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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小光想成为双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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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安兹伴着马雷,往黑暗精灵的村庄走去。
马雷穿的并非平常那套女装,而是换上了安兹带来的男性服饰。这套跟他借给亚乌菈的那套一样,内部没装电脑数据水晶──未注入魔法力量──纯粹只是外装。
这个世界的物品如果未经魔化,就不会自动调整成使用者的尺寸。但这套服装是YGGDRASIL的物品,穿在马雷身上刚刚好。只是防御能力远远不及平常的装扮,发生战斗时必须格外谨慎行事。
起初安兹也想过,或许应该让他们俩换穿这套以外的服装。
因为双胞胎告诉过他,泡泡茶壶除了平常的装备品之外,还替两人准备了各种不同的道具。
然而如果问到要前往这次这种地点之际,那些道具当中有没有哪几种能用来隐藏身分或实力,很遗憾地,他只能摇头。这是因为除了平常那套装备品之外,大半都是给亚乌菈的布偶装铠甲,或是马雷的礼服铠甲等,以安兹的标准来说会被分类为搞怪装扮。所以安兹替两人准备了服装。
况且这计画是安兹想出来的。既然如此,计画所需的物品当然该由安兹来准备。
至于说到三人的外装是否因此而有着统一外观,安兹与马雷的装扮只有一点与亚乌菈有着大幅差异。
那就是两人的脸孔下半部都像戴口罩一样用布蒙着,另外还用布遮住头部到额头的部位,可以说眼睛以外全都遮了起来。
抱歉可能会让马雷觉得闷热,但只能请他陪安兹一起乔装了。
两人在村庄入口──虽然没有哪里能明确称之为入口──看到了亚乌菈的身影。她会出现并非因为看到安兹他们来了,或是碰巧过来遇到。而是安兹他们事前用「讯息(Message)」联络过她,所以她在那里等他们来。
在亚乌菈背后可以看到她的黑暗精灵信徒们。以日常生活都在树上度过的精灵族来说挺稀奇的,竟然跟亚乌菈同样待在地上。虽说离村庄很近,但他们敢站在危险的地面上大概是信任强者(亚乌菈),不然就是想跟他们崇敬的人物待在一起吧。
而在树上──架在树木之间的桥上,其他黑暗精灵正在看着安兹他们,跟身边的人说话。距离太远听不到说话内容,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拿安兹等人当话题。
「舅、舅、舅舅!马雷!」
亚乌菈有点害羞地──用大家都能听见的音量──挥手呼唤。安兹回以笑容。
安兹有点想说「不用救救舅舅没关系」,但那样可能会变成挑亚乌菈的毛病,于是赶紧把话吞回去。
「嗨,亚乌菈!你舅舅来啰!」
安兹语气开朗地回答,把背着的行囊放到脚边挥了挥手。然后轻轻拍了拍身旁怯生生的少年的背。
「好、好的。」马雷也小动作挥了挥手。他弱弱地喃喃了一句「姊姊」,但嗓门没大到能让那边听见。
不过,嗓门的大小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告知村民亚乌菈的舅舅与弟弟来了。好吧,其实不用挥手应该也看得出来双方关系亲近,但表现一下总是不吃亏。
也不能说是因为这样,然而黑暗精灵们即使紧盯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到安兹走向亚乌菈也只是默默旁观而已。
「呃,那么,舅、舅舅,我带您在村子里到处绕绕。」
看到亚乌菈面露既像为难又像紧张的僵硬笑脸,安兹报以微笑。亚乌菈一反常态的模样,使他心中涌起「太可爱了」以及「真想摸摸她的头」之类的温馨情感──然后急速恢复冷静。
「──不了。嗯……」
安兹不慎讲得有点冷淡,干咳几声之后变回刚才那种开朗的语气。
「……我得先谢谢这里的各位对亚乌菈的照顾才行。亚乌菈有借住哪间屋子吗?」
亚乌菈很快地大大点了个头。
「那你可以带马雷过去吗?我晚点再过去。」
「好的,我明……不……嗯,我知道了?」
安兹现在正在扮演亚乌菈的舅舅角色。
附带一提,关于安兹究竟是泡泡茶壶的哥哥还是弟弟?如果是弟弟,又是佩罗罗奇诺的哥哥还是弟弟?三人事前已经讨论过了。最后决定设定成泡泡茶壶与佩罗罗奇诺的弟弟。
亚乌菈必须把这个设定演得够像,好像还没摸索到适合的态度,讲话动作都慌慌张张的。因为亚乌菈是先被一个人送过来,不知道是时间不够还是心里没打定主意,总之角色似乎塑造得不太顺利。
「哈,哈,哈。好了,亚乌菈,带马雷过去吧。虽然旅途不算漫长,但还是让马雷休息一下吧。」
「好、好的!我明白了!」
也许是在自己心里做出了某种结论,亚乌菈朝气十足地喊道。多少也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安兹目送两人转身离去的背影一会儿后,视线朝向现场聚集的黑暗精灵们。
人数满多的。
还没看到长老们的身影,不过村民的大约一半可能都在这里了。其中也有几个小孩。多亏亚乌菈给这村庄带来的恩惠,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负面情感。只是有些人用品头论足般的强烈视线对着他,想看看亚乌菈的舅舅有多大本事。
就是亚乌菈的黑暗精灵信徒与他的几个跟班。
安兹觉得有点奇怪。
虽然后来把亚乌菈的弟弟带来了,但这个做舅舅的终究是把年纪还小的亚乌菈一个人先送了过来。有正常思维的人会露出这种表情或许不难理解。
因此,如果这些视线来自一般──非亚乌菈信徒──的黑暗精灵们,安兹一定不会觉得诧异。
可是,他们的情况不同。
这几人都认为优秀的能力与年龄等无关,因此他们应该要认为让一位能力优秀出色的游击兵(Ranger)在前面开路是很合理的选择。
这样想来──
(──就表示那种眼神具有别的意思。)安兹很快地想了一下,找到了他认为的正确解答。(……我懂了,也许是在怀疑亚乌菈可能被没用的舅舅当成了下人使唤吧。难怪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嗯──令人心酸的是他们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我又分心了……差不多该开始了。)
观众已经聚集得够多了。再等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他也不希望观众出于好奇的热烈气氛渐渐冷却。
(好久没做这种工作了……)
安兹觉得有点小紧张。课堂讲师或舞台演员是否都习惯这样受到瞩目?他一边心不在焉地产生这种念头,一边发出较为开朗的声音以符合事先准备好的剧本走向,对着在树上排排站的黑暗精灵听众们说话。
「各位──」
安兹拿掉遮住下半张脸孔的布,露出底下的脸。
然后露出笑容,随后立刻像刚才那样遮起脸孔。
「──抱歉。依照我的部族的规矩,男性必须像这样遮掩面容。如果对这座村庄──部族来说遮脸属于失礼行为,也只能请各位见谅了。」
听众没有发出不悦的声音。看来安兹的装扮被接受了。
这当然是他瞎掰的。
安兹这张脸是戴上橡胶面具后用幻术做出来的,也就是飞飞造型。只是用的是低等级的幻术,倘若一个感觉敏锐的游击兵来细细端详说不定会识破,因此他才会这么做,极力不露脸以免露出马脚。
但愿他们没厉害到光看眼睛就能识破幻术。
「那么──很高兴有幸认识各位。我家的亚乌菈似乎受各位照顾了……也许亚乌菈已经跟各位说过了,我的名字叫做艾恩·贝尔·菲欧尔。」
安兹报上三个人一起努力想出来的假名。附带一提,其实几乎都是另外两人帮他想的。
「我带了一点伴手礼聊表心意。可以借一下桌子什么的吗?」
突然间,旁边一棵树蠢动起来,侧面长出一块大小够摆所有随身物品的木板。大概是在场有人施了魔法吧。
「谢谢。」安兹一边道谢,一边把放在地上的行囊沉甸甸地摆到桌上。
「不晓得各位会不会喜欢,请大家笑纳。」
关于要带什么作为伴手礼,可真让安兹烦恼了老半天。
他想起纳萨力克内的森林精灵们津津有味地吃饭的模样,起初本来想过可以带调味料──例如盐巴等。即使是安兹也知道做菜少不了盐巴。
因此,他一开始本来想带整块岩盐过来,但又想到虽然盐对人类来说不可或缺,对黑暗精灵来说却不见得。
就算有需要,黑暗精灵族需要的盐分也有可能远远少于人类。这样一来,盐就不那么可贵了。
事实上,安兹没看过这座村庄在做菜时加盐巴──至少就他偷看到的状况来说。而且也没看过精灵族制作肉干之类的,这极有可能是因为有魔法可以用来避免食物腐败等。
那么,他们是否把盐当成一种贵重品省着用?看起来也不像。
只是即使安兹用了「完全不可知化(Perfect Unknowable)」,也没那多余工夫去翻人家厨房看看有没有盐巴就是。
从这几点以及不浪费猎物血液的风气来看,他们也许是像肉食动物那样从血液当中摄取盐分。
附带一提,耶·兰提尔的领地内没有大规模的盐矿场或盐湖一类,制盐是学会了生活魔法等魔法吟唱者(Magic Caster)的工作。其他就是从王国或帝国进口,因此,安兹等人占领该地之际曾发生盐价短暂上涨,不过现在似乎已经恢复正常。
应该说安兹只记得好像在文件上读到过类似的项目,又好像没有。雅儿贝德大概已经去处理了吧。
不管怎样,安兹决定不带盐巴来了。
作为替代方案带来的是──
「这是矮人打造的金属刀具。各位看是不是很棒?我听说贵村会用魔法将木头加工得坚实强硬,但还是不比金属硬吧?这些刀具是出于锻造本领特别优秀的矮人之手,换句话说就是上等货。」
安兹先从袋子里拿出细长轻薄的小木盒,里面装的是菜刀。另外也把箭镞以及餐刀等一一摆到桌上。
这就像是商品展,目的是让外币流入魔导国贸易圈内的矮人国。
当然,就算这个村庄成为顾客,这个一切自给自足的村庄也无钱可付。如此一来就换成这个村庄得想办法赚取外币,安兹认为魔导国可以趁机居间斡旋,将这个村庄也纳入国内经济的势力范围。
问题是关于这件事,他没请教过雅儿贝德的看法。
(虽然我这种笨脑袋想出的计画不会顺利到哪去,但反正也没什么损失嘛……应该吧?)
所以,就算失败也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况且他也偷偷期待万一成功,说不定能提升自己的声誉。不过所谓不期不待不受伤害,他尽可能不去往那方面想。
(就算他们说不要,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只是出于好意带礼物过来,一句很遗憾你们不喜欢应该就没事了。不过……看来反应不错。)
周围的黑暗精灵们眼睛都在发亮。身为猎人领队的黑暗精灵第一个向他问道:
「可以让我看看吗?」
「请便,请便。拿起来看看吧。」
他来到安兹身边,一如预料地拿起了箭镞。很合理的选择。假如狩猎领班在这时候二话不说就拿起菜刀,才会让他有点惊讶。
「太精美了。我曾听说矮人是住在山间的种族,没想到他们能做出这么好的东西……这应该是相当贵重的物品吧?我不知道能用什么东西跟您交换……」
(……哦,跟想像的一样。)
业务员铃木悟暗自窃笑。
笑的是顾客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
据说森林精灵王都在与教国关系恶化之前和人类社会有过贸易关系,部分交易会用到货币。不过国内的经济活动应该不至于扩及这种偏僻村里,森林精灵以外的行商也不会跑来这种地方,因此,基本方式似乎还是以物易物。而且果不其然,像这种「稀奇好货」似乎很受欢迎。
「……这不是要用来交换什么东西,是带来送给各位的。晚点各位可以跟大家随意分配。」
触摸箭镞确认锋利程度的狩猎领班面有难色。
「不,我们才是受了您的外甥女菲欧拉阁下太多照顾。只收取好处却不回礼实在有点……」
「不会,不会。这只是一点薄礼,聊表我的善意与感谢,请各位务必收下。不过,谈到以物易物……我这边有以矮人的独门技术──称为卢恩的技艺制作而成的魔法道具。」
安兹感觉到狩猎领班眼中蕴藏的光辉变得更强。
「卢恩?您说魔法道具吗?」
「是的,正是用卢恩制作的魔法道具。这是我个人在使用的物品,但如果您想要,看您用什么来交换,我可以考虑看看。他们说这东西只是入门款,不过怎么说也是魔法物品,我不便免费奉送。毕竟我当初也是花了不少钱买的。」
促销可以吸引买气。然而做得过头,也会养出只肯在降价时购买的族群。
矮人他们要这样做的话无妨,但安兹这样做不恰当。这时候反其道而行哄抬售价才是正解。话虽如此,这个村庄没什么能吸引安兹的东西。不──也许只是安兹不知道,说不定还是有些好东西。
(坦白讲,卢恩技术没做出什么成果来,也没听到几个人说想要。虽说等于是亏损部门,但现在就喊停也许太操之过急了。要以百年单位的长远眼光慢慢观察才行。)
「话虽如此,我想这村庄有着许多像各位这样的森林祭司(Druid),可能没太多机会用到这种物品吧。」
安兹边说边从怀里拿出金属制的棒子。他早就准备好像这样做展示,拿出来的动作十分流畅。
「这根棒子就只是前端可以点起一小朵火焰。与其说是灯具,用途比较类似打火石的功能。因为只要一松手火就会熄灭了。」
幸好没有引来「就这样啊」的负面反应,安兹稍微松了口气。
「除了这个之外,我还有几件道具,晚点再跟大家分享。我想先去那孩子借住的屋子休息一下,恢复旅途劳累。」
在场集合的黑暗精灵们露出谅解的神情。
他们不常离开村庄,但明白自己住在多危险的地方,因此能够体谅来访的旅客想恢复疲劳的心情。
「──抱歉在您疲劳的时候留住您。不好意思,最后可以请教您两个问题吗?」
「好的,请说。」
名叫什么洋李的亚乌菈男性信徒提问了。
安兹认真地倾听。这时要是对答方式出错,也许会引来他们的敌意。但是,如果能交出他们想要的答案,就能获得强而有力的帮手。
「首先……我在猜想您是否是森林精灵的混血。」
「喂,这样很没礼……」
狩猎领班想打断他,但安兹轻轻举手表示无妨。
「没关系。没人跟我这样说过……我看起来像混血吗?」
「啊,没有,不是的话就算了。只是觉得看起来有点像。」
「是这样啊。」
真敏锐。
不是普通的敏锐。
安兹现在这张脸是学他在森林精灵王都看到的森林精灵相貌,然后把肤色变得跟黑暗精灵一样。安兹觉得自己易容得很完美,马雷也没表示过有哪里奇怪。然而让纯血黑暗精灵来看,这张脸似乎光是眼睛就给他们带来难以形容的不协调感。
「……我没听父母亲提过。但您既然会这么觉得,也许在好几个世代以前,曾经有个祖先和森林精灵结为夫妻也说不定……另一个问题是?」
「……菲欧拉大人是一位才华洋溢的游击兵,您身为她的舅舅,也有一样的才能吗?」
连面对她的舅舅都要称呼亚乌菈大人?安兹一边莫名其妙地佩服起对方的坚定信仰,一边考虑自己是否也该问对方为什么尊称他的外甥女为大人。还是说别问比较好?
安兹说不准哪个才是正确答案。不过,还是先回答对方的问题要紧。
「不,我不像那孩子拥有游击兵的才能。不过别看我这样,我认为自己称得上是一流的魔法师(Wizard)。」
「……魔法师。」
「是,魔法师。」
洋李的视线开始游移。
(啊,我看他不知道什么是魔法师吧……竟然有人不知道什么是魔法师?不,魔法师指的是学习知识施展魔法之人。在这种教育制度不够完善的地方……也许根本不会把魔法师的存在当成知识传承下去?如果是这样,好吧,不知道或许也无可厚非?)
虽然很难接受,但也只能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了。
「呃,就是魔力系魔法吟唱者的意思。」
「魔力系……我懂了,我懂了。那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菲欧拉大人的舅舅。」
听起来的感觉就是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总之先称赞再说。不过,有这点程度的反应就够了。安兹在纳萨力克成天被人狂热捧上天,这种只讲表面话的称赞方式听了心里反而舒坦。
「啊──这个,我似乎解释得不够清楚。所谓的魔法师就是……像森林祭司一样会用魔法的一种职业。」
「喔喔!原来如此!那么您也会生产粮食之类的吗?」
「咦?啊,抱歉,不会。就我听说……似乎也有那种类型的魔法师,但很遗憾地,我不会那种魔法。我想我比较擅长破敌型的魔法。」
记得听说过生活魔法可以生产辛香料或是调味料,也许更高阶的魔法师连食材也变得出来。
打从一开始,安兹就不介意别人把他看成无能之辈。事实上,他也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况且对方如果看不起他或讥笑他,还能让他有机可乘。被评价为无能反而值得暗自窃笑。
但是──作为亚乌菈的舅舅,绝对必须避免被认定为无能之辈。因为安兹现在的立场等于是泡泡茶壶的代理人。
「破敌……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您能扮演猎人的角色了?原来如此,果真是菲欧拉大人的亲属。」
不对吧,你这个正职猎人怎么讲这种话?安兹大感困惑。
猎人在这座村庄也许必须负责击退外敌,但总不可能只负责这一件事吧。真要说的话,从危险的森林把粮食带回村庄应该才是猎人的本分。如果光是打倒敌人就能算是猎人,这座村庄早就满是全身穿戴硬邦邦铠甲的重战士了。
可是安兹不是猎人,又不明白这座村庄的习俗,由他来指正这点很奇怪,而且也怕对方听了不高兴。
安兹的言行举止必须尽量不影响亚乌菈与马雷在这村庄的生活。要是自己一来就破坏了他们的形象,他真不知该怎么道歉才好。更令他难过的是,亚乌菈一定会真诚地说「不用在意」。
话虽如此,还是把事情解释清楚,并且做个口头确认比较好。安兹可不希望日后被人说长道短之际,才发现事情已经搞得很复杂。毕竟在这里,亚乌菈与马雷会随时听闻到安兹的言行举止。当安兹犯了低级错误时,纳萨力克的最高智囊团只会过度解读一大堆,然后以一句「不愧是大人!」就结束了,孩子们却很有可能会天真无邪地对他说:「大人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请教教我。」把安兹吓得心惊胆战。况且他不想对小孩用上「你得自己动脑思考」那一招。
安兹正在左思右想时,洋李心里似乎也做出了某种结论,重重点了个头说:
「哎,真是厉害。了不起!」
有很了不起吗?安兹再次大感困惑,但他决定当成只要对方觉得好就好。况且仔细想想,目前这个状况也还不错,于是安兹开口道:
「我没有做过猎人的工作,所以没有自信,不过这座村庄的优秀猎人似乎认同我的能力,让我心里踏实多了。」言外之意是有问题你们也得负部分责任。「那孩子最近似乎在村子里作为猎人大展身手……这事今后就换我来吧。这段期间内,能否让他们俩在这村子里玩个几天?」
洋李露出一副听到令人震惊的消息的表情。安兹反覆思量自己说过的话,心想:我有讲什么特别奇怪的话吗?但怎么想都没有需要检讨的部分。
「我来到这里,是想让那两个在都市长大的孩子体验黑暗精灵村的生活,因此如果可以,希望大家能够教他们一些在都市玩不到……这样说吧,就是你们村子特有的游戏。」
「原来如此。都市生活与村庄生活想必有着很大的不同吧。」
狩猎领班带着理解的态度说道。安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想像,总之他个人的误会安兹负不了责任。安兹只有撒一点小谎,没有扯什么漫天大谎,之后不管人家来说什么都多得是借口可以搪塞。
「──我也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一个站在桥上、貌似游击兵的男子开口了。精灵种族整体来说都算是五官端正,这人也不例外,是标准的酷帅型。
「请说,请说。」
安兹一点都不开心,也不想被问问题。但他不能这么说。
男子略显迟疑之后向他问道:
「请问菲欧拉阁下已有婚约了吗?」
安兹差点发出「啥?」一声,硬是吞了回去。对方抛出的问题完全超乎他的想像。
安兹差点没吓得翻白眼,一面心想这家伙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问出这种怪问题,一面看看其他人,才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吃惊。
(……看来是这家伙自己在乱问。但话说回来,他有什么理由需要知道亚乌菈有没有婚约……?想知道在我们居住的都市有没有个未婚夫……呵,我也真是的,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安兹很确定自己弄懂了问题的用意。不如说他不认为还能有其他答案。
(他是想替村庄留下亚乌菈的血统吧。记得在孩子们当中有看到男孩。)
安兹飞快地看了一眼孩子们。在他们当中有几个男孩。
(也许在他们当中有这家伙的小孩?……黑暗精灵实在太难从外貌判断年龄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没想过结婚的事。好吧,如果亚乌菈真的看中了哪个对象,应该无所谓吧?然而作为泡泡茶壶的代理人,身家调查是一定要做的!……啊,我分心了。得快点决定现在是要撒谎还是说真话才行。)
话虽如此,其实想都不用想。说出事实没有任何坏处,反倒是如果说谎,以后就有圆不完的谎。
「……没有,目前还没有论及婚嫁。」
「这样啊。」
男子似乎略微松了口气。
(……是属于极力干涉孩子挑选结婚对象的类型吗?这下糟了。我来这里是为了让他们俩交朋友,如果这男的一个劲地送上自己的小孩,妨碍其他小孩跟他们俩相处就麻烦了。得打听得更详细点才行……)
「……话说回来……可以请教您的名字吗?」
男子顿时正色。
「在下名叫蓝莓·艾古尼亚。」
安兹也知道有种食物叫做蓝莓。如同刚才那名男子叫做洋李,也许黑暗精灵的文化习惯以食物作为人名?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担心什么「让朋友用假名呼唤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替亚乌菈重新取一个假名或许更好。而现在令安兹烦恼的是,不知道他们是用这世界的语言讲出水果名称,安兹听见的是自动翻译的结果,抑或是他们报上姓名时也不知道意思──也就是难以判断这是否为玩家留下的痕迹。
「……原来如此,我会记住的。蓝莓·艾古尼亚先生对吧?」
「是的,没错。感谢您记住我的名字。」
不懂他在感谢什么。
安兹正想开口问原因时,黑暗精灵们小声吵嚷了起来。
安兹立刻就看出了气氛变化的原因。眼睛往黑暗精灵的视线方向一看,果然如他所料,长老们来了。
四周传出「怎么现在才来啊」之类的声音。
安兹在心中叹气。就跟那时候一样,糟透了。
(……以前有遇过哪家公司会在外人面前说内部的坏话吗?顶多只会忍不住发发牢骚,坏话应该……没有过吧?嗯──让亚乌菈留在这种村子里真的好吗?……我应该当作跟小孩子无关吗?可是……听到爸妈说别人坏话,小孩子心里会怎么想,又会如何表现在行为上?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也得多注意日常的言行举止,可别成为亚乌菈或马雷的坏榜样了。)
安兹猜得到之后的事情发展,但不想插手管棘手的闲事。他只想维持自由行动的立场。
既然如此,就得巧妙应对才行。亦即──
(……唯有充分发挥事先演练的成果一途!)
