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dS(R)
我无论做什么都做不好。
一个夏天的夜里。
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现那个怪物之后,我在双层床上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也许迄今为止我都抱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这种错觉说不定用尽一生都难以纠正。
第二天早上,这种不安被证实了。
之前一厢情愿认为父亲的笑脸充满好意,丢掉滤光镜后却发现那笑脸有着各种算计;曾经以为母亲的目光很温柔,但那目光中流露出的不是慈爱,而是一种怜悯。
瞬间,我想起了某个只因迈错一步而跌落谷底的朋友。
本来,若仅看成绩,那是个无可厚非的孩子;
若仅听评价,也是个人人羡慕的优等生。
昨天遇到的怪物在笑:
我知道,你什么都做不好。
你一直都在失败。
我所做的挽回,依然无济于事。
自己的做法,就像缺少了某个部件,在为人处世的润滑方面有着致命缺陷。再快的车,没有刹车始终只是残次品,早晚会转不过弯来。
由于意识到这点,偏差越发大了起来。
我终于发现,单靠自己,不,单靠自己的做法,只会招大家讨厌。既然如此
然后,他
变得什么也做不好了。
HandS(R)
0\2004年初
久织伸也,男,十六岁。
久织家发生的久织卷菜暴力案件当事人。案件发生后,由于精神状态不稳定而被鉴定为没有刑事责任的能力,送进医院接受治疗。
名字吗?现在就算问我我也很伤脑筋啊,因为那个名字有意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基本上都被拿走啦!话虽如此也罢。对了,要是类似文件啊、检查结果的东西有留下记录的话,我好像就是久织伸也没错吧?
刚入院时,久织伸也对调查取证很不配合,非但不认罪,就连自己叫久织伸也都不承认。
虽然检察官们怀疑这样的供词是为了逃脱法律责任,但精神科的医生们经过诊断,一直认为应当采取强制住院措施。据三名精神科医生的报告称,他患了一种特殊的精神病,即使想承认自己是久织伸也,本人也无法相信。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还是我,这种事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啊!可是这也没有办法不是吗?我一回过神已经从椅子上掉了下来,明明我丝毫未变,可我的容身之所这种东西已经没有了。
久织伸也的供词中包含很多自我丧失、侵略之类的词语。主治医生诊断为视线恐怖症,即一种经常受到人的监视而产生的强迫观念。
所以我都说了,我从上面掉下来以后,那椅子上坐着来历不明的恶魔啊!你们不是一直以来都对它放任不管的吗?
尽管发生了两人死亡、一人重伤的惨剧,但考虑到久织伸也的精神状态和年龄,警方还是决定按照医生的诊断让他住院。
距案件发生两周后,久织伸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为之悔恨不已。主治医生在他的病历上写到,犯罪当时的凶暴只是一时冲动,若采取正确的方法进行精神治疗,预计有望康复,希望能够宽大处理。只是
啥?我才不希望恢复原来的生活呢!从被带到这地方的那一刻起,我的名字就已经毫无价值了。没有去处却还要留下来,这不是很恶心吗?被大家排斥我可不干!
久织伸也对杀害父母的事实供认不讳,也承认了对姐姐施加的暴行,然后说。
所以。我现在只想快点去死,不过还不能就这样死掉。虽然有点讨厌,可这是我的使命,毕竟当初对它放任不管的是我自己对,今后我必须用这一生去打到恶魔!
到这个份上,久织伸也依然声称自己是受害者。
以上是三年前,久织伸也在久织浩二和久织加代被害案件中的口供记录。
三号房间的久织,是以前那个模范生吧?已经决定出院了哦。嗯那孩子竟犯了这种事,不过以前真的很可爱啊!好不容易能到外面来了,却杀了两个人,这下会去少管所的吧?
那是半年前的消息了。可视,你知道一般说的恶魔附身吧?听说就是因为那个,杀死双亲的案子才被当作一般事故处理了。
是吗!?我怎么听说是个冤案呢?说是确实发狂施暴了,但好像被定了毁坏遗体罪反正我也不是太清楚。
这样的呀不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案子呢?
咦?你不知道吗?
我给你说啊,久织的姐姐她
0\Hand(R)
2003年初夏
医院的正大门,全被混凝土封着。
近十米的玻璃入口从外面被封死,这种光景对于住院的人来说,简直是噩梦的象征。唯一的出口在物理上被封锁。这作为一个现实问题,让我感觉不妙。
只所以这么说,并不是指只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患者不能外出,而在于这个建筑物虽然是如此大规模的医疗设施,能获准来探病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拒绝外人探访的大医院,总觉得有点不像是医院。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印象,这里确实是个地地道道的医院。
宽广的占地面积。五栋楼房,与之相较显得少了一点的一百多个员工,都成了本县的的第一大医院。住院的患者谁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般说是北陆的某地,可是因为无法外出,这也就无关紧要了。
住进这里之前,当我还是正常社会的一员时就已经听说过,被恶魔附身的人都要被送到研究设施去。那研究设施好像是名叫奥里加还是绢衣来着。
当然这里不是那么危险的地方,这是如假包换的医院,为了使患者的体质每天都得到改善,有很多医生都在诚心诚意地努力工作者。
统一刷成白色的建筑物,一尘不染。
宽敞的过道,整洁的病房,开放的庭院,还有四避高墙、一面镶着玻璃、采光良好的接待室。从任何方面来说,这搜视一所无可调图的正常医院。
成因如此,偶尔看到正大门时会觉得有点异常,因为那是这所一医院为已呈灰色的东西。我有这样的感觉:正大门才是准确表明我们身份的地方。
我从正大门回到医院唯一带原子的B栋这工夫,音乐响起了。
是阿尔比诺尼(注4)的柔板乐。
同时,在B栋接待室里的几位患者,有气无力的回到了病房。
这表示某栋住院楼的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了。
患者们从各自的住院楼去其他住院楼时,再听到音乐的时候,就表示得回到自己的病房了。大概是因为在喇叭里直接广播某某住院楼的患者,你们的自由时间结束了!有点不成体统,况且大家也不愿意被别人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栋的吧。
今天的音乐似乎都是柔板。身在C栋的我,一出病房就听到了勃拉姆斯的柔板,这也意味着A栋或者是B栋的患者改回房了。因为D栋的患者不能进入B栋,理所当然要除外。
只要在每天换音乐的当口仔细观察,就能猜出谁是哪栋的,不过这里的患者没人会有心思来关心这种多余的事情。院方对这点应该也心知肚明吧?
能被获准从病房里出来的患者都像死人一样无害,所以这个接待室就显得极其庄严肃穆,简直让人头晕。医院开办以来大概从没坐满过的沙发上,稀稀拉拉地坐了一些患者。
被午后阳光渲染成全白的接待室。就像做着礼拜的教堂般令人眩目。这完全是一派死者们在阳光照射下做着祷告祈福的景象。
我联想到了某个夏天,终于还是加入到了这群行尸走肉里去。耐不住头晕目眩,我一下栽倒在了沙发上。
这家医院开办,是距今十年前的事了。
按照通常说法,距类激化物质异常综合征俗称恶魔附身患者的感染者被确诊十年后,这家专门的医疗机构终于开办了。若是对这种说法囫囵吞枣地理解,可以推断出在更早的时候大约二十年前,就已经有发病者被确诊了。
由于太过脱离现实。或者说因为感染者的症状太出乎意料,医疗机构迟迟没有采取相应的对策。
结果,国家收购了N县郊外正在修建的私立医院,作为感染者的治疗机构。
那之后,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就有了被送入这所专门设施接受治疗的权利和义务。
作为国内唯一权威的治疗机构,这家医院住着全日本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感染者不过,由于感染的区域还只限于日本东部,所以全日本这种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
原则上,被确认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患者在被国家看管起来后,就会被送到这家医院,成为A栋到D栋中任一栋住院楼的患者。
一旦患者住院。在没有痊愈以前,均不能外出,就连和亲生父母见面也不予批准。这也许是为了防止各种虚假的传言向社会传播,并保护患者的个人隐私吧。
医院开办十年以来。其机密性之高无需置疑,不过这似乎是与患者无关的事。
这地方与外界完全隔离,在没有比这更干净的空间了。
有时甚至会让你产生一种妄想:在这个小世界里,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是死人。而对这些感染者来说,这缺是目前能想象到的最佳环境。
织?久织,你不舒服吗?
听到轻言细语的问话,我从眩晕中恢复过来。我支起倒在沙发上的身子答道:没事。
挤满接待室的医生们例行公事地给我把脉、检查瞳孔,诊断结果没有异常。
嗯。别太勉强自己了,要是回不了房间就跟我们说一声,不要客气。
在一如既往地发挥了绅士风度后,DrRoman(注6)也就是绢衣医生转过身去。
虽说是感染,可这种感染既非空气传播又非接触传播,也不经口腔或皮肤传染,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来自人类以外的传染。原则上,发病的人绝对不会让相同的感染者增加,这是各种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唯一共同点。
DrRoman为了证明这一点,毫无畏惧地和患者们接触。当然,其他的医生可没有DrRoman那么悠然和博爱。
患上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人。在坊间被普通大众说成是恶魔附身。虽然这种叫法挺露骨,却也充分表明人们并没有把这种人当成人类来看待。
不管怎么说。这种人的大脑构造多少有点偏执,身体某处也长出了新的东西。轻者身体的机能会变得或强或弱,重者会增加新的身体机能,简言之,就是外观会发生变化。
比如,我自己就是脸上的皮肤神经变得比常人精密,从这个角度来说变化还不明显。
不过在接待室的患者当中,就有人长出诸如第六根手指啊、不明真相的突起物啊这类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据说现已查明,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分两种,一种是身体机能发生强弱的变化,另一种则是身体本身发生外观的变化。
后者已经是完全的畸形儿,但即使是这样的患者,绢衣医生也能对他们亲如一家。简直就像地狱里的活菩萨。DrRoman的绰号还真不是充充面子而已呢!每次和他聊天,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这种病也许真的能够完全治愈。
不过,就算真的能治愈,也改变不了犯过的罪。从一踏进这家医院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彻底完蛋了。
有点太过火了呢!本来我可没打算做到那个地步。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一时疏忽把事情搞砸,结果被抓了起来。其实我无非是卯足了劲想模仿所谓的完全犯罪,在丝毫不脏自己手的情况下,让父母受重伤。
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家人,半年前关系愈发紧张,这成了导火索。这也是无可避免的。父母亲都刚好踩上了地雷,伤的又有点不是地方。结果,家里就躺了两具尸体。
实在可惜啊!不过姑且不论结果怎样,机关本身还是相当完美的。
可是与那些小把戏完全无关,我被查出是恶魔附身患者,就这么没劲的被逮捕了。
这一定是对我的惩罚。我的计划十分完美,要说哪里出了差错,那就是最后有了目的。结果,其代价就是我被就近在了这栋住院楼里。
不过也罢,和其他患者相比,我还有希望。
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我父母的死被当作意外事故处理,也由此证明了我的无辜。既然我也算是没杀过人了,不妨把目光投向未来,更积极一点吧!
