀掉。」
亚乌菈边说边往大门走去,魔兽们快如疾风地跑过她身边袭击其余人类。其后只剩下遍地血肉残骸。
●
马雷一个人坐在王城第二高的塔上俯视王都。
在来到这座城市的三天前,他在战场上杀了相当多的人。但那时候几乎都是男人,没有女人与小孩的身影。所以在这城里的都是那些弱者。
马雷的神情有些悲伤地扭曲。
他在脑中拚命重做已做过好几次的计算。
──怎么算都不行。
「怎么办……」
他很想找个在场的人商量,但此时这里没有其他人。不,半藏应该在,但不会出现在马雷面前,况且问他们这种问题也没用。
(呃,该怎么做……才能有效率地破坏这么大的城市,把所有人杀光光呢……)
马雷来到王都之前,已经跟主人一起摧毁好几座城市,累积了经验。正因为如此,他学到了一点。那就是破坏城市──以及歼灭居民是多么深奥而困难的工程。
多次使用魔法可以完全破坏建筑物,将城市化作断垣残壁。但是要把居民彻底杀光却很困难。
比方说使用引发地震的魔法好了。这种魔法在破坏地表构造物以及地下设施的适性上出类拔萃,室内的许多人会被倒塌的建物压死。
用这类魔法等方式引发地震时,不会对有效范围外造成任何影响,因此不用担心躲在其他区域民房里的民众会发现。只是民宅崩毁的声响,以及居民们发出的惨叫则另当别论。
一旦听见那些声音,躲在屋里的人们也会出来一探究竟,或是从窗户眺望。
害怕地摀起眼耳的人类最棒了。因为那些以为只要在家里裹著棉被,灾厄就会过去的人只要用下一招魔法压死就好,非常轻松。
问题是直觉发现再来就轮到自己被压死,或是比较勇敢的一部分人类。而更大的问题是陷入混乱或自暴自弃的弱者。他们这种人会往出乎预料的方向逃跑。
而这种气氛往往会传染给别人。
看到一些人逃走,屋里的居民也会拋家逃命。
如果逃向还没破坏的建造物林立区域的话还好。但是陷入恐慌状态的人,有时会发疯选择崩毁区域作为逃跑路线。甚至还有一些人类会试著把居民从倒塌建物中救出来,增加处理的难度。
(希望他们不要逃跑……)
如果他们逃跑,为了杀掉那些人,就得再使用一次效果范围较广的魔法,费两次工夫。
有时间的时候那样也可以。但像是与主人同行的时候绝不能那样做。
他不能占用主人的宝贵时间,而且承认自己不能一次打扫乾净也很丢脸。
再说使用地震等方式,无法确保居民已经死亡,意外地常常有人存活。虽然可以再补上火灾杀死屋里的人,但火灾即使在远处依然显目,而且可能是刺激到原始的恐惧感,会让更多人逃走。
这正是顾此失彼。
(我得再多多练习,变得更厉害!)
泡泡茶壶赋予了马雷能够打倒大量敌人的能力。马雷原本还引以为豪,认为论波及广范围的能力,楼层守护者当中无人能与自己比拟。
所以他如果不能巧妙摧毁城市并歼灭居民,那可是会危害到他的存在意义。
假如泡泡茶壶看到马雷这样,说不定会生气。
「呜,呜呜…………」
马雷不小心想像泡泡茶壶责骂自己的模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趁眼泪还没滚落前擦掉。
「我得加油……安兹大人也说过。」
马雷对安兹怀抱著强烈的感谢与敬意。
假如安兹没有让马雷多练习摧毁城市,没有让他累积那么多次经验的话,他不会有这么大的成长。
回想起来,马雷初次参与作战,摧毁小村镇的时候真是糟透了。
那次结果等于让泡泡茶壶脸上无光。
马雷正受到打击时,安兹对他说的温柔话语让他高兴得差点哭出来。
安兹说既然知道缺乏经验,那么之后只要努力练习,让自己有所进步就好。
这话如果同样让守护者来说,或许不会让马雷如此感动。但说这话的人,与泡泡茶壶同为无上至尊。
马雷下定了决心。
他要毁灭更多更多的村镇或城市,歼灭更多更多的居民,变成泡泡茶壶想要的自己。
「好!」
虽然是可爱小孩的嗓音,但就跟刚才一样,看平时的马雷难以想像他会发出这般鼓足干劲的声音。假如其他守护者看到,也许会因为得知马雷有这样的一面而瞠目结舌。
「上吧~!」
马雷在身体前面紧握双手。
总之他要好好活用至今学到的事物──
「毁灭王都,杀光所有居民~一二三,加油加油加油~」
马雷奋力举起了握紧的拳头。
附带一提,在后面躲著偷看的半藏们,也一起握紧拳头高举向天。
●
克莱姆在走廊上,隔著略厚的玻璃眺望外头景色。
拉娜说去见国王之前,要先化好妆以免魔导国大军进来时丢人现眼,把他赶到了走廊上。由于她说有可能也会换件礼服,克莱姆猜想或许会花点时间。
视线回到走廊上,可以感受到一种彷佛空无一人的寂静气氛。
王宫中最后仅剩的骑士们离开了原本的岗位,到已经封锁的王宫入口集合以迎击魔导国军。
也许有人会笑说是无谓的抵抗。不同于葛杰夫·史托罗诺夫指挥过的战士团,他们大多数人的本领比一般士兵好不到哪去,与魔导国的怪物们交战只会一触即溃。即使如此,他们身为获王室赐与骑士爵位之人,仍然为了必须效忠的存在而去做最后一次的报国尽忠。取笑他们的人才叫可悲。
老实讲,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克莱姆除了一小部分骑士之外,对他们没什么好感。所以他原本以为那些人一定会逃之夭夭。如今克莱姆不禁嘲笑起自己的见识狭窄。
看来他们只是因为真心忠君爱国,才会无法忍受流浪儿出现在侍奉的王室成员身边。也就是说克莱姆误判了他们的忠肝义胆。
克莱姆将视线移向王宫入口的方向。
他想,或许自己也该跟那些骑士并肩作战。不过,他即刻否定了这种想法。
那时拯救克莱姆的不是王室,是名为拉娜的个人。
假如拉娜叫他去,他会立刻动身。但如果不是,那么侍奉拉娜左右并且比拉娜至少早一秒捐躯,才是自己的职责与一切。
这个灵魂、这条性命,自从获救的那个瞬间起就属于拉娜了。
无人的安静空间,让种种事情萦绕在克莱姆的心头。
自己至今的事、拉娜的事、原本可能存在的未来。然后是──
克莱姆看看自己的身旁。当然,没有人在。原本与自己同在的布莱恩·安格劳斯已经离开王宫了。
布莱恩究竟到哪里去了?