好,放马过来吧。安兹心中准备好接招时,一名长老不顾周围的视线开口了:
「与嫩树菲欧拉小姐同源的人士,欢迎你不辞千里,远道前来。」
(嫩树?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安兹在心中得意地窃笑。
这是黑暗精灵特有的表达方式。在这世界上,各种族的语言都会被翻译成安兹听得懂的用词,嫩树这个名词却被保留下来,可见这个说法没有特殊含意。因为如果是代表少年或少女等特殊含意的用词,应该会被转换成安兹能理解的片语。也就是说他们只是固定会在小孩的名字前面加上嫩树一词。
对方之所以用黑暗精灵式的表达方式跟安兹说话,很有可能是想借此推测他──都市的成年黑暗精灵的知识量。
经过亚乌菈的调查──以及安兹的偷听──他得知这个黑暗精灵村分成两大势力,一个是像长老们这样重视传统的派系,另一派则是以想脱离这种状况的青年族群为中心。所以长老们必定是想弄清楚安兹──在都市生活的黑暗精灵属于哪一派。
(……我比较想维持墙头草状态。可是现在要是糊里糊涂讲错话,也许会被强制卷入其中一个派系。假如要选一派加入,为了有助于他们俩交朋友,博得做父母的黑暗精灵们的好感──加入青年派应该比较有利。问题是缺乏根据证明这么做是对的……打听到的情报还太少了。目前最好的做法应该是讲些似是而非的话,硬拗成我们那边打招呼的方式蒙骗带过。)
安兹早就想过这个可能性了,他可是有备而来。
「──身为来自同一大地但不同森林之人,感谢在这森林生息者对我们的欢迎。」
安兹没有多想就胡诌了一些类似的东西。而长老们一听,很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之后「噢……」轻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听起来毫无负面观感,反而像是抱持着好感接受了这番话。
「麻栎与青刚栎都是同等坚硬,生生不息的姿态同样雄壮,我感到心满意足。只要够多的树木密生,终能化作茂密森林。」
安兹口若悬河地接着这么说,心满意足地简单点个头。
老实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鬼扯什么。其实安兹讲这些根本不经大脑。
安兹心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在胡说什么了,对方听了必定更是感到莫名其妙。没想到长老们竟也重重颔首,回应他的发言。
一副就是了然于心的态度。
不过长老们的这种反应,身为社会人士的铃木悟看多了。他有看过这种场面。不,应该说安兹自己就常常这样,所以非常能够理解。
(啊,完全就是部下讲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专业术语或略语的时候,上司会有的那种反应……)
安兹以这番话作为最后致意之后,双方之间产生短暂的沉默。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我们就此告退,否则对千里跋涉而来的人士冗长地致意,就跟藤蔓伸长一样了。」
「您说……藤蔓吗?」
安兹忍不住问了一下。也许黑暗精灵会用这种说法形容讲话不可以拖拖拉拉?若是如此,安兹应该会接收到那种语意,但接收到的只有字词的原意。
长老们不可能没听见安兹脱口而出的疑问,却转身就走。
(……怎么搞的?)
事情没有照他原先演练的发展。
安兹将视线移向带来的伴手礼。
他本来以为长老们接下来会说「这些礼物就交给我们来分配」之类的。
(咦?……真的就只是致意?怎么回事?我哪里出错了吗?)
安兹产生一种面试太快结束,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又不行的心情。如果有人参加面试才讲两句话就被面试官问到:「有什么问题想问吗?」一定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假如刚才安兹的对应方式让对方做出明显不快的反应,让他清楚得知是自己搞砸了,就算搞到必须换一个村庄,至少也能当成上了一课。
但刚才完全没能引发对方的任何反应,导致他连整个致意过程到底是好是坏都不知道。这样一来,此次的经验以后就派不上用场了。
安兹偷偷观察周围的反应,也没看到有谁对他略有微词或是抱持敌意。感觉比较像是他们也跟安兹一样困惑。
(搞不懂……不过,再想也没用。视情况而定,也许我等会可以使用「完全不可知化」趁长老们聚集时溜进去,探听他们对我的反应。)
安兹目送长老们的背影离去,然后假装忽然想到似的向一旁的村民问道:
「……看来长老们似乎愿意接纳我们了。我本来还有些事情想跟长老们谈谈,他们是不是太忙了?」
「咦?呃,应该……是吧?」
村民回得有点慌张暧昧。应该是正在努力思考刚才对话的含意吧。
「有一棵树是长老们的集会所,等一下我告诉您怎么走。」
离安兹最近的狩猎领班态度镇定地帮忙解围。看他这样成熟稳重,会被亚乌菈错当成叔叔也无可厚非。
「说得……也是。我再另找时间拜访他们好了──那么我该去找两个孩子了,能不能请哪位人士为我带路?」
「我很乐意效劳!」
一旁突然有人大声自告奋勇,吓得安兹不存在的心脏漏了一拍。
是蓝莓。
大概是安兹在跟狩猎领班说话时,就一声不响地从桥上下来了。
「……可以请您不要突然大声说话吗?差点把我吓出心脏病了。」
「真、真是抱歉……我今后会小心,绝对不会再犯。」
看到蓝莓露出一副自己罪该万死的表情,安兹不便再多说什么。一方面是自己得表现出一点度量,再来也得让对方镇定点,以免他又突然做出反常举动。
「很高兴你能谅解……那么可以劳烦蓝莓先生为我带路吗?」
「一点都不麻烦。在我们村子里您有任何困扰,务必找我帮忙。我定会尽力提供帮助。」
「听了真让人放心。」安兹如此说完,就跟着蓝莓往前走。只是,事情还没有结束。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做。
安兹在半路上驻足,视线望向孩子们。然后对他们露出笑容──虽然脸孔大部分都被布遮住了。
这群小孩子包括四个男生与两个女生,总共六个人。
其中有两个小孩看起来比亚乌菈与马雷还小,一男一女。另外有个男生看起来与亚乌菈他们年纪相仿。其余三人年纪似乎都比他们大。
「嗨,你们好啊。」安兹打声招呼,走向孩子们。
周围的大人并未出于戒心阻止安兹。一定是因为安兹至今的态度还算彬彬有礼。
「要请你们多照顾我家的亚乌菈与马雷了。」
孩子们脸上大大地写着「咦?」一个字。不能让话题就此结束,必须再多做个保险。讲得明白点,安兹这趟旅行的目的可以说就在这一瞬间。
「我想请你们让那两个孩子跟你们一起玩。不过说归说,你们玩一些需要运动神经的游戏恐怕赢不过他们。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找他们玩一些其他游戏,像是在都市玩不到的游戏之类。」
关于与长老们的对话,安兹已经在马雷的帮助下做过了演练。相较之下,与孩子们的对话演练完全是安兹一个人──脑内会议的结果。其中必定含有大量错误与疏漏。
在大人面前出错有可能对今后行事带来负面影响,因此如果可以,他这些话只想对孩子们讲。但是做父母的不见得会让宝贝孩子在没有监护人的状况下跟陌生外乡佬见面,因此,他只能在这里把话说完。
安兹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只皮袋。
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了拇指尖大小的琥珀色颗粒。
「来,把手伸出来。」
安兹对站在孩子们前面的少年说道。他应该就是村子里的孩子王了。
安兹一边注意不要直接碰到黑暗精灵少年的手,一边让颗粒落进他的掌心。
这可不是在搞零接触找零钱那一套。
安兹其实也很想正常给人而不是丢到手心,但他的手是用幻术变的。如果产生肢体接触,对方可能会发现他的手摸起来不太对劲。
只有这点绝对必须避免。
(嗯──也许我可以砍断罪犯的手臂,拿皮肤或肌肉做个类似手套的配件。在纳萨力克内问问应该有人擅长此道……但会不会排斥碰到人类素材?不过尼罗斯特之类的可能会很高兴……)
「呃,这是……」
少年看着掌心里难以形容的东西问道,安兹对他露出微笑,温柔地说:
「是糖果,吃起来比水果更甜。啊,不是用咬的,含着就行了。不过……也可能没有真正好吃的水果那么甜……」
安兹有些缺乏自信地说。
由于体质的关系,安兹无法品尝味道,顶多只能试试咬劲。这使得他对糖果的味道没有自信。他也不是没吃过原本那个世界的糖果,但是从未吃过的YGGDRASIL产糖果真实化之后有多可口,他实在无从得知。
况且考虑到具有魔法力量的水果等存在,说不定这世界上其实有一些甜食比安兹带来的糖果更可口,而且黑暗精灵们几乎天天都在吃。
不过,他有自信这种糖果不会输给普通水果。
听说这个世界的品种改良技术不怎么先进,有些水果不是很容易入口。所以在纳萨力克也有人尝试进行品种改良。
例如副料理长等。
少年战战兢兢地,把安兹给他的糖果放进嘴里。
周围的孩子们──以及安兹,还有旁观的成年黑暗精灵们──都在观察这个不幸又勇敢的少年的反应。
「──好甜!好好吃!这是什么啊!」
少年睁圆眼睛说出的第一句话让安兹面露微笑。即使看到少年似乎因为太吃惊而把沾满口水的糖果从嘴里拿出来,也依然保持笑容。
(幸好他没说不好吃……或者是会过敏什么的……好吧,应该不至于啦……)
「来来来,你们也有。」
安兹如此招呼,把糖果发给每一个孩子。
不只是孩子们,其他人也对糖果投以馋涎的视线,但安兹不予理会。这是给孩子们的贿赂,发给大人没有意义。重点在于他是拜托这些孩子陪亚乌菈与马雷玩,才会给他们糖果。
发完糖果后,安兹重新叮咛一遍。当然他有格外注意语气,以免让孩子们觉得受到威胁。
「那就请你们多照顾他们俩了。」
安兹心想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于是迈步走去。确定没有人要叫住他之后──
(呀呵──!)
──他发自内心发出欢呼。
这次的简报应该称得上颇为成功。但安兹想想,又绷紧了脸孔──尽管脸部肌肉不会动。
成功与否要等到那几个孩子来找亚乌菈与马雷玩之际才能见真章。话虽如此──
(──该做的事都做了。不过……走在前面的蓝莓为什么没有半点表示?自己的孩子收到礼物,做爸爸的不是该道声谢吗?难道说蓝莓的孩子不在那几个孩子之中?村子里还有其他小孩?伤脑筋,这下我得再努力一下了。)
2
房间里有三个人。
大长老,树莓·纳瓦。
男长老,桃子·欧维亚。
女长老,草莓·琵夏。
他们的话题只有一个。当然是关于方才来到村庄的旅人,能力优越的游击兵──亚乌菈的舅舅。
而他们现在感到头痛不已。
原因是──
「麻栎……是哪种树啊?他在那时候提起这种树,话中究竟隐藏了什么含意?」
三人一回来就立刻召开会议,听到桃子皱眉蹙额地这么问,同样苦着脸的树莓回答:
「不知道。但是,谁也不可能当场问个清楚……假如那是他的部族在进行祖灵信仰或祭祀仪式时使用的神圣树木,我们没听过这种树说不定会被视为一种侮辱。」
「唉。」草莓叹一口气之后咕哝:
「因为看他那种态度,好像我们本来就该知道似的。那时候就算撕裂了嘴也不可能说没听过。」
「如果种族不同也就算了,但彼此都是黑暗精灵。而且从他们出现的方向来想,很有可能是在我们父母那一辈分支的其他氏族。这么一来,使用的语言应该相差无几。从这几点来思考,那番话恐怕是依照他的部族作风进行的正式致意了。」
「只有看到眼睛不能确定,但相貌看起来像是继承了森林精灵的血统。那种致意方式也有可能是来自于森林精灵的礼法。」
另外还有一点可证明他与森林精灵之间的关系,就是名字。
黑暗精灵的名字是姓在前,名在后。而森林精灵是先名后姓。从这点来看,他们的命名方式比较偏向森林精灵式。
「……森林精灵的作风或礼法我可就不懂了。你们俩懂吗?」
两人都不作答。
首先,他们也不是通晓黑暗精灵的所有民俗传说。因为部族在迁徙至这座森林时失去了部分口传知识,而且不知道失去了哪些部分。这才是最令人头痛的地方。
「总之在他的部族流传的历史当中,我们被称为青刚栎部族,或者是与此相关的意涵,比方说青刚栎会分叉生长,所以用来称呼我们这个分支氏族等。到目前为止,你们俩都能接受吧?」
「从那段话的脉络来想只可能是这个意思了。不过不只是麻栎,青刚栎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树?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所知道的哪种树的别名?还有他特地用这种树来称呼我们,其中带有什么样的含意?」
就常识来想,会选择这种树应该具有某种含意。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任何特殊含意,就乱拿什么麻栎或青刚栎之类的陌生树木打比方,那才会让人怀疑他在发什么神经,因此,只要能够了解这些树,就能掌握其中暗藏的含意。问题是就连草木相关知识算得上丰富的他们,听到麻栎──更重要的是青刚栎,也毫无半点印象。
倘若再考虑到不同氏族对树木可能有不同称呼,就更是扑朔迷离了。
「嗯──若是能够直接请教他就好了……」
「能的话早就这么做了……如果让他认为我们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那可就糟了。年轻小伙子可能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件事。」
他们当然也知道青年集团排斥他们。但他们还是认为等到那些小伙子年纪大了,就会对他们拥有的知识抱持敬意。传统文化──古老的智慧乍看之下毫无意义,其实常常是其来有自,绝非可以弃如敝屣的东西。况且他们应该也同意知识就是力量。
然而如果现在,长老们被年轻人认定为连正式致意都不会──亦即已然丧失了传统知识,会有何种后果?这可能会导致世代之间产生比以往更深刻而致命的对立。
所以他们才会这样抱头苦思。
「那时从他的眼神当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反应,也许真的就只是礼貌性致意……但是面无表情到那种地步,看起来真是怪可怕的。」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我是很想问问他知道黑暗精灵的多少口传知识……」
「……这么做风险有点大。就算我们不怕丢脸,请他私底下偷偷告诉我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保密。这样一来……就有可能变成没被追赶,却自己跳进荆棘丛里。」
「说得是。我想最好的方式还是保持距离,敬鬼神而远之。」
「若是这样……他的赠礼该如何处理?那是黑暗精灵与森林精灵以外的族群居住地区的特产,其中必定有几件奇货。」
假如三个长老接下分配礼物的工作,对他们确实有一定的好处。
当然根据分配到的那一份,势必会有人表达不满或是怪东怪西,这也是一个坏处。但是以大多数情况来说,那种人无论分到什么都有怨言。可想而知的是部分年轻人光是由长老来分配就构成埋怨的理由了。不过,只要长老们公平分配,其他人自然会给那些爱抱怨的人白眼瞧。
因此,长老们决定如果真的由他们来分配,自己就不拿礼物。
塑造无欲无求的长老形象,应该会比入手稀有物品更有价值。但是──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不用自己往荆棘丛里跳。我们如果要分配他的赠礼,无论如何都得直接向他道谢。这样一来,就又得按照正确的礼法来致谢了。」
「……万一对方很重视礼法,我们有可能被认为粗鲁无礼,不然就是以为我们对伴手礼有哪里不满意呢。」
假如他认为身为村庄长老当然应该熟悉礼法,结果看到长老们的态度有失礼数,不知道会作何反应?这就是所谓的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再说,收到价值不菲的礼品时,对应方式不能跟收到随处可见的薄礼一样。礼数必须要够周到。
「既然如此,就让那些年轻人去做吧。幸运的是,他们是第一个碰礼物的人,也应该听过礼物细节了,直接交给他们去做就好。」
「说得对,我也觉得这样最好。」
树莓与草莓都做出了结论,只有桃子神情闷闷不乐。
「这倒无妨,但有没有必要提醒那些年轻人态度庄重点?我担心那些轻视传统习俗的小伙子会有口无心地冒犯到他的部族。」
「嗯──」刚才做出结论的两人也变得闷闷不乐。
「当初还是应该动用强制力逼大家学习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对方毕竟是轻松击退过甲熊王的菲欧拉阁下的舅舅,实力必定不凡。我可不想被这样的强者盯上。」
「话是这么说,但我看不管我们说什么,那几个笨蛋都不会听进去的啦。总之就先警告一声,万一他们搞砸了,我们也只能出面顶罪……是这样吗?坦白讲我可不乐意倒这个楣,但谁教我们是长老呢……」
「长老就是得勇于负责……是吧?这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到底该怎么做?要问问那位舅舅是出于何种理由才会来探望族人吗?」
「……假如他说是来学习我们村庄代代相传的礼法怎么办?……坦白讲,我真不希望他提到这件事。」
「设宴洗尘还是不可少,是不是?菲欧拉阁下来到这里时说是要等她舅舅来,所以也没办。对于一位为了村庄卖力了好几天的游击兵,不设宴洗尘可是村庄之耻呢……而我们如果不参加这场宴会,就已经不是失礼,而是存心给人难看了。」
「……唉。我们要参加宴会,但能不接近他就不接近吧。那位舅爷似乎年纪很轻,年轻小伙子们一定会代替我们接待他的。」
「是呀。那几个小伙子一定会试着拉拢他的,我们可得感谢他们才行。」
后来又谈妥了几项议题后,树莓转过去看着桃子,提出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
「对了,你那时候说就跟藤蔓伸长一样……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过这种说法?」
草莓的视线也对着他。她大概也觉得纳闷吧。那时候不好意思问,现在可以大大方方地问了。
被问到的桃子吞吞吐吐地回答:
「……抱歉。我一时没多想……就配合他……随口乱诌了……嗯。」
「唉。」树莓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位舅舅当下的困惑语气,摆明了就是没听过这种说法。」
「怎么办啊……假如下次见面时他问我是什么意思,你们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
「你问我,我问谁啊……除了现在先想个说得通的解释以免被他问倒之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说只是耍帅随口乱诌的吧……再说要是那些年轻人因为这样,以为我们平常的那些口传知识也是耍帅乱诌就难办了。」
「我看也只能这样喽……下次不要再耍帅乱讲话了喔?」
「嗯,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那就……一起来决定『就跟藤蔓伸长一样』代表何种含意吧。这样不管是谁被问到都能答得上来。」
长老们针对会议结束后又冒出来的新议题,再次开始交换意见。
●
长老们抱头苦思,试着想出还算合理的答案时,另一群人也同样正在抱头苦思。
也就是与长老们不和的青年族群。
他们──硬要给个名称的话就是青年派──之所以与长老们作对,是因为他们的主张与长老们相抵触。
他们声明既然要在森林这样的危险地带生活,服从能力优越之人才能造福村庄,就算年岁较长,只要能力不如后进就应该让出席次。
说得明白点,相较于长老们重视传统文化与口传知识等,青年派是能力至上主义。
因此,假如长老们论纯粹能力──以这个情况来说就是魔法或战斗能力等肉眼可见的部分──出类拔萃,青年派也会唯命是从。但很遗憾地,长老们没有那么强大的实力。像这样的人遇到事情动不动就要插嘴,只会让他们烦不胜烦。
即使如此,双方之间还是没有完全撕破脸,是因为这村庄里他们特别尊敬佩服的四人──狩猎领班、蓝莓·艾古尼亚、药师领班与祭祀领班──都不希望与长老们为敌。
然而就在最近,事情发生了争议。
因为亚乌菈的存在引发了风波。
亚乌菈是一位才勇兼优的游击兵。美中不足的是她只是一名旅人,但亚乌菈的发言对他们来说仍然极有分量。与村子里至今德高望重的四人同等,甚至在他们之上。
也因为如此,他们亟欲了解亚乌菈的想法。
附带一提,青年派当中意见最偏激的几人就是虔信亚乌菈的黑暗精灵。
「那么你们觉得会怎么处理?」
一名年轻人视线定住不动,向众人问道。
他的视线盯着亚乌菈的舅舅带来的伴手礼。由于没有人自愿做分配工作,这些物品目前先被搬到村子里作为公共仓库使用的森林精灵树里来。
「不知道会由谁来分配,长老们吗?」
假如按照平常的习惯就会是如此。那些长老总是爱在这种时候强出头,因此换作是平常的话,青年派当中都会有人表示应该由他们抢先分配。但是这次没有任何人提意见。岂止如此──
「──那样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甚至还有人提出这种意见。
说到底,还是与他们尊敬不已的亚乌菈有关。
亚乌菈来到村庄时,言行举止并没有用上她自己的部族代代相传的礼法。青年族群向来认为繁文缛节在森林以外的地区早已式微,或是有能力的人不会去在意那些,看到这个状况更是觉得他们的想法获得了证实。
然而亚乌菈的舅舅──艾恩·贝尔·菲欧尔的登场,使得这种想法变得有待商榷。
他们听不懂亚乌菈的黑暗精灵舅舅──似乎混入了些许森林精灵血统──致意的内容。对方不可能在那种时候乱讲些废话,因此那套致意无庸置疑地一定是遵循了长老们所说的礼法。
一个是先到但没有表现出那种举动的亚乌菈,一个是后到并重视礼仪的舅舅。
两者之间的差异从何而来?