当前我的烦恼就是这病能不能尽快治好,以及治好的话我能不能到外面的世界去。
我很渴望回到社会,为此我也费尽心机。本来我的生活目的应该就是这个。虽说因为父母的事故我又绕了弯子,但现在我还是想要重塑自我。
我深刻地反省着。这次我要用一种不会伤害别人的方法,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为此,首先我要寻找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如果没有可是不行的!?
积极调整情绪后,我抬起头,这时眼里闪过某样不寻常的事物。在通往中庭的玻璃门前面,我发现了平日里不可能看到的场景。
那是一个仿佛与阳光融为一体,单手执笔在画布上挥舞的男子,年龄大致与我相仿,却长满了白发。这位白发青年,一副懒洋洋的神情,画得也并不怎么高明。
时隔两年,我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青年撅着嘴挥动画笔。
不管是谁来看,都能看出他画画只不过是为了消磨时间。我该怎么办才好?那是什么?我满怀好奇,慢慢靠近他。
不好意思,我能在你旁边看吗?
嗯?
我在开始烦恼之前张嘴和他搭话了。在这家医院,和别人搭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并非不允许和别人说话,而是即使你主动搭话,别人也不会理你。
我之所以瞬间打破这在两年间形成的习惯,或许在于青年看上去很是悠然自得。
可以啊!不过我只有一把椅子。
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悠然自得。能与别人这么畅快的交谈,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已经淡忘了许久,现在又回想了起来。
没关系,我坐在地上就好。能让我看一会吗?
只要别打扰到我画画就行。你还真是好奇心旺盛啊!
那个白发青年只向这边瞥了一眼,又开始专心做画。
他虽然看上去很淳朴,却目光如刀,有点凶巴巴的。也许对这个青年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因为我是娃娃脸,对此抱有一些向往,就像是看到街头的不良少年,会觉得这种个性很新鲜。
他是哪栋楼的病人呢?在C栋没见过他,那大概不是A栋就是B栋的。应该是A栋的吧?这人看上去这么健康,不可能是B栋的。
我说,你是哪栋的?
A栋的。不好意思啊,占用了B栋的空间。因为A栋有个恐怖的大姐,我想尽可能逃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凑近一看,他的缺点就出来了我是模范生,所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只听过传言,说是如果有患者负隅顽抗,就会有像恶魔一样的监护医生对其进行地狱般的看管。总觉得他是那种恶魔监护医生的常客。
咦?原来你是独臂啊?
哦。来这里之前就断了。也就是因为这事才住进来的。
哇!真棒!这倒像是入院的正经理由。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过也真是这么想的。这里的患者都是身上长了什么东西才被送进来的,可是这个白发青年,居然受了正儿八经的重伤,堂而皇之地住进医院,成了名副其实的患者。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那只是没大脑的感想,呃
他翻着白眼看了看我。
然后愉快地咧嘴一笑没关系啊!
原来如此,这是用积极的眼光看消极的事情。要说的话,我住院是理所当然的呢!
他右手执笔,有模有样地画着线条。
我仔细观察了一阵。他似乎并不是有什么想画的东西才画,而是闲着没事,偶然发现有一套画具就顺手开画了。当然,对他来说画什么都一样,只要不让头离开画面就行。
对了,你那只手是怎么回事?
嗯?你说的是哪只手?存在的那只,还是不在的那只?
还在的那只。你的手看起来很灵活嘛,都把我看傻了。
他又翻着白眼看了看我这人还真可爱啊!
还在的那只?一般人不是都会问左手为什么断掉吗?
讨论不存在的东西是很无聊的,我更关心的是右手。明明只有一只手,为什么动作能这样灵活呢?
白发青年嘻嘻一笑。
那大概是因为只有一条胳膊了,活动起来很方便吧。
这种自然的态度,让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天生如此。
本想再和他多聊几句的,但这是时音乐响了起来。是勃拉姆斯的柔版乐。
这悠长的古典音乐,提醒着C栋的患者自由时光结束。
请问,你明天还来这里吗?
这个嘛如果检查完可以自由活动的话应该会来,毕竟这幅画还得花点时间呢。
我放心地站了起来,向他道别后转身准备回C栋。
稍等一下!我要在手册上记下来,你把名字留下吧。
啥?
看来他多半是个健忘的人。把白天发生的新事、大事悉数备案,似乎是他的老习惯了。
我叫久织伸也,你呢?
SHINYA?这名字和样子真是不相配呢!算了,别人的事我也没资格说什么。
白发的他,在画布的一角写下所在二字。
诺,很奇怪的名字吧?是读作ARIKA的啊!
白发的他,略带讥讽,却又有点自傲地笑着说道。
就这样,在入院两年后,我第一次结识了石杖所在。
现在回想起来,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中,有两个是在这家医院认识的。
一个自不待言,就是这位白发青年。
另一个,则是后来把这家医院染成血红的,他的妹妹。
被依次分为从A栋到D栋的住院楼,每栋楼的出入口都设有严密的检查设施。
给予患者的自由可分为两个等级。第一级是可以从自己的病房里出来。这是针对像我和石杖这种没有发生过暴力事件的患者的。
更往上一些,如果院方允许,可以获准到相邻的住院楼去,这是第二级的自由。这是为了加强患者之间的交流,当然也是一种回归社会的医疗指导。不过实际情况却未必都如预期那样,患者们光是要控制自己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哪里还有精力去和他人接触?
只有我和石杖例外。和我相比,石杖更加出人意料,他是那种不管别人患的是什么病、症状如何,都会毫无顾忌主动搭话的家伙。也因为这个,他好几次都差点被别人杀掉,可是自己却从没引以为戒,一点记性都不长。究其根本原因,在于此君的危机感为零。
没办法啊!因为户马大姐说要尽可能多跟患者聊天。
依旧是B栋的接待室。
看石杖紧张作画的样子,好像今天一定要把那幅画给搞定似的,他不会是画腻了吧?
石杖,你讨厌画画吗?
讨厌倒是说不上,应该说是不懂其中的乐趣吧。只是因为DrRoman说要是闲得无聊他可以借我画具,我才开始玩的。这东西今天也应该画完了,下回找点什么事干呢要不玩接球游戏吧?
石杖是个诚实守信的人,一旦开始的事情就不会中途轻言放弃。据他说,如果一件事不善始善终,总觉得之后会像幽灵似的死灰复燃,想想就觉得可怕。
真好啊,A栋的人还有这些可借!我听说在接待室还可以看电视。是真的吗?
都是些无聊的民间节目啦!而且申请的人很多,竞争相当激烈,也不是啥好事。医院无非也就是想观察我们看了这些影像的反应,你在那里看,人家在墙后写报告,想想就觉得没劲。
原来不是提供娱乐,而是为了当作研究素材啊!提供者就是我们,确实无聊透顶。
是吧?在我看来,你们这栋楼比我们那边好玩多了。不过如果是D栋的话,我死都不想进去!
不知道是谁规定的,在各住院楼之间的自由活动必须遵守一个原则,那就是只能在相邻的楼房之间移动。
因为我是C栋的,可以在B栋和D栋之间移动。
而石杖是A栋的,能够移动的就仅限于B栋,换言之,A栋和D栋的患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碰面。从A到D,当然是根据类激化物质异常症的轻重程度分类的,A是轻度,D是重度。
编入A栋的,都是些虽然也有患部,但看不出身体新器官的患者,或者是那些因受到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袭击而受伤,留下后遗症的患者。我估计石杖就是这样一位名副其实的患者。
除了没有外来的访客、自由活动时间有限以外,我在这里的住院生活和其它医院没有太大差别,每天的作业就是三次例行检查,检查的内容五花八门。当然,随意和其它病患交流也是我每天必做的。
从石杖所说的推断,他们那栋楼的患者约有20人,楼内的设施基本正常,唯一有些古怪的就是监护医生专用的询问室。
B栋患者的标准还不太清楚,不过据我观察,基本是些虽然能看见身体新增器官,但精神比较安定的患者,治疗措施积极的话还勉强可以恢复,也能接受手术。
所谓治疗就是在不至死的前提下切除患部。我从DrDoman的话里猜测出,只要一找到合适的手术方案,就会将患部切除。
因为患者症状各异,所以研究也就迟迟没有进展。
毕竟需要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制定出具体的手术方案,而开发新药和发明新的手术方法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所以手术的数量也就微乎其微了。这里的人数最多,接待室最豪华的也是B栋。
而编入我们C栋的,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俗称恶魔附身的症状已经稳定下来的患者。
实际上这些患者比B栋的患者危险性还低。因为内心险恶、没有恢复的患者是绝不允许出病房的;能获准自由活动的患者则都已病情稳定,不会有任何暴力行为。
只是,身体上正在发生变异的患者就算内心安定也不会外出。结果这栋楼看起来就变成了无人楼,像是监狱似的。
至于D栋,我还一次也没去过。
如果说C栋是监狱的话,那D栋就是废墟。就连医生和警备员也只会在门口。因为大多数患者都怕光,所以里面都弄得黑不隆冬,简直就像是洞窟一样。在建造D栋的时候,因为考虑到可能会有患者想要脱逃,内部构造就被设计得十分复杂,只要进去了就别想回到接待室来。
据我的调查,D栋的标准就是晚期患者。
治疗、切除都已经不可能,或者说,都是些成体。
活着的大约有只三个,其他将近四十人都已经进去了。
说起来,大约半年前,有个患者被送进了D栋,那是这两年里发生的最重大事件。当时在医院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经过三天的大手术,几乎已经是具尸体的患者总算勉强保住一条小命,被送进了D栋。
从负责那次手术的医生们所说的只言片语推断,似乎是那个患者不知怎么阴错阳差地掉进了搅拌机,已经不成人形,有同样不知怎么阴错阳差地居然活了下来。
而那种怪物被分去的地方,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间魔境D栋。
石杖,被恶魔附身这种事你是怎么看的呢?你觉得是运气不佳生病的人类,还是已经不属于人类的另一种生物呢?
全是行尸走肉的接待室里,我向唯一活生生的石杖询问着。一想到D栋的事情,就令我毛骨悚然。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医生,搞不懂怎么定义所谓的人类。就算是身体内部和外部都发生了变化,我们也不知道其本来的面目,又怎么能区分得出来呢?
打个比方说,就连医生,也只能在解剖尸体后才了解人体构造。
对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只要能听得懂彼此说的话,不就是人类了吗?
医学意义上的人体和哲学意义上的人体是不同的。
石杖似乎是个偏重精神论的人,而且逻辑性很糟糕。
我要是有个像石杖先生一样的学长就好了,要是那样,我一定会好好去学校的。因为你太马大哈了,找你借钱的话肯定第二天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会是会忘,不过没关系,我都会记在手册上的。
画笔翻飞,画布的十分之八都被涂成黑色。因为并没有什么特别想画的东西,所以怎么也画不好,涂涂改改,差一点就成为连抽象派画家也会倍感震惊的杰作了。
你呀,不要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被恶魔附身也只不过就像个小感冒,并不是生病人的过错,关键还是生病之后该怎么办。
石杖这番话也只有在安全地带才能说出,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理想论。不过我对他的这种说法也有同感。
嗯,说成是感冒也不错呢。
是吧?完全凭运气了,谁都有可能得这种病。
他果然还是不明白。会患感冒之类流行病的人,本来不就是因为身体虚弱、抵抗力差才患上的吗?
