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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HandS(L)

——我无论做什么都做不好。

本来,若仅看成绩,那是个无可厚非的孩子;

若仅听评价,也是个人人羡慕的优等生。

可是周围的人都怕我,甚至巴不得我消失才好。原因我也知道。那是因为,我想要停止某件事时,方法和其他的孩子不同。

从简单的购物到与父母之间的对话,从学校的集体活动到锻炼身体,只要没达到自己能想象到的最高境界,我便无法罢手。每次我都令父母惊诧不已,但由于单看结果都完美至极,他们也只能赞我做得好。

我所做的挽回,理所当然地成功,随即又失败了。

我的这种做法虽然成绩斐然,但同时也伤害着很多人,只是因为正面效果比负面效果来得多,才没有遭到别人的责难。但不知何时,这种比率颠倒了过来。

可是我并不知道其他的做法啊。父亲斥责我,叫我以后什么都不要做;母亲说我是个怪人,甚至当面指出我很碍眼。凭我的一己之力,是绝对无法改变自己的。

没有出口,自然就会淤塞。我开始不敢外出,甚至连汤勺都不敢拿了。但是有一天,母亲告诉我:

如果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只要完完全全模仿别人的行为,就不会出问题。

然后,我——

果然又无法罢手了。

——HandS(L)

0\Hand(L)

“石仗所在,祝贺你,根据检查结果,你已被认为是阴性。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的治疗疗程就到此为止了。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人院半年后,2003年七月份的某一天。

心电图、脉搏、血压、脑内神经皮膜及其他种种测量结果都恢复正常以后,我的清白才得以洗刷。令我始终无法释怀的,只剩下在玻璃窗对面怒视我的户马大姐。

“谢谢.这样我就可以轻松出院了吧?”

“不可以,石杖身上还有被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伤害留下的外伤,所以今后仍然要在这里接受治疗。以后就转由我们接手治疗,仍然要在本院接受诊察,只是转移到别的病房——”

也就是说,即使我已被确定为不是恶魔附身,也还是不能马上出院。“番茄恶魔”不耐烦地点点头。她有很多招数对付忍耐力已经极强的我,一贯以高压而著称的户马大姐最终还是能决定我的命运。这个厉害角色,虐待我还没够吗?

“具体的注意事项户马医生可能都已经交待过了,这是以后每天的日程表……我们是初次接触石杖这样的病例,所以也希望你能专心配合我们的治疗。”

A栋的正常医生相对比较多。他人看起来似乎不错,略显拘谨地拿出一份合约似的文件。

“哦,在这里填上名字对吗?”

……我一只手拿着钢笔,看到这个日程表顿时瞠目结舌。整个上午必须在A栋里上下走动进行诊断,后半天是和其他患者交流啊、保持体力之类的,而最后一项则是由户马大姐亲自进行,令我忐忑不安的精神检查。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个是什么意思?基本项目里面有一项是为医院无偿服务什么的……”在这所医院里,患者不是被服务的对象吗?

“这、这个啊……石杖虽说有记忆障碍,但不也是健康的男性吗?所以这也是为以后能够回归社会而设计的复健活动其中一环,应该算是一种治疗方法。”

……哦。协助护士和医院方面指定的病人向室啊、交谈什么的,这就是复健活动吗?这算什么呢?暂且不说安全如何,我想对对方来说应该还是效果立见的吧。如果不是这样,那我的命真的毫无价值。

“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可以享受否决权的?”

“没有。户马医生说这是不能随便改动的规则。”

顺便提一句,在这家隔离医院,发生最多的死亡案例,不是因手术而造成的,而是因患者之间的冲突所产生的暴力事件造成的。

“明白了。不过,医生,我还想最终确认一下,无偿服务是否就是参加志愿活动之类的?”

“是的,广义上也可以这么说。也包含有忠义和殉死的含义。”

原来如此,看来我出院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想活着出去得看户马大姐愿不愿意,要变成死人出去随时都可以,就可能性来说,是各占一半。也就是说……没什么希望。

已经绝望的我从门诊室走了出来,看到户马大姐在外面等我。她没有穿白大褂,估计是急匆匆出来的吧。

“所在,我可跟你说好了,这不是志愿活动。”

“刚才谈话时我都听说了。哈哈,知道了,你想说这是强制性的对吧?”

“你要是能做出什么贡献的话,我就把你当正常人看。这个嘛,就不用我再督促你了。你这种人,即使放出去,也是个迟早会踩地雷的糊涂虫。”

番茄恶魔说了句“下周见”就走开了。于是我在手册里写上:“小心,下周绝望就将来临!”尽管如此,我也充分利用了能在病楼里走动这个仅存的自由,径直走向Dr的忏悔室。因为Dr.Romam——正名绢衣医生——是烦恼患者的好朋友。

“绝望完全是无稽之谈,我觉得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因为所在君的妹妹被判定为D栋患者,对于医院来说,你虽然是阴性,但也不能简单地认为已经完全正常。再用半年的时间就行了,户马大姐也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可是,户马大姐说我这种人就是面临死亡,一过晚上还是会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活得很轻松。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

这样就会高高兴兴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吧。

户马的监护医生,即户马大姐,是在我妹妹被恶魔附身之际,支仓市全体市民面临厄运之前,把我妹妹逮捕归案的大恩人。

她后来就担任监护医生兼监察官,是为了看管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而被派遣到这里的警界精英。她经常往返于医院,一方面是为了检察患者的状况,另一方面也会带来新的患者。

“……是啊。我听说所在君在夜里会丧失白天的记忆,确切地说,究竟是几点到几点的记忆会成为空白呢?”

“早上视身体状况而定,平均来说,应该是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的事情会忘得一干二净。之后与时间无关,只要太阳一落山大脑就一片空白。”

相反,从傍晚到第二天早上的事情我都能记得很清楚。于是我在生活中掌握了一些小窍门,在白天发生的事情都记录在手册上,只要在晚上默记住这些内容就行了。只不过,由文字记录所联想的事物总会和现实生活中的事物有所偏差。

“这可真是麻烦呢。不过虽然会有些偏差,但还是能够正常地生活。这就是户马医生不放你出去的原因,她大概想治好你的记忆障碍吧?”

“怎么可能?她光是拷问就累得不可开交了!”

“这才是完全不可能的。所在君,你真的觉得那个人会因拷问而疲劳吗?”

Dr.Romam,的微微一笑,暗喻了其中的深意……不,是让我领会到了现实中的户马大姐。

“对啊,我真是太糊涂了!对了Dr,我从明天起就有大把的闲暇时间,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读书……似乎不适合你。白天读的东西一到晚上不是都忘了吗?看来读书只能在晚上了。”

“嗯,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件幸福的事情呢。”

“画画怎么样?那样就会在画布上留下记录,再次打开画布的时候,也就没那么迷惑了。”

“话虽如此,可是画画好玩吗?”

“要是把它当回事,专心致志画的话,还是会伴随着痛苦的。所在君,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涂鸦呢?”

Dr.Roman把落满尘埃的画具翕了过来。

……也罢,我记得小时候确实曾玩过涂鸦。那既不是想得到别人的称赞,也不是为了给别人观赏,只是信笔涂抹,从一开始就没有目的,所以也不曾有过痛苦的回忆。

画室选在B栋的接待室,这是医院卫唯一面朝庭院的地方。

就在我随性挥动画笔的时候,一个奇怪的陌生人过来搭话了。

“不好意思,我能在你的旁边看吗?”

“嗯?”

那人说叫久织仲也,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观察我画画。就像初次迎到人类的小动物一样,用漂亮的眼睛,津津有味地注视若我的一举一动。

虽然充满了邪气,但似乎没有一丝恶意,不着边际地和我闲聊糟。就像户马大姐指出的那样,我是那种很容易踩到地雷的人。

“明明只有一只手.为什么动作能这样灵活呢?”

“那大概是因为只有一条胳膊了,活动起来很方便吧!”

我嘻嘻地笑道,久织也很高兴地嘻嘻笑起来。除此之外久织再也没有其他特征。我们毫无障碍地交谈着,就这样成了朋友。

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久织多次注视我的胳膊,似乎很在意似的。我没有左臂只有右臂,久织总是望着我的右臂,恐怕是——

“你好,石杖,今天玩的是将棋吗?”

“……?”

又过了半年后,二00四年的年初。

由于在医院内被卷入了一场无聊的麻烦,我出院的时间被延迟到夏天。在我面前,出现了个我没见过的陌生患者。

“没事吧?我是久织啊!”

……久织?……这么一说,好像是和我记录的久织特征吻合。我只在白天和久织见面,所以无法记住其相貌。

我能辨认出久织的方法,只有靠手册上以文字形式记下来的体貌特征,从头发的长度、体格,还有性别之类的外表特征来辨认。和这些特征对照费了点时间,因为眼前的久织和我‘之前的久织’有着决定性的不同,或者说有了些新的特征。

“对了,你那里怎么了?是意外事故吗?”

“这个吗?是手术的结果,以前坏掉的地方被切除了。”

与没有左臂的我相似的是,久织没有右臂。

我们聊了一会后,结束自由时间的音乐响了起来,久织和我最后道了别,离开了。

“哦呀!你好,所在君。”

这个时候,刚好DrRoman经过这里。他的优点就是不论我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会耐心地逐一解答。

“Dr.Roman,听说久织很快就要出院了?”