大家只是没有说出口,其实都已经推论出了答案。
差在一个是小孩,一个是大人。
那位舅舅提出了请求,希望能让那两人在村子里玩耍。换言之,他把实力那般强大的亚乌菈纯粹只当成小孩。
太离谱了。
没错,在森林这种严苛环境求生存,小孩子首先该学的确实不是礼节。比起这个,必须教会他们更多重要的事情──与求生相关的事情。
因此,小孩子完全不懂礼法也无可厚非,长老们也从未试着严格教导小孩子礼仪规矩。
基于这几点来想,问题在于亚乌菈的舅舅为何在长老现身之前没有表现出重视礼仪的态度?
难道不是因为在亚乌菈的舅舅看来,现场聚集的所有人都跟亚乌菈一样是小孩吗?不只是青年派成员,在场所有人都没对舅舅行正式礼仪。面对这种不懂礼数的小孩,成年人会做出何种行动?
当然不可能由成年人主动按照礼法向小孩致意了。任何人都会从儿童的角度来跟儿童相处。
原来他们至今不屑一顾、认为没有意义的礼仪,其实是有意义的。那是用来向对方表示敬意的象征性举动,那位舅舅只对长老们这么做。
这就是答案。
「如果我们被那位舅舅当成空有大人外表的小孩,却擅自分配伴手礼,他有可能会以为这座村庄是由小孩子当家作主──不然就是不懂礼数的蛮族村落。」
「他或许不会只因为不懂问候礼节就把我们当成小孩……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如果真的发生那种状况,当他回到都市时,搞不好会跟其他人说森林里的黑暗精灵村都是些幼稚的家伙在当老大。」
「……那真是让人气不过。」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我们村庄如果被外人取笑,那实在是有点──不,是相当令人不愉快。」
「……对方之所以没有遵守礼法向我们致意,八成是因为他看我们就只有这点程度吧。」
「是啊,假如我们当时的应对方式符合礼法,菲欧尔阁下的态度可能就不一样了。」
的确,他们多少也觉得自己好像被坑了。只是,对方那么做不见得有恶意。应该说对方抱持着恶意与他们接触,能得到什么好处?虽然说也有些微的可能性是他天生就个性恶毒。
「……总觉得不太能接受。但看来也只能交给按照礼法致过意的长老们来处理了。」
对方似乎是按照礼仪规范向长老们致意,所以长老们应该也表现出了合乎礼节的态度。目前可以认为那位舅舅对长老们抱持着比较高的敬意。让那些长老来分配伴手礼,那位舅舅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也是。只要我们什么都别做,长老们就会自己去分配了。其他事情……只能拜托当时没到场的药师领班与祭祀领班了……你们觉得呢?」
「他们俩……特别是药师领班绝对不会愿意吧。」
药师领班属于懒得做这种事情的类型,祭祀领班则是都会建议交给长老们处理。
「……好,结论出来了。总之我们已经把上面吩咐的事情做好了,赶快离开这里吧。」
「嗯,就这么办。然后就是……我们是不是该跟长老们学一下最基本的礼法比较好?」
几名年轻人都把反感写在脸上。
因为他们向来都说礼仪规范是无用之物,拒绝学习。可是,假如来自远方的强者客人对他们再次表现得合乎礼法,他们可不愿意二度被当成小孩。
只是,他们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向长老们低头。
心情复杂的几名年轻人,发自内心深处长叹一口气。
「再说……之前提过等菲欧尔阁下以及弟弟阁下到来后要为他们设宴洗尘……现在怎么办?宴会一定也有一套礼仪规矩吧。要是失了礼数可是会丢人现眼的。」
「我是觉得宴会的话还好……但也不能让对方把我们村子看成无礼小孩的聚落。宴会就交给长老们去办吧。」
「就这么办。我是很不想承认……但那些长老一定能把这方面的事情处理妥当吧。」
●
就在长老们与青年族群各自为了今后的事情抱头苦思时,还有一群人比他们更烦恼。
就是那六个小孩。
他们集合起来围成圈圈,其中最烦恼的就是第一个收到安兹糖果的──换言之就是被安兹直接拜托照顾亚乌菈的那个小孩。
来自远方陌生都市的少女,的确让孩子们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们现在还是对亚乌菈很有兴趣,想跟她做好朋友,也想找机会跟她一起玩。但他们始终只是远远旁观而绝对不靠近她,是有原因的。
因为双方活在不同的世界。
本领优于村子里顶尖猎人的少女,即使从年龄而论跟他们相仿,身分立场上仍然有着天地之别。谁也不敢轻易接近这样的人物找她讲话。
看到自己尊敬不已的知名伟人,一般来说就连上前攀谈都需要勇气。
可是,他们现在非这么做不可。
「怎么办啊……要玩什么才好啊……有什么游戏不用比运动神经的啊……意思就是爬树之类需要活动身体的游戏除外,对吧……哪有那种游戏啊……」
黑暗精灵小孩之所以有意愿找亚乌菈玩,一方面是因为收下了糖果,但最主要还是因为他们也想跟亚乌菈一起玩。就某种意味而论,安兹的提议可说来得正是时候。
「玩躲叶叶怎么样?」
躲叶叶就是其他种族的捉迷藏。
「今天来的那个男生是怎样不知道,但那个女生可是超强游击兵耶?一瞬间就会被发现了啦,根本玩不起来。」
「被发现也不会怎样啊,玩游戏又不是一定要争输赢。」
「笨耶。请她陪我们玩,跟大家一起玩是两码子事,懂不懂啊?」
听到这番话,其他小孩开始「噗咻~」吹起口哨。
「小库好帅~」
「厉害喔~」
「哎哟,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用说了啦。」
小库──全名是甜橙·库纳斯。这个第一个收到安兹给糖的小孩一面露出有些得意的笑脸,一面摇摇两只手请大家稍安勿躁。
「好啦,现在先别管我帅呆了的事实,大家有没有想到什么……就是……不用比运动神经的游戏?」
「爬树……也是要比运动神经呢……」
当孩子们陷入沉思时,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孩说:
「既然这样,让他们教我们在都市玩的游戏不就好了?」
库纳斯很故意地「唉」叹一口气,然后简短地回答:
「笨耶。」
「干嘛说我笨啊!」
「──你生什么气啊,回想一下那个叔叔说过的话就知道啦。人家不是说了,要我们跟他们玩在都市玩不到、我们村子特有的游戏吗?这么快就忘啦?」
「……他有说过吗?」
「有啦。所以得玩一些在都市玩不到的……游戏才行呢。应该说他们在都市都玩些什么啊?也许我们应该先去问问看再说?」
「村庄特有的……还是说去森林里好了?」
「不行!」听到有人这样提议,库纳斯脸一沉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阿恩后来的下场吧!」
所有人都沉默了。提议的那个小孩更是脸色发青。
即使村庄里还算安全,村庄周围却不是如此。小孩子自己跑去森林里玩,迟早会遇到危险。对,一两次或许还不会怎样。可是,这种幸运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最后就会有小孩回不来。而且大人也不会为此想什么对策。
甚至连找人监督孩子们,或是在身上绑条长绳之类的单纯措施都不做。
他们认为就算有小孩不听大人的话,害自己陷入危险而回不来,那也是必要的牺牲。
认为如果一个小孩丧命,能够让其他小孩学会森林的危险性,就不算是太大的损失。
也认为比起这样,长大成人了都还不知道森林的危险性才叫真正可怕。
事实上,村子里没有一个大人小时候没有朋友在森林里丧命。正因为如此,村民才会对森林戒慎恐惧,日子才能过得下去。在这座森林里生活就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你觉得那个女生是高手游击兵,比大人陪我们一起去更安全。可是,以我们几个来说还是有危险。艾尔斯──」库纳斯指着年纪最小的男生。「──跟我相比,体力什么的都差很多,对吧?至少得等你学会爬树什么的才行。」
「那不然要玩什么?」
结果还是回到这个问题。
「我看还是得去问问他们俩,在都市都玩些什么才行了。」
「话又说回来,都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我猜一定比这里有着更多的树吧?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猎物,才会让那个女生变成那么厉害的游击兵啊?」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然后自然而然地盯着库纳斯瞧。
库纳斯神气活现地回答了:
「我有听跟那个女生一起打过猎的大人说过。」
「真不愧是小库,超强~」
「小库真的好厉害喔。」
「嘿嘿嘿……听说所谓的都市啊,不只有黑暗精灵,还有各种种族的很多人住在那里喔。然后据说好像都没有树,但是盖了很多用砖头还有叫做什么灰泥的土做成的房子哩。」
「用土做成……是不是就像蕈蚁人他们那样?」
有人讲出居住在这座森林的种族之名。
蕈蚁人虽也是杂食性,但不会吃有智慧的生物,与黑暗精灵保持距离,即使在森林里遇到也会各自沉默地走远。
据说他们的住处,呈现宛如泥土箱子般的形状。
孩子们想像一片草原上林立着许多这样的箱子,歪着头觉得好难理解。
「呜哇,他们好像是来自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耶……」
「有点想听听他们在都市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是我说啊,如果一问之下发现原本要玩的游戏在都市也有人玩,我们能准备的游戏不就变少了?那就表示我们得准备好几种游戏才行耶。」
「啊──」
所有人再次陷入沉思。
真是个难题。
「可不可以玩扮家家酒?」
年纪最小的女生轻声说道。
三个年纪较大的男生表情显得有点不乐意。大概是觉得他们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吧。不过──只有库纳斯转念一想,表情像是在说「这点子不错」。
「这个游戏的确是不用比运动神经。不,应该说就是它了!」
「可是这又不是只能在森林里玩的游戏,在哪都能玩好不好!」
「只要玩村庄特有的扮家家酒就行啦。」
村庄特有的扮家家酒。
那是哪种扮家家酒啊?除了发言的库纳斯之外,似乎没有一个人懂。
「况且我说啊,后来才来的那个男生看起来不是很会运动,我觉得玩扮家家酒或许还不赖。那个年纪的小孩还有在玩扮家家酒吧?」
「才没有呢──」
一个年纪与亚乌菈他们相仿的男生说完,「才怪──」其他小孩纷纷回嘴。
「我明明看到你一个人在玩扮家家酒。」
「那不是扮家家酒!是在扮黑暗精灵的英雄啦!」
孩子们的话题,就这样转到黑暗精灵英雄游戏与扮家家酒的差异上。
●
安兹让蓝莓帮忙带路,来到了一棵森林精灵树前。当然,安兹早就知道亚乌菈在这里借住了,所以其实并不需要带路。但安兹假装自己是今天第一次来,因此也不能表现得好像知道地点。
两人不在外面,看来是先进屋了。
「谢谢您为我带路。」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放在心里,蓝莓好像探头看了一下两人待着的森林精灵树,发出显得有点遗憾的声音。
「很高兴能帮上您的忙,其他还有什么事情都尽管说。要不要我替您把行李搬进屋子里?」
「不、不用,怎么好意思让您帮这么多忙?不用麻烦了。」
「这样啊。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吩咐我喔?」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一直逼近过来。
人与人相处要考虑到所谓的人际距离。也许黑暗精灵之间在这方面比普通人类更亲密。
仔细想想,在像这座村庄这种周围有魔物出没的危险地带生活,也就代表必须互相帮助才能生存。这点说不定就反映在人际距离的亲密上。话虽如此,安兹实在没什么事需要拜托他。
「不,是真的没事了。您带我过来就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这样啊……那么请您替我向菲……亚、亚乌菈小姐问好。」
(……为什么只跟亚乌菈问好?……啊!我懂了!)安兹想到了答案。(……糟糕,我忘记跟大家介绍马雷了。虽然亚乌菈有叫他的名字,但只有那样也太随便了。)
只是,跟成年人介绍马雷没什么好处。只要让孩子们认识马雷就够了,这方面就交给亚乌菈去做吧。
「好的,我会跟她说一声。」
目送频频回首的蓝莓离去后,安兹走进森林精灵树一看,果不其然地,两人正在里面等他。
「辛苦……」安兹讲到一半顿时停住,修正对他们说的话。「不,让你们俩久等了。」
「那么容我立刻进入主题,请问大人接下来有何──」
「──等等。过度恭敬的讲话方式就免了吧。我很清楚凭着亚乌菈你这个游击兵的耳朵,这村子里的任何一个黑暗精灵接近这里,你都不会听漏来者的脚步声,因此我也知道现在这里很安全,用任何口气讲话都没有问题。但是,所谓的演技必须从日常生活培养起,否则随时可能因为一点小事而穿帮──待在这村子里的期间,我就是亚乌菈的舅舅。你不用跟我讲敬语。」
「呜呜……」亚乌菈发出呻吟。然后她瞥了一眼身旁的马雷,视线稍微下降,接着抬眼看着安兹问道:
「呃,舅舅,请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身旁的马雷也不住点头,表示他也想问这个问题。
「Good,做得好……不,我作为亚乌菈的舅舅也不能再这样讲话了。要像刚才那种口气……不错喔,亚乌菈。就像这样吗?」
亚乌菈露出了既像苦笑,又像为难,也可以说像是害羞的表情。确定她的意思不是「不行」之后──虽然就算她说不行,安兹仍然打算采取比平时更亲密的态度──安兹告诉二人:
「──言归正传……不,我是说……再来嘛,这样?总之就按照当初的预定计画,我仍然有意……说成『还是想』比较好吗?想在这村子最长待个一星期。我不知道状况会发生什么变化,或是已经有了变化,所以不敢断定,总之目前是打算放松个几天,四处打听情报。」
「啊,呃……那个,舅舅。您说打听情报,请问是什么样的情报呢?」
「Good,马雷。讲得不错喔。」
虽然感觉讲话方式跟平常也没差多少,但总之先称赞再说。安兹飞快地看一眼马雷害羞的神情,然后开始解释。来到这里的路上马雷已经问过相同问题,不过那时安兹说等跟亚乌菈会合后再解释,借此拖延时间。
多亏于此,他已经准备好合理的借口了。
「全部都要,我要知道这个黑暗精灵村的一切。这是因为今后也许我会需要你们俩扮演普通的黑暗精灵出外办事,你们说是吧?好吧,也或许不会有这个机会。只是,如果那种机会真的来临,你们要是不知道黑暗精灵的常识,行动时很有可能会引起他人疑心,因此,我想及早为将来做准备,让你们在这座村庄尽可能多接触黑暗精灵的常识。」
这个借口应该还算不错。然后接下来才是重点。
「特别是也许我会需要你们俩假扮一般的黑暗精灵小孩,所以你们就去跟那些小孩子玩玩看吧。当然!这可不是命令喔。你们如果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就去做没关系。」
从想让两人交到朋友的计画来看,最多只能这样指示了。如果再作进一步指示就会变成命令,可是不多做点指示,两人又有可能不理会那些小孩。
只是令安兹意外的是,两人露出了有些不解的表情。
(咦?为什么?……我演练了那么多遍才想好这个计画,还以为很完美的说,难道是有哪里遗漏了?)
「那请问……呃,我是说……不用打听教国的情报了吗?」
听到亚乌菈的疑问,这次换安兹不禁露出不解的表情。不过说归说,幻影假脸依然文风不动就是了。
怎么会扯到教国的情报去?安兹心中大惑不解。
他明明在纳萨力克说过,来这里是为了放有薪假。他也记得他说过这么做同时具有测试用意,看看纳萨力克少了安兹、亚乌菈或马雷等菁英分子还能不能照常运作。但是──
(──我应该没提到过教国吧?等等,在迷惑那个森林精灵时,他们也建议我问教国的事情……到底为什么?啊,我懂了!也许是因为纳萨力克有当过奴隶的森林精灵,他们是近亲种族,所以会担心吗?毕竟这两人的正义值没雅儿贝德或迪米乌哥斯那么低嘛。)
至于两人在王国做过的事就先忽视吧。
更何况这两人疑似抱持的亲近感说不定对象只限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搞不好他们单纯就是讨厌人类。
「嗯,也是。就麻烦你们顺便问问教国的情报吧。」
「是!属下明白了!──咦?嗯,我们知道了……?」
安兹对看来还不太习惯的亚乌菈笑笑,拉开行囊的袋口。
「好,那么既然最长要待到一星期,就来慢慢整理随身物品吧。」
安兹他们带了矮人制作的餐具等不少东西过来。虽然弄得大包小包的,但这是为了引起黑暗精灵们的兴趣。就跟刚才的伴手礼一样。所以东西也不能乱摆,必须布置得具有足够吸引力。
换言之就是要打造一间样品屋。
对自己的艺术天分毫无自信的安兹正跟双胞胎分工合作装饰树木时,亚乌菈停下手边的工作说:
「舅舅,有六个脚步声往这边一直线过来。没有要消除气息接近的迹象。从重量来判断,应该是小孩子吧?」
「哦?」安兹也停下手边工作,把视线转向门口。真没想到他们今天就来了。安兹在心中对孩子们道谢时,收过安兹糖果的男孩从门口探头进来。
在别人家外面探头探脑,一般来说会被认为欠缺教养,然而在这座村庄里似乎是正常行为。
「嗨,你们是来找亚乌菈与马雷玩的吗?」
「呃,啊,对,是的。」
可能是看到屋里的陈设有点吃惊,男孩怯生生地回答,安兹对他破颜而笑。
「这样啊,这样啊。我正等着你们呢。好了,你们俩去跟这几个孩子玩吧。」
「咦?那、那个,舅舅,可是,这个,房间还没有收拾好……」
「没关系的,马雷,剩下的舅舅来就好。放心交给你舅舅吧!噢,不过你舅舅对自己的艺术天分没什么自信,你们之后如果有哪里想要更动,我都听你们的!」
看到安兹哈哈大笑,亚乌菈与马雷显得一脸惊讶。
平时的安兹的确是不会「哈哈哈」地放声大笑,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安兹担心角色可能塑造得太刻意了,不过反正之后如果问起来,只要坚称是在演戏就好。
「──既然舅舅好意……好吧!我们马上过去,你们等一下!那么,马雷,我们走吧。」
「呃,嗯。」
双胞胎离开后,安兹脸上浮现十分满足的笑意。
(为了感谢那些孩子来找他们玩,真想给他们更多糖果!不,等等……?如果他们俩得知孩子们是为了要糖才来找他们玩,不知道他们会作何反应?说不定会大受打击。)
坦白讲,安兹不认为他们俩有那么玻璃心,只是──
(──毕竟我不是茶壶桑,他们俩的事情我不是全都了解。既然如此,我看还是应该假设他们会受到打击再展开行动。反正也没必要冒险。要是因为这样害他们留下心理创伤说再也不交朋友,我可就没脸见茶壶桑了。不过,不知道他们俩会去玩什么游戏?)