对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呢?被恶魔附身这种话,在这里不是禁句吗?
没有啦,我只是想起了D栋的一些事情,就产生了自己究竟算不算人类的疑问。
翻飞的画笔突然停下。石杖依然是一副极富魅力、如吞了苦虫般的表情劝道。
久织呀,被送往那种怪兽墓地的家伙是例外。忘了吧,不要去想了,以后绝对不要再讨论这种话题了住进那里面的都是地地道道的恶魔,就算从医学上看,肯定也是像宇宙生物一样的东西!
骗人!我听Dr说,半年前有个花季少女被关到了这里,大约只有十四岁上下,一身哥特萝莉装适合她得要命,如此这般的。
你还真信了Roman的话?那家伙只偏爱幼齿,根本就是个无药可救的萝莉控!还有啊,那身衣服不是哥特萝莉装,是婚纱啦!只不过因为被血染遍了,才看上去像全黑一样。
咦?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呢?
这个嘛因为我也是半年前住进医院的。
啊,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我就理解了。
石杖再次拿起画笔。真是不可思议,虽然画出来的画不值一看。可是他运笔的右手却灵活得令我瞠目结舌。
石杖的防范意识极其淡薄,对我有问必答。虽然他在回话时多半都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但是我对他表情的变化、说话的细微语气都饶有兴致。
石杖,你在外面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我只是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受了普通的伤,很普通地被怪物袭击了。
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连一条细纹都没放过。
将意识从手脚抽离,集中在双眼,仿佛自己变成了只有眼睛的生物。
那之前呢?你看起来也就20岁左右,学历是什么啊?
我念了半年左右的大学。好不容易建立了新的人际关系。结果现在都没用了。
我计算着他的脉搏、呼吸频率。
一会儿是没意义的谈话,一会儿是有意义的谈话。
我换着各种话题,有他爱听的,也有他不爱听的,以此来纠正现实中的他和我头脑中的他之间的偏差和差别。
石杖你还没有女朋友吧?态度这么冷淡。
谁知道呢?我都记不起来了。
唔?哪有男人连这种事都记不起来!
不过他刚才的反应对我来说是很难得的观察素材,还是之后再生气吧。后面还有很多好看的呢,沉默的时间也很重要。就这样,一点点地,我想象中的石杖渐渐接近了现实中的石杖。我对这种朴实无华的劳作乐在其中。
音乐响起,接待室的行尸走肉们也开始动起来。石杖并没有在意,看来这是针对B栋患者的奏鸣曲。
今天也还有几分钟就要道别了。
我说石杖,你对神有什么看法?
是不是要学他,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就知道了。
我会把他当作好朋友永远保存,这是肯定的,不过还有一道障碍无法跨越。必须趁现在确定这个问题。
你问的问题还真是东拉西扯啊!怎么又想起问这个呢?
也没有啦!刚刚提到恶魔,自然就想到神了。
哦,是这么联系上的啊?可是我对这种事不太了解,也不信佛。你要想聊有关神的话题,DrRoman能给你讲一晚上呢!
不,我不是问你相不相信神的存在,而是说,石杖你会从神这个词产生什么样的想象呢?
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神这种东西,无影无形,有没有味道和手感不是吗?
他不是在嘲讽,这就是他对神的理解。他并非轻蔑地认为神是虚无的东西,而是半信半疑地觉得,空空如也的就是神。虽然他和我理解的不同,但也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对于他的思维方式,我虽然没有同感,却能够认同。
这么说来,久织你呢?你相信神吗?
与其说相信,还不如说是崇拜更准确吧!但不是对神,而是对象征神的某种东西。哎,石杖,如果要赋予神外形的话,你会想到什么呢?
这不是叫我凭空画画吗?真是个大难题啊!要说想到什么,假设神是伟大的东西,那大概是眼睛啊、光之类的吧?
他完全不为这事烦恼。对没有兴趣的事情,他连讨好的笑都不会装一个,随口说出了我想象中的石杖风格的答案。
我想到的则是手。如果神是赋予人类智慧的东西,那么只有人类的手才是神,我是这么认为的。
啥?什么啊,还拟人化呢!
也就是说神是智慧的结晶。人和动物的区别,不就在于动物不具备五根手指的手吗?
我越听越糊涂啦!智慧不就是指的大脑吗?那里面装的全是智慧啊
你这会对动物就有点失礼了。即使是动物也会有大脑,人类的智慧对动物来说毫无价值。两者大脑的区别仅在于机能,而不在孰优孰劣。说到底,大脑不就是为了让手活动而存在的附属品吗?
糟了!一和他争论这个,眼睛的集中力就分散了。不过因为是新奇的反应,还是之后再生气吧。现在先享受他带给我的乐趣。
也对。那找你这么说,我们不是把神给弄丢了吗?
是的。不过也罢,我们是恶魔附身患者,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生龙活虎的独臂停了下来。石杖收起笔,小声嘟囔着:这倒也是。
哟,画完了?
再画下去就一片黑啦!也该到广播的时间了,现在收手刚好。
他开始收拾在接待室摆了一周的画具莫非,我刚才的话触怒了他?
对了石杖,这张画怎么办呢?
怎么都好啦,我又不要。要不先放在DrRoman那里吧,几年之后大概就会被扔进焚烧炉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留念呢!还是收起来吧,如果你不想要,就先挂到我的房间。
他又翻了个白眼。
石杖犹豫着该怎么办,脸上一副不情愿的表情,最后大概还是嫌把画带回去麻烦。
算了,你拿去吧!我话说在前头啊,以后要还给我我可不干。
放心吧!我才想说呢,以后你可别跟我抱怨什么这画是你的所有物。
石杖用右手利索地整理好东西,回A栋去了。
我细细打量着这幅似乎已经收尾的作品。画布的八成都涂上了黑色,好像是一支张开双翅的蝴蝶,仔细玩味,还真是个朴素的主题。
画的一角,是潦草的所在二字,还有手牵着手的两个小孩。
患者每天的日程安排是,症状越重,闲暇时间越多。
六点起床,七点早饭,饭后检查身体,然后是午饭,到晚饭前一直都放风。就连在C栋的我都被看管得如此稀疏,真怀疑D栋的患者是不是连饭都不给。
过着医院病人般生活的是B栋、A栋的患者。石杖虽然一向悠然自得,却和我不同,一天的自由时间只有午休。
他的一天,起床、早饭前是和我一样的,之后就要辗转于内外科之间。从精神疗法到与其他患者聊天,还有来自监护医生的检查和问诊等等,时间表简直可以精确到秒。这是院方采取的强制措施,所以没办法逃掉。
姑且不说问诊,就说马拉松式的奔波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我实在是很怀疑。石杖一被呼来喝去,我的心情也不好。为了能经常和他搭上话,我就尽可能地和他保持相同的时间表。
然后,大概是我的苦心终于有了成效。
住院后,我头一次被带到A栋的拷问室,或者说是门诊部。
我们也不是初次见面,你进来时见过一次的。好了,快坐下,别在那里磨磨蹭蹭!
虽然被称作门诊部,但这太过空旷了吧?屋里几乎没放什么东西,天花板也高高的。墙上足有两层高的地方被玻璃隔开,另一边是窥视用的房间。给我的感觉,就如同在奥赛罗棋盘的正中央放了个孤零零的白子。
房间整体倾斜,患者的专用门在下方,那女人的专用门在上方。
倾斜的房子正中放了张桌子,左右各有一张椅子。上方的椅子上,坐了个穿制服的女子。
她叫户马的。石杖称她为户马大姐还是番茄大姐来着,不过在我看来,她只不过是个毫无女人味,年仅三十的大婶。
户马的傲气十足,俨然像个睥睨罪人的地域之王。一般人在如此空旷的空间中都会显得渺小,而她却因为这种空旷而显得愈加威严。虽然听闻过门诊部的户马大姐看上去比本人高大三倍,没想到这种传闻还真不假啊!
你们姐弟俩的事还真让我费了不少劲。你听说你父母的事了吗?昨天已经做出了终审判决。久织浩二、久织加代被宣判为死于意外事故。你很高兴吧?现在你已经得到昭雪,恢复自由之身了。如果你本人希望,视你病情的改善情况,也有可能会批准你出院。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翻了个白眼。准确地说,这动作表示的应该是震惊。
那,是什么意思?病情的改善,是说我的病能治好吗?
你白痴吗?怎么可能治好!我可是在和你推心置腹,我问你,你对毁掉别人的人生这件事有没有在反省?
真可怕!不是谈话的内容,而是这女人的眼神。虽然出乎意料开出这么好的条件,但户马的眼神分外恐怖,完全不把我当人看。我丝毫不敢疏忽大意,就像是手指稍微一动就会启动椅子的开关一样小心谨慎,可她根本就不正眼瞧我。在她眼里,我甚至连垃圾都不如吧!
也就是说,只要精神鉴定正常,我就可以出院了吗?
是啊。真令我作呕,这里又不是做慈善事业的,怎么能白白浪费老百姓的金钱呢!要有多余的闲钱用在这上面。大部分人更希望往自己的账户里多存点吧,明白不?久织,一个善良国民要为你们这种一无是处的人渣摊多少钱,你知道吗?我真是不懂。干吗非得把你们这群无可救药的C栋患者圈养起来?
圈养起来,和恩准我们活下去是一个意思我一秒都不想再呆下去了!不过既然石杖都能忍受下来,我也没理由输给她。
出院后我的生活应该有保障的吧?这也是为了回应大家要求感染症患者回归社会的呼吁吧?
你还真会使坏脑筋嘛。确实,两年前是有过关于人权的争论。就像你想的那样,这不是考虑到患者,而是考虑到医院才这么决定的。住进这家医院的都是从国内收集的恶魔附身患者。但是十年里没有人出过这家医院,医院在面子上很过不去呀!
我明白了,这是像选拔几名出院后没有隐患的患者,而我就是其中的一名候补。
两年前,一场激烈的争论在认为感染症患者是受害者的保护团体和认为他们只不过是加害者的诉讼团体之间发生了。
另一种说法是,保护团体中有几个权威人士在力保这家医院。明争暗斗一直都没停过。
不过,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金钱的问题,因为当初的预算只能到今年。现在不管是作为典型也好,还是赔钱货也好,都要舍弃掉几个威胁性不大的患者。虽然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在还有意义的时候总是用不完的,但还是要尽可能节约资源,这才是我们的初衷。
她说这些本可以不用说的东西,也许是为了让我们面对现实吧。就好象在提醒我们:别会错意了!医院可没有承认你们是真正的人类,就算出去了也绝对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正经人!