假如魔导国大军已经闯入王城,也许他已经丧命了。
克莱姆的内心发出悲呼。
布莱恩教导过克莱姆很多事,指引过他。
如同师长,如同朋友,如同兄长。
布莱恩对克莱姆而言,比葛杰夫更亲近。而对于只有拉娜的克莱姆而言,布莱恩是他第二亲近的人物。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克莱姆的喃喃自语,溶入无人走廊的空间中慢慢消失。
真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原本以为和平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明天也是,后天也是。谁知如今──就在这时,房门被粗鲁地推开,发出好大的磅当一声。
平常无法想像的噪音让克莱姆急忙看向房门,发现拉娜就站在那里。她没换礼服,也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化妆,好像只上了一点胭脂。
明明花了些时间,整个模样却跟平时的拉娜相差无几。
她手上握著收入剑鞘的剃刀之刃。
发生什么事了?克莱姆正想关心,但拉娜抢在他前面简短地说了:
「克莱姆,我们快走吧。」
「是!」
拉娜只这样说完,就用小跑步开始在走廊上奔跑。
克莱姆加快脚步跟在她身边,向她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拉娜只用视线瞄了克莱姆一眼,眼睛随即转回前方。
「是,我想起还有一件事得做,是对魔导国的小小报复。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往父王跟前。先去父王的房间吧!」
「是!」
途中克莱姆向拉娜接过剃刀之刃,按照指示前往国王的个人房间。
理所当然地,这里也没有骑士的身影。
拉娜就这样完全没放慢速度,磅的一声用力开门。
只见兰布沙三世在房间里吓了一跳。
「拉娜,你这是……」
与其说是自己的女儿不曾如此,不如说可能从来没有人发出这种巨响进来房间,兰布沙三世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随后克莱姆察觉国王的视线从拉娜转向自己,于是带著谢罪之意深深鞠躬。
「啊,父王您在这里呀!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了!」
拉娜立刻对国王说道。
明明是一路小跑步过来,她却脸不红气不喘。当然克莱姆也是,问题在于感觉应该没跑过几次步的拉娜竟然也能办到。不过毕竟跑得没有很快,克莱姆告诉自己不用想太多。
「怎么了,拉娜?应该说你怎么这样开门?」
「我认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拉娜比平时急躁的语气让兰布沙三世面露苦笑。
「……哎,也是。那么拉娜,你是怎么了?你说有要事是吧?」
「是!是这样的──」这时拉娜惹人怜爱地偏了偏头。「父王您怎么会在这里呢?」
「你知道我是被那孩子关在这里的吗?」
「是,您是说哥哥吧。」
「对,就是赛纳克那不肖子。竟然两个都比我这做父亲的先走,真是……」
兰布沙三世脸上浮现伤悲的表情。谁都知道七天前自王都出发的军队没有一人归来。虽然无人能想像发生了什么事,但谁都想像得到回不来的理由。
「……于是昨天我获得释放,心想在魔导王过来之前必须把各种事情安排妥当,现在正在一个人做准备。骑士们说过愿意帮我的忙,但我要他们离开这里,现在不知道逃到多远的地方了……」
骑士们为了做最后的抵抗而正在王宫大门前集合,但克莱姆不会说出来。拉娜也一样。
「您说的准备是指那些吧。」
「嗯,正是。」
两人视线的前方放著王冠等宝物,以及好几本书之类的物品。
「……那么拉娜,你为何还留在这里?那孩子……没有试著帮助你逃跑吗?」
「这──父王不也是吗?」
「我不会逃走的。那孩子还只是王子,该负责任的是我。但那孩子却……唔?那把剑是……」
兰布沙三世注意到挂在克莱姆腰际的剑,眼睛往克莱姆的后方望去,然后视线随即转回来看著拉娜。
「你雇用的……那个据称可与葛杰夫匹敌的战士怎么了?」
「布莱恩先生为了打倒魔导王陛下,已经离开这里了。」
「……我不认为有人能打倒那个魔导王,不过既然如此,他岂不是更不该把那剑留下?若是有那把剑的话,或许还……」
「我想就算带上也是办不到的,因为就连战士长大人也没能战胜那个对手。况且事已至此,就算打倒了魔导王陛下恐怕也于事无补吧。」