安兹眯起眼睛,怀念从前的时光。
怀念铃木悟光辉灿烂的时代,想起聚集在YGGDRASIL这款游戏的四十人──以及另一人的身影。
聚集在那里的同伴们──都各自活在不同的世界。
有人在超大型企业(Megacorp)的生态建筑过日子,有人在比那差一点的巨蛋城生活。也有人像铃木悟这样在艰困环境下度日,或是在更恶劣的环境下苦撑。
一群照理来讲永无交集的陌生人,由于玩同一种游戏而结识为朋友。
「……游戏能够跨越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它具有这种力量。不,我想正确答案应该是只有游戏能够跨越隔阂。然后……即使活在不同的世界也能成为朋友。就像我……我们的友谊那样……」
力量凌驾凡人的守护者与脆弱的小孩……一离开这里,双方恐怕就不再有交集。即使如此──
「──如果他们能了解到朋友的可贵,我就太高兴了。」
不用说,两人不在他的眼前。
即使如此,他彷佛能看见那对双胞胎的身影。
假如他们跟孩子们玩过觉得合不来,那也无可奈何。
安兹也是如此。他不知道YGGDRASIL以前有多少玩家上线,不过人数一定相当可观。但也只有四十一人能被他称为朋友。
并不是遇到谁都能建立起友谊关系。
只要能给两人机会认识合得来的朋友就够了。然后如果能让两人了解交朋友不是件坏事,安兹在这里做的一切就算是成功了。
安兹视线落在没戴戒指的右手无名指上,微微一笑之后心想──
(──之前我就在想,是不是也该努力让迪米乌哥斯、雅儿贝德或夏提雅多认识些朋友?………………算了,别想了。)
他决定尽量不去想那方面的事。因为才随便想一下就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都没人来找我?就我用「完全不可知化」偷听到的谈话内容来判断,他们差不多该为我们设宴洗尘了吧?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来通知我?总不会是想给我们惊喜吧?)
安兹也有他要准备的部分,冷不防就来叫他赴宴会让他很为难。
最大的问题是安兹无法进食。他不知道会举办什么样的宴会,但是照常理来想,这座村庄的掌权者一定会齐聚一堂,安兹的面前也会摆下餐点。如果安兹对这些餐点碰也不碰,对方会怎么想?
想也知道会冒犯到对方。
如果双方是完全不同的种族,对方也许会谅解,要怪也得怪主人那方提供了不合客人胃口的餐点。但是安兹已经用幻术乔装成跟对方一样的黑暗精灵。
或许可以假称体质对部分食材过敏等,但所有餐点都不碰是不可能用一般借口蒙混过去的。
所以,安兹才有必要抢先想好理由。
(还是说他们顾虑到我们旅途劳顿,不想这么快就来打扰?如果他们因为这样而决定延后设宴当然很好,但要是都做好准备了才来叫人也很伤脑筋……我应该主动去找他们吗?)安兹稍微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还是算了。那就……等哪个黑暗精灵来了再请他传话比较好?)
安兹想起他用完全不可知化状态潜入村庄时目睹的光景。
(他们每次都是把早晚两顿餐点一起送来,以时间来看差不多了吧?那么我或许可以向送餐的人问问看?还是说那是因为亚乌菈虽然是旅人,但也作为游击兵为村庄提供了猎物,才会分配到食物?那样的话,没出过力的我们也许拿不到餐点?不,应该不至于。亚乌菈做事很卖力,我又带了那种厚礼过来,就算一星期不干活应该也有饭吃吧。)
当然,安兹也没打算白吃白住。既然都自称为魔力系魔法吟唱者了,只要有必要,他愿意使用到第四位阶为止的魔法,也有意代替亚乌菈帮忙打猎。
毕竟还不知道今后双方的关系好坏,他无意接受人家的施舍。
(可能只是时间还早。我可以等任何人来了再说,没人来的话我自己过去也行。再说……我也想去探听一件事。)
●
亚乌菈自从被主人送出来后,就一直烦恼不已。
主人的提议是「跟小孩子玩以学习黑暗精灵的常识」。可是,这让她很有疑问。
不是说小孩子就不懂常识,或者都是些没常识的存在,但她总觉得从小孩身上学到的事情称之为黑暗精灵的常识似乎不合理。就她的观点,从成年人身上能够学到的知识,应该才是黑暗精灵族的树海求生常识。还不知道作为比较标准的正确常识就跟着孩子们学习,让她觉得有点危险。
(意思或许是运用错误的常识才能演得像小孩,难道安兹大人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把我们送出来的?因为这样更像小孩?)
也许是她想太多了。可是她想起出发之前,雅儿贝德曾经叫她随时用脑思考。
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俩陪侍主人。既然如此,他们理当事事深思熟虑,表现出不负守护者代表身分的姿态。
她握紧橡实项炼,发动道具力量对马雷说话,立刻就收到了回应。
于是她把自己的想法──一些疑点告诉双胞胎弟弟。
『──嗯,我也这么觉得。』
回话的马雷没有握住项炼。这个动作只有在主动通讯者发动力量之际──启动道具时──才需要做,即使要继续通话,接收讯息的一方也不用握住项炼。
『这样一来就表示……跟小孩一起玩除了学习常识之外,一定还有其他目的对吧?你觉得到底会是什么?来到这座村庄时,大人有说过要我们释出善意,会不会这也是其中一部分?因为我们跟小孩子玩可以表现得比较友善?』
『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可是又觉得……嗯──……啊,会不会是要我们拉拢小孩?』
『会吗?要拉拢的话你不觉得成年人比较有用吗?像有些家伙虽然一直在妨碍我,但好像很容易拉拢。』
越讲越不懂为什么要他们跟小孩子玩了。
『还是说,安兹大人正在考虑利用小孩进行某些计画?』
听到马雷这么说,亚乌菈看看走在前面的六个小孩的背影。
都是些脆弱的存在,身分地位也很低。真不明白哪里有利用价值。
『能有什么利用方法?人质吗?』
『是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但我觉得可能性不高喔。』
『小孩……小孩……还是利用小孩收集情报?』
『嗯──可是小孩子能知道多少情报呢?』
『就是啊……』
她不觉得只有小孩知道的情报能重要到哪里去。还是说主人是进行多方面的分析,所以小孩的情报也想要?
『是说你啊,从刚才到现在就只会否定我的看法。你就不能提出一点更有自信的推测吗?』
『嗯──……』停顿了一段时间后,马雷的声音再次响起。『啊!会不会是想把这里的小孩带去耶·兰提尔?』
『有道理……或许有可能,但也还是成年人比较好不是吗?』
『也许是懵懂无知的小孩比较容易哄骗……不对,说不定不只是小孩,而是想把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带去喔。』
『啊──原来如此……可是啊,假如要带走全村的黑暗精灵,我觉得大人还是不会为了让我们跟小孩拉近关系而叫我们去跟他们玩耶。』
假如马雷说得对,主人应该还是会设法拉拢成年人才对。如果小孩子的意见很有分量的话或许另当别论,但亚乌菈在这村庄待了三天,完全没看出那种迹象。
不管怎么想,她都不觉得小孩子有那个身价。
『那应该还是要我们建立友好关系,好从小孩身上收集情报吧……』
『大概也只有这个可能了……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是。应该说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好吧,也许是因为成年人口风比较紧,但小孩子就有可能一不小心说溜嘴。嗯!很像是最重视情报的安兹大人会有的想法!既然这样,一定要多想些话题跟他们聊才行。』
『姊姊加油……』
『你也要加油啦。你跟我讲话的时候就很正常啊,多练习啦,练习。』
『那是因为是用项炼讲话啦……』
走在前面的小孩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村庄的一个角落,但是没看到什么儿童游具,也没其他特别的东西。当然亚乌菈在这村庄里散步过,早就知道村子里根本没有那类设备。
不对,亚乌菈这时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几个孩子很可能有人会使用魔法,从树木变出游具。
自己作为游击兵的扫描范围内,有个人──一个大人在偷看他们。
『啊,是那家伙。他又在看我了。』
『是谁?』
『不要往那边看。村子里最有本事的猎人就在我们的左斜边。那家伙自从我来到村子里,就常常盯着我看。但是从来不会靠近我。』
『就好像对你起疑,但是没有确切证据,所以暂时只是盯着?』
『就是那种感觉。马雷你也要小心,不要做出让人起疑的举动喔。晚点我还得向安兹大人报告才行。』
亚乌菈尽量忽视男子的存在。
难道他以为像自己这么优秀的游击兵会没注意到?或者就是故意让她注意到──意思说是我正盯着你,当成沉默的牵制手段?
虽然弄得她很烦,但不能杀掉。要杀也得征求主人的许可,伪造出被连甲熊或其他魔兽杀害的状况,还得做点简单的不在场证明。
不过只要亚乌菈这个驯兽师出手,三两下就搞定了。
「……我们到这里来要玩什么?」
「对!来玩扮家家酒吧!」
年纪最大的男生大声说道。好像是想用气势让他们俩点头。
(──扮家家酒?)
亚乌菈对这种游戏还算有点了解。
(就是一种角色扮演吧。记得……佩罗罗奇诺大人以前说过「好想变成小宝宝给妈妈哄」,让泡泡茶壶大人唉声叹气……所以现在是要玩那个?)
亚乌菈想像自己摸摸夏提雅的头说「乖喔乖喔」的画面。
(啊──好像就是那种感觉……可是,现在要我那样,或是被那样啊……)
如果是扮演妈妈还好,演小宝宝就太羞耻了。或者应该说虽然只是角色扮演,但自己是无上至尊创造出的楼层守护者,演什么小宝宝不会对泡泡茶壶大人不敬吗?
(虽然聊到佩罗罗奇诺大人这件事之际,夜舞子大人与红豆包麻糬大人都在笑……但我还是怕泡泡茶壶大人会生气……)
一句话说不想玩就结束了。但是──为了收集情报以及让对方容易松口,或许有必要忍辱负重。任何人都是这样。一个人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另一个人拒绝。哪一个比较让人喜欢?况且一般来说,一起玩相同的游戏更容易让双方打成一片。
相较之下,如果说不想玩会怎么样?
假如对方问说那要玩什么,亚乌菈没自信能提出很好的点子。
亚乌菈当然也能举出几种游戏,例如赛跑、爬树、斗剑等。但是这类游戏很容易因为实力差距而分出胜负。而天底下不可能有小孩能够跟亚乌菈与马雷──特别是马雷──在体能上并肩。
这样一来不用玩也知道结果,一点乐趣也没有。为了让小孩高兴,亚乌菈他们可以适度地故意输掉。可是,亚乌菈曾经击退过甲熊王──只是演戏──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这样的强者如果在赛跑时说什么「哇──我输了──」,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是故意放水。要是这样就能加深双方情谊,只能说这些小孩也太有修养了。
那么能不能选择干脆不玩游戏?不可能。
因为至高无上的主人说了「去跟他们玩」。
既然如此──
「姊、姊姊……该、该不会……」
视线转去一看,只见马雷一脸惊愕。大概是跟亚乌菈想到了同一件事,得出了同一个答案吧。
亚乌菈对这样的马雷竭尽所能露出笑容。
「这就是『高难度的任务』了,马雷!」
3
把亚乌菈与马雷送走,安兹收拾完随身物品后靠着墙壁,时不时地看看手上的小纸条,或是心不在焉地仰望天花板。
闲得发慌。
随身物品本来就不多,一下子就整理完了。关于室内布置方面的问题,晚点再跟两人讨论就好。
话又说回来,本来以为很快就会有人过来,结果等半天都没人。
安兹低头看看手上的字条。
纸上写着来到黑暗精灵村之后,安兹设想到的突发状况以及应对方式。然而,他完全没料到竟然会没有半个人过来。
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好的剧本,才刚开始就出现了漏洞。
他不觉得受到打击。因为自己终究只是个凡人,顶多也就这点企划能力了。重要的是接下来如何补救。
当下能够想到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不动如山地在这里继续等,另一个是自己主动出击。
安兹选择了前者,以免双方正好错过。
安兹就这样闲着没事,等了一段时间。就在他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选择时,总算有一名黑暗精灵女性毫不客气地从门口探头进来看。这座村庄的人际距离向来都是这样。而她跟安兹四目交接时,似乎显得有点吃惊。
这让安兹感到有点诧异。
安兹待在屋子里有什么好惊讶的?
(不,探头往别人家里看──虽然只是借住──结果跟屋里的人目光对上,会有这种反应或许很正常?虽然从黑暗精灵的人际距离来想好像不太对……)
女子向安兹致意般地点个头,视线就这么对着地板,走进室内,把端来的盘子放到地板上。
黑暗精灵即使进了森林精灵树也不会脱鞋,因此把要吃的食物餐盘放在地板上让安兹个人有点难以接受,但他们都是坐在地板上用餐──就安兹所看到的,使用餐桌的人不到一半──所以这或许是他们的习惯。
而且有另一点让他更在意。
安兹与女子之间没多少距离,女子只要往前多走几步就能直接拿给他。女子却仍一言不发地把东西放在地板上。而且自从一开始探头看屋内之后,就再也不看安兹的眼睛。
安兹当然也看得出来。
这表示她不打算跟安兹说话。
只是──从态度当中感觉不到敌意、蔑视或厌恶感等负面情感。她把端来的盘子放在地上时,态度也很有礼貌。还不如说她天生就是那种──比方说不善言辞──类型的女性比较容易让人接受。
(不,也有一种可能是她对我抱持戒心。毕竟来的是个跟亚乌菈实力相当的大人,他们不知道我的来历,会有戒心是当然的。况且又是异性。但我就是为了避免得到这种反应才会带伴手礼来,还演了一场戏……这下不太妙……还真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不知道这名女性有没有小孩,万一这座村庄的女性──特别是做母亲的跟自己的小孩说「不准跟那对双胞胎玩」就难办了。
小孩子有时会不听父母亲说的话,但有时候又很听。
安兹陷入沉思,然后认定不可能立刻想出答案。
(反正说来说去,不知道她的这种态度从何而来,或是发自何种情感,我也不能怎么办,况且我又不知道她平常是什么态度,再怎么做假设也想不出答案。目前不该急着下结论。)
她放下端来的盘子,行了一礼之后就离开了森林精灵树。当然,安兹也在同一时间低头致谢。
望着没有外人的空间,安兹不禁叹了一口气。
没能问出口。
他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你为什么是这种态度?」话虽如此,就算问不了这个问题,他还有其他想问、想说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双方之间有种明确的隔阂,让他一时忍不住退缩。
虽然她表现出那种态度,但也许下一个人会是另一种态度。目前就先这样期待吧。
与其硬逼封闭内心的人开口,这样做想必能得到更好的结果。
安兹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看到黑暗精灵女性留下的餐盘,让他想起了自己还是铃木悟的那段时期。
(──不对!现在还不迟!与其日后出问题,不如现在就采取行动。)
在公司也是这样。
比起日后发现疏失,当下立刻向上司报告比较能够减少损害。这是因为有时候自己以为是重大疏失,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这种小错,有时会随着时间经过而扩大伤害。
没错。有几件事情最好尽早跟黑暗精灵们说清楚。
安兹急忙跑出森林精灵树。
方才那名女性的背影很快就出现在视野中。黑暗精灵的──其实森林精灵也是──听觉比人类更灵敏,她一定是听到了安兹跑出来的声音。可以看到她正要回过头来。
「──抱歉打扰一下。」
「请、请说!」
可能是攀谈的时机抓太准了,女子似乎吓了一大跳,讲话都破音了。
「关于为我们接风洗尘的宴会──」
「──这件事请您直接跟长老他们谈。」
女子讲话又急又快,几乎是抢着回答。
那种态度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事隐瞒或是不想说。安兹立刻能想到的可能性是──惊喜。应该说他只想得到这个可能性。
设宴洗尘还要给人惊喜说起来是很奇怪,但说不定这是黑暗精灵的习俗,现在最好不要追问。
「这样啊……我不知道这在贵村是怎么说的,是这样的,我目前正进入卡优卡曾的忌月。」
「卡优卡曾的忌月吗……」
「是,您没听过吗?」
当然,这只是安兹随口胡诌的名称,是一种仪式。他本来以为对方一定不知道,没想到下一句话却出乎他的预料。
「啊,啊,不,这个……那个,好像在哪里……对!好像在那里听过,又好像没有……这只是我的感觉啦。」
咦?安兹心里着急。难道说这座村庄有什么类似的名词?假如是会很不妙,如果是什么不好的仪式就更糟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圆谎。
不过忌月这个词本身是有含意的,意思是有人过世的月分,这个意思他们应该有听懂。就算卡优卡曾这个安兹自创的名词正好跟什么东西相符,应该也多得是借口可以掰。
附带一提,安兹会知道忌月这个词并不是在公司学到的,而是因为YGGDRASIL当中有称为忌月的特殊技能,所以他查过是什么意思。
「这、这样啊。不、不过,说得也是。大家都是黑暗精灵,说不定也有一些名称是相通的。话虽如此,是不是意思也相通就得问过才知道了。」
「就、就是说啊。而且!我只是印象中好像有听过,也不见得真的就是卡优卡曾嘛。」
安兹与这名女性各自连珠炮般地说话,僵着一张脸打哈哈。当然,安兹的脸只是幻术,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总之,这个月对我来说是祈求死者安息的时期,我想尽量避免参加宴会这类欢欣愉快的场合。当然,我想贵村有贵村的规矩,因此如果各位坚持,我还是会参加,但请允许我婉拒饮食。」
「是呀,毕竟是祈求死者安息的月分嘛。您想避免用餐对吧,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啊?安兹一边暗自心想一边点头。
「我想去跟长老谈这件事情,请问该怎么走?」
「这、这样一来,我代为向长老转达就好。」
「咦?这……太谢谢您了!那就多多拜托您了!」
安兹可不会说什么「但你刚才不是叫我自己去说吗」,也不会跟她重新确认一遍。她的提议正合安兹的意,安兹马上就像说好了不能反悔那样再三拜托。
然后只要趁她反悔或是改变心意之前,赶快走人就没事了。
安兹向被他突然猛烈拜托、惊讶得直眨眼睛的女子单方面道别,然后回到住处。
安兹尽可能不理会她的反应──对于她没叫住自己松了口气,回到借住的屋子后,端起她放在地板上的餐盘。
很有重量──尽管对安兹来说很轻──不是三个人能吃完的分量。
这一定是早晚两顿的分量,也就是三个人的两顿餐点──总共六份食物。从这点来想的话,分量这么多似乎也很合理,但好像还是太多了一点。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铃木悟从来没把心思放在吃饭上,成为安兹之后又变成不能进食的体质,所以从他的感觉来看会觉得比较多。
(在这样的环境下过日子,也许就得摄取这么多热量吧。毕竟这里又没有代餐之类的。)
餐点是经过调理──感觉只是烤过──的肉类与果干。配菜像是用某种叶片切丝做成的沙拉。然后配上类似薯泥的东西,以及种类丰富的树果。此外还有烧烤肉虫──很大一只──等拼盘。
亚乌菈吃过的感想是不怎么好吃。而且因为食材与口味等缺乏变化,说是很快就吃腻了。
话虽如此,它们还是刺激了安兹的好奇心。
很想知道吃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昆虫含有丰富的蛋白质,铃木悟以前也常常吃些BBQ之类的口味。但他从没吃过整只烤熟的这么大一条肉虫。
安兹一边对自己不能用餐的体质感到有点遗憾,一边到楼下房间把餐盘放在柜子上。然后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村民没有午餐的概念,所以孩子们应该会再玩一段时间吧,我猜。)
如果小孩也被算在劳动人口内,游玩时间可能会受到某种程度的限制,但有很多人听到安兹请孩子们陪双胞胎玩。因此那些大人今天应该会破例一次,让孩子们玩一整天。
也就是说亚乌菈与马雷都很可能不会这么早回来。那么安兹也可以把时间花在自己的兴趣上。