“是啊,和所在君一样,久织也积极地参加了志愿活动,所以比预定的要早半年出院。这个月就决定只让久织一个人出院了。如果所在君有好好注意的话,这会出院的本来该是你。”

“哈哈哈!我看户马大姐现在很悠闲啊,真是托她的福,明天开始我又得独守空房了……说起来.久织的症状到底是什么啊?那个人不是C栋的患者吗?怎么一处奇怪的的地方也看不出呢?”

“久织的新增器官是很罕见的一种情况,虽然有外观的变化,症状却不会被别人发现。你猜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举手投降:虽然看得见却发现不了,要解这种谜团还真是费脑筋。再说,我对久织的症状其实也不是那么的感兴趣。

“是表情哦!久织的皮肤神经、肌肉纤维都已经完全是新的东西。也就是说,久织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和自己所能想象出来的表情,随心所欲地做出各种表情来。”

“啥?这不是很普通吗?如果发怒,脸上的表情不就自然会变得狰狞吗了?”

“是呀,一般来说,发怒的时候是笑不出来。可是久织特别的地方在于,发怒的时候却能做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或者其他任何情绪下的表情。虽然也有表情,但久织却会重现人类能够做出的一切表情。所在君,你能够正确地表达毫不生气的表情吗?”

“……唔。还真是种很微妙的新增器官呢!可是如果症状是这样的,即使不用治疗也能出院吧?这种情况又不危险。”

“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作为生物来说这是很弱小的力量,但如果在人类社会来说,不就已经是一种很优越的机能了吗?当然只是就模仿而言。”

也就是说,看不出来的假笑比假笑本身更可怕?我不禁怀疑Dr在外面是不是遇到过结婚诈骗之类的事情。

“也罢,新增器官是什么都好啦。可是久织究竟为什么会被恶魔附身呢?”

我问到了关键部分。对这个我倒很感兴趣,既然久织看起来这么正常,却是这里的患者,说明以前肯定有过发病的经历。

“……这可以说是异常之前的一种依存症。久织自己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看待自己过于客观反而不能认识自己。如果不参照别人的行动,她甚至连走路都不会。”

“……哦?那她是不是进错了医院?比起这种监狱来说,精神病院应该更适合她吧?”

“不不,她确实有问题,但并不是因为想彻底地变成被模仿的那个人。被送来这里,是因为她——久织卷菜,参照他人的生活只不过是为了模仿得尽善尽美。

另外,所在君,进入‘那种’医院的,是她的弟弟久织伸也——”

HandS\

2004年年初。

被采取强制措施送入精神病院三年后。经过两年半的精神治疗已经得到恢复,继而被中等少管所收容的久织伸也(十九岁),虽然仍要接受监护观察,但也终于能够获准回归社会了。

亲戚也同意接纳久织伸也。顺带一提,无巧不巧,他姐姐久织卷菜也几乎在同一时期从奥里加纪念医院出院。当时没有出现愿意接纳她的亲戚,所以她只能住进由支仓市市政府经营的福利机构。

久织伸也的负责医生和负责指导员,无不称赞他是模范生,其精神状况、身体状况也都已经处于良好状态。了解当时案件经过的负责医生们,一致赞赏久织这三年来的努力。

虽说当时的案件已得到了平反,但有些地方依然让人感到含混不清。他当时坚称久织卷菜是加害者,自己是受害者,而过了几天,在久织卷菜被确认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后,他也承认了自己的过失,直到现在。

后来,他没有提过姐姐久织卷菜的事。经过历时两年的调查和审判,久织家的案件最终被判为非故意的意外事故。

出院半年后。

在久织伸也曾经居住过的能图工业区居民地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死因是颈部裂伤而导致的失血过多。

失去双亲,把姐姐从三楼阳台上推下去的他,这三年期间在思考什么、害怕什么,到现在也都无人知悉。

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就是事件发生的半天前,在地下窒听他讲述来龙去脉的人。

“这是有关我老姐的故事,你愿意听我讲讲吗?

我从没把老姐当作人类来看。现在当然清楚其中的理由,可是小时候却觉得她是个神奇的人,老姐那么完美,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尽管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是同样的——”

来访的他,表情平静地讲述着往事。

1

姐姐是卷,我是伸。

母亲常常告诉我,“伸也”这个名字是从姐姐那里得来的。

卷菜和伸也。父母当然做着姐弟俩相亲相爱的美梦,我也希望如此,但关键是姐姐,她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可称作是人之常情的惰性。

优秀的才能,只有在恰当的环境中运用才能称得上是有价值。就像在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即使有兵器也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一样,在我们这种普通的家庭里是容不下神存在的。就是说,久织卷菜对于我们久织家而言,就属于这种类型的灾难。

“喂,伸也,你姐姐是不是经常爱一个人?要是出现那种情况,你可要马上告诉爸,爸妈妈哦,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

孩堤时代,每次和姐姐出去玩耍,母亲都会暗中在我耳边窃窃私语。可能因为总是有这种场景,我到现在都能真切地回忆起当时的感觉。可是刚明事理的我只是歪着头不明所以,究竟母亲到底想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那时的我毫无理由地崇拜姐姐,对于无论到哪里都被大家宠爱的姐姐,我分外羡慕。

我甚至对母亲都有点不满。姐姐受到大家宠爱的同时我也沾了光,居民区周围的人都会主动和我打招呼,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看姐姐的眼光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这样啊。伸也同学,原来你是久织卷菜的弟弟。”

事情在我上小学以后发生了变化。二年级的时候,我们班的班主任只因为我是卷菜的弟弟就对我区别对待,那种眼光像是在看很讨厌的东西,分明不能接纳我。问了别人后才知道,这位老师去年曾经负责过姐姐的班级。一年前的卷菜既不是认真听话的孩子,对学习也没什么兴趣。

所以,她当时只给老师留下了一种印象:光想着玩,太不像话了。

姐姐不像小孩子,那个老师却也不像大人。老师觉得自已!被小瞧了,课程还比不上游戏,于是威胁姐姐说,如果不把课文全部背诵下来就不许进教室。

之后数天,卷菜足不出户。我和姐姐在上初中以前住在一起,所以非常了解这件事。在双层床上,卷菜不分昼夜,完全与外界隔绝,就像那老师所要求的那样,埋头读书。

大约三天后,卷菜回到了教室,把二年级的全部教科书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卷菜仅用一周的时间就背完了全学年的课程,这使老师颜面尽失,显得毫无权威和知识。卷菜一直把到六年级为止的课程全部背诵完毕才停了下来,理由很简单,因为再往上,就没有小学生的教科书了。

这位老师犯了两个错误,一个是给卷菜规定了明确的目标,另一个是把背诵和学习混为一谈。幸运的是,周围只是二年级的小学生,卷菜做的事情究竟荒唐到什么地步,他们根本无法理解,只认为她是浪费了他们一天功课的小女孩。真是太幸运了!后来.又升了一年级后,大家了f=始总拿卷菜的智商和我的智商作比较。

那之后,这位老师倍受卷菜这名学生的折磨,在痛苦中度过了一年,有时实在无法忍受卷菜,就到我家里来诉苦。

无非是说什么卷菜实在是太聪明了,这样的学生留在我们学校不太合适,他会推荐她到更好的学校,要是愿意转校,他们会写推荐信,校方并不是要把卷菜推到别的学校去……诸如此类的话。校方大概也已经知道了卷菜的异常吧。虽然说在学习上异常优秀,但其他方面却是个问题学生,要是把这样一个累赘推到别的学校去,校方也要负责任的,所以转学只能取决于久织家的意志。而此时的父亲总是一句话:“你们让转学,可我们也没钱让她到很远的地方去上学,我看就在这个学校就行了。”

最后,老姐这头威猛的狮子,只能在我们这个小猫的社会中继续她的生活。

……唉,既然受过这样的心灵伤害,老师讨厌身为卷菜弟弟的我,也就在情理之中。

这位老师在散播谣言要大家远离我之后,很快就辞去了学校的工作。

本来是开着高档小车去学校上班的优秀老师,到最后小车却变得破烂不堪,还被学生们讥讽嘲笑,躲到自己的公寓里不肯出来。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新闻,说是他父亲觉得无颜再见世人,上吊自杀了。

大家都很想当然地说,卷菜讨厌高年级的学生……虽然我根本不想去考虑这事,但吹捧卷菜的一些人说这是为了排挤她的竞争对手,简直是不负责任的胡话。

我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才明白母亲当时那种心情的。人类如果不具备某方面的知识,便不会理解某一领域所取得的伟大业绩。就算是已经安装了革新性内燃机车的小汽车,在那些只能把小汽车看作是交通工具的普通人眼里,它和普通的车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同理,对那时的我来说,要认识卷菜至少还缺乏一种她所具有的知性。

现在想来虽然只是笑话,但我当时确实一直在班级里名列前茅,优于班级平均水准……直到高中一年级时我都一直保持优异的成绩,那时的确算得上是个优秀的学生,可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自己很院秀。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这种决乐,从来部不曾降临在我身上。

怎么说呢,就好像在成为天狗之前,一直有个比天狗更厉害的怪物在旁边打盹。如果笨拙地把鼻子伸过去试探究竟,毫无疑问只能打击自己的自信。这就是我童年的故事,也是久织卷菜那时的样子。

卷菜无论做什么都会令大人们惊讶万分,冠以神童啊、天才之类的称呼。总之在能图没有人不知其大名。但是看久了也就失去了兴趣,因为看着看着就变成她独自领跑的状态,普通人难免想要闭上眼睛。还没有人能若无其事地直视太阳吧?