「是吗……也是,你说得对。必须击退魔导国的大军才有意义。」
兰布沙三世视线轻瞄窗外一眼,然后继续说:
「……你刚才问我为何留在这里对吧。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认为必须将王室历史等等托付给征服者。身为末代君王,我不能丢脸。」
兰布沙三世笑得像是心力交瘁。不,事实就是如此。
「──克莱姆,这是敕令,我命你带著拉娜逃走。事到如今恐怕很困难,但在这王宫内有著通往王都外的秘道。只要配合魔导国大军闯入王宫的时机沿著秘道而行,想必能与他们错身而过,安全脱身。」
「──你不用这么做,克莱姆。」
至今国王与拉娜的命令从来不曾矛盾。但这次不同了。
克莱姆稍微想了想,然后一动也不动。只是使尽力气握紧拳头。
他的确不愿看著拉娜送命。但比起这个,听从拉娜的命令更重要。更何况如果要听从国王的命令,当初就可以请伊维尔哀带他们一起走了。
「──克莱姆。」
「──克莱姆。」
发现克莱姆没有动作,两人同时呼唤他的名字。但其中含藏的感情却正好相反。
「父王,克莱姆是我的人,纵然是父王的命令也不能听从。」
「你说得对……看来是这样……但是,如果是真心护主的话,我是认为你应该带著我这女儿逃走……克莱姆,就算是为了延续凡瑟芙的血脉,只要你能带著我这女儿逃走,我就将她赐给你作为奖赏吧。」
克莱姆睁大眼睛。
太过诱人的提议,让他一瞬间心旌摇惑。如果说他没作过那种美梦,那就是骗人的。他甚至曾想著拉娜自慰过。
然而自己已经决定挺身保护拉娜而死。
「这真是属下受不起的……优厚过度的奖赏……但请让属下拒绝……」
克莱姆几乎是呕血般地说。
他偷瞄拉娜一眼,只见她脸上浮现奇妙难解的笑容。想必是在称赞他忠心赤胆吧。
「……那么换我说我急著赶来的理由了……父王,请将王冠交予我。」
「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不该让我们王室的──包括王冠在内的名贵财宝落入魔导王陛下手里。」
「……他是毁灭我国的人。既然如此,具有历史意义的王冠等宝物自该双手奉上。再说只要这些王冠等物品还在,王室的历史也就永久不灭。我是抱持著这种想法,才会把东西从宝物库搬来这里。」
「我认为应该把这些物品藏在王都之中。然后,我会这样对魔导王说:『我已经把显示王权的物品全数藏在城市里了。你如果摧毁王都,这些东西你就永远拿不到手。』」
「……原来如此,这的确……或许是个良策。为了得到王冠,他在破坏王都时也许下手会轻一些……我的性命是保不住了,但还是该做点什么尽量拯救百姓。」
兰布沙三世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王冠。
「父王,不是您这顶,是那边那顶。我认为继承王位之际使用的王冠才真正该藏。」
「噢,对,你说得对。」
「还有父王您拿来的权杖、加冕仪式使用的宝石、国玺等代表王位或国家的物品,能否全数交给女儿保管?手上的筹码是越多越好。」
「……唔嗯,当然了,无妨。」
「那么克莱姆,可以请你去把这些东西藏好吗?」
「这是当然,拉娜大人。不过,该藏在哪里才好呢?」
「嗯,这方面我已经跟哥哥一起想好了。」
「什么!你跟赛纳克?」
「是的,父王。其实是哥哥给了我这个点子,而且还帮我做好了隐藏宝物的准备。只是哥哥也许是听了雷文侯爵的建议,这点让我稍感不安就是了……」
「这样啊,那孩子连这都……」兰布沙三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后,看起来眼里似乎闪著泪光。
「那么克莱姆,还记得过去在亚达巴沃的袭击下有个仓库区遭到洗劫吧?那里正好有间适合的仓库。」
拉娜向克莱姆仔细说明,但路线有些复杂,他有点没自信。可能是察觉出克莱姆的担心了,拉娜向兰布沙三世说一声,用桌上的纸画了简单的地图给他。虽然是简图,但有了这个应该就不用担心迷路。
「说是这里有个地下密室。请你把这些宝物藏到那里。」
「是!遵命!」
「这件事办好后──」
克莱姆看著拉娜的脸,心里祈求她别说什么「你就别回来了」。他无论如何都希望能获准随侍拉娜左右,直到最后一刻。可能是这份心意传达到了,拉娜犹豫半晌后,告诉他: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喔。」
虽不清楚魔导国的大军已经进犯到何处,但极有可能已经入侵并正在蹂躏王都,因此离开王宫之后将会一路险象环生。但克莱姆自然不可能有所迟疑。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他绝不辱使命。