安兹有用「完全不可知化」在村庄里走动过──其实是用飞的──但从未在村民面前现身,现在到处走走说不定会有新发现。而且他也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毕竟我都准备了嘛。」
这次不是纸条,安兹从空间──道具箱──中拿出正式的一本记事本,努力把写在本子里的各种句子背起来。
里面写着使用各种药草与矿物等制作药水的方法。
话虽如此,很遗憾地凭安兹的脑袋顶多只能记住两、三种配方。不过,尽管安兹的脑袋的确不算优秀,但这不是问题的所有原因。主要是因为配方实在太繁琐──尽管这也是理所当然──对于完全不具备基础知识又不感兴趣的人来说,要背起来还真有点困难。
安兹把记事本收回空间,一面嘴里念念有词地反覆默念配方,一面再次走到屋外,开始在村庄里走动。
有几名黑暗精灵注意到安兹,视线往他看来。这些人都不是想监视安兹,只是正常在村庄里走动,眼神都带着好奇心或兴趣。
万一其中有任何一人能识破幻术就麻烦了,不过幸运的是似乎没有人具备这类能力。其实想也知道,否则安兹抵达村庄时早就引发骚动了。
这些村民虽然看着他,但没有人过来攀谈。
也许在这种与世隔绝的村庄都习惯与外人保持距离吧。不,就算换成安兹,应该说铃木悟如果在公司里看到陌生人,也不会想过去聊两句。如果村民过来找他说话,或许反而应该担心自己是不是引起了对方的疑心。
况且话说回来,安兹并不因此觉得被排挤。
这次旅行的主角是那对双胞胎,安兹现在只是生鱼片旁边的萝卜丝。这种配角太过强调自我才有问题。只是大概再过不久,他就得主张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了。如同前来的路上想过的那样,好把英雄亚乌菈的地位降低到普通小孩程度。
黑暗精灵从前方走来。
视线有时会望向安兹,但纯粹只是在看一个擦身而过的人。
(这样正好,让我用来耍点伪装手段吧。)
他已经用「完全不可知化」大致摸透了村庄的结构,但亚乌菈的舅舅角色是第一次来到村庄,如果当自家后院似的到处走来走去可能会让人起疑。当然,要找多少借口都行,譬如他跟亚乌菈问过路等。但他懒得找借口,也不想让对方没事怀疑他。
提高对方的戒心没有任何好处。既然如此──
「啊──不好意思。」
随便找个黑暗精灵问问就行了。这样就可以当成完美的假证据。
「啊,是。请问怎么了吗?」
「是这样的,我听外甥女说,贵村有一位优秀的药师在担任药师领班。我想拜访这位人物,请问他的森林精灵树在哪里?」
对方毫无疑心,老实地回答了安兹的询问。
安兹向这名黑暗精灵道谢后,前往对方告诉他的──而且安兹早就知道的森林精灵树。
半路上,他看到一名黑暗精灵男性笔直伸手对着树下的地面。
安兹驻足看看这人在做什么,只见土地开始一块块隆起,土块就像黏体(Slime)一样沿着树干往上爬。
跟马雷使用的「大地巨浪(Earth Surge)」很像,但跟那种魔法有着很多差异。
这很可能是生活魔法或森林祭司的信仰系魔法,不是YGGDRASIL的魔法,应该是他们在生活当中开发的新法术。
土块就这样顺从男子的操作,爬到了安兹看不见的树顶上。
那应该是黑暗精灵们用来栽培家庭菜园的土壤。
黑暗精灵都会在树木内或树上安装花盆弄成家庭菜园。花盆是用木头做成的,但安兹之前一直在好奇土壤是怎么运上去的,看来这就是答案了。
看到了有趣的事物让安兹很是满足,再次举步往前走。
他要前往的森林精灵树是颇为气派──粗壮的一棵树。说不定是村庄里最粗的一棵。不愧是在村庄里位高权重的药师领班的住处。
而且跟周围其他森林精灵树有点距离。
这一定是为了预防调和药剂的过程中产生有毒物质,危害到周围其他住家。
就算等级较高而免疫系统也受到强化的药师能承受产生的毒素,小孩或病人等体力较低的人能不能承受就很难说了。
况且说不定──
(──也有可能是为了避免知识被窃取。)
安兹也很赞同这种独占知识的观念。一方面是为了捍卫自己的既得利益,一方面也可避免知识被窃取之后引来麻烦。
谁都知道药物一旦弄错分量就可能变成毒药。
那么擅自窃取知识的人能做对药方吗?想必做不出来。万一粗制滥造的假药在市面上流通造成人命伤亡,甚至可能影响到药师调制的正规药物。
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抱歉叨扰您。」
他往森林精灵树里面呼唤。
没人回应。
安兹敲敲森林精灵树的树干,再一次叫门。他侧耳倾听,听见某种物体互相摩擦的嘎吱嘎吱声。
「打扰了。」
安兹擅自走进屋内,很快就看到一名男性黑暗精灵微胖的背影。大概是平常不运动,但因为地位崇高加上为村庄卖力,能享有丰富的餐点,才会养出这种体型吧。这人必定不是学徒,而是这个家的主人──药师领班。
他面对矮桌席地而坐,全神贯注地活动手臂。
桌上有乳钵与药碾子等基本器具。架子上的瓮大概装了生药吧。天花板挂着像是药草的植物。
融合了青草味与生药苦味的气味飘进鼻孔,让安兹想起恩弗雷亚他们的工作室。
黑暗精灵的听觉比人类更敏锐,但也只是跟人类比起来好一点,因此安兹无从判断药师领班是知道他进来了但故意忽视,还是太专心做事而浑然不觉。
安兹再次对那人说:
「失礼了,方便打扰一下吗?」
到了这时候,药师领班才终于放下捣药棒。然后转过头来隔着肩膀责怪地瞪了安兹一眼,皱起眉头。
「你是──噢,原来如此。看你脸上蒙着布,记得你是之前来到村子的那个少女的同乡,好像是魔力系魔法吟唱者?」
「是的,正是如此。看来您对我的事情已经相当了解了。」
安兹正想取下蒙面布,药师领班对他说:
「──不用了。这不是你们部族的规矩吗?不用给我看没关系,反正我就算看了你的脸也没有要怎样。你继续蒙着吧,我接受你的致意──好,那就这样了,你可以走了。我可是很忙的。」
药师领班嘟嘟哝哝着说完,就好像对安兹失去了兴趣般把视线转回桌上。这种冷漠的态度让人感觉到难以跨越的隔阂,却让安兹很放心。
这种类型的人,都会直言不讳地说出心里的想法。假如对方说「请你出去,不要妨碍我」冷淡送客,就算再怎么发挥业务员的能力,恐怕也很难让对方回头多看安兹一眼。
但他没有这么说。换言之──还有机会让他听自己说话。
安兹从背后看着拿起捣药棒的药师领班,问他:
「您在调制什么药?」
「关你什么事?」
讲话口气有点冲。不能废话太多。
「──这样啊。」安兹回答后,顿了一顿又问:「……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贵村在治疗腹痛时都是使用哪种药草?是几涅树皮?还是甘地安草根?」
药师领班顿时停下了手边工作。然后再次像刚才那样转过头来,隔着肩膀盯着安兹瞧。
「方便等我一下吗?」
「当然好。」
药师领班就像刚才那样,背对着安兹再次开始用捣药棒捣药。不过光看背影就知道,态度比起刚才已经有了些许改变。
看来从兴趣或出身地等方面寻找双方共通的话题,这种铃木悟担任业务员时的基本话术派上用场了。
假如一个毫无交集的人与兴趣相同的人,提出的商品内容、外观、金额与交货期等完全相同,客户正常来讲都会选择后者。
这个药师领班看起来对工作很有热忱,所以安兹才会猜想制药话题最能够让对方卸下心防。
「我现在……正好就在做。这附近没有长几涅,所以……我用阿先叶。你或许也知道,阿先叶一捣烂就会让药效急速降低。但是磨得太快也不好,会提高叶子的温度。」彻底捣烂之后,男子把一种浓稠液体倒进了药钵。「这是从内雷树的切口分泌的液体。把这个加进去,药效就不会产生变化。话虽如此,这样拿来服用药效还是太低,所以还得再下点功夫。」
药师领班再次把脸转过来对着安兹,毫不客气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抽动鼻子闻了闻,随即不快地皱眉。
「……没有味道。喂,把手伸出来给我看。」
安兹照他说的把手伸出来。安兹猜得出来他想说什么,因此把手背──手指露给他看。距离隔得这么远,对方应该不会过来摸安兹的手,但他还是先想好一套谎话,以防对方真的靠近过来。
「没有捣烂草木的气味──药师身上一定带有的气味,手指也没有染色。听说你是魔力系魔法吟唱者……所以你是用其他方式运用药师的技术了?」
安兹早就计画好要过来这里,故他也可以事前捣烂药草,把味道沾在身上以获取对方的信赖。再说安兹的手是幻术变的,要做出令他中意的手也不是问题。
但出于两个理由,他没有这么做。
其一是巴雷亚雷家没有这些气味什么的。没错,他们在工作时是会散发那类气味,工作室与工作服等沾染的味道也相当刺鼻。
但他们并不是随时都带有那种气味。应该说恩弗雷亚似乎非常怕留下怪味,除臭工作从不偷懒。当然也许只有巴雷亚雷家是这样,但是在伪造身分时拿真实人物作参考能够让言行举止更自然,也不用每句话都费心扯谎。
其二是因为关于药草学,安兹实在是一无所知。
就算把气味往身上抹,让手指变色,诈称为药师学徒,对方一问到调药知识还是答不上来,立刻就会穿帮了。一旦这个破绽造成自己的一切都遭人怀疑,在这村子的活动就收不到成效了。
「不,不是。其实是我的一位师父也会使用炼金术,教了我一点知识罢了。」
因此,这就是安兹避免说谎、最起码不会自相矛盾的设定。
「……喔──这样啊。」
安兹立刻就感觉出药师领班对他失去了兴趣。
这是无可奈何,也可说是一如所料。
所以,安兹早已准备了好几种能引起对方兴趣的秘密武器。安兹移动到再次转向桌子的药师领班身旁,把其中一件东西放到了桌上。
「……这是我从某个地方带来的,是含有治疗效果的药水。」
这瓶装在耶·兰提尔制粗陋玻璃瓶里的液体,是巴雷亚雷家在制造红色治疗药水的过程中做出的产品。红色药水如今已经完成──目前他们日以继夜地忙着开发用廉价炼金术溶液或药草等就能调制的药水──因此现在反而是紫色药水变得十分稀少。
「这是……紫色?」药师领班拿起瓶子。「不是瓶子本身的颜色……为什么不是蓝色……里面加了什么吗?」
药师领班拿起瓶子,看着瓶底把它摇了摇。
「似乎有少许的……极少的沉淀物……?」
他一个人念念有词。
「可以让我用用看吗?」
「请便。」
安兹一答应,药师领班立刻打开瓶口,毫不犹豫地用小刀往手上轻刺一下,把药水滴在这个小伤口上。
滴的量满多的,用掉了至少一半。
伤口──尽管不能说瞬间痊愈,但很明显地快速愈合。
「好快……就连时间都不用算……?以使用了药草与魔法溶液的配方来说……沉淀物……?」
(好爱自言自语啊……应该说那把小刀,刚刚不是还用来剁碎什么东西吗?拿来割伤自己的手不会有事吗?魔法溶液是否就是黑暗精灵对炼金术溶液的称呼?再说,原来还可以这样使用啊……所以不是不管哪种伤势都得全部用掉才能发挥药效?不对,也许是因为在战斗中等极限状态下,不可能去计算伤口深浅需要的用量?)
药师领班舔一口沾在手上的药水,然后闻了闻味道。
「闻起来有阿先叶的味道……?」不等安兹吐槽,他似乎已经发现不对了。「不对……这是我的手本来的味道……所以是无臭无味……是为了隐藏吗?」
(……隐藏什么?)
「不──」这时药师领班霍地把脸转过来,定睛盯着安兹。「都市的治疗药全都是这个颜色吗?」
「不是。我听说这种药水来自统治耶·兰提尔的不死者之王那边。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总之难得一见。实际上市面流通的治疗药水都是蓝色的。」
药师领班呼出一大口气。
「不死者之王?……不,现在不用去考虑这个……虽然也好像不能忽视。好吧,就先……算了……?嗯。那么,这个我可以收下吗?」
药师领班指指还剩大概半瓶的药水。
「要看您开的条件。」确定药师领班有兴趣听下去后,安兹接着说:「要以知识作为代价。您在这片树海是有资历的药师,想必拥有此地特有的丰富知识。我想这些知识够作为药水的代价了……您觉得呢?」
沉默笼罩室内片刻后,药师领班开口道:
「……你想拿这些知识达到什么目的?」
只要想想药师领班从刚才到现在的态度,就会知道他想要哪种答案。也就是想作为药师更上一层楼等,例如成为更优秀的药师之类。但是,安兹不能说出这种答案。
「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只要手上有知识,将来或许可以用作筹码,也可以满足求知欲。」
一如安兹所料,药师领班露出有点排斥的神情。
「……就为了这种事?」
「如同方才说过的,我是个魔力系魔法吟唱者。我自认身怀高超的魔法实力,但作为炼金术师的本领可以说一窍不通,师父也说我没有天分,因此,我丝毫不打算以药师为人生志向。但是知识就另当别论了。知识是力量,也是武器。有或没有,差别可是很大的。而且能卖您一个人情也很有意义。」
「──人情?」
「是的。我想您一定不愿意把秘奥知识传授给无意以药师为志向的我──对吧?」不等药师领班回答,安兹接着说下去。「如果是这样,您提供的知识值不值得我用那瓶未知而宝贵的治疗药水做交换,就令人存疑了,因此,两者之间的差价就成了我卖给您的人情。」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教你一些没有价值的配方或药效知识,声称它们有那个价值?况且我也有可能坚称我没欠你什么,或是说我支付的代价比较高,你才是受了我的恩惠。」
「那样也无所谓。」
药师领班露出「咦?」的表情。
「这样一来您必须负担两个损失。其一是您骗不了自己,会因为用没有价值的知识换到贵重知识而让心里留下罪恶感,不是吗?」
「哦──」
「另一点,是您会被我视为厚颜无耻的人物。假如我们今后还会继续来往,这就是我对您的认识。况且如果我在都市讲起这件事,您觉得其他人──学识比我更渊博的药师们会有什么观感,怎么看待这件事?」
「──原来如此。他们会认为边境蛮族的知识不过如此,住在这座森林里的黑暗精灵,尤其是药师都会变成笑柄了。不是把我当成连收到的药品有多大价值都不会判断的药师,就是具备的知识不足以交换这瓶药水。再不然就是把我看作没有公平交易原则的贪婪药师……」
「但也有可能称赞您能用低价买到高价物品就是了。」
「……都市的药师有这种观念吗?不会想对获得的物品支付正当的代价吗?」
「毕竟都市居民龙蛇杂处,我不敢断定没有那种短视近利、无法用长远眼光为自己做打算的人。不过嘛,那种人都不会有第二次的生意机会,很快就会被淘汰了。反之,懂得珍惜生客的人做生意才有机会大发利市。就像俗话说得好,吃亏就是占便宜。」
「哼哼哼。」药师领班好像被逗乐了。这是安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你这家伙真会耍嘴皮子。能言善道讲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安兹稍微松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这个药师领班会是个更感性派的黑暗精灵。
说句老实话,一般业务员常常会跟凭感性行事的客户产生纠纷。无论业务员如何解释利益得失,如果对方属于更重视自我感性的类型,在个性上也会很难相处。安兹记得以前听人家说过,通常都是这种人当天决定好规格,第二天又说要改。
虽然一流业务员的意见是这种客户笼络成功之后其实更好讲话,但是像安兹──铃木悟这种水准普普的业务员可不会想跟这种类型谈生意。
「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说。」
确实没有人给过他这种评价。
「我看只是没有说出口,其实都是这么想的吧?」
跟刚才比起来,他似乎变得心情很好。
「会吗?我不觉得我有这么厉害啊。」
「哼哼哼──回到正题,如果要交出配得上这瓶药水的知识,那就只能教你我所知道的祖传药方了。你会在村子里待多久?」
「没有特别定下期限,不过我打算只在贵村待上几天。最久也就七天吧。」
药师领班把嘴巴弯成了ㄟ字形。
「是喔……这样一来……」
他就这样陷入沉默,停顿了一段时间。安兹一句话也不说。
「总之,如果你只待短短几天,我没办法教你祖传药方。祖传药方大多都必须摸索细微的变化──用嗅觉或触觉等感受材料在各个时期的变化,精细地调整使用的分量。坦白讲,我是希望你能在这里至少待上半年,让我锻炼你的五感学会这些变化。」
安兹很想说「你只要把作法写在纸上给我就好了」,但这样说可能会惹恼对方,他不能主动要求。
「所以我不能教你祖传药方,虽然不知道价值够不够高,但也只能教你我认为属于珍贵药品的配方与处方等知识了,你不介意吧?」
「是,没问题。都由您决定。」
「那么──你从今天起就在我这边住下学习吧,毕竟时间实在太紧凑了。我一定会好好锻炼你,让你用身体记住。」
「──咦?」
那就伤脑筋了。太让他为难了。
安兹想尽量减少幻术穿帮的可能性。再说他的体质既不用吃喝、上厕所,也不用睡觉,不管怎么演戏都一定会被发现不对劲。
「非常抱歉,我还有一对外甥要顾,所以恕我婉拒。要减少药方数量也没关系,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我会认真做笔记的。」
「……这只能口头相传,不准做任何笔记。」
「这……」
安兹感到难以启齿。
他没自信能把人家特地教他的知识全部背起来。
的确,在YGGDRASIL这款他灌注了所有心血的游戏里,要把其中庞大的知识全部记住对他来说一点也不辛苦。但是问到像这次他完全不感兴趣的知识还能不能记得住,就只能摇头了。
真要说的话,一个部下只用听的不做笔记,上司看了不会担心吗?
社会人士铃木悟正在这样想的时候,药师领班可能是误会了他沉默的意思,开口道:
「你好像不服气啊。但是,你也想想嘛?我也没有要你交出这瓶药水的制法,这点小事你得让步。」
「如果说完全都不能做笔记,我就有点为难了……我对自己的记忆力没自信,因此为了帮助学习,就不能准我做一点点笔记吗?」
「说这什么话!」药师领班口沫横飞地说。「你得用你的身体去记!身为见习药师,师父总有教过你快速判断拿在手里的分量有多少重量吧!」
看来很难回答「不,我不会」。那么是否应该说谎?
安兹无意说什么不能说谎之类的好听话。有时候也得说些善意的谎言。以这个场合来说,或许该说不可以恶意撒谎比较正确。
(──真伤脑筋。)
整件事情听起来似乎是安兹变成了学徒在这里接受特训,但他来此拜访药师,其实只是抱持着能学到知识就学的轻松心态。他只是心想,假如能够学到黑暗精灵的一部分药草学,而且他们的技术比魔导国更先进,将来可以用某些方法──例如送技能实习生过来──吸收他们的技术。
作为其中的一环,安兹只是想把学到的技术带回去进行调查。绝不是自己要拜师求艺。
讲得明白点,安兹虽然刚才求取知识作为代价,但其实要来一瓶村里制作的贵重药水带回去交给恩弗雷亚,也不会──几乎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应该有办法分析出药水使用的药草等原料。
(嗯──我可能有点弄错一开始的接洽方式?可是……为了引发对方的兴趣,也只有那个办法了……可以说是因为我那样做,事情才会进展得比较顺利。再说就算我把药带回去也有可能无法分析,所以也不是完全失策……好了,现在怎么办?不,应该先决定要不要说谎,要说的话又要怎么说。)
「快点做决定!」
看来是不打算让安兹慢慢考虑了。既然如此就只能像平常一样,见招拆招。
「……师父的确有说过,要我用身体记住。」
药师领班小声碎念着「就是这样,当然了,都市的药师也懂这个道理」,不住地点头。
「可是同样地,师父也对我这样说过。他说『你是猪脑袋,所以给我好好做笔记。不要让我一再重复同一件事』。」
「…………咦?」药师领班睁圆眼睛,然后眉毛垂成八字形问道:「……他说你……猪脑袋?」
「是的,师父这样讲过我。」
「这、这样啊……没有啦,没有啦,做师父的都会对自己的徒弟比较严格,我想那应该不是真心话吧?你看,你刚才讲话有条有理,等于是堵住了我的退路。一个笨蛋绝对说不出那些话来。」
(被安慰了……)
看来一听到对方宣称自己是笨蛋,即使是黑暗精灵也会变得无话可回。本来以为他们在严苛的环境求生存,可能会对笨蛋弃之不顾,看来是安兹想错了。
尽管心情变得很复杂,安兹心想现在只能乘胜追击,于是回答:
「不,我一定是真的脑袋不灵光。大概是记忆力太差了吧。」
「这、这样啊…………」
被安兹自信十足地这样断言,药师领班似乎无言以对了,视线转向别处。
双方都陷入沉默。
药师领班很有可能会说:那我怎么敢教你弄错分量就会变成毒药的配方?
然而──突然间,药师领班用有所领会的语气,轻声说了句「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安兹正觉得费解时,看到药师领班一瞬间露出了佩服的表情。由于他随即变回原本的表情,那一刹那的变化让安兹有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但那绝非他的心理作用。
安兹暗自准备接招。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药师领班心中似乎已理出了一个脉络。
彷佛有个恶魔脸上浮现安兹熟悉的笑容,出现在药师领班的背后。
(……他在想什么?不会是什么怪念头吧?)