“姐姐,你不是真心想那么做吧?”

“嗯,只是因为我如果不那么做就会孤零零一个了。

睡觉前,我躺在双层床上和姐姐搭话,她这样回答道。

完全答非所问。卷菜对自己的事情感觉很迟钝.什么就要孤零零一个了.卷菜根本是很早就已经被孤立了,她到现在还没有觉察到。

随着卷菜升入高年级,父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就连我这个小孩都能看得出来。虽然嘴上表扬她,眼光中却分明流露出对她这个累赘的不满。当然.卷菜最终一定会取得成功,可是同时也失去了很多。最明显的就是金钱,卷菜在取得支仓市最优异成绩的同时,我们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那就是家中的钱财被她吞噬殆尽。

那家伙一旦开始学习,就需要无数的资料,一本本的买书。一本本的背诵。用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全都烧掉。拜她所赐,我们家的生活费都捉襟见肘。就像是贫穷的人拥有了一辆高级轿车,对父母来说,让他们引以为豪的孩子,同时又毫无疑问地成了贫穷家庭里的一个赔钱货。

可是在外人眼中,卷菜是无与伦比的优秀学生.所以父母也不能斥贵卷莱。明明内心提心吊胆,表面上却还得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这真是糟糕透顶的感觉。对仅仅上小学五年级的女儿态度如此谦恭的父母。如此露骨的强颜欢笑,姐姐居然还深信不疑。那家伙,真的是只对自己的事情反应迟钝。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卷菜无所不能。

传授学业是学校的职责,操持家务是母亲的职责,挣钱养家是父亲的职责,可是对那家伙来说,她完全不需要这些人的存在,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所有的事情。

目前这种情况还没有发生,只是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无论怎么出色,既然是孩子。就要受到来自社会各方面的种种约束。我们一致确信无疑地认为她是个小孩子,可是一想到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大人,就会感到恐怖。那家伙固然是无敌超人,可是相对的,她连站在我们这边也没有。

虽说如此,卷菜还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姐姐,无论我付出多大努力都永远无法超越,无论我取得多么优异的成绩,都会暗淡无光。真是个不起的障碍物,在我的脑中永远居于霸主地位,就像让人忧心忡冲的癌症一样。

我从来没有把卷菜当作人类来看,她在我心目中是神。我对她同时有着对完美事物的憧憬和对伟大事物的畏惧,所谓的神,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可是,在卷菜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我们家的神,突然变得恨奇怪。、

“爸爸,快来看!有个怪物在走路——”

大白天里,卷菜呼喊着父亲。

在难得的休息日,已经疲惫不堪的父亲没有回应卷菜的哭喊……母亲和我,也都没有跑过去看……随便她吧,我们一家人都被卷菜搞得疲惫不堪了。

“着火了,全身着火了!全都烧黑了!好黑——”

在阳台上吵吵嚷嚷的卷菜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是在跟我们开玩笑,还是看错了呢?总之她那小女孩的可爱声音,让我们觉得没有必要到阳台一探真假……现在回想起来,卷菜用不是神而是普通人的声音说话,就只有那个时候而已。

我常常懊悔不已,那次竭尽全力的惨叫,不是卷菜第一次向家人求救吗?确实如此,要是那天父亲能够马上把她从阳台上救下来,也许事情就不会到今天的地步。虽然一直出差错,可是那时老姐还从来没有误入歧途过。

卷菜在阳台上一直待到傍晚,后来被母亲带进了屋里。

第二天,卷菜像往常一样坐在饭桌旁吃早饭,向父母露出微笑,而当她看到父母回以硬挤出的僵硬笑容时,发出了低低的哀鸣。

“……哈!”

我忍不住小声笑了出来。她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明明什么都会,这点事怎么偏偏到现在才明白呢?

就这样,卷菜变成了喜剧的主人公。

那家伙一旦发现自己有多招周围人讨厌,就开始想要竭尽全力扭转这个局面,达到她所能想象到的最理想状态。她用显示自己非常友好这种方式,努力地想和周围人处好关系。

过犹不及,这样下去又发展为悲剧了。卷菜甚至都不和人事先约好,只要看到别人独处,就主动过去与之玩耍。她硬送给别人礼物,还强行帮人解决矛盾,连人家自己都无法知道的缺点和性格,她也殷切万分地告诉他们。这样一来,就连向来崇拜卷菜的人也开始毛骨悚然,但卷菜却毫无察觉,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为了做个乖孩子,她主动向周围所有的人打招呼,不只是年龄相仿的小孩子,甚至孩子的父母也受到同样亲切的问候。范围逐步扩大,从鉴个学校,到整片居民区,卷菜对此坚持不懈,她一旦决定做某件事,除此之外的其它事情就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是,实际效果却有违初衷,就像是头上燃着火焰跳舞的木偶,如果想和大家友好相处,稍微冷淡一点效果反而会更好。

街坊邻居到我们家来抱怨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你们家孩子怎么回事?那孩子怎么这样奇怪呢?而卷菜每次听到母亲发牢骚,反倒更加夸张,就像以前那样,没有到达事件的终点,她永远不会停止。

“听都听够了!这么多人都在抱怨你呢,你也太奇怪了吧?!你糊弄大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先爆发的是母亲。之前一直折腾卷菜的,也是这个人。

“啊,啊,爸,爸,爸爸,我……”

比起母亲来,卷菜更亲近父亲一些。

可是父亲的反应却比母亲更让她沮丧。

“卷菜,从今天起你都给我待在家里不许出门!像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子,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之后,没人再叫老姐卷菜这个名字。

父母脸上那种故作欢笑的表情消失了,仅有这点,可以算是卷菜做的事当中唯一可取之处吧。父亲不再带远近闻名的女儿去他的上司家串门了,我这个当弟弟的之前一直被忽视的优点,母亲也开始发现了,并且只把我一个人的名字挂在嘴边。

卷菜即使在学校也被当作是不存在的真空,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一直都被老师看作是可有可无的学生而忽视。我也差点就受到同样的待遇,所以身为卷菜最大的受害者,我从不敢张扬,事实就是这么糟糕。一直一来都笼罩在卷菜阴影中的我,有必要站在她这边吗?何况,正如大家所想的那样,那家伙要是一直都是小孩子多好,但那是不可能的。

在卷菜升入初中的四年当中,是我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光。

因为已经是初中生了,卷菜就被勒令搬进了放置杂物的储藏室。本来是姐弟同住的宽敞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已经升入初中的卷菜变得毫不起眼,总是低着头,像幽灵一样老老实实的,父母一跟她说话她就发出小声的哀鸣。有时,她也会怯怯地朝我这边看几眼,我一回头,她就会马上躲进房间里。,

卷菜已经不行了。对她来说,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很恐怖,她已经走入了只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解脱的死胡同。

“……唉,卷菜这样子,得想点办法啊!伸也,你也帮帮她啊,你可是她亲弟弟呢!”

“我不要,麻烦死了!妈妈,不要因为嫌麻烦就硬推到我身上啊!哦,对了,吃饭不如让她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吃吧?让我一遍一遍去叫老姐吃饭真是烦死了,她不出来爸爸也会心情更好吧?”

像幽灵一样蹲在狭小房间里的卷菜,真是恶心。……活该!

卷菜渐渐什么都不会了,久织家曾经的神童,现在甚至成了久织家的耻辱。为了雪耻,我当然也得做出点努力。一升入初中,我就全力以赴,努力学习。也因为如此,什么都不会的卷菜老被人拿来和我比较,在学校也被孤立了。有好几次,卷菜逃到我的教室,可是只要我一回头看她,她又会逃走。卷菜在学校也经常被人欺负,似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情,我也并不了解每件事情的始末,所以既没有帮助解决也没有一一告诉父母。

就这样,卷菜遭到了社会的排斥。

“啊啊——终于!”

这个怪物终于被关起来了。

是的,我一直都在害怕她。在憧憬、崇拜她的同时,我是多么希望她能够消失啊——

2

升入高中的卷菜从第一个学期开始就经常请假,到暑假之前居然整日旷课在家,躲在黑黑的小房间里,只在吃饭的时候露一下面。卷菜已经无可救药了,身体机能一天天衰弱,最后甚至连普通的说话都不会了。

她完全就像刚刚出生的婴孩,这样发展下去甚至连呼吸方法都会忘记吧?母亲嫌照顾卷菜麻烦,就和父亲商量要不要把她送到疗养机构,父亲的回答当然是一如既往。

“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你们照顾她就好了。”

我要忙于准备升高中的考试,母亲对已经在附近居民中传为笑话的卷菜态度也极其冷漠,给她的照料已经达到了最低限度。母亲似乎只想承认久织家的孩子只有伸也一个,于是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我。

半年来,一直到我考试结束,卷菜都被丢在那个小房间里。

……就因为这个,我愚蠢地疏忽大意了。虽然考试合格,但我还是太过天真。就算是绕了弯路,以前我毕竟也是把卷菜当作神来看待的,她一不能说话,我居然就把她降到和自己一样的标准,现在想来真是失策。

“所以呢,伸也,多亏你们老师费心,让你姐姐和你到一个班里。”

“啊——?”