明白了。我如果继续保持模范生的样子,就会被选为候补是吗?
没错,我也希望最少能担保五个人,在今后的一年里,只要你继续扮演乖乖生,我就会推荐你。你内心不反省也无所谓,但是可别捅出什么篓子啊!
不会,我会诚心诚意悔过的。
那就好。看来贯井医生的努力还是有点成效,久织,你最近看起来很有活力不是吗?透过监视器一看就知道了。怎么,你又发现新玩具了?
光是她的目光就令我作呕。
要是哪天我真能从这里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宰了这个女人!
我总有一种预感,她必定是我的对手,是那种如果不杀掉她,迟早必定会被她所杀的劲敌。
那石杖也会成为候补者吗?
什么?
像阎王爷一样的户马的,威压感略有收敛。
医院里有这样的传言,说石杖是这个女人中意的玩具但从她刚才的反应来看,我觉得有点不一样。
他是最有力的候补者,但是我反对他出院。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算有意掩饰,表情也是骗不了人的,虽然那肌肉活动细微到换作是我以外的人肯定发现不了,但的的确确,刚才户马的是在同情他。户马的反对石杖出院,不是因为他具有危险性,而是因为可怜他。
那户马医生,我又如何呢?推荐和赞成不是一个概念。推荐我做候补已经毋庸置疑了,那你会反对我出院吗?
哦,你没问题的。你够强,又比别人脑筋都好使,就算被卷进什么纠纷也应付得来吧?我还想等这阵风头过了,把你当专用的走狗养着呢!
户马的一副邪恶的嘴脸盯着我。
太可怕了,这就是她的肺腑之言!总之这位大婶绝不会对任何感染病患者徇私,也不会因为同情和良心等人之常情而蒙蔽视听,总会做出正确的判决。只要我稍一疏忽,所有的辩解都会化为泡影。这就是户马的,俨然公正无私的判官化身。
对了,还有一件事,是院方想请你帮忙的。D栋有个患者说什么也要见你,已经被批准了,你明天过去看看吧!这里有纸和笔,你要写遗书的话我可以借你。
当然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差点忘了住院两年以来的潜规则,在美言背后必定是相应的
我被院长、医生、看守不,是警卫三个人带着,去D栋赴约。反正既没有拒绝的权利,又能给自己挣点印象分,我还是有点兴趣的。
想见我的人,就是半年前被送进医院的那个新人。
户马的并不怎么关心,不过这好象是关乎医院存亡的问题,我回到病房后又被院长劝说了半天。这说医院居然还有院长,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再加上,本应让我们顺从的医院却反过来去顺从病人,这更加让我诧异。
院长先生跟随我到D栋的接待室后,逃跑似的回到了C栋可能C栋算是安全地带,而相比之下,D栋算是诡异的地方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各种沙沙作响的东西。和其他的住院楼比起来,虽然也有墙壁和地板,却像是经历了多年沧桑的废墟一样颤颤巍巍。
走吧,这里还有其他人,请不要窃窃私语。
就连医生也战战兢兢。经警卫们都装备了枪支,竟然是冲锋枪,在这种地方委实显得滑稽。
噌噌。
感觉就像踩在即将拆毁的危墙前一样,每走一步都会沙沙作响,仿佛就要倒塌似的。
当然这是错觉。D栋里有着这所医院最昂贵的医疗设施,也不会用那种豆腐渣一般的建筑去幽禁晚期患者。
没有尽头的细长通道向前方延伸,每隔六米就会有一个十字路口。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相同的景观。D栋就像是全由是在路口组成的迷宫。
完全就像是骰子的内侧。微弱的灯光照耀下的灰色世界,看不清门窗,只能看得到病房。这种灰色墙壁给人的单调感,就像是奇怪的画中世界,如果说这是一幅画,那么我我行走于其中,也成了画的一部分。
医生转了三次弯,这次是向左转,来时的路早就不记得了。就在那一瞬间,不到一秒钟的功夫,我因为走在医生后面慢了点,看到了正前方的通道。
噌噌。
是一条红黑色的路。凝神一看,竟然是由人的尸体铺出的路。混凝土的一部分变成了血管,那当中,有喉咙全是血的母亲,也有眼睛喷血的父亲。
久织伸也的身影也出现在旁边。
久织,不是那边,是这边啦。
听到医生的声音,我在朝那边迈出脚步之前,移开了目光。
噌噌。
最好别看那些无关的通道。我们是感觉不到,可是有的患者对你们这些感染者会产生不良影响。
我追问究竟什么是不良影响。
比如久织你刚才看的那个病房,就已经有两名患者不知去向了。
据医生说,曾有别的患者像我刚才那样稀里糊涂地看了其他通道。他们就那么进了病房,然后突然无影无踪了很明显是D栋的患者把他们藏了起来,但关键是藏在哪里,怎么藏起来的?是把整个人压缩起来藏在床底呢,还是直接吞入体内消化了呢?
据说,在紧紧追问的医生面前,那家伙不出声地笑着回答说:那些人啊,在我的脑袋里哦!
噌噌。
我紧跟在医生身后以防走失。我要见的人就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女,被送进来的时候全身已经支离破碎,没有了四肢,就连躯干也残缺不全。
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她居然保住了一条小命。即便是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也就是被恶魔附身的人,如果被杀当然也会死掉的。这名少女是一辈子都得在病床上度过呢,抑或只是被院方定义为依然生存,其实只有一堆大脑漂浮在水槽里呢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其实像这样的传闻在D栋里已经不足为奇了。更有甚者,传说D栋有个室内水池,里面堆满了人类内脏似的东西,因为还都有生命,不能取出来。室内水池的门被锁着,所以无法确认传闻是不是真的,再说这里也没人有兴趣去确认真伪。
这姑且不论,既然能说出她想见我,想必也不是什么只剩内脏和脑浆的怪物了。最坏的情况,就算是个只有脑袋的少女,我也可以只在脸上做出毫不惊讶的表情。
噌噌。
医生打开了几扇门。
眼前出现了条狭长的小路。这里好像就是终点,约十米的尽头有一扇铁门。
久织,进去的时候把这扇门锁上。我们就在这里等候,你放开聊吧!对了,这门关上一分钟以后里面会有另一扇门打开。
这简直是彻头彻尾的死刑!
斗胆问一下,警卫带的装备我能借来防身吗?
哈哈!没那么严重,又不是和猛兽见面!再说拿枪里也没装子弹,因为对她构不成威胁的。真正有用的还是这重重铁壁啊!
噌噌。
我开始后悔自己的轻率,这好奇心简直就是拿命来交换呀!
又走了几步,正后方的门关上了。
噌噌。
一分钟后,最后一道门打开了。
噌噌。
到底是时空逆转了,还是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死去,魂游幻想世界了呢?
门对面,是体育馆。
不过仍然像一片废墟。
在有如废校体育馆,墙壁全由坚硬的混凝土构成的房间正中央,近八米高的天花板悬挂着和人体一般大小的蓑虫。
噌噌。
啊,飞起来了!挂在长长链条上的蓑虫就像钟摆一样高高飞起,猛烈地撞上混凝土墙。当然,因为是钟摆结构,蓑虫又飞了回来。
然后,那蓑虫被站在体育馆正中的人嘎然停下。所谓的蓑虫其实是个巨型沙袋。而带着拳击手套击打沙袋的,是个美的难以言语,花一般的少女
啊。你来了!初次见面,久织!不好意思哦,你能不能现在那边坐一会儿?我马上就要完成今天的任务了。
噌噌。
她踏出一大步,狠狠挥出右拳打向沙袋,沙袋如海豚般垂直跃起,飞上了近八米高的天花板。
这就是半年前被送来的,据说再也不能从病床上坐起的恶魔附身患者。这个虽然只有十四岁,身材却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岁,发育良好的少女,就是石杖的妹妹。
你全身上下看起来不都没问题吗?
感染症患者的特征,她一句话就给概括了。
没多久我们就聊得很投缘,可能是因为她的评价和我一直以来抱持的想法很相近吧。
我?我发病的第二天就被那女人抓住了。真可恨,竟然把我打成那样!要不是那家伙想留个样本,我的脑袋还不给她刺穿啊!
她的存在感很强,却没有现实感。如果把C栋的患者比做幽灵和死人的话,那她则像是会说话的怪物。就算是在这栋七弯八拐却现实存在的D栋,她也仿佛是漫画里的角色,令人匪夷所思。后来石杖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果说户马的是高入,那他妹妹就是超人。这个定义很准确,从医学士来看,她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这样的怪物,在半年前竟然曾被户马的逼到濒死边缘吗?
是啊!我还是小孩子,不能撒谎找借IZl的。那女人的出现,一定是上天对我忽视现实的惩罚吧?
她摘下拳击手套,害羞似的微笑着。和石杖刚好相反,她有一头宛若黑色绢丝的长发,简直可以用绝世美女来形容。
这就是我到这地方的来龙去脉。我总结出一个教训:如果爱惜生命,。除我之外的其他生物千万不要违抗那女人啊!那,久织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我说了两年前的事情。因为她全都想知道,我便又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这个故事,是讲述久织伸也如何杀了亲生父母哦不,现在已经被裁定为意外事故死亡了又如何将目睹整个过程,想要救助父母的姐姐久织卷菜从楼上推下。
姐姐倒是捡回了一条命,却在坠楼时造成右手残疾,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右手。
真是灾难啊!你还真是不顺呢,久织。
是的。我从以前起就一直什么都做不好。
即使那次事件也是一样,明明什么都很顺利,就在一切快结束的当口,却又回到了起点。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终于到达了终点,没想到奖品却是破产。这个游戏本身,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
嗯久织,你喜欢玩抢椅子游戏吗?
无论什么游戏,我都不明白乐趣何在。
就连抢椅子游戏,玩法那么简单,我都没赢过一次。既然不管怎样都是输,与其参与其中玩游戏,还是在一边观察更适合我。
我既不想坐上椅子,也不羡慕抢到椅子的人,我只要坐在地板上,向那些胜出的入学习就好了。
笨~蛋拜拜,伸也
而奇怪的是
是吗?那你最好注意点哦,千万别遇到理想中的椅子。
呃?
因为你不是一个旁观者吗?椅子上已经坐了别人,对久织来说已经没有空着的椅子了。可是如果你碰到了理想中的椅子,只要已经坐在那里的人不消失,你就不能坐上去,对吧?只是旁观学习的话,你还是个身心健全的人,可是一旦开始羡慕别人,你就会回到本来那丑恶的恶魔附身状态去。你就是因为没克制住才被关进这里的,要是有自己坐上椅子的想法,事情就不妙了。
所以你要小心哦小我五岁的少女如是说。
已经坐上去的人,只要不消失,我就无法坐上去。不过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至今为止,我无论看到什么样的椅子,都没有羡慕过。
之后的谈话内容,其实都是些女孩子爱说的话题了。在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我和她约好每周见一次面,接着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啊,对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呢?你又不能从这里出去。
哦,这个呀?久织,你不是常和我老哥聊天吗?所以我凭直觉知道就是这个人了。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她吐了一下舌头。
有着成熟女性般沉稳外表的她,最后居然像小恶魔一样地笑着。
哎,我老哥出院的事,你能不能想办法拖延一下?