「是!」
「真的要平安归来喔。不能战斗,要逃走喔。」
看来拉娜即使能理解克莱姆的觉悟,很遗憾地并不是连他的实力都寄予信赖。她再三叮咛。
「是!」
克莱姆用力点头,这次拉娜似乎终于放心了。
「──好的。那么,父王,我想如今要离开宫殿已是件难事……能否把那条路告诉克莱姆呢?」
「你是要我告诉他从王宫离开王都的秘道,是吧?」
「是的。」
「知道了,我就告诉他吧。」
听了国王的说明,克莱姆由衷吃了一惊。因为那条走道他走过好几次,从来没发现那种地方有秘道。
「克莱姆,晚点回来也没关系,可以请你小心谨慎地前往,以免这些宝物被抢走吗?」
「当然了,拉娜大人!属下愿以生命保护它们!」
「然后事情办好之后,就算有什么担心或在意的地方,也请你直接赶回来。毕竟现在这个状况,魔导王大军任何时候都可能进来。」
拉娜用不同讲法反覆叮嘱同一件事,想必是因为她真的很担心。所以克莱姆为了尽量减缓她的担忧,也带著热忱回答:
「当然!属下会火速赶回来。」
「──好的,那就拜托你喽。」
拉娜对克莱姆露出一如往昔的笑容。克莱姆正要离开房间时,看到兰布沙三世把某种像是药瓶的东西交给拉娜。
他大致可以想像到那是什么。
克莱姆低头致意,离开房间后前往国王告诉他的秘道位置。
然后他沿秘道进入了王都。
照理来想不可能,但四下阒寂无声到彷佛王都之中已无任何一个居民。
在这当中,远方传来某种巨大野兽般的咆哮,但从他这里完全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事。况且王都幅员广大,除非爬上围绕王城与王都的城墙,否则恐怕难以掌握周围的状况。
只是,现在克莱姆不该去理会这事。他全速奔向指定的仓库。
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就抵达了目的地的仓库。克莱姆已经尽量赶路,但毕竟有段距离,而且他一路也有戒备,因此花了相当长的时间。
仓库没想像中来得大,克莱姆靠近门扉才发现门是开的。
他把准备好的手铃收回包包,悄悄溜进室内。
仓库空荡荡的,没有储藏任何货物。
满是尘埃的脏空气迎接克莱姆的到来。仓库内没有灯光,百叶窗紧闭让室内很阴暗,但幸好还有自窗缝泄漏的阳光,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克莱姆暂且在门口附近屏气凝神,细听室外的声音。
确定没有声音接近仓库后,他按照指示靠近门口对面的墙壁。
那里摆放著好几个空架子,他用力推一下右边数来的第三个架子。
起初架子动也不动,但他不放松力道慢慢持续用力后,伴随著硬物切换的触感,架子忽然失去阻力,然后像门一样缓缓向前开启。
里面完全一片漆黑。因为这是一间连采光窗都没有的小房间。
克莱姆戴上头盔。
紧接著魔法的力量让他得以环顾室内。空荡荡的房间地板上有个把手,握住把手拉起来就看到了通往地下的螺旋阶梯。
沿著螺旋阶梯稍微往下走,就来到一处放了架子的小房间。
这个小房间也跟楼上一样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放,而且累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克莱姆把自己保管的王家宝物一一放在室内。
这样任务就结束了。
克莱姆回到地上,走出仓库。
接下来必须全速跑回去。
克莱姆看向即将前往的王城,「咦?」不禁低呼一声。
王城变成了白色。王城有厚重城墙保护,但城墙染成了白色。而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若是局外人也许会说是美景,但对于在那里生活的人而言却是超乎想像的异常状况──
「啊!好……好险,没有压扁……那个……待在那边会很危险喔。」
他听见小孩子的声音。
一看,有个女孩从附近仓库的屋顶俯视他。女孩手持黑色法杖,肌肤黝黑──似乎是称作黑暗精灵的种族。
「你是……?」
「……咦,啊,那个,我是说,我打算先从这附近破坏起……所以,那个……你会受波及的,还是赶快离开比较好喔。」
听了这么多,谁都猜得出她是谁。
这个小女孩必然是魔导国的手下。
克莱姆本想拔剑,但还是作罢。
虽然看起来不强,但她不可能落单,况且都能入侵到这里了,把她当成普通小女孩会很危险。
克莱姆如果跟她打起来也许能赢,但若是吵闹声吸引魔导国的不死者们聚集过来,他就回不了拉娜身边了。自己的使命终究并非打倒敌人,而是陪在拉娜的身边。
更何况,拉娜不是那样百般交代过吗?