卷菜哆嗦了一下。在升学庆祝宴会的饭桌上,母亲又露出了时隔六年的那种造作笑容。”

什么啊?老姐还会有心思再回学校上课吗?”

总是逃课的卷菜自然不能升级,已经被逼到了是选择自主退学还是留级的边缘。明明已经被学校当作累赘来对待,可是爱面子的母亲是无论如何也希望她至少要上完高中,所以请求学校让她留级。

“这不是很好吗?如果和伸也一起的话,没准就愿意上课了吧。”

父亲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脱口而出。他以为这是快速抢答啊!让姐姐留级跟弟弟上同一个班级?这算什么啊!头都大了!父亲也好,老师也好,全都这么糊涂,关心的方式根本就错掉了!

“这算什么事情啊!开什么玩笑,我可没工夫照顾她!”

那个时候,如果我不是说什么不想照顾她之类的话,而是全力反对她跟我一个班的话……

不,归根结底……+

“——啊!”

那时,如果卷菜的勺子没有掉在地上的话,也许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快捡起来卷菜,你的勺子都掉在地上了。什么?你一声不吭就表示不懂吗?没听见吗你?你勺子不是掉在地上了吗?妈妈说让你把勺子捡起来啊!”

听到妈妈的命令,卷菜动作缓慢地把勺子捡了起来。父亲装作没有看见。卷菜一边拿着勺子,一边胆怯地望着母亲。

“……好啦,让她吃饭吧。”

一片肃静,饭桌上的空气凝固着。卷菜好像连自己吃饭都不会了,母亲焦躁地开始怒斥卷菜。

“真是把你宠坏了,你怎么连这种小事都不会了呢!?你是笨蛋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废物了?!在你面前不就坐着一个榜样吗!你要是什么都不会的话,向伸也学习不就可以了!”

……啊!可是,妈妈……:

只有这句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咦?”

卷菜慢慢地动起了脖子。

她瞪圆了摄像机镜头般的眼睛。

“妈妈,我可以自己做什么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现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模仿伸也不就好了!这样也不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对你来说也刚好合适。”

不要告诉她目的。

不要告诉她方法。

不要旋动机器设备的按钮。

“是吗?明白了。——从现在开始,我就这么做吧。”

久织家的故事,到这里发生了转变。

从此之后,我——

变得什么都做不好了。

3

从高中开始我就和卷菜在一个班级里上课。说心里话,真是糟糕透顶的感觉。

有个因不去上课而留级的姐姐在,我的地位一落干丈。父亲的贫穷造成了现在的灾难,不想花费金钱让我升入好高中的父亲,只允许我在当地的高中接受考试。

卷菜肯定要拖我的后腿,连吃饭都无法自理的家伙肯定会被大家讨厌。在教室这种地方,弱者的权利会彻底的剥夺。无论是人品,还是身体素质、成绩方面的差距,于是理所当然地形成羞辱这个家伙的氛围。就算卷菜被欺负,也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帮她。

因为我即使花费精力去帮助她,也毫无价值可言。我每次想帮助她的时候,内心深处都觉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反倒会给我造成不少麻烦。她又不是我的亲生骨肉,这种毫无回报的行为我是不会做的。

可是,以沮丧和不安的心情开始的高中生活,在开学之后反倒是出人意料的精彩。

最初的一个月里,卷菜仍然是继续逃课不上学。

由于是本地的高中,所以有很多初中时候的伙伴,再加上我入学成绩优异,老师对我的印象也很好,我自然而然的成了班级里的焦点,得到了很多朋友的信任。偶尔有人提及逃课的姐姐,我也会习惯性地绕过这个话题避而不谈。久织伸也,继初中之后,在高中也迈出了辉煌的一步。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心情不快。那就是卷菜开始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在家里时常感到有目光在注视我,回头一看,必定是卷菜。我们几乎每天目光相对,因为觉得碍眼,我就对她怒目而视。如果是以前,她必然会马上逃回自己的房间……可是现在,卷菜即使看到我的目光也不会逃走,一直目不斜视地观察着我。打个简单的比方,那简直就是照相机的摄像头,几乎连眨眼的时间都不舍得错过,一直凝视着久织伸也。

让人感到不正常的是五月份之后的事情了。

在吃过晚饭以后,父亲难得心情很好,和卷菜杂七杂八说了很多话,说什么今天多亏了卷菜,爸爸的事情才能办得很顺利之类的……真是无聊!让人想起了小时候我们家吃饭的场景。

“卷菜,我给你买了个鸟笼,还要鸟吗?”

“哦,已经有了,里面的小鸟就不用了。”

父亲很高兴地笑着。给卷菜买礼物这种事情还真是罕见,而父亲这么问她更是罕见。我一边旁若无事地看着这一幕,一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父亲开始叫卷菜的名字,连一句话都不会说的卷菜,居然能和父亲在一起笑得那么正常。

父亲和卷菜的关系极不自然地好转起来。星期天,我从学校社团回到家里,发现卷菜居然和父亲在小区的广场里玩接球游戏。父亲频繁地送礼物给卷菜,洗完澡后两个人还一起看电视。

“多亏了伸也,卷菜终于变得开朗起来了。”

母亲很怀念似的看着卷菜和父亲的身影。

我敢发誓我什么都没做!可是卷菜能变得这么开朗,母亲说是我的功劳……我莫名的感到心情极其不舒畅。

“其实啊,卷菜,爸爸以前是希望有一个像卷菜一样的男孩。”

父亲很高兴地抚摸着卷菜的头。我发誓,卷菜绝不是个男孩子。

……恶心,太恶心了!那是当然的。那样自我封闭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恢复到那种地步?被父母那么嫌弃的女儿,怎么可能这么快地和父母和好如初?这实在令我恶心透顶。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其实我才是脸色最难看的。

就这样到了六月份,卷菜,居然轻轻松松地从不上学中恢复过来了。

真正的噩梦是从这时开始的。

我总是在一种无以言表的闭塞感中醒来。

在没有任何光亮的漆黑的晚上,突然看一下门,发现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

我知道一定是她在观察什么。

在门的对面,是比房间更加阴森的黑暗,亳不隐蔽的喘息声,还有咯吱作响的拧螺丝声。

透过门的缝隙,是像相机镜头似的眼球,和那个只存在眼球的生物——

客观上看来,我和卷菜是关系很好的姐弟。卷菜慢慢地和班里的其他同学熟悉起来,主动和大家交朋友,以此来洗刷她以前的污名。

如果是“不上学的学生”,本来是应该遭到斥责的弱者。

可是如果是“想努力地纠正不上学这种错误的学生”,就是应该受到保护的弱者。

如果无视这么值得称赞的姐姐的存在,应该受到斥责的那个人就是我了。我身为有修养的弟弟,只能静观姐姐的逐渐康复,尽管那种变化让我恐怖和难过得几乎窒息。

卷菜就这样圆滑地,平静而顺利地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真不像她!那种看起来像凡人一样的行为举止,不是我所了解的卷菜……说心里话,那个怪物,和我们人类打成一片简直是不可能的!那样矫揉造作的亲切的笑容,怎么会赢得大家的吹捧?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新加入我们团伙的人这么容易就赢得了大家的信任,时间也太短了。我要想维持这样的天地,都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

“没想到和那个人很谈得来嘛!可是,久织明明是个女孩子,却用男孩子的口气说话,不过这样听起来反倒更轻松呢。”

“伸也和卷菜这姐弟俩还真像呢!”

“是吗?你都说反了吧,应该说是伸也和卷菜很像——”

初中的朋友这么告诉我说,你们两个还真像,就好像有两个伸也一样。

“要是什么都不会的话,模仿伸也不就好了!”

啊——用不着大家说。我也明白了。

在这个教室里,还有一个我。从生活习惯到学习方式,甚至是学习成绩;从虽然是奉承别人但最终仍落脚于自身的谈话技巧,到提出大家感兴趣的话题以引起别人关注的兴趣嗜好……所有的这些,本来是属于我的。

确实,我心里想喝令她不要再模仿我。

那家伙的新生活,是对我这两个月期间生活的完全翻版。

卷菜的模仿,日渐惟妙惟肖。

从学习到准确的复印。

从参考到完全的再现。

彻头彻尾地模仿久织伸也。

我无法理解。那家伙的头脑比我聪明好几倍,尽管她只是心血来潮的想采用我的做法,可是结果却更加优秀。她本应该变成另外一种风格的,可是那家伙似乎只关心模仿这种手段本身。

这太异常了!如果模仿自己尊敬的人的兴趣爱好,我们也能理解。把憧憬当作一种动力,希望自己也能变成自己心中崇拜的人,这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对于卷菜来说,我只是她身边的一个普通人,和在路旁擦肩而过的其他人没任何差别,模仿这种人的行为,在心理上能接受吗?想要成为自己既不感兴趣也不崇拜的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即使再浪费时间精力也不会找到答案。这——难道,真是生物的想法吗?即使是怪物,也应该会有自身的欲望吧?