当然,我没听她的话。
让石杖出问题也不是不可能,对他妹妹的请求我也很想帮一把,可是玩这种花招很可能连我自己的出院时间都被推迟。不,如果是被户马的发现了,我这辈子都别想进入候补之列!
我夹在石杖和他妹妹中间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没有完成拜托我的事。
算了,在这件事上,也没我插手的余地。
你好,石杖,今天玩的是将棋吗?
?
研究着将棋招数的石杖,一脸困惑地注视着我,感觉像是初次见面。
没事吧?我是久织啊!。
久织?这么一说,你好像是和我记录的久织特征吻合。不好意思,我查查手册!你是不是只在白天和我见面?对了,你那里怎么了?是意外事故吗?
这个吗?是手术的结果,以前坏掉的地方被切除了。
原来如此,石杖一边点头一边往手册上记录着。虽然是独臂,却相当灵巧。
今天我是来道别的,以后我们恐怕就见不到了。
即使这栋住院楼不会有任何变化,岁月依然不停地流逝。虽然我们一直很排斥这个世界,他却出乎我意料地和善,哪怕本身没负什么责任,却也对我这个掉队者帮了很大的忙。
是吗?你看起来是个与众不同的家伙。你知道吗?虽说这里没有明令禁止和其他患者说话,但据说感染者之间说话,主动说话的一方会被恶魔附身。
石杖也没资格说我吧?我只和看起来能跟我说话的入打招呼,你做事却连后果都不顾以前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会没有危机感呢?
这个吗?因为我在这方面有缺陷。
健忘不就是缺陷吗?
那是有办法对付的不过,也不见得都是坏事。
明明就是坏事,怎么总漫不经心的呢?我似乎有点明白他妹妹着急的原因了。
说起这个来,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你总是和我说话?这里的人大都对别人没兴趣不是吗?
确实,这里也只有我一个人这么闲。
怎么说呢,我是那种只对别人感兴趣的人。
石杖哦?了一声,停下手里的游戏。
独臂白发的他,兴趣不大地看着我。
这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不能钻牛角尖吧。据说我小的时候得过癫痫,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生气、难过起来,在根本原因没得到解决之前,我没办法中途停下。
比如,读了悲伤的故事,我自己也会被感染,伤心欲绝,一直无法自拔。如果不把让我伤心的故事本身解决掉,也就是把书撕掉,我会一直伤心下去。
小时候,即使如此也算得上正常人,可是在小学毕业的时候这种弊端就暴露无遗了。因为自己的情绪就是最大的敌人,作为应急措施,我必须学会将情绪从自己身上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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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挺为难的。你的癫痫是天生的吗?
我想是从小就有隐患的。不过,明显暴发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据妈妈说,我是在大白天看到怪物后变成那样的。我们家是三层的小楼,当时我在阳台上一直喊:爸爸,爸爸!那边有个人全身着火了!
太不可思议了!全身着火的人,是活着的吗?
活着的!那人已经烧成黑色了,却还若无其事地横穿住宅区的广场。现在或许还能推测那是别的东西,可是当时还是孩子的我,只能把它想象成妖怪。
石杖皱起了眉头。
虽然最好的朋友已经被他妹妹取代了,却仍然有些留恋。他没把我的话当成是恐怖故事,而是认真在听。他面露难色,眼里分明流露出对当年那个不幸小孩的同情。
接着,柔板响起了。
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无聊而安详的音乐声飘荡着。
啊,我得回去了!真的要分别了呢。最后,能握个手吗?
我伸出了右手。
抱歉,我是不握手主义者。
石杖一口拒绝了我的请求。
不是针对久织伸也,而是针对握手这个行为本身,他对此是十分忌讳的。
既然这样我也没办法,无论是谁都有自己不喜欢的事。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不能握手了。
于是,我们没有身体上的接触,只用语言互相道了别。
之后,我才从Dr.那里听说他有白天失忆的病症。
原来如此,一连串的疑问都得到解释了。我居然一直没发现他的健忘是这么一回事。
在他走后,才突然发现他是很适合在这里生活的人。
石杖的每一天都是新鲜的。
虽然是零碎的片断,但他是只活在今天的人。这样的人,活得才像人类;而没有一个确定的现在的人,都是为了未来的目标而活着。
他妹妹在生理上是怪物。
而石杖所在,也许在精神上是最强的。
这种我所不具备的机能,说不定,对我也是必要的。
到此为止,在这所医院里的故事就结束了。
我不久也要出院了。等到我们都重获自由的时候,我一定要先去拜访石杖。所幸,我们是同一个县出身的,只要我们都还活着,就有机会见面。这就是人生。
1\Hide(R)
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真是最棒也最糟的回归社会。
是的,你今天可以出去了。
我还忙得很,以后见,户马的如是说着,便扬长而去。这也太简单了吧!我还以为必然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办完了出院手续,真有重获自由的感觉。
哎,DrRoman,怎么说也是出院呀,这盥太轻松了吧?
离出院还有一个小时。
作为最后的告别仪式,我顺路来到Dr.的忏悔室,向他倾诉我心中的不满。
也没什么不好啊!户马医生是在以她的方式关心你,她啊,对弱者还是很温柔的。
切!完全是一派胡言。Dr啊,我真担心你,你也太没有看女人的眼光了吧!
如果那也算对弱者温柔的话,户马的根本就是感情表达机能坏掉了。要我说,她才是真正被恶魔附身的人呢!、
户马医生的事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倒是你,既然跑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那当然了。我住院时间太长了,变得很胆小。可是我想快快乐乐地离开这里啊
哈哈哈!你当初刚来时的口头禅还记得吗?说什么无法融人社会。
别笑啊!我到现在都很害怕。你看,我也该出去了,外面所有人都在追求名誉和成功,我当然也明白。只要有付出就会有相应的回报,我也只有积极面对生活,才会融入到社会当中。只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认同他们那种生活方式。
难得户马的不在这里,没人骂我娘娘腔,我多少有点期待在这里听到些和颜悦色的安慰和鼓励,以积极面对今后的生活。
确实有点棘手。但你今后也得像那样做才行怎么说呢,人都有排挤他人的动机,人们追求金钱、权力..地位,只是为了让别人承认自己,想证明自己比他人优秀,自己很有价值。这个你明白吗?
明白,可我觉得那并不重要。
那是当然,你本来就不觉得自身有什么价值。
真失败啊!Dr今天说话意外地尖酸刻薄。
你听着,不被爱的人,遭社会迫害的人,总是丧失了自身价值的。因为没有被人所爱,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所以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一生都在自卑中度过。这种劣势是自身绝对无法弥补的。
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要是你本人无法发现自身的价值,就必须要和承认你价值的人接触来往。对你而言,需要寻找的不是自信,而是一个欣赏、认同你价值的人。用你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这样一个人吧,为此,你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
压轴之言。看来这些年我太小看Dr了,因为这些话实在是太过罗曼蒂克,我连脸红都不行了。给他起DrRoman这个绰号的人,真是天才!
这先不说,Dr的话就这样被我牢牢记在心里。他说的话一向晦涩难懂,可这次却很清楚易懂。
总之就是说我要先找个和我脾气相投的人。可是我有机会发现这种人吗?
哈哈,这个我可不能保证。你在医院里有朋友吗?
我回答说有。
那就没问题了,不是没有可能性的。Dr.如是说着,爽朗地笑了。不过,有是有,一转身就会忘掉,所以也没什么意义。
有人来叫你了,你去A栋的房顶吧,直升机快来了。你一个人,拿行李没问题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只有一个包。对了,你刚才说什么?直升机?
你没听户马医生说过吗?这所医院只有从空中才进得来,也就是说,房顶才是真正的入口。
原来如此,这样就不会有人逃走了。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医院。而是监狱。
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不可能被送往别的县居住,有危险性的患者都是由国家统一管理、监视、运作,所以我只能被送回户籍所在地C县支仓市。
从直升机上下来又换乘小汽车,大约三个小时的路程。原以为会被蒙上双眼之类,结果什么都没有就被遣送回去,就像是被监护观察期间的不良少年一样。
我们走了高速,仅花了三个小时就回到了故乡。那隔离病房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是在另一个世界,再过一个小时就到我的另一现实世界了。
你的亲戚都拒绝收容你,就送你到社会福利机构。驾驶证已经作废了,居住证、保险证等证件请抽时间到指定的部门领取。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穿着黑制服戴着太阳镜剪着小平头的警察,他平淡地对我说。
政府把这个地方租给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以及遭受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伤害的人居住。大概是市营住宅吧,由市政府经营的有合同期限的一栋住宅楼。本来是给残疾人和低收入家庭用的,后来就改为给这些人用了。
不过我是从医院回来的第一个病人,以后可能会收留其他出院的病人吧。原本这里就是社会上弱势人群的家。
月租只有四位数,便宜到让家庭主妇吃惊,还会给没有工作的感染症患者提供伙食补助。与之相对的是还要免费赠送监护医生,比如坐在我旁边的角先生那样的,如果在附近犯了什么的事,他就会来处理。
接下来我会把相关手续移交给其他管理人。每天早上九点前或是下午五点后,请和我电话联系。
如果不电话联系会怎样呢?角先生没有告诉我,就离开了陈旧的住宅楼。
我又拿起我的背包,仰望着这破烂不堪的楼房。
钢筋混凝土建成的六层建筑,与其说是公寓倒不如说是宿舍,从密密麻麻的窗户可以看出,每层有八个房间。门口的通道狭窄而脏乱不堪,周围弥漫着只有流氓才能忍受的,浑浊得使人难以喘息的空气。
嗯,这里不是很好吗?
和那所医院比起来.不管这里的外观和内在有多么脏乱不堪,我都不在乎。
哦耶!可喜可贺呀我!终于结束我灰色的住院生活,在这支仓市第十三号福利设施的破烂公寓楼里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啊,你是新住进来的?进来这里就不要发牢骚,还有,不要给我惹事!电和水明天才开始重新供应,今天就不要抱怨了。
可是数秒间我心情为之一变,怎么我一来就全都坏掉了?
态度一点都不和蔼的欧巴桑!
算了,可能是刚好不巧吧。
据我观察,这公寓的管理者极不负责任,管理不善,只要我不去找她,她是绝对不会来这里的。
我很庆幸能有这么好的条件,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一边上了三楼,没进行任何登记。门窗啪嚓啪嚓作响,似乎在倾诉着它三十年的沧桑。,
哦?是我的新邻居吗?
我正在摆弄着不怎么好转的门把手,有位大叔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是这栋公寓的住户,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看起来挺和蔼,像住在极乐岛一样,打扮得花里胡哨,还化了妆。那件夏威夷长衫,穿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难得啊,在这种地方也能有新邻居!我叫新岛,你呢?