「……既然是这样就没办法了。你说最多七天,也就是说有可能更早离开村子对吧?重复说明同一件事只会浪费有限的时间。等你都记住了,抄下的笔记一定要烧掉喔。」
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药师领班的心态。安兹一面抱持戒心一面故作平静地回答:
「……好的,我答应您。」
「那我明白了。我就如你所愿,教你非常困难的配方。我会很严格地指导你,你可别跟我诉苦喔?」
安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拜托过,但是先不管这个,有件事一定要先讲好。
「不了,可以请您亲切有耐心地教我吗?」
药师领班愣愣地张嘴,然后摆出一副苦瓜脸。
安兹并不是反对严格的指导方针。但他宁可选择宽容式教育而不是严格式。
「你这个人真是……」
「不是,我可不希望您拿烧过的木桩打我什么的。」
「你、你师父会这样对你吗!」
「不会,他没有这样对我──」
「──我也不会好不好!」
「很高兴您愿意放过我。」
安兹故意做个耸肩的滑稽动作,看得药师领班一脸不开心。
「唉,我有点了解你的个性了。而且也有点同情起你师父了。好啦,我现在就来教你。我举出几种药的名称与效果,如果是你已经知道的药就不需要……不,或许也不能说不需要?学习使用不同的材料等也不错。哎,总之,你想学哪种就跟我说吧。」
「谢谢。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口头约定就行了吗?」
如果需要签契约或是施加某种法术,整件事情或许最好全部取消。
「无所谓。你不是说信用很重要吗?你如果把它整理成册,以后迟早会辗转流传到我手里。到时候我就知道都市的药师就是这种人,再来瞧不起你就好。」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损害都市药师的名誉对我来说也是一大损失。我答应您,绝对不会让这些配方出书上市。」
●
目送都市男子离去直到身影消失不见,药师领班「呵」笑了一声。
不知道有多久没为客人送行过了。自从自己坐上村里的药师长位子以来,说不定还是第一次。
(──这男的真是聪明伶俐得让人惊讶。难道在所谓的都市有很多像他这样的男人吗?)
不可能吧?不,万一真是如此就太令人震惊了。
(听说都市居民比这座森林里的所有黑暗精灵加起来更多,那男人在他们当中应该属于佼佼者。假如像他那样有头脑的男人在都市比比皆是,今后当村庄需要跟都市亲睦,双方交流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时,我们可能得小心谨慎,以免遭人欺骗了。)
那男人谦逊地说自己不成材,但不可能是真的,否则无法解释他的辩才无碍。再考虑到整段谈话的过程以及他给予自己的情报等,谈判技巧绝非一个笨蛋所能办到。
既然如此,他为何坚持要把药师领班传授的内容写在纸上。难道不怕药师领班听了不高兴,拒绝教学吗?
然而,当那男人开始说自己是笨蛋、记忆力差时,药师领班才想到他那样做也是有其目的。
他大可以之后再偷偷把学到的事情写在纸上,却宁可惹恼药师领班,也必须当面宣称要做笔记。换言之──
(──当下我没有听懂,但现在想想,那男人大概是想传达两个讯息。其一是想告诉我,他无所隐瞒。)
当然,这个讯息不能随便轻信。那男人也有可能在实话实说的同时另外有事隐瞒等。很遗憾地,药师领班无法完全信任一个今天初次见面的男人。然而对方已经尽量对他开诚布公,这对将来信赖关系的建立上具有重大意义。
(至于另一点,我看应该是虽然不能明说,但希望我在有限的时间内尽量教他难度越高越好的配方吧。难到只看几次绝对记不住的程度。)
他又不是专业药师,想学到高难度的配方简直是自不量力。再说困难的配方几乎都得使用同等珍贵的药草等。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不便直接开口要求吧。
换言之,他是个有廉耻心的男人。
只是关于第二点,药师领班认为不是什么大问题。
既然是拿那种未知的──很可能与传说中的药水有关联──药作为交换条件,药师领班本来就有意愿提供祖传药方。这里所说的黑暗精灵祖传药方可大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经由困难配方制成的药。
第二种是以极其珍稀的药草等制成的药。
第三种是药效过猛等等的危险药物。
就是这三种。
刚才药师领班提起了第一种药方作为无法教他秘药制法的理由,但有意教他第二种药物的制法。
说不定在这个地区不易采到的药草,在那个什么都市却遍地都是。而且这种现象以药草来说并不稀奇。但如果连这都得列入考量就永远谈不出结论了。不如说既然第一种不可行,又不能教他带有危险性的第三种药方,答案自然只剩一个。
基于这些理由,药师领班认为第二种作为这次的代价很恰当,同时如果森林里难得一见的材料在都市同样珍贵,对他们这边也有好处。
假如他回到都市推广学到的药品,结果发现需要使用珍贵材料,都市药师也许会来黑暗精灵村做买卖。只要看看这瓶紫色药水,就知道都市的制药水准相当高。药师领班认为有机会获得都市的知识或原料,对他来说也没有坏处。
目前还不知道那男人来到村庄,将来会不会使得村庄与都市产生交流。只是,假若那男人刚才从实际利益层面建议药师领班接受他的建议,他知道自己反而不会点头。他如果是那种会屈从于利害得失等现实考量的个性,村民就不会在背后说他是个「老顽固」,也不会都到了这个年纪还娶不到老婆。连药师同行都对他敬而远之并非让他无动于衷,但也不想现在才来改变自己。
那男人谈到了得失。这种论点本来并不合药师领班的意。但是他所说的──很有意思的是──竟然是对药师尊严而言的得失。就算在哪个遥远外地有人嘲笑他作为药师的能力,也不关他的事。虽然不关他的事,但问到能不能容忍的话,答案又是不能。
所以他非得看出对方给的药水有多大价值,而且得回赠价值同等或是更高的事物才能让心里舒坦。
药师领班真心佩服那男人的口才。因为那人竟能从理性与感性两方面同时进攻。
一般来说知识传递者应该能占优势,受教者都得虚心求教。
但这次情况不同。
这次是要用知识换取那瓶药水,而且教与不教都任凭药师领班决定。光从这点而论就可以说双方是立场相等。
而且那男人还立刻表示要做笔记,对他敞开了胸襟。
(既然对方行事无所隐瞒──想得到我的信赖,那我也该表现出信赖那男人的态度。但是──)
这是个大难题。
药师领班一边回到矮桌前,一边蹙眉颦额。
(我不认为我有那个本事。)
药师领班知道自己不善处理人际关系。
即使回想起自己教育村民时的状况,也还是能断言自己不是个好老师。
(如果不是教学之类的工作,或许还能用药暂时解放自己的人格……)
偷看一眼放在药草柜上的一种干燥麻药叶子,药师领班摇摇头。那种药草适合用来纾缓疼痛等,也能有效消除焦虑不安。但是身为教育者,服用那种药物实在不太恰当。
「大概也只能努力看看了。」
药师领班轻声低语一句。
(不过嘛,他看起来不太会演戏。竟然像那样盯着我看,看到忘了眨眼睛……所以他是真的对我很感兴趣了。呵呵……从长相来看年纪似乎比我小,这样想想的确还太年轻了……这小子也还满讨人喜欢的嘛。)
4
安兹他们三个人一起用餐。
话虽如此,当然安兹是不能吃东西的,所以只有亚乌菈与马雷在吃。吃的不是黑暗精灵准备的天然原味料理。
是安兹装在道具栏里带来的纳萨力克料理。
黑暗精灵送来的料理由亚乌菈与马雷各试吃一口,把感想写在手边的纸上,然后就送去给耶·兰提尔各种种族的学者专家进行分析。
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惊人的重大发现──包括金钱价值在内。虽不知道今后跟这座村庄的关系会如何发展,总之料理不太可能成为有益的谈判筹码。
亚乌菈与马雷之所以各试吃一口之后记下感想,是为了让安兹被人问到感想时回答得出来。
只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吃惯了纳萨力克料理──胃口养大了的亚乌菈与马雷,对于黑暗精灵料理给不出半点好评。但是只有不懂得体谅他人心情的人,或是想跟这座村庄交恶的人才有办法当着好意提供餐点的人面前直说不好吃,就算让个一百步也只有小孩能说这种话。
因此,两人吃起饭来很花时间。
含一点在嘴里,仔细咀嚼,皱着眉头,写下诚实的感想,然后将记事本翻页,眉头紧皱,好不容易才写下拍马屁的感想。每次都写「食材很新鲜」不够格称为感想,用词遣句必须稍做改变。
写完一篇如果有同义词词典真想立刻查阅、煞费苦心的感想后,亚乌菈与马雷都累瘫了。简直就像刚比完一场大胃王比赛似的。
安兹能体会他们的辛劳,所以对他们说:
「──辛苦了。」
这句话让两人立刻收起松弛的表情。
「不,这点小事不敢邀……没什么啦,舅舅!」
「对、对啊。就、就只是吃饭写感想而已嘛。」
好吧,其实马雷说得对。可是安兹身为一个不能进食的人,不好意思说「嗯,你说得对」或是「的确是这样」。更何况两人是为了安兹才会这么辛苦。
他们俩还小,就算说出诚实的感想,也不会──大概吧──造成多大问题。只有安兹说错话会造成大问题。况且要是安兹能够进食,也不用让他们这样伤透脑筋了。
道谢几次都不嫌多。不过要是再三道谢太多次,又会给他们俩太大压力。
所以安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听两人对料理发表感想。
诚实的感想这边两人意见相同,而且每次内容都一样。但还是问问比较保险。
「也许当初应该先提供用辛香料调味的料理,告诉他们这是我们平常的饮食习惯?这样他们可能就会试着准备类似的餐点了。」
「大人说的或许……是这样喔。」亚乌菈一边歪着头调整自己的讲话方式,一边继续说。「烤肉之际只简单撒点盐可以接──还不赖,但恐怕是保鲜方式做得不够完善,肉的腥味之类都会残留在口……嘴巴里面。也许有些人会喜欢这种风味,但我没办法接受……?」
来到这座村庄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亚乌菈的说话方式还是不稳定。
「我、我也这么觉得。有点腥。」
「这样啊。」
「蔬菜还不错,只是不怎么甜,首先尝到的都是苦味或酸味。喜欢这种滋味的人或许可以试试……他们怎么不用水果或什么的做点调味料啊?」
「对啊,会很想加调味汁。」
「这样啊。」
果然还是同样的感想。
「那么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看你们俩写的感想吗?」
一看,很明显地都在努力称赞料理。
安兹在心中对两人低头说:真是辛苦你们了。
安兹把感想──其实没几个字──看过一遍,拼命记住之后把记事本还给两人。这样早上的准备就做完了。
再来该进公司上班了。
「好!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我今天应该也会很晚回来,晚饭你们先吃好吗?」
两人齐声答应。这时安兹看出亚乌菈似乎有话想讲。
「怎么了,亚乌菈?有什么事让你操心吗?」
「啊,是……呃,嗯,对啊,舅舅。你今天也要去学制药对吧?」
「对啊。他说今天会教我再难一点的药方。我用『传送门(Gate)』去问过恩弗雷亚,他说他也没听过这种药……他如果愿意相信『讯息』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安兹叹一口气。「好吧,考虑到与纳萨力克为敌的人也有可能用这种魔法对付我们,他们继续保持戒心或许比较好。」
「──这样真的妥当吗?」
亚乌菈的说话方式变了。所以安兹也跟着改变语气。
若是作为楼层守护者提出的疑问,安兹也得以纳萨力克的统治者身分回答。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不打算自己做这些药。因为假如使用的药草当中含有YGGDRASIL也有的种类,我一定做不出来。」
就跟料理一样。
安兹不具有相关技能,因此无法用YGGDRASIL的药草或炼金术溶液等素材制药,但是可以用这世界的技术与特有的药草制药,因此,他在接受药师指导之际,一开始都得先问清楚会用到哪些药草。
但话又说回来──
「──待解之谜还真多。我不能使用YGGDRASIL的药草,那么如果把它们拿到这世界的土地栽培呢?会被当成这世界特有的药草吗?还是说一样不行?」
「这、这只是我的猜想,那个,我觉得是后者。」
「我想也是。那么,药效减弱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听说在人工药草田栽培会造成药效减弱吗?据恩弗雷亚所说,之所以在耶·兰提尔等地耕耘药草田却种不好,是因为缺乏大地或其他方面的营养素。他说过药效很差。不过似乎也因为如此,他才会在那座森林里规划药草田等实验就是了。」
「是的,好像是这样。森林里是有一小块田地。其他还有不少长了菇类或苔藓的原木,我去偷看时好像有看到这类东西。要悄悄接近那座村庄其实还满有难度的……」
亚乌菈深有感触地说。
卡恩村周围有听从安莉命令的哥布林们广范围进行戒备。特别是其中好像还有所谓的哥布林陷阱师,他们设置的警报系陷阱不同于损伤系陷阱,听说相当难以发现。
「可是,如果是营养不足,窃以为让马雷多加把劲,或是使用道具就能解决……」
马雷被两人集中注视,缩成了一团。
「啊,呃,是这样的,我想我应该有办法解决,只、只是我在想,它需要的,真的是大地的营养吗……我、我都有在耶·兰提尔冒险者工会的药草田,趁晚上时偷偷尝试,但是那个,看起来好像不太有效……」
目前即使能种出外表相同的药草,实际试作药水却发现效果总是差了一点,让人伤透脑筋。
不知道是马雷来做会让营养过剩、不巧没成功、有其他缺乏的要素,还是每种药草适合不同的魔法等,可能形成原因的要素太多了,到现在都还没摸索出答案。
「来到这世界已经过了好几年了,但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是。」
「是、是的。」
每当获得新知或发现新的神秘现象,未解之谜就会连锁性地增加。只是,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幸运,这些谜团的优先度都有待商榷,因此现在有很多延后调查的问题堆积如山。
要是这些能交给仆役或召唤魔物等去处理,问题或许很快就能一一解决。遗憾的是有部分实验是召唤魔物或仆役做不来的。
安兹认为最起码也得是像NPC这种与玩家创角方式相同的存在才行,但说不定即使是安兹(玩家)与NPC相比,做同一件事仍会有差异。假如真的想仔细调查,恐怕得让安兹、NPC与仆役三种存在重复进行同一种实验了。
「像这种植物栽培等实验或许可以让已征服的族群来处理,但重要实验就不能委托给这世界的──可能成为潜在敌人的族群。这样一来就只能让纳萨力克内部的人进行……偏偏人力又吃紧。真是令人烦恼……」
(一面得提防外国技术出现突破性发展,一面还得提升纳萨力克这单一地点的技术,好让情势对我方有利,是吧?)
尽管相当困难──
(──只要交给雅儿贝德或迪米乌哥斯去做,他们一定有办法解决。那两人聪明得很。)
毋宁说照那两人的个性说不定早就设法应对了,不用安兹鸡婆。总之先提醒一下有这个问题就够了。
(就像之前那样让召唤的魔物把问题抄下来,投进意见箱就好。)
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惹来「您怎么现在才想到?」之类的白眼。
(──又分心了!)