可是,这种不满只能由我自己品尝。

无论谁都会觉得卷菜是个开朗理智的优等生,可是只有我,一边明知自己讨厌卷菜,一边还要扮演和她关系亲密的弟弟。

我的努力都功亏一篑,天平一天天倾斜,本来是因逃课而留级的掉队者,现在却在班级里和我平起平坐,一样成为焦点。

卷菜是女生中的领袖,我是男生中的头头,从外面看上去肯定是一对幸福的姐弟。

在家中,焦点已经只剩下一个。

卷菜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使久织家发生了改变。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已经看不到伸也的存在了,他们只享受着那家伙给全家人带来的欢乐,我在家中的生存空间却日渐狭小。

“我说伸也,你是不是应该把房间让给姐姐呢?”

不是开玩笑吧!那个房间是我的战胜品,已经逃到储藏室的卷菜有什么脸面再回来呢?

“卷菜,下周周末有空吗?爸爸有个地方想让你一起去。”

真诚到惊人,以前总是用一张佯笑的嘴脸献媚,现在居然露出毫无做作的真诚笑容。真是热闹的饭桌啊!我正要起身回到房间一一

“对了伸也,你的右肩可要注意点啊,在睡觉前最好揉一下,要不明天就会落枕的。”

随后,她一边使父母满面春风,一边说中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久织伸也的异状。卷菜的目光毫无感情,仿佛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的。

我没有理会,避过她的眼光急忙回到屋里。为卷菜的事情已经心力憔悴的我,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房间,曾经精心整理布置过的小房间,现在已经渐渐凌乱。今天也是,不管什么东西都堆放在房间里,我一头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因为我没听那家伙的忠告,真的落枕了。这是必然的。

“早上好卷菜。哎呀,你的肩膀怎么了?没事吧?”

在饭桌上,连我不会听从忠告这点都已经看透的卷菜,也和我一样落枕了。

4

太过于逼真的模仿,只能说是对原型的一种侵略。到了第二学期,久织伸也的椅子,开始把我淘汰出局。

那天,初中时就已经是朋友的老同学拒绝了我的邀请,说是有急事所以不能一起玩。虽然我遭到拒绝是少有的事情,但因为不是完全没有过,就没有在意。在去商店买东西时,我发现了卷菜。

“……你在干嘛呢这是?”

在卷菜的周围飘荡着拒绝我邀请的好朋友的笑声。

这时的心情真是不堪回首。毁约的那帮家伙,说谎的那帮家伙,虽然我完全没有错,但当时的我就是被他们看成了彻底的多余者。我瞬间就想逃回家里,如果被他们发现,真正感到尴尬的还是我。

“哟,伸也!我们是在那里偶然遇到卷菜的。”

不要!我不想听这种辩解!再说就是向我道歉,从明天开始也会更加感到隔阂。

“……切,已经看出来了吗?没关系啊,反正是顺便,伸也你也一起来吧。”

想都别想……!要是这样,那我成什么了!明明想逃避却还要露脸,这不是像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可怜虫吗……!

“呼,呼,呼——!”

我跑回房间里,关上门,已经涌到喉咙处的吼声又被我强压了下去。

我想痛揍她一顿,想咆哮发怒,把这种毫无办法的悲惨窘状抹去,可是,我的自尊心告诉我不能这么做。

必须等、等、等!我没有必要为此付出代价,我又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因为没有失去。所以不能那么愚蠢,如果做出那种事,就等于自己打败了自己!现在只需调整呼吸……可是我还是不能平静下来,不住喘息,头开始剧痛,就在一阵头晕目眩、快要倒下去的时候——嘎吱一声,本已经关好的门打开了。

“——老姐?”

卷菜入侵进来。

我一直退到床边。

凌乱的房间中央,卷菜静静地立在那里。

“喂,怎么回事!干嘛随便闯进别人的房间!”

“哦,我刚才看到伸也了。你怎么跑掉了?我想来看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喘息声止住了,头晕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烟熏火燎般的怒气充斥着我的大脑。

“一哼……你还想知道为什么?姐姐你才是呢,我还想知道,你到底有几分是认真的?”

舌头麻痹了,不行!喉咙发烫,危险!虽然此时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追问责难是不明智的。我以前也说过吧,那种怪物,一旦被别人看穿真面目,就会开始攻击人类。

“真心?你说什么呀?我对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你还没做吗?太明显了吧!……刚才,你为什么要跟齐藤他们在一起呢?你是女孩子.不是应该跟女孩子一起玩吗?为什么——为什么故意找我的朋友玩呢……”

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一着急,肯定比这个更令人恐怖,于是我反复重复着这些话。

“哦,是这件事啊?”

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闭上眼睛。

然后,卷菜说。

“因为是齐藤他们主动约的我。说什么觉得伸也很无聊,已经不再珍惜你们之间的友谊了,与其和伸也一起玩,还不如和我玩更有意思呢。”

“——”

咚!一声闷响。

我眼前一片空白,紧握的右手开始发热。

卷菜没有出声。她没有任何反抗,身体应声倒下,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啊——……?”

我的理性,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爆发。没有任何快感。初次使用暴力,我真想时间能够倒流把它抹去,感觉像是吞了只苍蝇。卷菜低着头,用手摸了摸被击中的右脸,被弟弟殴打所产生的痛楚和惊诧并没有使她沉默。这个家伙,难不成,是在微笑?

“……姐姐,好恶心!”

明明是我对弱小的卷菜动用了武力,可我的腿却在颤抖。卷菜的肩膀也在颤抖着。

可我的腿却在颤抖。卷菜的肩膀也在颤抖

“烦死了,不要笑了!有什么好笑的!你真怪,为什么不害怕呢!”

“为什么要啊?因为我到现在为止都没觉得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慢慢抬起头。这个怪物,像镜头一样的眼睛闪闪发光。

“所以我最后连什么事情都不会做了——可是,我想尝试占用一下伸也的地盘,这个也许还比较有意恩。”

她扑哧一下笑了。

没错,她确实一开始就很开心地在笑。

我终于解开了小时候的疑团。这个人给人感觉总是不好,原因很简单,就是卷菜脸上虽然有哭泣发怒的表情,但却一次也没露出过发自内心高兴的表情。

“你说的有趣,是什么意思?”

我因为害怕,就只能问她这个问题。

……又迟了一步。我要是早点请求她住手,她也许还会听我的话。

“这个想法大家都会觉得很有意思吧?伸也即使消失了也没关系,之后我会代替伸也。你看,也许我会让伸也更加出色哦!”

已经无法阻止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的右手上沾满了卷菜鲜红的鼻血。不要笑了,不要笑了!大家喜欢的不是你!做得最好的也不是卷菜你!你不要再模仿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算什么呀,究竟算什么呀,你这家伙!

“你明明只会模仿我……”

“殴打后的余波,遍及整个房间。卷菜撞上了墙壁,墙壁一侧的支撑柱被撞断后,悬挂在墙壁上的书架掉了下来,书架上的书又砸在了卷菜的头上,稍微划破了皮出了点血,再差一点就会伤到卷菜的右眼。

崩溃持续了多久,我也不知道。等我清醒过来时,母亲已经回来,帮姐姐料理好了伤口。卷菜的头受了轻伤,只要结痂就会好了。而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家里从此后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遭到父亲的严厉批评。卷菜已经原谅我了,母亲切身感到了姐姐的宽容。而我,只能呆呆地望着被打落下来的书架……啊,那是小时候,姐弟俩一起亲手制作的,我最喜欢的杰作。

大势所趋。

之后的事情自不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接二连三地继续着。父母对卷菜如痴如醉,我的朋友一天比一天少。我害怕最终被挤向角落边缘,也为全力挽回而挣扎过,可是无论我做什么,始终无济于事,久织伸也的言行举止,反倒被卷菜做得更好。

到这时,我已经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成功的,最后,我只能把卷菜当作自己的榜样。

在后面模仿我的人是她,可如今在她后面追赶的人却是我。连我自己,也不得不把她所演绎出来的久织伸也作为自己的榜样,我已经不知道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结局即将悄然而至。

尽管如此,我还勉强在教室有一席之地。我要在这里翻身找回我的自尊,机会还是有一些的。我一进教室发现卷菜在分发小册子,而这是作为班委成员的我的职责,不是她的职责,于是和她发生了口角,但结果就像在家里一样,我只能在所有人面前向卷菜举手投降。

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件事情!我这样对着她怒吼道,可是所有人都原封不动用这话来攻击我。

第二天,我进教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书桌被大家扔了出来。

……嗯……你们猜这次不去学校的人是谁了呢?

我从第二个学期开嫱就不去学校了,整日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房间里乱七八糟,俨然一个脏兮兮的废墟。

父亲只去过一次,母亲会偶尔过来关心一下我,而卷菜,肯定是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我总想起过去的卷菜,忍受着和她过去相同的时光。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卷菜就是一直这样活过来的。

……是的,久织伸也的存在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就连模仿本身也没有价值。我想自暴自弃,我已经变成了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

然而,在父母都已经沉睡时的厨房,或者是通向厕所的走廊,突然一回头,卷菜始终无声地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我。那双眼睛凝视着已经一文不值的我,声音像机器一样冰冷。

“——我说,你不想再做点什么新的事情吗?”