克莱姆一瞬间险些望向自己走出的仓库,但硬是忍住。既然不能灭口,就必须避免做出启人疑窦的举动。
克莱姆转身背对小女孩,飞奔出去。他的确怕后方会有攻击飞来,但他心里更惦记著的,是必须尽快回到王宫里拉娜的身边。
克莱姆飞奔而出,弯过第一个转角时,附近开始传来民房倒塌的声响。他压抑住想确认情况的心情。
戒备的追击没有出现,克莱姆平安抵达了秘道近处。克莱姆转头看看有没有人跟踪,看见的却是冲天黑烟。
「……王都在燃烧?」
建物挡住了视线因此不能确定,但各处似乎都在冒出滚滚黑烟,数量不只一两道。
也许刚才那小女孩并非先锋部队,已经有相当多的魔导国军闯入城里,正在烧杀掳掠也说不定。
只是若是如此,为何没听见惨叫之类的声音──
克莱姆将自己的疑问摆到一边。
现在没时间去想那种问题。他只需要回到拉娜身边,报告自己已经完成任务即可。然后陪侍于拉娜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克莱姆跑过秘道,回到王宫。
王宫内也很安静,让他无法理解。
方才王城看起来像是结冰了,必定是出于魔导国的某种攻击。既然如此,虽然人数极少,但剩下的骑士们应该正在抵御外敌才对。
虽说这里离骑士们拉起防线的位置很远,但总该听到一点剑戟声才对。然而──
(总觉得好像比刚才更安静。)
安静到比刚才更令人不舒服。岂止王宫,有种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冷寂。
克莱姆一边稍微故意弄出声响一边奔跑,回到了国王的房间。开门时或许应该遵守礼节,但克莱姆无视于礼数猛地把门打开。
没人。
他环顾室内,但看不到拉娜与兰布沙三世的身影。
国王的个人房间与隔壁房间相连。克莱姆心想两人或许在那里,正要横越室内时,发现桌上放了一张纸。
跟拉娜刚才画地图时用的是同一种纸。
他拿起来看。
纸上用熟悉的拉娜笔迹,潦草写著两人要前往王座厅。
霎时间,克莱姆冲出房间。
克莱姆来到王座厅附近,停下脚步。因为他在王座厅大门的左右两边看到几个人影。他至今在王宫内不曾见到过这几人。
是一群蓝白色的──色彩完全异于人类的女子。
她们必定是魔导国的手下,但即使看到克莱姆跑来也没显示出敌意。不,那是一种兴趣缺缺的态度。
该拔剑,还是不拔?
克莱姆正犹豫不决时,一名女子开口了:
「进去吧,这座宫殿的最后一个人类。」
只拋下这句话,女子就兴致索然地闭起嘴巴。
话中的不祥意涵让克莱姆全身寒毛直竖。
克莱姆跑过女子之间,冲进王座厅。
下个瞬间,眼前看到的资讯量多到令他头脑险些爆炸。
坐于王座的并非兰布沙三世,而是令人感受到压倒性死亡的骷髅怪物──魔导王安兹·乌尔·恭。在他左右两边站著长了尾巴的男人、魔导国宰相雅儿贝德,以及冰块塑像般的昆虫怪物。
兰布沙三世伏地倒卧在不远处,动也不动。他的衣服染成了暗红色,而衣服被鲜血浸湿的拉娜瘫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剃刀之刃掉在附近地上。
剑的刀身沾有血迹,这必定就是用来斩杀兰布沙三世的武器了。
「公主!」
「克莱姆……」
非人怪物们彷佛无声无息地笑了。想必是嘲笑吧。
克莱姆挡在拉娜面前,举剑迎战。两人恐怕都会死在这里。即使如此,保护拉娜到最后一刻才是克莱姆的忠义。
「在安兹大人面前休得傲慢。『叩头跪拜吧』。」
克莱姆即刻叩头跪拜。根本做不了抵抗,更正确来说是一回神时已经变成了这种姿势。同时他也感觉到背后有人做出了同一种姿势。
是拉娜。
拉裘丝受到精神控制的模样重回脑海,所有事情在克莱姆心中连接起来。
「你们──你们就是用这种法术操纵了拉娜大人对吧!」
在王座厅发生的惨剧──拉娜受到操纵被迫杀害自己父亲的模样浮现眼前。即使把油然而生的怒火全化作力量,身体仍然动也不动。简直好像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似的。
「噢,我现在想起来了。这么说来,我在与葛杰夫·史托罗诺夫单挑时见过此人。解除咒言吧。」
「是!『恢复自由吧』。」
束缚得到解除,克莱姆一个侧跳抓住掉在地板上的剃刀之刃,顺势迅速站了起来。然后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将剑举至正眼位置,与魔导王对峙。
当然,这样做恐怕毫无意义。对方连厉害如战士长,都能在一眨眼间将之杀害。但自己身为拉娜的盾,岂可不挺身迎敌?
魔导王站起来离开王座,然后慢慢走向克莱姆。
「你应当感谢我,身为王者的我就与你单挑吧。这样好了……如果我赢了,那把剑就归我。」
魔导王慢慢走来,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戒心。
怒火支配克莱姆的全身上下。
全都是这家伙不好。
若不是这家伙出现,和平的日子也不会结束,不会有任何人死──
「──公主殿下也不用伤心了!」
魔导王看起来似乎嗤笑了一下。
挥剑砍去或许伤不了对手分毫。他想起战士长连自己受到何种攻击都不知道就丧命了的状况。
既然如此,什么才是最好的做法?