「──糟糕!要迟到了!那我走了。」
没空慢慢看两人点头,安兹冲出了借住的森林精灵树。
迟到就太糟糕了。以前出社会打拼时,他也从来没迟到过。不管玩YGGDRASIL玩得多热中都一样。
(快跑,快跑。)
光线照在安兹的脸上。
阳光从树林茂密枝桠之间的些微缝隙洒下,告诉他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
亚乌菈一直等到耳朵听不见主人奔跑的声响,才终于开口。
「总觉得安──唉……」
亚乌菈叹了口气。每次剩下她跟马雷两个人,她就演不好。这样可不妙。相较之下,马雷根本没发挥什么演技。
她觉得有点不公平,半睁眼瞪着马雷。
「咦?呃,姊姊,你、你怎么了?」
「嗯?没有啊,没什么。」拿马雷出气也不能怎么样。亚乌菈重新打起精神,说出本来要讲的话。「舅舅看起来,好像很开心耶。」
马雷也点头同意亚乌菈的看法。
这实在让亚乌菈有点不太明白,因此她「嗯──」地沉吟,脑袋瓜往旁边一歪,道出了她的疑问:
「话又说回来,自从来到村子里之后,舅舅每天都去找药师领班,可是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不晓得耶。可、可是,森林祭司使用这种树施展的魔法就连我也不会,说不定药学方面也有研发出什么独特的知识喔。」
「既然聪明的舅舅都觉得有趣了,或许你说得没错……可是在这种乡间小村,我实在不相信他们的学问能多先进耶。再说,使用这种树施展的魔法也只是马雷不会而已吧?还是说,马雷以外的森林祭司也都不会?」
「嗯──……不晓得耶。其他人的话,呃,说不定有人会用,但我觉得它应该就像生活魔法一样,是这世界独自演变出来的精灵族魔法……只是,不管怎么样,既然舅舅每天都去报到就表示绝对有那个价值,不是吗?」
讲得一点也没错,完全无法反驳。
「好吧,我想也是啦。」亚乌菈抬头看着天花板,然后视线再次转回马雷身上。「那你觉得舅舅为什么每天看起来都那么开心?」
「应、应该是因为那个吧?就、就是,可以获得新知──新资讯让他很开心吧?因为舅舅真的非常重视情报。」
「啊──有道理,舅舅是这样没错。所以才会每次事情发展都如他所料嘛。」
不光只是聪明绝顶。想必正是这种对情报堪称饥渴的执着心,带来了洞穿一切的睿智。
她还记得听迪米乌哥斯说过主人甚至能够放眼千年之后,现在看到主人处事的态度,不得不说真是心服口服。
亚乌菈不禁钦佩而赞叹地呼一口气。
不愧是率领诸位无上至尊的伟大人物。
虽然对亚乌菈来说泡泡茶壶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但她第二尊敬的就是安兹。然后虽然掉到第三名,但她也很尊敬佩罗罗奇诺。接着红豆包麻糬与夜舞子并列第四,其他无上至尊都在他们之下。马雷则是第三名以下全都等同视之。
「真不愧是舅舅。相比之下──」亚乌菈露出忧郁的表情。「──我们真不中用。」
马雷的神情也同样蒙上阴霾。
「就、就是啊,到现在都没打听到特别的情报──舅舅可能会想知道的情报……但我们还得继续玩下去,对不对……?」
「没办法啊,我其实也不想再玩扮家家酒了。可是如果说要玩别的,还能玩什么啊?我们不可能输他们,但要是故意装输让他们觉得自己被看扁,那也很麻烦啊。毕竟还是得打好关系才行。」
两人都沉默了。
再这样下去,又得玩扮家家酒了。可是他们找不到好借口拒绝,又想不到替代方案。如果不是无上至尊的指示,也许还能佯称身体不适开溜,但他们不能那样做。
「…………总之,我作为驯兽师的能力对黑暗精灵不管用,算是至今还没人发现的新情报吧。」看到马雷面露苦笑,亚乌菈接着说:「附带一提,百级黑暗精灵也包括在内。」
马雷想起了某件事情,顿时变得一脸厌恶。
●
在叶隙间洒落的阳光下,安兹走过树木之间的桥梁。
时不时会有黑暗精灵对安兹挥手。不只是这样,从前面走来的黑暗精灵还会笑容可掬地跟他寒暄两句。
「菲欧尔先生,今天也要去找药师领班吗?」
「是的,没错。」安兹爽快地回答。
起初这个假名让他不太习惯,但才过了几天就完全适应了。
「说来难为情,我没这方面的天分,烦扰到临时师父了。」
「菲欧尔先生是魔力系魔法吟唱者中的奇才,如果同时还是个天才药师,那才让人吃惊呢。就像没有人能身兼优秀的森林祭司与游击兵一样。」
安兹有一次用魔法解决了逼近这座村庄的魔兽──催眠巨蛇(Giant Hypnotism Python),从此赢得了村子里黑暗精灵的尊敬。
所以,来跟他寒暄或是对他挥手的人,全都带着藏不住的敬意。
「这话对我来说真是一大安慰。我很想再多聊两句,但不好意思让临时师父久等,恕我先失陪了。」
「我才该请您见谅,在您赶时间之际拦住您。」
又讲了几句「不不不,您客气了」等场面话之后,安兹继续前进,然后抵达几天来天天报到的培训地点。
「抱歉我来迟了。」他打声招呼,走进了森林精灵树。
其实也没有真的迟到,应该说村子里的时间概念全凭个人感觉,因此猎人以外的村民时间观念都很宽松,几乎不会跟人约在特定时间见面。就算有约,也都只是约个大概。所以对方也并未指定安兹在这个时刻到来。
但安兹毕竟就是比平常来得晚了点,因此只是礼貌性地讲一声。
事实上──
「──没有很晚啊。」
屋里的人也这样回答。
在熟悉的工作室里,药师领班不曾回头看他一眼,正在用生疏的动作慢慢地、慢慢地把捣烂的药草盛到盘子里。
安兹坐到他旁边,拿起盛好的盘子,装到天秤上。另一个没盛药草的秤盘里放有砝码。
很遗憾地没能一次量准,安兹替换了几次砝码,两边才终于取得平衡。接着,安兹把砝码的重量写在事先准备好的一叠纸张上。
「好了,请师父继续。」
刚才不耐烦地看安兹放完砝码的药师领班,动作粗鲁地拿下盛药草的秤盘,把药草移到另一个容器里。他处理得很细心,但不可能把所有捣烂的药草都从秤盘上刮下来。药草的少许碎渣──跟草汁一起留在秤盘里。
药师领班表情火冒三丈地一看,想用刮刀替药草换容器。
如果有橡胶刮刀之类的工具或许可以刮干净,但不幸地这里只有木制刮刀。多少是刮下来了一点,但秤盘里还是有剩。
「呜啊──!麻烦死啦──!」
药师领班一边吼叫一边乱抓头发。
他第一天认识安兹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种态度。现在是指导了安兹几天渐渐混熟了,但更主要其实是用夸张的演技来表达安兹的提议弄得他有多烦躁。也就是在暗示安兹「不要再用这种方式了好吗」。
「您就忍忍吧,临时师父。」
药师领班对安兹露出一副气鼓鼓的脸。
这种表情让女性或小孩来摆或许能引发安兹不同的情感,但一个男人──而且是成年的大人即使摆出这种态度,安兹也无动于衷。就算是帅哥也一样。
「……不要给我找这种麻烦好吗?临时徒弟。」
「不是,我之前不是跟您解释过原因了吗?而您也谅解了不是吗?并不是我强迫您这么做的。」
「……那时候我觉得你讲的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因为村子里不可能有什么巨人(Giant)。但我后来睡觉时想想,最重要的应该还是记住手感,要量分量等你以后回都市再慢慢量不就好了吗……」
可能是越讲越没自信了,药师领班的声音渐渐变小。
至于安兹则是在心里咂舌。被他发现了啊。
安兹不知道这算发现得早还是晚,但真希望他能继续被哄骗下去。
之所以变成这样放在秤盘上量,是因为药师领班想叫安兹用手与舌头记住药方。
手的话──只要努力操纵发动的幻术,还有办法掩饰过去。但是味觉就不行了。万一叫他理解药草放在舌头上带来的麻痹感,没有舌头的安兹就没辙了。可是,他不可能跟药师领班这样说。
所以,安兹找了一番借口。「在我的都市有巨人这样的巨大种族,也有矮人这种个头比我们更小的种族。我不确定同样的药量能不能治好这些种族。因此我想正确衡量您调制的药每一人份所使用的药草量,斟酌各个种族的体重等因素之后再配药。」
对于他这位专治黑暗精灵的药师领班来说,这番话听起来想必很有道理。
安兹也不觉得全是在瞎扯。但也明白不能算是真话。
这是因为安兹的理论其实只适用于原本那个世界,不是这世界的常识。
这世界有著名为魔法、性质特异的物理定律。所以跟这种定律稍有相关的药水等,也必定脱离了安兹所知道的过去世界的常识。
事实上,即使只有少量的药水,也同样能治好巨人的伤。
当然,一般人类与一般霜巨人(Frost Giant)的生命力最大值并不相同,乍看之下会以为回复量有差,其实应该没有不同。不用说,安兹没仔细做过实验,因此这只是他根据自己知道的YGGDRASIL──最接近这世界的法则──的知识进行的推测。所以也说不定真的被他讲中了。
(仔细想想,或许我应该一开始就说我有味觉障碍……)
省得他现在这么辛苦。只是如果讲那种假话,大概又要为别的事情烦心了。
(……现在才来后悔也没用。我现在需要的是,想出一个能哄骗得了他,让他服气的借口,可是……想不出来。真不该以为成功骗过他了,就没先想好备用的借口。)
安兹活动幻影变出的脸孔,慢慢闭上眼皮。当然这只是幻术,安兹的视野没有任何变化。
那两人提醒过安兹「脸孔好像戴了面具一样都不会动」,因此他有时会故意闭一下眼睛。没用布蒙住的部分──眼睛与眉毛等最会透露出感情,这个部分完全不动、加上视线定定地注视一点会让人觉得很诡异。他自己却忽略了。
因此安兹在双胞胎的监修下反覆练习,如今只要像这样特别留心──尽管表情变化的过程非常生硬而刻意──技术已经练到看起来有点像真人的水准。
药师领班不知是如何解读安兹的沉默,接着说下去:
「而且,再继续这样搞下去的话……对!我想说的是生产性会降低。每天的药品产量下降对村庄可是一大损失啊!」
这说得也没错。
这座村庄有着好几名低阶森林祭司,需要急救的伤势等大多都能治好。只是,像猎人之类必须离开村庄──有森林祭司待命的地点──工作的人,就需要药师调配的药了。
如果让森林祭司与猎人同行,或许可以在有人受伤时帮上忙,然而一旦开始狩猎,不擅长潜伏的森林祭司就会拖累队伍。
像安兹这种没什么狩猎相关知识的人会心想:「做个营区让森林祭司在那里待命不就结了?」但村子有村子的规矩。所谓的规矩,大多都是基于至今的错误尝试所归纳出来的法则。一个对这片树海一无所知的外地人没资格讲什么。
「真要说的话,谁能保证药草放在这个秤盘上不会变质?我有说错吗?」
这个天秤与秤盘,都是安兹在这世界所认识的最优秀的炼金术师──巴雷亚雷家长年使用的老东西。既然他们都在用了,应该没有问题才对。当然,安兹也告诉过他,这是师父给的东西,所以应该没问题。
只是,如果他还要追问「你那位师父也用过这种药草吗?你没办法保证这种药草不会变质吧?」安兹就会被问倒了。实际上会不会变质,要问过专家才知道。
「关于这点,我之前也说过了,我想不会有问题。」
「你只是说你想,对吧?不是肯定对吧?也就是说你自己都不敢保证不会出错──没有自信对吧?这样好吗?药有时候也能害人。你怎么知道它放在这个秤盘上不会变质,变成害人的毒药?」
「…………我觉得不可能。」
「当然,也许你说得没错。但如果要验证清楚,就得把所有药做出来检查一遍才行。更何况就算验证过了,如果只是些微的变化,也许一时之间看不出变质。也许要等上几天、几星期才会发生巨大变化。用在重症患者身上,也许这一点点的变质就会让原本有救的生命回天乏术啊。」
还是一样说得很对。
对于他所提出的「也许」,安兹没有根据能断定绝对不会,所以也没办法驳倒他。
更糟的是安兹的知识只是临时抱佛脚,没办法用药师的知识打比方跟他辩论。假如换成巴雷亚雷家的人在这里,大概立刻就驳倒他了。
但是,他现在不能让步。
考虑到对方可能教他用舌头记住,还是不能退让。
「既然如此,就请临时师父照您原本的做法来做。我会把这些数据带回都市,照临时师父所说的,把所有药调配一遍做各种验证。」
药师还来不及说什么,安兹先一连串把话说完。只有笨蛋才会给对手反击的机会。附带一提,安兹正是个笨蛋,所以成天遭受对手的反击──或许应该称之为背后放枪。特别是常常来自迪米乌哥斯。
「都市里的药师人数比这里多多了。只要请他们帮忙,可以一口气做出很多的药。而且都市有着各种种族,我也应该请那些种族的药师集思广益,仔细验证是不是谁都能安全使用。」
药师领班露出了有点排斥的表情。谁也不会高兴看到自己部族代代相传──不管是不是秘传──的药方被很多人知道。这点安兹也有同感。与其说是计较既得利益,重点在于只有蠢货才会让潜在敌人获得知识。
事实上,安兹也并非真的有意那么做。只不过是随口说说以敷衍一时罢了。
安兹也是从朋友那里学来的。
朋友告诉他,知识禁果要独占才有价值。
所以安兹就算要传播得到的知识,也只限于纳萨力克内部。
「看来临时师父并不反对,那就拜托您了。」
遭受到安兹的反击,药师领班不服地叫了一声。但他似乎想不到什么决定性的反击方法。只见他故意摆出垂头丧气的样子,再次开始把药草盛进秤盘。
动作很快。这样安兹要一边做好自己的工作一边抄笔记可不容易。
他觉得对方就是故意要这样。
如果他的部分做完了,安兹却还没做完,他铁定会讲些话来酸人。这么做与其说是想早点结束讨厌的工作,应该说根本是为了讲输安兹在发脾气。
(别小看我了!)
安兹的工作速度确实不可能比长年从事制药工作的药师领班快。但安兹也在他身边反覆做了好几天同样的工作,可不会还没试过就认输。
唔喔──安兹在心中燃烧起斗志,也开始拼了命做事。
安兹活用至今的经验,瞬间判断出药师领班给他的药草放在秤盘里需要多少砝码。没时间抄笔记,先记在脑子里就行了。尽管安兹绝对称不上聪明伶俐,但也不是完全不长记性。
安兹一加快速度,药师领班的动作也变得更快了。
两人都沉默无言──以如果有第三者在场绝对会吐槽的速度──谁也不让谁地专心做事。
(不过──还真有意思。)
安兹一面记住这种药的配方,一面思考它的药效。
(这种药的效果实在很弱。但是,如果把它跟那种方法并用,也许会有意外的加乘效果?)
对YGGDRASIL的玩家而言,在资料量无以计数的YGGDRASIL这款游戏当中建构新的战术是最大的乐趣之一。这点对安兹──不,对铃木悟来说也不例外。
以这个世界的技术制造,不存在于YGGDRASIL的药,隐藏着能够活用于新战术的可能性。
(与其使用魔法,不如利用魔法道具来弥补弱点……不,那样太花时间了。要用更快速的……)
事实上是否真有加乘效果,得进行过验证才知道。即使如此,有望获得新技术仍然让安兹兴奋不已。
(早知道就早点开始认真学习了……)安兹想起恩弗雷亚的容颜。(又不是没有门路。只要我开口,他应该会教我很多……)
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安兹之前必须把时间用来学习其他事情。这个世界的技术学习他都交给蒂托等成员去负责。
(老实讲,要我管理一个组织──一个国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倒不如还是让我负责技术研究比较好吧?况且我也比较喜欢做这些事……)
他再次思考自从来到这里开始学制药之后,时常隐约浮现心头的事情。
假如铃木悟有着优秀的头脑──虽然安兹没有脑子──说不定两边都能学习有成。然而他偏偏就没那本事,结果却得把劳力耗费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上,可以说一直都在浪费时间。
(我原本以为这是在逃避责任……但我错了。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场所。等回到纳萨力克后……就跟雅儿贝德试着申请转调部门吧……但是,等等。但是,我这样会不会辜负了NPC们的信赖?这是一个公会长以及自称「安兹·乌尔·恭」之人应有的态度吗?大家……会怎么说……啊!)
药师领班突然停下手边的工作,两人的竞争与安兹的思考就此倏然告终。
因为药师领班回头望向背后──门口那边。
险些露出胜利笑容的安兹立刻正色,看往同一个方向。那里没有人在。于是他竖起耳朵听听看。
远处好像在吵闹什么。只是,不像是情况危急──例如魔物出现袭击村庄,或是有人受伤──的那种骚动。
「从都市前来的就你们几个了吗?」
「咦?啊,对,是的。我没听说过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要来……难道是……?」
「对,没错。每次有人来到村庄时都是像这样。而且不是族人……如果是这附近的黑暗精灵,就不会是这种反应……也许来者是森林精灵?」
或者是有人从纳萨力克过来了?
但安兹又觉得不可能。如果想跟安兹取得联络,大可以用「讯息」等方法。他不认为纳萨力克有谁会过来。不过,假如来者是森林精灵,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会不会是森林精灵的行商?」
「也有……这个可能……但又觉得有点不像。算了,反正应该跟我们无关。如果跟我们有关,应该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了。」
药师领班回答得像是在说服自己,然后再次转向桌子。
「别理会了,继续做事吧。你应该也听师父说过吧,有些种类的药在调合的过程中,药效会随着时间变差。」
两人做事的速度比刚才放慢许多,但很快就被迫中断。一名村子里的黑暗精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芒果先──!」突然闯入的黑暗精灵喊到一半,看到安兹声音立刻弱了下来。「啊──菲欧尔先生。抱歉在您做事时打扰。」
每个村民都知道安兹成天泡在药师领班的家里求教。但似乎是因为突然发生状况,让他急得忘记了这件事。
「……只对临时徒弟道歉却直接跳过我,不晓得你是什么意思?」
药师领班嘟哝着抱怨,不过应该只是说着玩的。脸上是有着不满,但比较像是在淘气胡闹。
「啊!芒果先生,抱歉打扰您工作了。」
芒果·基莱纳──这就是药师领班的名字。
道歉的黑暗精灵频频偷看安兹,迟迟不说出来意。
「啊──如果不便让我听到,我可以先出去一下,你们觉得呢?」
「不,其实也没关系。只是,这个嘛……芒果先生,刚才有个森林精灵来到村庄,说是这座森林外面的一个人类国家攻打到附近来了。」
话讲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安兹。
「原来如此,如果是担心这个,我可以保证那不是我居住的国家。我想应该是教国──我国的一个邻国。我有听说过他们正在攻打森林精灵国。」
黑暗精灵看起来变得放心多了。
「那个森林精灵来到村庄,说我们也必须派出士兵。现在那个森林精灵已经离开村庄去其他村子传话了,长老们说想召开集会讨论接下来的决定。」
5
广场上聚集了人数众多的黑暗精灵。恐怕除了小孩以外,全体村民都到场集合了。
他们每次召开集会似乎都是使用这个广场。
不过虽然说是广场,由于这里是黑暗精灵村,所以广场也位于半空中。就是一处从树上延伸出许多桥梁固定住的盆状地点。尽管感觉好像一下雨就不能用了,但没办法,因为村子里没有所谓的集会所──没有一棵森林精灵树能容纳这么多人。说不定人数较少时会在哪棵森林精灵树里开会而不是这里,不过现在不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
安兹以顾问的身分,参加这场集会。
说实话,安兹很不乐意接下这个担子。
他真想用尽全力避免扮演这种必须负责任的角色。更何况又拿不到顾问费,谁高兴做这种事啊?
如果可以只单纯旁听就再好不过了,但对方希望他能作为顾问与会。由于安兹本身也对集会的内容感到好奇,经过一番犹豫、犹豫再犹豫之后才摆出一副不得已的态度点了头。
首先,他最想知道的是结果。知道结果与否造成的影响最大。
其次是赞成与反对的人有谁,以及会议进行的气氛。他也想了解这种光看会议纪录──听别人描述无法掌握的部分。
即使集会做出了某种决定作为村庄的全体意见,其中想必也有人不服气,或是觉得不能苟同。安兹尚未决定今后要如何处置这个村庄,目前只觉得把对纳萨力克有害之人除掉,有益之人则作为个体拉拢进阵营也不错。
如果是雅儿贝德或迪米乌哥斯,也许不用参加集会就能推知趋势,但凡人安兹还是得实际参加才有办法。
望着现场集合的黑暗精灵们,安兹无意间想起了「安兹·乌尔·恭」以前的情况。即使是角色表情不变的虚拟世界,开会时还是感觉得到气氛。
不过这并未造成过什么影响。在那个向来是少数服从多数的集会,察言观色不是特别重要的能力。不过这个集会似乎就不同了。
(扮演这个角色说不定还满有好处的……只要中途离场放弃表决权就不用负责任,况且握有某种程度的权利参加真正的会议,也不是想经验就能经验到的。)
老实讲,安兹不是非常了解所谓的会议流程。当然他有参加过会议。铃木悟好歹也是个社会人士,从来不开会的公司可不常见。只是即使参加,他手里那一票也等于是废票。因为会议只是虚有其名,说穿了不过是高层针对基层的命令,所以可想而知,他就只是到场罢了。
那么,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呢?
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会议对安兹来说如同地狱。
由于统治者安兹的意见错得再离谱都会被当成对的,因此他不能说错任何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守护者认定了安兹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更是洞澈一切的天才,总是不断地征询他的意见。这份沉重责任成了让安兹精神疲劳的主因之一。
(如果能够从这个没人会忖度服从最高领袖的集会,学到什么关于会议的知识就好了……在纳萨力克大家都只会以我的意见为优先。)
安兹很难说明能从中学到什么,或是自己想得到什么,只希望能发掘出一些事物来增进自己的见识。
最后长老们终于现身了。
各种身分的黑暗精灵们排成ㄇ字形,把长老们夹在中间。安兹站在离长老区有点距离的位置。
(嗯──不得不说有点失策。这几天都泡在临时师父那边,没完全掌握村子里黑暗精灵的人际关系……)
到场集合的村民也是,有些人安兹只有见面点头过,连名字都不知道。
关于村庄的重要人物,安兹为了收集情报也有努力去认识他们。只是说到村庄以这些人物为中心建立起了何种人际关系,他就知道得不多了。
但他已经看开了,觉得这事无可厚非。就算下更多功夫经营人际关系,在这么短的期间内也不可能亲密到对自己无话不谈的地步。
(大人──毕竟情况比较复杂。但愿小孩子没那么多心机……)
从安兹这种浅薄的知识来看,村民目前站立的位置应该没什么特殊意义。感觉就只是三五好友或家人等关系亲近的人随便站在一起。
安兹一边希望大家都能放个名牌,一边先用幻术变出肃穆的神情静待集会开始。
「那就开始吧。」其中一名长老──比较年轻的男性──开口说道。「我想大家都已经听说了。但为了厘清疑点,让我重新解释一遍。今日,森林精灵王派了使者来到村庄。使者表示北方的一个人类国家已经攻打到森林精灵的王都附近。于──」
有几个人的视线朝向安兹。
一定是跟来到药师领班家中的那名男性想到了同一件事,因此安兹必须尽快否定这种想法,免得平白遭人误会就麻烦了。
「──失礼了。」安兹举手发言。集会似乎没有这样的规定,不过既然要打断长老说话,道个歉并不为过。「我先声明,那不是我居住的国家。进犯的国家只有人类种族──是单一种族国家,而且将森林精灵当成奴隶。」
听到奴隶二字,有好几个人发出厌恶的声音。但也有听到一些「有听说过」或是「森林精灵……」之类没什么意义的自言自语。看来他们的集会完全允许大家自由发言。
「我居住的国家就如同之前说过的,是各种种族和乐相处的国度。大家都受到法律所保护,之间没有争执,也不会发生攻击事件……啊!我的意思是种族之间不会互相危害。国内治安良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犯罪,所以假如独自走在危险的场所,也不是没有个万一……这方面我不敢讲得太肯定就是。抱歉打断长老说话。」
安兹对长老稍微点个头致歉,长老也做出回应。
「于是由于国内受到外国侵犯,对方想请黑暗精灵也派兵支援。」
「那才不是什么请求。」一名年轻人带着明显的反感叫道。「根本是命令我们从军!」
众人之间发出虽然小声,但表示同意的许多声音。
长老们也没有立刻出言制止。大概是他们多少也有同感吧。
「于是我们认为应该集结众人的意见决定该怎么做,才会召开这场集会。等村庄有了共识,我们打算带着结论去跟其他村庄再做商议,因此大家在这里提出的意见并不会代表黑暗精灵的全体意见,这点我想大家都能理解。况且带着我们村庄的意见去跟其他村庄商议此事,对方也不见得会采纳我们的意见,视情况而定甚至可能讨论不出一个结论。」
这名长老说完之后,另一名长老接着说了:
「──不,毋宁说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就连我们村子里大家都认识,也有可能讨论不出个结论。甚至有可能因为这样,使得黑暗精灵就像过去那样各自另立门户。」长老的脸只一瞬间转向安兹。「意见相左绝不是件坏事。只是,我认为大家不能局限于自己的想法,必须跟村民交换意见,听取各种想法。然后借此站在更开阔的视野上,决定自己该采取的行动。」
安兹基于担任公会长的经验,觉得这个观点似乎不太可取。
他认为身为组织领袖,不应该鼓励大家可以没有共识自主行动。
如果因为不喜欢或是不能理解就违反公会的决定,那公会这个组织的意义何在?更何况就是要众人团结一心才能形成强大的力量,如果分散行事就只是可以各个击破的活靶了。
话虽如此,安兹不会给这些意见。
在这种状况下,一个外人强迫大家接受自己的意见不是很好。试想如果立场颠倒,有个外人来对他下指导棋,他会有什么感受?
况且他们会有这种观念,也许是因为在大树海这种危险场所生活,讲求的是自我判断能力。
安兹在这座村庄生活了大概一星期,已经感觉到黑暗精灵为自己负责的观念比人类更重。
这样想来,如果一个外乡佬的意见就能改变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来的生活培养出的观念,似乎才真的是大有问题。
更重要的是──
(──黑暗精灵分散战力,对纳萨力克岂不是更有好处?)