我叫石杖,写作所在,你可以叫我ARIKA。
看起来是年轻人,怎么起了个这么蠢的名字呢?
新岛呵呵笑道。我觉得这个男人的名字才是相当荒诞,不过这就另当别论吧。
以后还请多多关照。要是碰到需要帮助的事,不要客气,尽管来找我。
好的好的,年轻人能住进来还真是件稀奇的事。所在,你看来就和我不是一种人呀!
那就好。我对穿夏威夷长衫的同性恋者,也不太感冒。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
购置生活用品,熟悉周围的环境,寻找新工作,这些都使我尽情地享受自由的感觉。由于过于向往新的生活,几乎使我忘记了我真正该做的事情。
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太过于安逸了。
不要碰到以前的朋友,不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圈,我千叮咛万嘱咐地提醒自己,完全把自己看作是遗忘物。
可是,我至少得回家看一看
我家就座落在支仓坡二街的街道上。
在火车站对面的居民区,走路需要一个多小时,如果乘公共汽车要二十多分钟,乘小汽车就二十分钟不到。
我们这个小镇,说它小也不小。住在车站对面的居民,只要不认识就没人关心你,这也是现代社会的特点。在只要有便利店就能活下去的社会里,人们的活动空间就只剩下工作单位、家里、便利店三者之间了,如果再奢侈点,也就是到车站对面的书店、小酒馆和商店。
因此我找不到任何回家的理由,可是连一次也不回去的话,我心里也确实过意不去。
在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深夜,我独自徒步向支仓坡走去。
正如它的名字,像睡着般无精打采的小路穿行于居民区之中。这里一过午夜零点,各家各户都进入了梦乡。
我慢慢走在街灯下。嗯木崎家,石森家,月见里家,然后是石杖家。其他几家都像夜猫子似的,一片灯火通明,所以一片黑暗之中的石杖家愈发显得不协调。
啊,门上锁了。
糟糕!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回来还真是麻烦,算了,反正现在没人。
我绕到房子后面来到厨房,试着打开窗户,发现居然没锁,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我直接打破玻璃进去的话,附近的邻居肯定会有所怀疑。本来可以和他们打个招呼,可是他们对刚从医院出来的我会有什么反应,我难以预料。虽然我的一只手还足以应付生活起居,可让我逃走的话我可不干。
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进入案件发生以来已空无一人的家里。
怎么回事?似乎都被重新修整过了。这里原来不是一片血海吗?
确实被人重新装修过了,可能是想等风头过去后,再把这房子给卖掉吧。这样的话,我的房间也应该是焕然一新了。我上了二楼,发现房间的门是新的。本来听说户马的霰弹枪把这里都变成碎末了。
耶?里面倒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我注视着曾经是石杖所在房间的这个空间。
啪的一声,我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
啊,还有弹痕!
装修真是偷工减料,这样可卖不了好价钱啊。
在家里逗留了三个小时,以解思乡之情。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家里发生的事情,一看也能明白了。然后,我离开了很久没人用过,如今装饰一新的那个家。
我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也不能老想着那个家的事。
何况,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又过了两个月,新的生活已经逐渐安定下来。
我对十三号公寓的两室一厅一厨的廉租房也已产生留恋,在镇上的生活也走上了正轨。虽不算舒适,但我已经非常满足。
这样一来,只剩下一个问题悬而未解。
在那家医院的隔离病房时,石杖所在就积极试用过各种义肢,可居然找不到与左臂相符的。现在已经出院了,当然要着手解决这个问题,哪怕有可能仍然毫无结果,但也不能因此就放弃。
我先来到附近的医疗机构,向他订购了符合条件的义肢,然后悠闲地回家了。在生锈的信箱里,我发现一封奇怪的信件。
咦,怎么没有发信人呢?
那是个很大的信封,用浆糊密封得严严实实,就连信封也用很高级的厚纸做成,像是特意为寄钱而设计的。
我一边苦想一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拆开信封。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万元的现金钞票。可是对这笔钱我完全没有印象啊!
虽然脑袋里一片空白,还是用我的独臂数了下。大概八十张,这比我一年的收入还要多。
扔掉等等,好像得先还钱给新岛。
悲哀啊!每次去医院都会欠钱,这是贫困酿成的悲剧。我有时简直不能容忍面对这种露骨矛盾时的无助。
算了,这给警察就是个问题啊。
我要是大脑中有些记忆就好了,可手册里也没有任何记载。我的生活又出问题了。
先等半个月看看再说吧!
我决定先占为己有。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在查清之前还是先收起桌吧,如果有人来要就还给人家,如果没人来要,半年后也该送给我了。
好像是一年吧?好像是全额赠送吧?
管他呢,这都是琐事。
到了第二个月,我又在房间的送报箱收到了一个相同的信封。
所在君,好像在烦什么事嘛?
哦,早上好。
一大早就觉得郁闷。
把门当沙袋一样敲的新岛,一看到人家头没梳脸没洗的样子就问出这种无聊的问题。现在谜之信封事件仍然没解开,我还正想问他呢!
有什么事吗新岛?我还没吃早饭呢。
哦,我来得真是时候啊!早饭浮出来了哦,所在君!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有什么话赶快说,说完快出去吧新岛。
是这样的,所在君不是在找合适的义肢吗?就是这件事,有客人在外面等你哦!
啊?
我用手抓抓头。谁会特意跑来我们这地方?是不是闲得发慌的推销员啊?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呢?那个人在走廊吗?
没有,在对面的Marion等着呢。你瞧,大清早的,现在不正好赶上吃早饭吗?
知道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合适义肢,不过Marion的早饭我还是要吃的。
我快速换好衣服,像往常一样穿过管理者的房间,走向大门。在十三号公寓的对面有一个颇有情趣的咖啡馆,叫做Marion,什么都好,就是价格贵了点,最低消费平均八百目元。
在老板欢迎光临的问候声中走进咖啡馆,我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推销员,在这种时间里,不是熟客的就只有他了。
你好,我是石杖,你就是来卖义肢的那个人吗?
是的,敝姓山田。你好.石杖先生。
性别男,年龄三十七八岁.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很普通的一位绅士。我先叫了份早饭套餐,坐了下来。
请问,你是哪家医院的人?
我预定义肢已经一个月了,每家都说要过段时间才能送到。
不,我不是医院的人,只是听说石杖先生在寻找合适的义肢。
哦,怪不得一大早,新岛就那么紧张,原来是这位绅士太怪了。
总之,我只是听说而已,想向你了解下更详细的情况。
虽然我满心想要拒绝,不过考虑到点了早间套餐,不让这位绅士付帐可说不过去啊。
然后,撇开这位绅士谈话内容的古怪,内容还是蛮有意思的。
大意就是说,在支仓市的郊区有一个小孩,那小孩拥有堪称世间珍品的义手义足,而那义肢说不定会适合石杖你。
那种义肢价格昂贵,无法用金钱衡量,不过那孩子正在找人照顾生活起居,如果我愿意,义肢可以无偿借给我用。
哦。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到昨天为止,一直都是我在看护照料,很遗憾,我被解雇了。
看他的说话的口气真的让人觉得惋惜。
被炒了?我没有听过这样的事,可是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呢?被炒鱿鱼,本来应该记恨才对吧?
是啊,我本来可以置之不理,可能是出于对那孩子的怜悯之情吧。总觉得我如果没帮忙找到合适的继任者,就会有负罪感。
绅士向我介绍了看护职责、工作内容以及报酬等等姑且不说其真伪,这样的工作每个月二十万的丰厚报酬着实诱人。更何况,这工作绝对不会遇到我以前的熟人,这也让我很动心。
我想问一下,为什么要选我呢?找我这种经历的人来照顾,不觉得很怪吗?
那孩子和你一样,也是被恶魔附身的。
原来如此,如果真是这样,找我还有一定的道理。这世间,谁会希望找一个恶魔附身患者来照顾自己呢?
那个人,不会很粗暴吧?
那孩子连根手指都动不了,所以我能保证石杖的人身安全。等你见到那孩子时就明白了。
我又不胜好奇。于是我细细询问究竟,从容地刨平了早餐,连红茶都添了一杯。
真想赶快去现场见习试试看。不只是为金钱而窘迫,能有一份工作,而且还能免费借到义肢,这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那小孩住在支仓市的郊区,而且是私家地盘反正听起来是个地地道道的富人家孩子。约好明天过去之后,我站起身。
谢了。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作为我的前任,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一绅士扑哧一下子笑了,祈祷似的合拢双手。
那小孩很喜欢人类,所以不管你说话多没礼貌,或是怎么虐待,都不会有怨言。但要提醒你的是,不管你关系多亲密,有句话千万不能对那孩子说。
我背上一阵寒意。这个温厚而平凡的男子歪起嘴角说道。
听好了。绝对不能说,到外面去吧之类的话。在你说出这种话的瞬间,就会被当作敌人,永远也无法翻身。
然后,他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
支仓市是个极端的城市。在车站附近一片都市风光,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周围却是茂密森林和广袤的农田。
从车站出发到支仓坡的居民区步行约两公里的路程,是一望无垠的田园风光。
在杀风景的郊外,有一片森林,当中住着一位拥有珍贵义肢的富家小孩。
我乘公交车到附近车站,然后走进私有的广袤森林。森林里路灯宛若路标一样矗立在两旁,我不觉间已到达了目的地。
这座建筑令我联想到巨大的骰子。开采树林后形成的人工广场里,耸立着十公尺立方左右的巨大水泥材质物。据山田那多半是假名的说法,这是一个装满水的紧急用储水库。
铁制的门,没有上锁。
里面一片漆黑。通向地下室的台阶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极其深邃。
真不妙啊!这不是跟D栋差不多吗?
话虽如此,还是得见机行事,这里如魔兽的巢穴一样,让人感到阴森恐怖。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应该是人类共通的感官功能。
可是都已经约好了见面了。
虽然石杖所在一向粗心大意,可一旦约好的事情还是不会食言。这点是不能改变的。
我走下台阶。门关着,我一个人走在黑漆漆的通道上,很快就来到了门前,找到门把,打开。咯吱一下,古雅的门开了。
正在这时
啊!
我仰天长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命运所在。又不是爱做梦的少女!真是的,这下不能嘲笑Dr了!
这是很久以前的房子,因为是中古世纪城堡似的建筑,异常黑暗且没有人住的感觉。
地板像棋盘一样黑白交错。砖砌的墙壁,高高的家具,房屋的角落里堆满了像小山一样的杂物。电灯、家具等古朴风雅,天花板上张开一整片的玻璃墙,上面是巨大的水槽。阳光透过水槽,摇曳着照耀在这间地下室。
你好,是石杖所在吗?
房间中央,罩着纱帐的床上传来声音。
我不可遏止地背脊发寒,一瞬间,甚至忘记自己是到底是谁。一股力量使我鬼使神差地走向床边,有种冲动让我想一探究竟,如此美妙动听、世间少有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啊,能不能请你就此止步?哇!你真的是独臂啊,跟我听到的一样。
我在离床一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纱帐那边,一个人影在床上若隐若现
晤、哦哦哦哦哦哦!?