他握紧剃刀之刃──
魔导王往克莱姆踏出一步的瞬间,他将剃刀之刃全力掷向了对手。
即使是魔导王似乎也没料到会来这招。
魔导王手一挥把剑打落,但大幅失去平衡。
克莱姆缩短双方距离,握紧拳头殴打过去。
拳头击中了魔导王的脸孔。
「克莱姆!」
他听见了拉娜呼唤自己的惨叫般声音。
骷髅系魔物的弱点是殴打攻击,这是定论。然而克莱姆揍人的拳头却感到一阵剧痛。
至于魔导王,则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如果这是个故事──」
魔导王以惊人速度伸出手来,抓住了克莱姆铠甲的胸膛部位。他想逃开,但连挥开那只手都办不到。
「──激愤之情想必能唤醒沉睡的力量,化作击败我的契机吧。」
魔导王把克莱姆举起来。他拚命抵抗,但似乎造成不了任何效果。简直像被一堵厚墙保护著似的。
「但是──这是现实情形,绝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魔导王霍地一扔,克莱姆的身体在经过异常漫长的体感滞空时间后,摔在地板上。背部受到的撞击让体内空气从嘴巴向外散逸。
克莱姆急忙站起来,看著魔导王。他站在扔出克莱姆的位置,一步也没有挪动。那种丝毫没考虑过追击的姿态,充满了只有压倒性强者才有的从容。
「你将死在这里……你不配让我留你一命,因为你没有特别的才华或能力。不过,你无须悲叹。」
魔导王像是看著克莱姆,其实没有。克莱姆感觉他的眼瞳似乎望向远方某处。
「世界是不公平的。从出生以来,一切就开始不公平。有人天赋异禀,有人只是凡胎俗骨。出生的环境也是,有富裕的家庭与穷困的家庭。岂止如此,双亲或兄弟的个性也很重要。福星高照的人能够一辈子衣食无缺,命乖运拙的人则将一辈子不幸。但我重复一遍,你无须为了这种不公平而悲叹。这是因为──只有死亡对所有人一律平等。换言之──就是我。只有身为死亡支配者的我赐予的慈悲,是这不公平的世界上唯一绝对的公平。」
克莱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大概是叫他放心去死吧。
他受到震慑。
魔导王宣称自己是生者无从抵抗的死亡化身,那份自负几乎吞没了克莱姆。
层次不同。
当然,既是一国之君又能以魔法轻易毁灭一个军队的魔导王,与不过是个平庸无才战士的克莱姆自然有著极大差距。但是,不只是这点程度的差异。
如同蚂蚁仰望天空,是那种比较的领域截然不同的差异。
即使如此──克莱姆早就知道不可能得胜。况且他早已决意倾尽全力成为拉娜的盾,直到最后的最后一刻。
少许的勇气油然而生。
险些屈服的内心点起火光。
没错。
一切都是为了拉娜。
为了在那个雨天,拯救了自己的女性。
为了让自己重生为人的她──
「……原来如此,就是这双眼睛啊。」
魔导王说了句难解的话。
可能是察觉到克莱姆还有战意,魔导王毫无防备地转过身去,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剃刀之刃,然后将它丢给了克莱姆。
「捡起来吧。」
魔导王伸出手后,手里握著一把黑剑。从剑身的长度来看,大概跟长剑相等。
克莱姆不敢大意,一边瞪著魔导王一边捡起剃刀之刃。虽然会露出破绽,但也是无可奈何,因为他想起了葛杰夫的那场打斗。更正确来说是在开打之前,魔导王亲口说过除非是灌注了强大魔法的武器,否则无法伤到他分毫。而他又说这把剑有办法杀得了他。
这件铠甲──凭著拉娜赐予他的这件灌注了多种魔法的铠甲,无法突破魔导王的防御;这件令人有点伤心的事实刚才已经获得证明。
「克莱姆……」
拉娜靠近过来担心地注视著克莱姆;他微笑一下后小声对她说:
「公主,属下来争取时间。如果……届时还请您动作快。」
大概是听懂意思了,拉娜点了个头。
克莱姆移动到与拉娜有点距离的位置,举起了剃刀之刃。
「遗言都交代好了吗?」
「我问你。你杀了我之后,就换公主了吗?」
魔导王陷入沉默。
克莱姆觉得奇怪。这应该不是什么回答不来的问题。但当他听见魔导王轻轻发出的呵呵笑声时,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怎么做才能让你更痛苦?……最好的办法想必是不回答你吧。」
「魔导王!」
克莱姆举起剃刀之刃砍去,魔导王用剑轻易接下。克莱姆一再重复攻击,但魔导王只是站在原地,丝毫不受影响。
魔导王看起来无意攻击克莱姆,是因为在逗他玩。就像一个大人陪小孩子打闹。
不过,这样正合克莱姆的意。
他高举剃刀之刃过头,决意将全副心力赌在这一击之上。
如同从刚才到现在重复上演的攻防,魔导王做出要用漆黑之剑接住的动作。
趁现在。
一切就赌这一击了。
克莱姆发动武技。不只如此,还有那枚戒指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克莱姆的战斗能力一口气提升了。
那么──此时魔导王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克莱姆至今的动作,这一击将成为最大的突袭。
克莱姆假装要灌注浑身力气挥剑当头劈下,却放松力道,在剑刃被轻易接住的瞬间将其全力拉回,一口气对准魔导王腹部的深红宝珠捅去。
之前克莱姆就想过。
也许这个正是魔导王的弱点。
纵然不是,只要能打碎它,或许也能报一箭之仇。
「──唔!」
「──原来如此,不错的攻击。」
全力捅去的一击,被魔导王一手抓住了。
一股灼热感窜过克莱姆的肩膀。以该处为中心,湿淋淋的感觉逐渐扩大。下个瞬间,滚烫变成了剧痛。
克莱姆抽身跳开,知道自己被砍伤了肩膀。
就连拉娜赐给自己的这件铠甲,魔导王的剑都能轻易割开。但那剑似乎不具有武器破坏系的效果,因此铠甲并非遭到破坏。
手臂还能动。但问题在于刚才那种攻击已经不可能奏效。
如今想对魔导王报一箭之仇已是不可能的事。
「……用剃刀之刃能否破坏世界级道具,会是一项令我非常感兴趣的实验。假如能用这把剑成功造成损伤,这把剑的价值就会大幅提升。不过──」魔导王把剑一丢,剑就在虚空中消失不见了。「──要等我杀了你再说。」
魔导王似乎要使用魔法了。
克莱姆不禁笑了一下。因为强大如魔导王,居然愿意用魔法对付自己这种小角色。
放任对手使用魔法不会有好处。
克莱姆冲上前去,伴随著「心脏掌握」这句话,他感受到自己体内某个部位产生破裂般的声响与剧痛。
「你表现得很好。」
然后──
视界──
一片──
意──
──
●
「那么先告退了,汪。」
先是有个陌生的嗓音,然后听见关门的磅一声。
这唤醒了他的意识。
照理来说应该发生过什么事,但全都从记忆中消失了。就像早上醒来时忘记作过什么梦的感觉。
肌肉及骨骼好像全都融成软泥般使不上力。连转动脖子都要费一番力气。
他努力环顾四周。
克莱姆这辈子看过最豪华的房间就是拉娜的闺房,但这里更是气派。只要看过一次应该就会难以忘怀,但他不记得在王宫内有看过这样的房间。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自己还活著?