我发出一声惨叫,逃回自己的小房间,关紧门窗,蜷缩到床里。电灯什么的已经早坏掉了,窗户也已经拉上,同外界完全隔离。我的房间已经处于阳光只能从缝隙里射进来的阴暗状态。

可是她仍然能看穿我的全部。即使我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那个人一样能够观察我。

……是的,一直都是这样。为什么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呢?我躲进房间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这里是鸟笼,我每天都躲在这鸟笼里被她观赏。怎么办?还有什么事情那家伙办不到吗?我如果拉开窗帘,肯定会有一双大眼在盯着这个房间。

“讨厌——讨厌——讨厌——”

还是觉得被模仿的时候好一点。如果不提供给她素材,对于卷菜来说,我就完全变成了被用完后的垃圾,就像已经用完的教科书一样,只能成为一堆废纸。卷菜总是会烧掉她曾经参考过的资料,所以尽管我隐藏起来不想被她看穿,可是——

“不能寻短见啊伸也,割手腕不是很痛吗?你要是非要寻短见不可的话,我昨天已经帮你偷了个小刀来,刀子还是得用结实点的好啊!”

……谁都好,快过来救救我吧!

这个房间,就像是那家伙眼球里的东西!

结果,我还是无法变成卷菜。

什么都不去想的生活,一颗正常的心是达不到那种境界的。我已经遍体鳞伤,可是我还没有糟糕到卷菜的地步。我害怕卷菜,又恐惧又疲倦,开始拼命思考着逃离这种困境的办法。

……一开始,我还想指望能得到卷菜的原谅。那家伙之所以要模仿我,大概是因为她被欺负的时候我没有伸出援助之手,这也许是卷菜在报复,我要是向她真诚地道歉,说不定她会原谅我呢?我抱着这样一丝幻想,从床上对一定就在旁边的卷菜请求道。

“你说什么啊?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哦,伸也。”。

那家伙一边修理着被我弄坏的书架,一边说。不久后,从久织家的厨房里传出这样的对话声。’

“我说爸爸,那个鸟笼当垃圾扔掉好了。”

“好吧,只要卷菜喜欢,怎样都行。不过为什么要把它扔掉呢?我以为你会很珍惜它的。”

“嗯.我从来没觉得它很重要啊,装到里面去的都是些无关紧的小虫子。再说了,我本来就觉得很无聊。”

“——呼、呼、呼……”

我想杀掉她,从内心深处想这么做。我被禁锢的身体以及被她慢慢夺取的心,已经到达了极限。就好像一切都要终结一样,久织伸也突然变得很平静。即使久织伸也已被抢夺得一无所有,也无所谓了。

“……是的。我,太天真了。”

报复和仇恨这种人类的理由,是驱使不了那家伙的,我即使道歉也没有用。她一开始就对我没有任何感情,所以当然不会有这种反应。

如果那家伙已经用不着我了……

在那之前,我要让她偿还我一切的耻辱和仇恨。

燃烧着的决心已经无法改变。我翘首以待深夜的来临,确信已经到了三点钟,我从房间里出来寻找合适的作案工具……抽屉里放了一个棒球的球棒,虽然是小孩子用的,可是对我来说刚好合适。

“呼——”

虽说是小孩子用的球棒,却也是金属质地,用这个来打人,一定会很疼。

“呼——呼——”

可是我别无选择,一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就恨得咬牙切齿。球棒已经粘在我手心里了……我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轻,这样说不定我的预谋就会得逞。

我一边屏住呼吸,一边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

接下来只要通过走廊,穿过厨房,就能到卷菜的房间了。

……如果我一开始就这么做多好!体力上我不会输给她,卷菜是女孩子,一定经不住这个球棒的痛打,让她尝到苦头以后,再把她的胳膊给折断,以后就算她想追过来,也会为眼前的危险而踌躇吧?

“呼——呼——”

我走过走廊,再有四步的距离就到厨房了。

没有一点灯光,厨房已经沉入了一片阴暗,完全没有人的迹象。

我走上一步几乎要花掉几分钟的时间,缓慢地向厨房挪动。

“——咦?”

在厨房对面,储藏室的门打开了,在门的前面——

卷菜就站在那里。

就像镜子里的我一样,在我的脚踏进厨房的那一刻,几乎同一时间,卷菜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的手里握着金属球棒。

而那家伙的手里,居然握着磨得锃亮的菜刀。

“—一!”‘

这也是彻底的模仿。

已经领悟到久织伸也的心理状态,然后将久织伸也重现。

不过,一个是菜刀,一个是金属球棒,我这个伸也只想到了威胁恐吓,而卷菜所重现的那个伸也已经想到了杀人。

“切!”

卷菜不屑地笑道。

“啊——好久都没出这种差错了。对不起,伸也,我还以为你会拿更小一点的东西呢。”

——一定是这个时候。

曾经是“我”的这个存在,彻底崩溃了。

我是打不败她的。无论我怎么做,我这个久织伸也都无法与她那个久织伸也相匹敌。

我已经被蹂躏践踏,彻底地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副虫子般的躯壳。

5

几个月后。

2001年年初。我住院之前最后的故事。

那天是卷菜的生日,明明一直到去年都没有人提及过,可父母从傍晚就开始忙活。我把自己关进小屋子里,拼命祈祷着快点到明天。

……久织伸也早已经被卷菜占为己有了,那家伙只要有这种想法就注定我要消失。卷菜要过生日,已经死过的那家伙再一次以久织伸也的身份获得了重生,并且举办了生日宴会。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一大早卷菜就很兴奋,几次来到我的房间叫我出去参加庆祝,说什么像今天这种日子大家应该坐在一起吃顿饭。开什么玩笑!连躲在房间里都要被监视,这就已经令我快要窒息了,如果在阳光下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我的心脏不真的要停止跳动吗?

“真是的!好歹也出来一下啊伸也,今天是你姐姐的生日——”

大概是想对继续无视的我吹毛求疵吧,母亲打开了她以前很少开过的门,走进我的房间,毫不客气地站到了房间的正中央。那里是卷菜经常站着观察我地方,一堆垃圾的正中间。

“你怎么就知道睡觉!看你的房间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究竟想闹到什么时候呢——

你,就不能向你姐姐学习吗?”

烦死了!走廊里灯火辉煌,照得我头昏目眩,我大吼一声,把门关上……屋里又恢复了黑暗的状态。但是母亲还没有出去。

“听到没有?今天是你姐姐的生日!卷菜说如果伸也不参加她会不开心,想和伸也一起庆祝呢!”

烦死了!卷莱,卷菜,卷菜!母亲一直自豪地把卷菜的名字挂在嘴边,真是烦死了!

不管我乐不乐意,她只会顺应卷菜的意思把我硬从床上拉下来。不要,不要!我讨厌这样!无论是见到卷菜,还是见到幸福地和卷菜说话的父母,都让我觉得悲哀!大家都只关心卷菜!

“快点啊——你姐姐等你好久了!”

算我求你们好不好,你们就不要管我了!

“你——!?”

我朝着入侵者飞撞过去,把卷菜的帮凶撞出老远。咣当一声,那个怪物被撞到了关着的门上,然后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伸也,你——”

母亲焦躁地叫起来。我正在想以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正在发愣的瞬间,就听到一声怪响。

“呃——呀?”

从母亲的喉咙,喷出了大量鲜红的血。

同时,还有其他杂物接二连三地掉落。借着透过门缝的几束光,我看清了当时的状况。

在门的上方,书架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位置,支脚脱落,上面堆着的杂物掉下来砸在母亲身上。母亲的喉咙上刺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利物,以优美的轨迹割破喉咙之后,一下子滚落到地板上。

不得不说是完美。刀虽然是垂直落下,却像被吸进去的一样,刀刃刚好挂在母亲的喉咙上,裂帛般拉开-道大口。‘

“呃……妈妈……?”

没有任何反应,只听到急促的呼吸。血流得太多了,不知道她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救、救……救……”

她是不是想说“伸也,救救我”?几乎都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如果母亲能学会用腹语说话多好。

我看到了凶器。是菜刀。似乎在哪里见过?是的,这本来是用来杀我的菜刀!在我想到这是什么意思之前——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吵吵嚷嚷的,发生什么事了?”

走廊里传来父亲的声音,随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母亲倒在那里导致门推不开,于是父亲撞开了门。一息尚存的母亲,身体像球一样滚到了地板上。

“——孩子他妈?”

可以想象父亲眼前呈现出了何等惨状。

这个时候父亲的应对措施,如果从现在来看应该说相当冷静。父亲先是惊呆了。缓过神来就开始拼命打我,又马上去看倒在地上的母亲,撕掉衣服的一角,按到母亲喉咙上。他知道如果挪动她就会有危险,便冲我怒喝不准我动,然后朝走廊跑去……

可是,他还没有做到非常冷静。想尽快把母亲送到医院的父亲,正朝着放电话机的厨房跑去时——

哗——!