太太太太太可爱了!怎么可能,那还是人类吗?我虽然也见过不少美女,可是像这样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绝顶美少女,还是第一回得见!这种幻想一般的尤物,竟然真的存在于人间吗?
喂喂,你是石杖所在吧?
乌黑长发的少女,似乎很不安地看着我。
我大脑几乎窒息。在软绵绵的床上躺着的,是一位十四岁上下的少女,浅色的双眸,一头丝绢般的乌黑秀发。
她身上穿着大概我一辈子都没机会穿的高级睡衣,让我不由得想到了人偶。异常小巧玲珑的身体,愈发显得像只人偶
不是吧!
我轻飘飘的大脑镇静下来。那不是身形娇小,而是身体不完整。
没有。
完全没有。
这个人偶,根本就不存在双手和双脚!
我终于理解照顾者这个词的含义了。确实,她连手指都动不了,自然不会伤到我。
完美。我屈膝感叹这种完美。
谁会想把她从这里带到外面呢?少女和这个房间根本就是完美的组合。没有手脚的少女,人迹罕至的森林,水库下的地下室。真是太过于理想化的封闭世界,太无意义,太精彩了!如果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石杖?啊对了,先是义肢的事对吧?请你稍等一下,不知道义肢今天怎么回事,大概不高兴了吧,明明刚才还在桌子上呢。
这个少女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抬起头,眺望房顶。
沙发下面,一只长得像恶魔似的黑狗懒洋洋地趴在那里,就连我进来,也没有丝毫反应,依然沉睡。
突然房间暗了下来。抬头一看,一只鲛鱼在水槽里穿梭,它的影子映住了照射进来的阳光。
我突然对它来自哪里产生了疑问。天花板是玻璃制成的,水深大概十米,是透明度很高的水。在这种环境下,居然会有这样的生物?不,居然会有这样的鲛鱼?
真是不好意思,您特意来这里,可是适合您的那只义肢似乎睡着了。很抱歉,我们的交易没有成功。
太有诱惑力了!正常的男子都会渴望把她抱入怀中,甚至会为她上吊自杀。
不。我答应!只要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就可以了对吗?
哦?我们还没深入详谈呢。
不用了,我答应了!我很高兴做这份工作。
实际上,我到现在还很害怕,鲛鱼呀,黑犬呀,这个房间不很正常。可是,这个女孩的美貌,早就驱走了恐惧。
好吧,石杖,谢谢你。我想你听说过吧,我叫迦辽海江。今后请多多关照。
今天第三次触电。
少女对我很信任,投我以最甜美的笑容。尽管不能握手让我觉得异常可惜。
可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是错觉,刚才这家伙的自称似乎很奇怪。(注6)
啊,你是男的!
诈骗!我还在想胸部就十四岁来说真是发育不良,结果,下、下面居然带把儿!这死小鬼!
哈哈,哈哈!好过份,看来你愿意照顾我可是居心叵测呀!
恶魔天真地笑着。
那张脸,无论怎样我都无法抵挡其诱惑力,连她让帮忙换衣服时我的心都在怦怦直跳。
那是照顾他的第二天。
在极其自然的状态下。
我出汗了。石杖,帮我换下衣服。
我虽然已经设想过她这样请求的时候,我应该如何应对,可是
好。这是什么,中国旗袍吗?睡觉的时候穿这个吗?
看起来是有点像,只不过是件普通的睡袍。丝织品在感觉上比较舒服。顺便告诉你吧,我穿过的衣服从来不穿第二次。
好浪费。我心里抗议着。
就在这种我几乎可以为所欲为的状态下,迦辽海江也一动不动。
见鬼,我竟然满脸通红,给她脱衣服时忽感头晕目眩,有种深深地被道德谴责的负罪感。这可是在脱没有手脚的美少女的衣服啊!无论对她做什么都不能反抗的少女,并没有丝毫抵触,只是静静地忍受着我这个外来者的摆弄。那种玩弄人偶般的负罪感,使得我解开她衣扣时手指在不停的颤抖。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令我自惭形秽的,嫩白纤细的裸体,我正神志不清,仿佛觉得自己就要成为一个罪犯的时候突然看到那胯间一物,此刻我的心情可有人能懂?没有,绝对没有啊!
好了!有什么不舒服吗?背上没有错位吧?
没有。这是很细的工作,石杖,你的手真是灵巧。明明是独臂,却这么好用。
是啊,因为只有一只手,才会努力练习,尽量让它能活动自如。
我从床上下来。沙发一旁卧着那只黑犬,我只能敬而远之,坐在地板上。
迦辽海江就像一只无意识间散布着毒粉的凤尾蝶,若再靠近点,份量就足以致死。
究其原因,是我不得不每天逐渐增加耐受性。
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白天大都在海江的地下室里度过,公寓仅是晚上睡觉的地方。偶尔会试探着问她,回家太麻烦了,能否在这里过夜之类的。
夜里很危险,不可以。石杖不是说过不能一整天都待在这种地方吗?晚上还是到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吧。
他如是说道,坚决不同意我留下来。
生活悠闲得都想打瞌睡。照料他进餐,偶尔帮她装上义肢在室内散散步,做他打发时间的聊天对象。给他擦拭身体则是到现在都让我最为苦恼的差事。
石杖,把义肢拿过来。
这种平淡的日子,一转眼就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了第一份工资,突然觉得分外不安。这样也能拿到工资?工作应该是件痛苦的事情,可是我却相当轻松快乐,这简直像是在做梦,令我无法平静:
我已经开始失去了平衡,我自己有所察觉。
回到公寓,是我最为快乐的时光,打发一个人的时间却很郁闷。虽然狭小可却曾经可爱的小房间,现在愈发显得落魄。要是说不想被他人干扰,那间地下窒才是无与伦比的,知道了还有那样的地方之后,我这里只能算是假寐而卧的地方。贫民百姓能参加城堡中的舞会,这样的人生即使让我失去生命也值得。
打开电视,里面播放着无聊的新闻,我坐在床上回想起今天地下室里发生的事情。
石杖,你真是名不副实呢。
实际上我是看他不顺眼。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吗?有时我会觉得这个小鬼真是让人讨厌,我那么细心地照顾他,可他一点都不关心我。
石杖,我原来以为你很糟糕呢。
呃?
你很和蔼不是吗?对我照顾得这么周到。你自己都这么歪瓜劣枣了,还能那么努力的去照顾别人。
我喜欢他对我冷淡的样子。
海江身上有种我不具备的优点,就是不管别人怎么对待他都不介意,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也都不关心的孤傲。
入总是想接近自己没有的东西,自己憧憬的东西,为什么会这样呢?一定是想沉浸在这种为某样东西而沉迷的感觉里,并没有特别的感情。
见鬼。跟走钢丝似的。我失去平衡的时候,你不快过来帮忙的话我就不行了。
我如果快速帮她翻转身体她就会滚下来。没关系,我小心翼翼地帮她转回原处。不管是想继续竭尽全力照顾她的念头,还是永远惦念那间地下室的心情,都只是暂时中毒。
这就像是出麻疹,过一个月,热情自然就会减退的。
可是,我这种猜测也过于天真了。
感冒缠身,不但没有退烧,反倒越来越严重。真是值得同情啊!人生就是这样,人在时运不济之时,总是事与愿违。
听说石杖家住在支仓的北边?
是啊,怎么突然问这个?有什么要帮你捎带买回来的吗?
要是能买回来的话,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呢。石杖不知道吗?这个镇,居然还存在RocknRoll的天地。
哇我举起单臂高呼万岁也许今天心情比较好,我帮海江在左臂和两腿上装上义肢义足,可能是受这种影响吧,我才首次能欣赏到此种艺术风味。
那什么RocknRoll,是化石吗?
我合上漫画书。本来是想消遣时间才让我用公费买来的漫画书,可海江根本就不读。于是就变成我的后备物资。我还暗怀鬼胎,准备怂恿他下次去买全套《三国志》的漫画版昵。
你说化石,也太离谱了吧!你想表明自己不知道摇滚乐,也用不着说这种话呀!石杖,你应该听音乐的吧?
不听,要自己玩玩音乐还可以,不过听别人写的就很不在行了。
如果是这样,即使我告诉你RocknRoll是什么,你也不会懂。对了,听说啊,以支仓北边的青少年为中心,平时药店里弄不到的药品,在那里能以合适的价格买到手哦。
啥?
突如其来的话题。根本是不着边的事情嘛!地下室里喜欢打听别人隐私的他继续说着。
不过,也不是多帅的那种故事,只是品行不良的混混精力过剩,一群不到二十岁的毛孩子在那里瞎胡闹罢了。不只是有组织的售药那么简单,还经常逼迫付不起药费的孩子,甚至用车子轧借债太多的。根本就不是交通事故,是故意肇事逃走,很难抓捕。这是我从一个警察朋友那里听说的。
这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什么嘛,就像我刚才在漫画里看的三流故事一样!
这事我没听说过。现在还没有结果吗?想要幻觉的话,用三唑仑(注7)之类的安定药物就够了,要是超过这个度,人家就有顾虑,放不开手脚,顾客到一定量不就上不去了?而且不是很容易被抓吗?
可关键是抓不住啊,听说那个无赖非但不抛头露脸,做的事情还从头到尾都只是模仿过去的事件。一般是先观察一些持续时间较长,能够顺利进行的小事情,然后再采取行动,警觉性很好。所以说,警方也很难锁定这个家伙的相貌。
"
真是奇怪。
既然是模仿犯,应该有明显的特征才对。
可是因为这个事件里的家伙只模仿别人,就抓不住本人的相貌。这家伙不要说特征了,就连自己的脸都没有。
很奇怪的罪犯响!他模仿别人犯罪,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谁知道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想成为自己。说起这个,我还想以为石杖你知道呢,你应该经常和这种人打交道吧?
怎么可能?不过是个卖药的小毛孩子,你觉得他会靠近那栋公寓吗?
啊!
海江点点头表示理解。我可是住在可以用来吓唬爱哭小孩的十三号公寓里的,那里因危险度高和贫穷而闻名。不过,刚才的消息令我十分开心。
石杖,你看起来很高兴嘛!果真知道些什么吗?,,
没有,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你刚才说这些,是担心我的安全吧?
也许是想给我忠告,提醒我不要靠近那种危险的事情。
海江断然否认,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什么话!我只是对那个模仿犯感兴趣,至于石杖你变成什么样,和我完全没有关系。
汪汪!黑犬狂吠。
仍然充实的每一天。
出院已经五个月了,我一边乐观地憧憬着一如既往地顺利度完今年,一边回到公寓。今天,地下室的他依然对我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最近改叫我所在君了。反正还有很多的时间,最终我会占上风的。真到了无法克制的时候,用力量去取得就行了。
啊,回来了,所在君!