还有──自己的主人怎么了?
身体虽然几乎无法行动,但感觉得到这房里有人在。
「啊啊……」
他想呼唤那人的名字,但无法顺利发声。不过,房里的那人似乎完全听懂了,可以感觉到那人急忙赶过来。
「克莱姆!你醒了!」
克莱姆无法出声说话。当然,他全身上下失去力气,声带也无法灵活运转。只是,原因不在这里,他是受到多种感情的巨浪所支配,才会语不成声。
眼泪夺眶而出。
没错,一切都只是场恶梦。
什么王国遭到魔导国袭击,以及拉娜被迫做好死亡觉悟,都只是场恶梦。
「啊啊,大啷……」
「对,没错。我是拉娜,克莱姆。」
一如往昔的笑容。
不,长年随侍左右的克莱姆看得出来。此时拉娜的笑容与平时有些不同。
发生了什么事?
克莱姆仅能转动眼珠子,随即在拉娜背后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是黑色的翅膀。
而且像是蝙蝠的翅膀。
那翅膀正在拍动著。
他很想把它想成假的,但实在太真实了。他无论如何都骗不了自己。
可能是理解到克莱姆的惊愕起因自什么了,拉娜的脸色变得忧郁。
「这个吗……魔导王用他的力量把我变成了这样。现在的我已不是人类──是恶魔。」
克莱姆瞪大双眼。
「拉啊啊啊……」
「真是可耻,只有我一个人苟且偷生。」
克莱姆很想说「没有那种事」但使不上力。只能发出「啊──」或「呜──」的呻吟。
泪水不断滚落。
拉娜温柔地拭去他的泪水。
啊啊。克莱姆感动得浑身发抖。纵然外形产生了些许改变,拉娜的心灵依然如昔。
「然后……你一定很讶异于自己还活著吧?在回答你之前,有件事……克莱姆……你愿意接受我的任性要求吗?我被变成了恶魔,今后将永生不死。要一个人活过悠久的时光太痛苦了……」
拉娜凑过来看他。
「克莱姆,你愿意跟我一样成为恶魔吗?」
没有时间犹豫了。克莱姆早已将自己的一切献给拉娜。
克莱姆拚命让无法动弹的身体点头。
「谢谢你……那我来回答刚才的问题喔。其实我已经答应对魔导王陛下俯首听命了。作为代价,我才能够让你复活。」
克莱姆瞪大双眼。
「请你不要受到打击。我认为这算是个不错的交易,因为这样我就不用独活了……克莱姆,你愿意跟我一样发誓服从魔导王陛下吗?」
「愿……意。」
虽然心生犹豫,但拉娜既已为了他发誓服从,自己也只能追随。不,这时岂能只有自己选择不服从?