咚!似乎脚被绊住摔了一跤,摔倒的声音甚至传到了我的房间。

问题是那之后。不管我怎么等,都没有听到他站起来的声音和打电话的声音。

一片寂静,只听到母亲微弱的呼吸声。

我艰难地从房间里挪出自己的脚步。刺眼的灯光下,走廊一片通明,在愈加刺眼的饭桌上——

只见一只小刀深深地刺入了父亲的左眼,他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地上。

“你总拿着那东西,多危险呀,伸也!”。

在桌子对面的电话前,身上没沾到一滴血的卷菜正对着我笑。

被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想到去看我的手,发现手里居然握了把菜刀。我慌忙张开手指,菜刀啪哒一声掉在地板上,刺出一道刀印。

“——老姐?”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无暇顾及。.

我满脑子都在想,父亲是和母亲一样快要死了,还是已经死了呢?

“——老姐!”

我简直愚蠢至极,居然还抱有一丝幻想。

我多么想声嘶力竭地解释这一切,可是目前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那就是马上向医院打电话求救。

“辛苦你了,伸也。刚才刺到妈妈哪儿了?是右眼附近,还是脖子呢?”

我顿时醒悟过来。眼前这个正在跟我说话的入,就是刺杀父亲的真凶。

“你没听见吗?我在问你妈妈现在的情况呢。我刚才还没来得及看,书架是不是掉下来了吗?快告诉我妈妈现在怎么样了,是伤到右眼还是喉咙?到底是哪里?”

我快要昏过去了。卷菜居然没问就已经对母亲的悲惨遭遇了然于胸,更让人气愤的是,她居然根本就不关心母亲的死活,一直追问菜刀究竟伤到何处。

“——为什么,你会知道?”’

与父母悲惨的遭遇相比,我现在对她的恐惧更胜一筹。

算了,不管是书架,还是本不应该存在的菜刀,甚至是躺在地上的父亲,这些都没有问清楚的必要了。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家伙居然那么理所当然地知道母亲的惨状——

“傻了吧?这当然是运用数学和物理知识啊。我知道母亲的身高和体重,以及她步幅的大小,只要套用数学公式,结果自然就出来了。这些都是我们在学校学过的知识啊,伸也!”

……啊,原来如此。

我的房间不是我布置的,是这个家伙精心策划的结果。乱七八糟的地板,年久失修的电灯,以及卷菜经常和我说话的位置,全是为了这个最终的结果而精心准备的。

之后只需要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即可。今天并不是预算好的时间,那家伙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需要我来启动按钮罢了。她一直都在静观,期待着久织伸也杀害母亲这幕戏的上演。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用更加柔和的方法呢?你明明有办法的!”

我只是个小角色,没有想过要杀人。可是卷菜是比我更加了解我自己。

“哦?原来如此,母亲受的是致命伤啊?站着还是坐着决定着她是轻伤还是重伤,我只是尽可能加重书架上的重量罢了,而下降距离取决于妈妈和伸也。只是你们运气太坏了,伸也和妈妈都是。”

如果我能力气小一点,如果母亲能够再站稳一点,如果房间不是乱七八糟的,如果母亲没有坐在地上……可是卷菜,这只是你自己的借口!难道父亲的死也是运气吗?

“嗯。妈妈的情况我明白了。那么,进入下一个环节吧。”

卷菜转过身去,拿起了电话。

“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给警察打电话啊!这里可是出了大事了。”

我一下没明白过来。

给警察打电话?不是该打给医院吗?可是这样的话,卷菜不就会被抓起来吗?任谁来看,引发这起惨剧的都是——啊!

“你还不明白吗?伸也,你的身上溅满了鲜血哦。问题在于,这半年以来久织家的情况街坊邻里间都有耳闻,你曾经对我多次实施暴力。”

“——”

我因为自我被侵占而变得视野狭窄,以至于没看到事情的全景。我只感觉头晕目眩,没有任何意识和知觉,大脑就像是从头盖骨里滑落了一样。卷菜开始拨电话号码。

“客观说来,外人一看就知道谁是凶手。啊,打通了!喂,是警察局吗?”

“啊!”

已经无法阻止了,无法阻止了!球棒,不知道为什么,厨房里刚好有个球棒,就是那天晚上的翻版。手臂,这个家伙的手臂,要是那个时候把它打折就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全力挥出,朝着卷菜拿话筒的右手挥去。厉害!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话筒掉在了地上,被反弹回来的球棒把电话打得粉碎。

“啊——啊,哈哈——”

我拄着球棒,支撑着自己已经瘫软掉的身体。

得救了。现在给警察打电话可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卷菜的阴谋得逞。这也是我在情急之中好不容易才阻止的,真让我舒了一口气。

“啊——电话,坏掉了。”

右手都已经受伤了,可是卷菜居然还能脚步从容地迈向阳台。

“好可怕哦伸也。我打电话给警察,你就那么不愿意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此为止,你也该完了。终于把椅子让给我了。”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外面是美丽的夕阳。就像卷菜看到怪物,谁也没有去救她的那天一样,阳台被染成了红色。

“但是你不用介意。因为伸也虽然会被社会排斥出去,但是伸也的做法,我会继续下去的。”

……是的。久织伸也的容身之所已经不属于我,我被淘汰出局了。椅子上只能坐一个人。既然卷菜坐了上去,不管她有多么的弱不经风,也不管她是多么的不值一提,我都必须消失。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是想求得原谅,还是想得到救助,或者是想相信站在那里的东西是我姐姐呢?我不知道。

最后,那东西扑嗤一笑。

“笨~蛋——拜拜,伸也——”

从客观的角度看,她就像是为了逃脱我,一边笑着,一边从三楼的阳台跳了下去。

——咚。

6

后来,我作为杀害父母、对姐姐施加暴行的嫌疑犯而谴逮捕了。事隔三年之后,2004年的年初。

我虽然仍处于监护观察期,但终于又被允许回归社会。我又一次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那个时候,那家伙跳下去当然没有摔死,只是右手瘫痪。她虽然在身体健全的时候总能阴谋得逞,但现在瘫痪的右臂一定会拖她的后腿,不会让她事事都如愿以偿吧?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应得的报应,最后经过仔细检查,她也和我一样被社会隔离。

把我变成空气,从久织伸也这个位置上赶走,本来她的计划完美至极,但母后关头却被诊断为恶魔附身。不过太迟了,那家伙不属于人类,这本来是几年以前就该明白的事情。

话虽如此,多亏这样,我才得以被酌情减罪。和类激化药物异常症患者的共同生活,给我精神上带来不小的压力,律师们为我这样辩护。

出院以后,亲戚们都很乐意接纳我,再加上父母的生命保险金,我即使很长时间不工作,也同样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

话虽如此,这可并不是我的人生目的。入院三年以来,我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生物。这是我最后的机会,这次我绝对不能再错过。我真想快点达成肩上的沉重使命,马上解脱啊!所幸,这方面最大的障碍金钱已经不是问题,以前的纸上谈兵也变得有更多现实意义了。虽然还存在很多难以预料的因素,但是才能和金钱有时是等价的,即使是我这种程度的能力,只要花钱,也能弥补才能的不足。这次只要运气不坏,我一定会成功。你瞧,如果不考虑怎么增加金钱、幸福之类的话,尽量按自己的愿望行事才算是人生。

\Hands.cut

2\Self(L)

要我自己来说,怎么说呢?

那就是,最糟糕的回归社会。

“——就是这样。石杖所在今天从本院出院,以后会有专门的监查官监护其生活,并记录备案。显而易见,虽然石杖所在被判定为阴性,还是要和其他的类激化药物异常症患者一视同仁,如果被判定为日常生活存在障碍,就会被配备专门监察官。还有其他问题吗?”

穿着黑色制服,一向独断专行的户马的监护医生,眼神充满了蔑视,对她手下的患者极具威慑力。

2004年8月,也许是我在这里最后的时光。在奥里加纪念医院的门诊室,我心情舒畅地办着出院手续。

“……所在,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一个问题也没有,监查宫阁下!”

我刷的一下向户马大姐敬了个礼,这位领导眉宇间露出些许怒气,一点都不懂幽默。不过这也算了,要说最糟糕的地方,就是连出院后我的命运也要被这人捏在手中。谁来救救我啊?

“真是的,竟然好死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无罪释放!怎么你们这些人就不会选个好时候啊?”

“出院的时间不是由你们决定的吗?不管怎么说,这也不能怪我们啊!”

话说在前面,我可没有犯过什么罪啊

……哦,不对,因为白天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还不能这么肯定,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自己不会捅那种漏子。不过户马大姐是专门处理犯罪案件的人,她也许是因为憎恶我的妹妹,所以就连我也一起憎恶了吧。

“对了。你刚才说的是‘你们这些人’?”

“没错。其实啊,所在,本来你的出院仪式应该更隆重一点的,但是昨天夜里已经决定下来了,也就没必要再去讨论。既然院方已经决定让你出院了,不管是对是错都会如期进行,尽可能稳妥而不引人注目地把你送出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户马大姐连看都不看我二眼,-T<停地转动着圆珠笔。那绝对不是简单的小游戏,那是——

“完全不知道。不过,客观地看,我也很像罪犯吧?”

“不是很像,你根本就是!”