新岛站在我房间前面,像是在等待我回来我大吃一惊,松弛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刚才在所在君的房间里有个陌生人。我想七点之前你是不会回来的,就觉得很奇怪,过来看了一下,那个奇怪的陌生人就出来了。他说是所在君住院期的旧友,我没在意,然后他就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呢,就这件事吗?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不过,所在君,别人来拜访你的住所,还是第一次吧?
确实如此。以前的旧友没有通知我出院的事情啊?披谢过新岛后回到屋里。
可恶,我记性也太差了!
房间整个被翻遍了。
反正床和电视都还完好无损,我就躺到床上,在脑中搜索相关的线索。当然,无论我怎么绞尽脑汁,还是一无所获。能想到的事情,就是明天要到早市上请人修锁。
是在完全没记忆的时候结下的梁子吗?真是的,今天怎么尽遇到这种事情!
第二天,午后两点。修锁必须得在场,费了些时间,上班时间就往后推了。
只喝果汁不能解渴,我给海江削了苹果,我就在旁边吃着葡萄。单手削苹果,这是我特意为了海江而练就的绝技。
喂,给你说件正经事。我昨天回家的时候,发现我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出院后,我也没跟别人结仇啊!
我们商讨着其中的缘由。
啊海江吃惊地张开嘴。我叮嘱他好好吃苹果。桌子上放着左臂的义肢,可是今天他似乎没有想装上的意思。
哦你那里不就是个空巢吗?
什么都没被偷走,我可是主张随身携带存折的人。
也就是说,我主张把所有的钱带在身上走路。比较奇怪的行为,那是因为如果被人发现存折的话,我的生活就会陷入泥潭。
呵呵!可是,仔细想一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石杖你不是对白天没有记忆吗?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昨天做了什么事情。
那个话是这么说啦。
可是,稍等一下,我以前对海江说过这样的话吗?
吃完了。谢谢,能麻烦你收拾一下吗?
我拿着托盘走向洗漱间。
这个房屋没有厨房,所以洗东西都必须到厕所旁边的洗漱间。下水道不通了,水就积了下来。
如果说地面上的水库是立方体的话,这个房间也是立方体的。四周的墙壁各有一个门,仅南门可以出入,在它旁边就是洗漱间。顺便说一下,这里没有窗户,南门以外的其它门,就可以当作是没有打开的窗户。
咦,怎么这里有两个杯子,在洗漱间放着的?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今天在我来之前,还有其它来客。
喂有谁来过吗?
我一边洗着水果刀和盘子一边喊道。
怎么?不是石杖你介绍他来的吗?他说弃很为难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请教你所以才找来的。
我关掉水管,把水果刀放进口袋,甩掉两手上的水珠,故作镇静地回到房间。
什么样的家伙呢?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比石杖略小一点,名字叫久织伸也来着。
久织伸也?
不是你的熟人吗?
确实是熟人,不可能不认识的。
可是,为什么是那家伙?
莫非他已经出院了?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那么唐突。你们都聊了什么呢?
这可是件很有争议的事情,好像是说要找姐姐复仇什么的。石杖你知道久织伸也被捕的事吗?
大概内容知道一些吧。
久织伸也,亲手杀死父母,后来连姐姐也想杀的高中生。可是,这也是三年前的事了,他现在应该在医院里啊!即使出院,怎么说也是因为在医院里有所悔悟的,向姐姐复仇之类的无稽之谈,我想都不敢想。
海江,你怎么对那家伙说的?
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石杖应该听说过那个传言吧,想杀恶魔附身的人就要拜托森林里的另一个恶魔。大概就说了这些。真是麻烦透顶,那个久织伸也似乎把这个当真了。
天花板上,鱼儿在游弋。
沙发边的黑犬嗤嗤地发出鼾声。
这种传言我还第一次听说。可是那家伙,似乎真的相信拜托恶魔的故事。
原来如此,伸也的姐姐也是被恶魔附身的人,看来这次他是抱着复仇的决心才来的。你给他什么建议了吗?
我只能说不要反被复仇者杀死。久织伸也五体健全,也不能借给他义肢,他问我怎么才能复仇,我告诉他说不一定非要杀死对方。
一阵汪汪的狗叫声传来。
迄今为止从不敢靠近的黑狗,蹭到了我的脚下。
糟糕。那个人什么时候走的?
在石杖来的一个小时以前吧。
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也结下了深厚情谊,绝不能对这个危险的家伙放任不管。
不好意思,今天我想请假早点走。得追上久织伸也!
可是没关系吗?如果真发生武力冲突,我现在是独臂,未必赢得过他。
稍等一下,桌子上的义肢你可以拿走用。你还没有什么自己的感情,所以能用的也只有这个了。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所谓的义肢,就是桌上左手用的义肢?
不用客气,拿去用吧,你来的初衷不就是借用义肢吗?
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可是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作用
她这么劝说,我也就不好推辞。
我手里拿着白色义肢虽然既不想触摸它,也不觉得它合适离开了地下室。
坦白的说,我心中已有要寻找的目标线索。
如果三年以来一直没有变化,伸也的家应该还在能图的居民区。
我拐回车站,乘上了开往能图的公交车出院以来第一次光顾这个地方,所以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我把从海江那里借来的义肢装在身体上,比葫芦画瓢的模仿着海江的样子。我不愿胡思乱想,可这支义肢既没有特殊的材料也没有完美的结构,我对这不可思议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
白色的义肢,只是贴合在我手臂的断面上,服服帖帖而已,但就像石膏模型似的,根本动不了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海江却能神奇地让它活动自如。
真是的,怎么会是这种构造!
我一边发牢骚一边被汽车载向前方。
不一会就到了能图,天色逐渐暗下来。支仓市的三大怪谈之一能图傍晚的霞光,映出满天红霞。
久织家就座落在三号楼的三零三室。
没有门牌号,看样子没有新户人家人住。曾经出现过恶魔附身患者的房子,恐怕再也无人问津了吧。
打开钥匙进入房间。因为担心他逃走,就没有按门铃直接进去了,可是里面却空无一人。能图的居民区里,三室一厅一厨的房子虽说有点狭小,可是对于他们一家父母姐弟四个人而言,彼此间的距离应该恰好合适吧。
落日又下沉了些。我从空无一物的客厅向阳台张望。
接下来。
如果不在这里,我对寻找久织伸也就束手无策。本来想尽可能避免和医院联系。可现在也是万不得已,于是准备回去找到医院的电话,向他们打听久织出院后的住处。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我又从能图返回车站,抵达了古朴沧桑的十三号公寓前方。突然,后脑勺遭到钝物猛烈攻击。
眼前顿时金星四溅。
虽说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可是身体倒向前方。
接下来背部又遭到毫不留情的一阵猛踢,我已完全卧倒在地上。
喂!你就是石杖所在吧?
他一把抓起我已经晕头转向的脑袋,把我拖入黑暗深处。这算什么呢?明明是居民区。可居然无人相助。咦,这家伙怎么就这副德性?比我们还菜鸟呢!就这样还敢大胆追到这里?
又是一阵火花。我的脸上又被狠狠地横揣一脚。想要认真处理已经来不及了,有三五个人。手里拿着木棍把我团团围住。
那个没关系吧?真的没关系吗?算了,怎么都好啦。阿拓,我也要来一脚吗?只踢一脚好不好?
怕什么?都没怎么出血。不过脸就算了吧,你出手又没个轻重,一不小心打偏了这家伙就挂啦!
周围一阵哄笑。
咣的一下,我又被踹得眼冒金星。那帮家伙就像是在打高尔夫球似的,用尽全身力气猛踢了一脚。
你也太混帐了,脸和头不是一样的吗?哇,都染红了!真的该收手了,这样下去这家伙就真没命了!
死了也没关系吧?反正这家伙活着也没用。
被恶魔附身的家伙,就是死在路边恐怕也没人管。你还想把这家伙当病人供起来啊?
于是私刑开始了。
我被捆绑起来,他们一边对我破口大骂一边把我当沙袋踢来踢去。一阵拳打脚踢后,我大脑中一片空白,这些家伙的嘴脸和污言秽语,我都不知道了。唯一清楚知道的是,先出手的是他们。
哈!
左边的义肢蠢蠢欲动。只是被装上去的东西里面,突然窜动着汹涌澎湃的血液。
咦阿拓,那只手是怎么了?
惨叫响起,是在这之后不久……
实在可恶!居民区就近在咫尺,怎么那些人都无动于衷呢?
这些混混因为受到窝囊的弱者反击而冲动、激怒,仗着人多施展暴力。但是接下来,局面因一边倒的性能差距而完全颠覆,转而变成他们被蹂躏、凌辱,发出凄惨的哀号。
对,对不起,对不起
还剩下一个人,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在不停的乞求我。我大笑。
坦白的说,我十分讨厌暴力。
但是被虐待后再去虐待别人,心情却好得难以形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拼命压低自己的笑声。
周围有五人,不,是六个少年躺倒在地上。虽然染满了鲜血,可也全都没伤及性命。.
不妙!不过算了,反正都还活着。
哈哈哈!我稍有点后悔。
这算什么事啊?我好不容易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努力地做一个好公民,却莫名其妙地又防卫过当了。哈哈,这样搞不好可能还得重返医院。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也是啊,让处在这样一种心理状态的人出院,医院也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喂,阿拓,有救护车吗?怎么,不需要?你倒是说清楚啊,光在那里喘气人家怎么知道?
要是弃之不管的话,可能要出两条人命。这期间会不会有人经过这里呢?居然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袭击他人,真是考虑不周,还好干钧一发之际留了手。
还好还好,即使一个人死掉也会暴露,到时候又不得不东躲西藏。我们还真是幸运。
哈哈哈,哈哈哈!不好了,太高兴的话都不能控制表情了。站在这也没什么用,还是回房间去吧。
.
中间虽然出了点小麻烦,我还是平安无事的从能图回到了家中。
脱掉沾满泥土的上衣,打开电视机,一下瘫坐在床上,听着电视里的新闻。一条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
哇?
我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仔细盯着电视看。似乎并不是错觉。
总是播放着另一个世界新闻的电视播音员,反复地重复着一个人的名字。
今天下午六点左右,在支仓市能图工业居民区发现一具青年男性的尸体。初步判定其身份是居住在支仓市的久织伸也。从现场的证词以及久织的经历来看,同时有目击证人证实,可能与久织伸也的死有关
怎么可能!胡说!
我现在脑中一片空白。
在几乎让我气绝的冲击中,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怎么回事,怎么成我杀的了?
在宣读杀害久织伸也的嫌疑犯时,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注3:托马索.阿尔比诺尼(TommasoMbinoni),意大利作曲家、小提琴家
注4:约翰内斯。勃拉姆斯(JohannesBrahms),德国古典主义作曲家
注5:Dr.Roman,绢衣医生的绰号。他的全名是贯井绢衣,因为经常总是口出罗曼蒂克的豪言壮语而得名。
注6:迦辽海江的自称念作boku,在日文中是男性用语。
注7:三唑仑,一种有迷幻效果的精神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