「谢谢你,克莱姆。魔导王陛下为了探明你是否真心服从,必定会强迫你接受思想调查。届时你一定会痛苦不堪,这让我很难过……」
「翁主放、心,午下无、会难过。」
「……谢谢你……克莱姆,就先讲到这里吧。好好休息,我会照顾你的。」
拉娜甜甜一笑后,很快就离开他的身边。
「要好好休息喔。」
然后拉娜从视野中消失,从她走去的方向,只传来门扉打开又关上的声响。
克莱姆浑身放松力道。
一放松,睡魔随即再次来袭。
彷佛沉入泥沼之中,克莱姆泪流不止地失去了意识。那些眼泪来自于太过复杂的感情,连克莱姆自己也无法解释是为何流泪。
走出卧室,拉娜走过了两个房间,看到房间里坐在沙发上的人,急忙单膝下跪。
「恭迎雅儿贝德大人。」拉娜深深低头行礼。「小女子未能立刻前来致谢,还请大人恕罪。万分感谢魔导王陛下不吝相助,提供了毒药以及王座厅上演的一场戏。」
「呵呵,别在意,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是为了招纳贤才,我们是不会嫌麻烦的。」
「谢雅儿贝德大人。」
听到雅儿贝德在「如果」的部分稍稍加重语气,拉娜不禁微微发抖。她的这种感情波动恐怕也被对方看穿了,但雅儿贝德什么也没说。拉娜只感觉到她的视线对准了自己的后脑杓。
「…………呵呵,不用这么紧张没关系的。这次王国的事情,让我与迪米乌哥斯都充分了解了你的实力。」
自从当时遇见名为迪米乌哥斯的恶魔以来直到王国灭亡,有九成事情都是拉娜的提案,她自认为将事情主导得十分顺利。唯一只有在计画方向转为屠杀王国几乎所有人民时,她忧心地以为自己被当成了弃子,除此之外都只在误差范围内。
「你就在我们纳萨力克──我的麾下尽力发挥你那优秀的才干吧。」
「这是自然,雅儿贝德大人。」
「安兹大人都那样对你赞赏有加了,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喔。」
雅儿贝德的语气变了,程度极其轻微,只有拉娜才能感觉出其中的些微变化。
拉娜只是沉默地继续维持人臣礼节。她判断在这种场合下,这是最聪明的做法。
「为了褒奖你今后长达数千年的付出,就先给你应有的奖赏吧。」
她听见某种硬物轻轻放在桌上的声响。
「之前给过你堕落种子,这是说好的另一个。还有牲礼也准备好了,等他体力一恢复就来进行吧。虽然用魔法治疗会快很多,但就照你的希望不这么做了。」
「谢雅儿贝德大人。也请大人代小女子向魔导王陛下转达谢意。」
「拉娜,容我重复一遍……你可别让我失望喔。我给你这东西并不是认为他有作为人质的价值,是因为相信你会尽心尽力,懂吗?」
听到她柔和到甚至给人亲近感的嗓音,拉娜深深低头。
「……是,雅儿贝德大人。小女子会尽心尽力……不,是鞠躬尽瘁以回应您的厚爱。」
留下一丝笑声后,自己的直属上司就起身离开了。
其间拉娜一直低著头,直到听见关门声才终于抬头,然后大叹一口气,其中混杂了些许恐惧。
总算通过最后一关了。
对方是恶魔。到了这个阶段,拉娜始终没有听到「我是为了让你希望落空才给你甜头」之类的话,才终于放了心。但是,绝不能以为自己以后可以高枕无忧。
自己在此地──绝不可能受到信赖。自己不过是因为有高度利用价值,才能获得这么大的恩情。所以拉娜必须在此地尽力付出,证明自己有著比接受的恩情更大的价值,否则下场不堪设想。
这里正可说是怪物巢穴,那些人也很清楚她这种小角色不管做什么都没用。但光是这样还不够。
为此,拉娜也得替自己制造弱点,而且越多越好。她必须将自己项圈上的绳子交给对方,以清晰可见的形式证明「我是狗,你们各位是主人」此一无可颠覆的上下关系。否则就连暂时性的信赖都谈不上。
正因为如此,在那王座厅才会上演了一场戏。
那是为了给自己套上项圈,也就是:不让拉娜的最大弱点克莱姆──为此她还在初次遇见雅儿贝德时告诉过她,克莱姆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知道当时的真相。
同时也是为了让雅儿贝德知道克莱姆作为人质的价值有多高。话虽如此,其实拉娜在这件事上还有一个目的,但果然被看穿了。不过那件事最后往好方向发展,所以不成问题。
只是,只有一件事就连拉娜也始料未及。
没想到魔导王竟然会亲自扮演那个角色。
(真是可怕的大人……)
每当拉娜想起安兹·乌尔·恭这号人物,就会暗自心生战栗。
明明由身为宰相的雅儿贝德来演戏就够了,魔导王却亲自扮演那种丑角,必定是因为他十分欣赏拉娜的价值。换言之意思就是「一国统治者都在你无聊的闹剧舞台上当你的傀儡了,你该知道代价是什么吧?」。
而雅儿贝德对此相当不满。
她不乐意看到自己崇拜的人物去演那种闹剧。换言之对于让魔导王做出那种事的拉娜,她也没多少好感。
(如果魔导王陛下不惜费劲说服雅儿贝德大人也要演那场戏的话,事情就糟了。我只要稍微表现得无能一点,立刻就会被处分掉……)
起初拉娜原本预定只表现出某种程度的才华,实则深藏不露,但魔导王藉由亲自站上闹剧舞台的方式,使得她如果这样做将有另一种风险。
(……一切必定都在魔导王陛下的计算之中。原来上级太过优秀,有时对下属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呢……)
即使如此,拉娜仍不禁露出微微笑容。
以前她的梦想更渺小。但是认识了他们,让她得以拥有大如奇迹的梦想。
只不过出卖一个王国就能实现这个梦想,真是太幸运了。
好想舞蹈。
好想歌唱。
好想用声音表达这份心中无限涌现的喜悦。
实在实在太幸福了,几乎令她发狂。
恶魔能够永生不死。而且只要躲在这里,就比任何人都要安全。
既然如此──拉娜看看自己走出的房门。不,是望向睡在门后床上的少年。
「克莱姆,你就在此永远跟我恩爱吧。首先我们今天就互相献出自己的第一次好了。」
拉娜心醉神迷地说了。
「还是说应该更珍惜一点──今天先停留在前戏就好呢?呵呵,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犹豫过呢──啊啊,我是多么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