「为此,我们请到了这位了解外界情况的人士参加集会。」
突然被长老叫到让安兹内心有点措手不及,但还是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大家的忙,但我会竭智尽力。」
众人发出「喔喔」的赞叹声,其中一名黑暗精灵提问了:
「那么长老你们怎么看?村里又没有士兵,能派谁去打仗?」
「我们有意服从这项要求。没错,目前还没听说有哪个黑暗精灵村被攻打,但也有可能只是目前还没受到攻击。我想大家也是知道的,我们的村庄位置远离森林精灵国的中心──在他们的东南方边陲,所以如果敌国一一攻打各处,我们会是最后一个目标,对吧?」
「等他们歼灭了森林精灵,我们黑暗精灵自无道理全身而退。既然如此,应该同心协力击退侵略者才是。」
「……就是这点让我想不透。我想问问你们几个长老,听到森林精灵遭到攻打,怎么就能认定黑暗精灵也会遭殃?」
讲得的确没错。根据安兹──纳萨力克的调查,并没有任何黑暗精灵被当成奴隶卖掉。
「反过来说,如果我们加入森林精灵的阵营参战,那个人类国家也许会把黑暗精灵也视为敌人。最重要的是,我们有办法战胜人类国家吗?」
现场气氛顿时一阵躁动。
这样问很合理。
对方都已经攻打到森林精灵王都附近了,现在要来个反败为胜恐怕不大容易。照常理来想胜算很低。
「我赞成长老的意见。」一名黑暗精灵怏怏不乐地说了。「甜瓜,过去我们逃进这座森林时,森林精灵们选择接纳我们。难道你想过河拆桥吗!」
唤作甜瓜的提问人急忙回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是说只有战与不战两条路吧?比方说我们可以找森林精灵们一起逃走不是吗?这座森林还有很多空间。我不知道人类是什么样的生物,但总不可能比我们更善于在森林生活吧。也许我们只要逃走,他们就不会穷追不舍……要是有个万一也可以迁居到更远的森林去……再说人类为什么要攻打森林精灵?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森林精灵先攻打他们?」
「……是的话就是自作自受了。」
药师领班喃喃自语。声音很小,却响亮到所有人都听得见。
「……说得也是,森林精灵跟人类国家是为了什么理由开战?人类也住在这座森林里吗?」
长老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安兹。
「──不,抱歉,我也不知道两国开战的理由。我甚至是现在才知道人类国家都已经攻打到这里来了。不过,人类的国家位于大树海以外,我想绝不会是为了生存竞争。」
「是这样啊。就连这座森林对我们来说都太广大而难以摸清。而外面的世界一定比这座森林更广大吧……那么您认为我们该怎么做?」
(咦?拿这种事问我这个外人?这下伤脑筋了……以目前来说,黑暗精灵不是我特别想要的种族……)
安兹对森林精灵树的存在与药师的知识等还算感兴趣,但不到非得弄到手的地步。
(……不过嘛,反正我也并不希望他们送死。就不要说谎,只要把讨论的方向转到人命优先就好。)
无意间,安兹想起亚乌菈与马雷的容颜。
不知道那两人跟孩子们处得怎么样,不过如果玩在一起的孩子们死于非命,他们俩也许会伤心。
安兹稍微想了想,交出答案。
(嗯,以目前的状况来说要诱导这些人的思维太难了。毕竟这次事前没做功课。)
最好别急急忙忙想个破绽百出的计画,给日后留下祸端。既然如此,还是诚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最好。
「首先,既然对方于各位有恩,忘恩负义是最下流的行为。不然万一下次出事,别人会觉得黑暗精灵是不能信任的种族,可能就没人伸出援手了。」
长老们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但是同时,必须要有十足的胜算──我说的不是森林精灵的看法,是各位冷静地收集情报后确定能赢才算数。否则我只能说所有人都上战场只是有勇无谋。」
年轻族群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因此如果是我,会选择中间选项。」
所有人脸上都浮现不解的表情。安兹承受着众人的视线,同时想起在YGGDRASIL时代的公会间斗争,他们采用的作战是双方阵营都参加,并在两者之间巧妙周旋,这样无论哪一方赢都能从中获利。
他们在同样的状况下还用过更呛的作战方式,但那是当时安兹等人的立场正好能采用那种作战,黑暗精灵是办不到的。
「首先,我会让每一座村庄各派出几名援军。这些人基本上都会战死,但还是要派。可想而知森林精灵一定会对人数不多的援军有怨言,但只要找借口说为了保护村庄只能派出这些人手等,森林精灵想必也不便多说什么。毕竟我们好歹也派出援军了。至于留下来的人则前往其他地方避难。」
安兹解释完毕后,群众当中到处都有声音说「原来如此」。同时也有人说这样似乎有点奸诈。不过整体来看,似乎是善意解释的人居多。
「不愧是在都市生活的黑暗精灵。我们实在没有这个头脑。」
听到长老这么说,安兹让幻术脸孔变成苦笑的表情。
(怎么觉得没什么被称赞的感觉……)
但他感觉得出来,长老绝不是在讽刺或挖苦他。
(话又说回来,竟然想不到连我这点脑袋都想得到的点子,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么世故……可是蜥蜴人他们也这样做过啊……我分心了!)
「与其说是受到都市影响,其实就只是我做人比较奸诈啦。」
「不,没这回事。这叫舍少取多──在菜园与其他地方是很常见的作法。」
药师领班开口说话后,安兹看到有几个人露出惊讶的神情。大概是他很少在这种场合发言吧,或者是根本就不参加。
「谢谢临时师父。还有,有件重要的事忘了说。只有这件事请大家务必记住。」等吸引了所有人的耳朵与目光后,安兹接着说:「这纯粹是我的一个建议,只是一点看法罢了。决定权握在面对这个问题的各位手上,做决定之后的责任必须由各位自己承担。」
只有这件事绝对必须先声明,要不厌其烦地说清楚。
免得到时候又来推卸责任,说是安兹提的议。
被选中的几名黑暗精灵必死无疑。不,就是要有人捐躯才能对森林精灵们说他们已经仁至义尽。这么一来,黑暗精灵死者的家属也许会对安兹怀恨在心。
因此,安兹必须让他们自主做选择。这样到时候才能说「是你们自己做的决定」。
(虽然对一些喜欢把好意当成歹意的人讲这些也没用,反正我也不用跟那种货色建立起友好关系。再说布妞萌桑也说过,想拉拢所有人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如果跟亚乌菈与马雷一起玩的孩子们有人的爸妈被派去打仗,会不会留下少许祸根?可是我在这件事上给意见又会造成问题。话虽如此……之后还是确认一下好了……时间紧凑,可能不会太容易……)
如果这关系到纳萨力克的重大利益,安兹就不是这样处理了。他会出借要得回来的道具,努力让黑暗精灵存活下来。但他们黑暗精灵没那么大的身价,失之不足惜,所以安兹没打算做那么多努力。
再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安兹很想建议他们向教国投降,但这话又不能由他来说。反正就算投降也不见得就能保命,臣服于敌国不一定能带来好结果。
「您的意见相当有帮助。」长老的视线从安兹身上转向黑暗精灵们。「大家有任何意见吗?」
没人提出异议。
看来安兹的提议被采用了──竟然就这样被采用了。
后来集会开始讨论作为援军的人数与人选,以及其他人该逃去哪里。
之前明明说过会跟其他村庄一起开会,现在就讨论这个好像操之过急了。可是如果等到集会讨论出结果再来决定又略嫌太慢。
安兹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个场面。
自己的意见获得采用确实多少满足了他的自尊需求,但是没有简报成功时的那种喜悦。想必是因为这次没有明确的最终目标吧。
结果安兹没有诱导黑暗精灵为纳萨力克带来利益,还得为了自己的发言负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速速退场,并且把责任推卸到其他人头上。再说──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他必须立刻离开。
「──真不好意思,我想我继续留下来也帮不上忙,我该回到那两个孩子的身边了。」
最年长的长老代表众人开口:
「十分感谢您这次的帮助。我想之后就由我们来统整众人的意见,向其他村庄做提议。」
安兹一面觉得对方实在没必要这么谦逊,一面回答:
「这样一来,可以请各位在提议时不要提到我的名字吗?」
「这、这是为什么?」
「一旦得知这个意见来自跟贵村──以及这座森林里的黑暗精灵关系较浅的人,有些人一定会觉得难以接受。」
当然,这不是安兹的真心话。他只是想尽量减少被怨怪的可能性。
「不,不会有这种事的。虽说已离开森林,但终究是系出同源的黑暗精灵提供的建议,谁也不会漠视您的意见。不过──我明白了。这事我就保密吧。」
「太谢谢您了。那么……虽然以当初的预定来说提早了几天,但我想我们该离开贵村,返回都市了。」
「什么!」
「抱歉事前没有先说一声,但孩子们若是有个万一,我无法跟那两个孩子的父母亲交代。」
「……竟然让菲欧尔阁下抱持这么大的戒心……那些人类真有如此厉害吗?」
安兹一时有点困惑,但随即想到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高手都逃也似的离开这座村庄,才会让村民们联想到教国强大的军事力量。
「这我不是很清楚。我有自信能赢过大多数的对手,但并不知道人类国家有多少强者,会发生什么状况是未知数。我只是怕孩子们会有个万一罢了。」
长老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为了避免离情依依,我打算这就去打包行李,踏上旅程。」
「那也太……至少让我们为各位饯行……都已经没为各位设宴洗尘了,回国时也不设宴饯行就太丢脸了。」
「不不,没有这个必要。现在情况紧急,不能为了我们妨碍到各位接下来的备战工作。」
双方多次进行「想设宴饯行」、「不用」的你来我往之后,由搬出「这次道别并不是永别,日后重逢时再麻烦各位吧」说服村民的安兹获得胜利。安兹的眼角余光瞄到蓝莓不知为何在跳奇怪的舞步。也许是本来打算在宴会上表演吧。
「那就……」安兹说完正要走人,却被长老叫住。
「啊,菲欧尔阁下。我有个跟这事毫不相关的问题,本来想找个没有旁人的地方问您,干脆就在这里问了吧。」
「什么问题?」
「菲欧尔阁下,您结过婚了吗?」
长老的问题把安兹吓得直翻白眼。
「如果还没有,不知道您愿不愿意从我们村子里择偶?」
安兹稍微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一个黑暗精灵表现出反感。女性黑暗精灵的眼中反而有着期待之色。甚至还有人对他露出充满好感的笑容,显然不是为了村庄做牺牲。
安兹并不是很了解女性,甚至可以说一无所知。即使如此,他仍然可以确定这几名女性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假笑。
「不、不了,恕我拒绝。那个……其实有不少女性对我抱持好感,弄得我很伤脑筋啊,哈哈……」
意想不到的攻击让安兹失去镇定,讲话方式一时有点没演好。不过,长老似乎没特别放在心上。
「我想也是。像您这样实力高超的男士,想必受到很多妇女爱慕吧。」
看来他们也跟人类社会一样,战斗能力越强就越受异性青睐。不,看女性村民的反应,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可能会更注重这方面的能力。不过,刚才的借口似乎得到了女性村民的谅解。
最后只有这句话必须说清楚。
「这是我最后能跟各位说的,假如各位……决定舍弃这座村庄逃到我居住的都市,我会不遗余力支援各位。到时候请各位不要客气,尽管找我帮忙。也许几个月之后,我还会想来到贵村。假如这段期间内各位最终决定弃村,可以将各位的去处记在地图上,埋在我借住的那棵树前面就行了。」
「……但愿不用走到那一步,不过如果真有需要就拜托您了。」
长老低头致谢,在场所有黑暗精灵也配合着低头。
看到大家都抬起头来了,安兹告诉他们:「那么我告辞了。」环顾众人低头致意。最后再对药师领班特别郑重地深深一鞠躬。
于是安兹迈步前行。
没被任何人叫住──当然,他也认为不会如此──安兹就这样一路走到众人视线不及之处。
亚乌菈与马雷已经在那里了。舅舅的演技也到此结束,两人逐渐显露出楼层守护者应有的态度。亚乌菈甚至似乎还抱持着戒心,迅速扫视了一遍安兹的全身上下。
「安兹大人……很高兴您平安无事。不过,那些家伙是不是对大人做了什么?安兹大人最后准备过来这边的时候,那边产生了一种异常的气息。就像猎人搭箭上弦的那种氛围。」
安兹只想得到一个可能性。
「噢,那是他们跟我提了件稍嫌麻烦的事情。也许是那时候女性村民对我发出的气息吧。不过没事,我已经哄骗过去了。」
「是……这样吗?但安兹大人往这边走过来时,还感觉得到一点那种气息……不,甚至好像变得更强烈了……」
安兹皱起眉头。看在安兹眼里,女性村民像是已经谅解了。难道说其实没有?只是,他也想不到还能怎么做。况且他们已经要走了,这也就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了。
「正常来讲应该是我先问这个问题:现在有没有人在注意我们?」
「大人请放心,没有。」
亚乌菈如此断言。
既然如此就一定没问题。不,亚乌菈正是因为知道没问题,才会一见到安兹就立刻提问。
「──那我想应该一切都没事,事情你都听见了吗?」
「是,安兹大人。属下也已经跟马雷解释过整件事了。」
与其站在这里说话,其实回到借住的屋子慢慢谈更好。但两人也许有注意到安兹遗漏的某些细节,依照情况就算有点丢脸,或许有必要回去刚才的地点再参加一次集会。假如已经回到屋子却发生这样的状况,就会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有必要冒着危险在这里把事情问清楚。
「既然如此,你们听到那件事情有没有什么想法?有任何看法尽管说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
「没有什么特别令人在意的地方。我觉得安兹大人的提议无懈可击。」
「是、是的。听了姊姊的解释,那、那个,我也是这么觉得。」
(嗯?难道说他们没想到跟自己一起玩过的小孩的爸妈也有可能上战场──被派去当敢死队?还是说有注意到,但不敢反对我的提议?)安兹偷偷观察两人的表情。(猜不透……但还是确认清楚比较好吧?)
假如是前者,那样做可能会让两人伤心,或是让难得建立起来的友情产生嫌隙。这时候应该问得再清楚一点。
「跟你们俩一起玩过的小孩的爸妈,也有可能被送去打仗。」
两人露出不解的神情。两人面面相觑,然后视线再次转回来看着安兹。亚乌菈代表弟弟开口:
「──是这样没错,怎么了吗?」那种表情就像是发自内心感到不解。「这样会出什么差错吗?」
「……不,没什么。」
安兹没能开口问他们:你们怎么能露出这种表情?
只是心里知道,他们跟孩子们之间没萌生什么友情。
(还是说……如同我那些同伴以现实为优先,这两人也是以纳萨力克为优先吗……如果是这样,怎么做才是对的?)
安兹正在犹豫时,亚乌菈把手放在耳朵后面,做出细听远处声响的动作。想必是那边讲到什么重要的话题了。安兹与马雷保持安静以免妨碍到亚乌菈。
「──安兹大人,那边似乎提起了关于安兹大人的话题。」
「可以告诉我他们在说什么吗?」
「是,大致上的谈话内容如下。」
亚乌菈稍微改变一点声调──但模仿得不像──把内容转告安兹。
「为什么要保密不说是他的提议?他说他居住的国家离人类国家很近,假如人类国家知道他在这里阐述了这种意见,你不觉得将来也许会给他造成麻烦吗?长老,您认为会发生这种事吗?我不知道。但是……设法不对他造成困扰不是应该的吗?──话题讲到这里,其他村民都赞成长老的意见,表决结果是为安兹大人保密。」
「原来如此。谢谢你,亚乌菈。」
「请、请问,这样安兹大人出手诱导的事实,呃,就不会泄漏出去了对吧?」
安兹不记得自己有诱导过谁的想法,也很想问问马雷以为他诱导了什么。安兹只不过是做了个提议罢了。但是比起这个,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考虑到精神控制系魔法的存在,如果想彻底防范情报泄漏,只能杀人灭口……」
「要动手吗?」
亚乌菈问得很快。
「不,不用。我不觉得这样做有好处。不,这样说吧。就算让教国知道了也没有坏处。因为教国是我们的假想敌国,我并不打算跟他们加深友谊,而且支援敌人的敌人也合情合理……不,毋宁说这样做才有好处。我的外貌与姓名都是假的,可以让教国白费力气去追查。」
讲到这里,安兹偷偷观察双胞胎的反应。
「……不过……真是遗憾。假如教国直接袭击这座村庄,能得到的好处就更大了。」
双胞胎一脸不解地面面相觑,然后马雷对他提问了:
「请、请问,安兹大人为什么不让教国袭击这座村庄呢?我、我是在想,只要用这身黑暗精灵的乔装打扮,那、那个,去杀掉教国的士兵,然后直接把他们引诱过来不就可以了吗?」
说得没错。
这样应该能为纳萨力克带来更大的利益,这个道理安兹也不是不懂。只要应用MPK的技巧就能轻易办到了。他却没这么做,是因为──
(──因为我不想。)
安兹在这村庄过得意外地开心。他太不想自己放火烧掉这座村庄。
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谁都不会想做自己不爱做的事。但这对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统治者来说,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身为组织领导人自当以组织的利益为第一考量。安兹在这件事上,却将自己的心情摆到了第一位。
这在某种意味上,或许构成了对纳萨力克的背叛。
(嘴上说要帮他们俩交朋友,结果搞半天反而是我过得最开心。)
今后必须注意,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安兹采取任何行动,都得以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利益为第一考量。
这是唯一留下的公会长所背负的使命,也是众NPC之主的职责。
安兹在心中如此发誓,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马雷的疑问。他想现在还是承认自己不够成熟,老实道歉为上。
「……你说得对,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为了替纳萨力克谋福利,我是该这么做。但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不够成熟……这不是纳萨力克的统治者该有的态度,我不会再犯了。」
两人的表情像是吓了一大跳。
「咦,不、不会……没、没有那种事。」
「就是说啊。安兹大人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对的!」
两人出言安慰时,安兹等人正好抵达了借住的森林精灵树。把放在这里的东西拿一拿,就可以准备撤离了。
由于本来就没带多少行囊,东西很快就打包完毕,他们拿着行囊走到屋外。这时亚乌菈抬起了头。安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刚好看到药师领班往这边跑来。
他很快就来到了安兹等人的面前。
药师领班的呼吸有点喘。他的药师本领了得,因此等级应该不低,但肉体的能力参数并不高。安兹不知道他选择了什么样的职业,不过能力值的上升方式大概跟魔力系魔法吟唱者相近。
看起来不像是要送安兹什么当地特产,一定是直接从集会地点赶过来的。也许是来惜别的?
「师父这是怎么了?请恕我没能直接与您话别──」
「──没有,只是最后想送临时徒弟一点礼物。有几个女的想跟你们一起去都市,我看到她们急急忙忙赶回自己的家里去了。你如果没有那个意愿,劝你最好尽快离开村子。」
「嗄?」
「嗄什么嗄啊?她们应该也没打算靠你养,但大概是因为去到那种陌生环境闯荡就只有你能依靠,想拿寻求援助当借口慢慢拉近与你的距离吧。顺便告诉你,我们的观念是只要养得起,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都不是问题,而且大家一定都认为由你从中斡旋让分裂的部族再次合而为一也不是件坏事。一旦其他村庄也得知这件事……我是站、站在临时徒弟你这边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糟透了。
一旦身体产生接触,安兹的真面目就要曝光了。谁也不能断定她们不会使出那种手段。
森林精灵将不死者视为敌人。这点黑暗精灵也不例外。
在完全拉拢黑暗精灵族之前,安兹的真面目不能曝光。而且考虑到今后可能会把黑暗精灵族纳入统治,他也绝对不能伤害她们这些第一批移民。
「咦?你该不会是想都没想像到吧?一点都没想过?喂喂,太夸张了吧?你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而不是说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付诸行动?……真是败给你了。你可得感谢我跑来提醒你喔。」
安兹能采取的手段只有一个。
「…………你们两个,出发了!小跑步!那临时师父,我走了!」
就是开溜。
三言两语简单告别后,三人一起穿过药师领班的身边向前跑。
他们很快就跑进了森林,但没停下脚步。一直跑到安兹认为她们绝不可能追到这么远,才终于停步。
「……请大人放心,感觉不到有人追上来。那么这下子,我们是否要回纳萨力克了呢?」
被亚乌菈这么问,面露安心神色的安兹咧嘴一笑。当然,表情文风不动。应该说连幻术都没操作。
「我不打算这么做。回到纳萨力克召集人马展开行动也不错,但我不想错过这个大好机会。我打算就我们三人──以少数精锐来实行布妞萌桑以前教过我的作战。」
「请、请问是什么样的作战!」
看马雷两眼闪闪发亮地追问,安兹觉得有点开心。假如他们摆出一副「随便~」的态度,安兹的精神大概已经镇静化了。
安兹志得意满地回答:
「虽然严密而论有点差别──这叫捡尾刀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