啪的一声,户马大姐一怒之下把圆珠笔一折两断。这已经是第三只了,户马大姐真是对备用品都不客气。

“……还真是偏见啊。算了,这也不是我的事情。说起来,虽然允许我出院,却不能公开……难道是因为先出院的家伙做了什么?”’

“答对。对白天的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啊,那边的,就是你!翕支圆珠笔来.最好是结实点的!”

在门诊室里一直不出声的护士,慌忙把自己的圆珠笔呈给户马大姐。已经是第四支了,如果想掩饰焦虑,抽支烟也行啊!不过我还没有见过她抽烟。

“对了所在,你还记得半年以前出院的那位久织吗?”

“虽然记不清楚长什么样了,可是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要我把久织的那几页交给你吗?”

“好吧。趁早上让我参考一下。我只是想确认你和久织卷菜有没有关系……真是的,就因为那个人把你当成了参考物,虽然事情和你没关系也得查。”

她哗哗地转动圆型的锯齿,不,圆珠笔。如果递给她一只金笔,坏掉的几率会不会小一些呢?

“世上出院的患者不能一概而论,但是由于那个人的不轨行为,现在连你也被牵连其内。所以你出院的时候,说不定会受到别人的冷眼,你就用天生的厚脸皮去克服好了。久织的那件事,我明天还会去处理。”

“…………”

久织好像被卷进了一场什么风波里。刚好一年以前,我和自称久织伸也,真名为久织卷菜的人认识了。因为我们只能白天见面,所以大脑里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只在手册上留下了不少关于她的记录。我是左手,她是右手残废,我们关系不错,总在一起聊天。手册里总是以“久织,奇怪的家伙”收尾。

终于知道原因是在她出院后,也就是半年前。据Dr说,久织卷菜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模仿着他弟弟久织伸也生活。难怪那么奇怪,她明明是个女的,居然都用男人的腔调和态度说话。

“那么.久织没事吧?对了户马大姐,你的眼睛很吓人啊……”

“是黑眼圈,照眼圈啊!都是久织惹的祸,害我忙了一晚上,调查以前的笔录,发现都是些冤案。送你走之后,我就回我所属的替局找他们算账去!我倒不是偏瘫被恶魔附身的人,但总比那群没用的饭桶好点……本来就是,这些年来的调查也太不像话了,出事的数量逐年攀升,预算却一点没有增加,不管尸体检查还是临床手术,结果都只是一张废纸就打发了。要是多投点钱进去,也不至于——”

我默默地听户马大姐发着牢骚。这个人,在无敌的同时大概也没有同伴吧。

“……算了。我其实是想对你说,所在。”

“洗耳恭听!是什么呢,户马监查官阁下?”

“你以后就算犯了什么错误,也别往我脸上抹黑啊!我要是久织卷菜的监查官的话……”

不用问,要真是那样,久织那家伙现在已经一命归西了吧!

“遵命!我出院以后绝对小心谨慎老老实实,躲在社会的小角落里度过余生。”

“好了,离出院还有一个小时,你要怎么办呢?在这里等吗?”

“哦——不,我想去和Dr打个招呼,已经错过好几次了。户马大姐也一起去吗?”

“不去。我才不会浪费我的时间呢,你自己一个人去吧——还有,所在,你是不是还在找义肢呢?”

她又叫住了已经从座位上站起的我。很罕见,户马大姐的声音里第一次有种疑惑。

“是还在找呢。有什么事吗?”

“不是……那什么来着,我觉得有个人可能有希望,我可以介绍给你。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那个人……但对方说什么都要见你本人。”

可能是心情抑郁吧,她不住地叹着气。一向目中无人的她今天竟然垂头丧气,这比义肢的话题更让我吃惊。

“所在君,对你而言,需要寻找的不是自信,而是一个欣赏、认同你价值的人。用你一生的时间去寻找这样一个人吧,为此,你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这是在忏悔室里,DrRoman送给我的临别赠言,还是一如既往地罗曼蒂克。

“……唔。怎么了所在君?这副表情,是不是觉得出院太快了,在情绪低落啊?”

“没有的事!Dr的话真是远行前的至理名言。”

可是啊。对我来说,即使别人不能认可我的价值也无所谓。就算没有那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也能生存下去,这才更像是人类。比较起来,还是这样比较轻松。

“……唉,久织当时也是点头赞同我的说法。所在君,这半年来是不是觉得很别扭呢?

“不如说是Dr的良苦用心我渐渐明白了——对了,久织?那家伙最后也来过这里吗?”

“是啊,和所在君问了一样的问题,也是来问我出去之后该怎么办。”

“……和我一样呢。那家伙是不是很在乎外面的事情?Dr说的久织,就是必须要参照他人才能正常生活的那位吗?这么说来,来过这里的那位久织,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这可不能随便乱说,事关病人的隐私。”

Dr微微一笑。尽管他算是一位圣人,能和患者交朋友,敞开心扉,但他始终还是奥里加的一名员工。对于医生来说,需要优先考虑的是病人的健康,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治疗病人,而一旦病人恢复正常就可以不去过问。

“算了,就算弄错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要走了,Dr,这一年半以来,多劳您费心了。”

主要是为了打发时间。能不能再见面就看我的运气以及户马大姐的心情了。

“彼此彼此。还有一件事,所在君,你和户马医生告别了没?”

“我也想,可是没机会。我没跟你说过,我那位监查官番茄大姐,就连三岁小孩见到她都会心肌梗塞。”

罗曼医生突然破颜一笑,就好像我现在的处境正中他的下怀。

“不是吧?她可是很担心你呀!”

“我真是担心你的品味啊,Dr.!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你应该同情我才对。”

“是啊,我现在内心其实还是很同情你的。还有,你称呼她番茄大姐,有没有当面这么叫过她?”

“啊——只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

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是倒霉的一天傍晚,太阳落山以后,战栗的恐怖秀。

“呵呵,那你快说来听听,我也好今后参考一下,看到底能不能跟户马医生开玩笑。”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那天一不小心说出口,就见她脸色铁青地起身,让我呆在那里,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然后,从厨房拿来了实物,在我面前只毫不留情说了一句:小心我把你做成像这样的肉酱。”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啊!真是恐怖到连玩笑都不能开!”

医生突然爆笑。我其实很想说,捧腹大笑的医生,真是和刚才脸色苍白的户马大姐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真是不容易啊!所在君本来就不懂恐怖这回事。”

“是啊,我觉得和丧失记忆相比,我这方面更应该想办法弥补一下。”

石杖所在并不是心胸宽广,只是因为已经失去了感受“危险”的机能。无法察觉危险信号的动物,这和主动投向熊熊大火的飞蛾没有什么区别,就像小孩子会满不在乎地穿越马路一样。

“所以,正因为这样,以后必须有人指导总会迷失方向的小羔羊。”

DrRoman微微笑道。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可是,你应该知道吧,所在君,户马医生怎么看都很讨厌番茄酱,好像连碰都不会碰啊。”

……哦?讨厌是说不上,要说不喜欢的还是味噌吧?

轻松出了院,我又重新回到了已经阔别一年半,座落于支仓市支仓坡的石杖家。

户马大姐开的车,车子是亮红色VOLV0,这种用私家车来接送病人的精神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另外,出院时结算的住院费用,比我想象中要便宜得多。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了下户马大姐。

“这里面还有你一年半的工资呢,也就是说你们帮的忙不是无偿服务。”

……我一脸困惑。虽说我和户马大姐还很疏远,不过我还是相信了她说的话。

“还有,石杖家的房子正在寻找买家,打算下个月把它买掉,用来抵消住院费用。”

她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也就是说,我继承的遗产户马大姐早已强行执行完毕。

“可是,你把我们家房子卖了,我以后不是就要露宿街头了吗?”

“这可不是借口,福利机构你什么时候都能住,要是喜欢的话,今天就可以住进去。我会劝劝那边的,让你们这些目无法纪的人住在一起,还是比较便于管理的。”

……我更加困惑。要是这样的话,我就算想逃脱“番茄恶魔”也是不可能的,看来不得不放弃了。

“你必须四天和我联系一次,要是杳无音讯的话,我会以为你死在了荒郊野外,或者是逃亡了。”

她把我送到我们家门前,然后开着红色VOLV0呼啸而去。

提供给类激化药物异常症患者的市营住宅区就在支仓市北面,和支仓坡中间隔了个车站。支仓市第十三号福利机构,一连串的数字搞得我头晕目眩。

我穿过已经锈迹斑斑的混凝土大门,走过拉上窗帘的管理者房间,向四楼的空房走去,想事先来查看一下分给石杖所在的房间。隔壁房间的狗在汪汪叫着,一丝不安掠过心头。一想到一个月后我就要被塞到这样一个地方,心情开始郁郁不快,想着想着已经上到了三楼。

“?”

在三楼的走廊上,有一群人在吵吵嚷嚷。那是穿着合身的蓝色制服,戴着帽子的人,也就是俗话所说的片警,似乎正在进行民宅搜查。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怎么说这里也是我一个月后的家,必须了解下它的安全状况。这时,一个穿夏威夷长衫的老兄拨开警察,朝这边走了过来,那家伙似乎根本就没看见警察似的。

“你好,你是这里的人吗?”。

我仔细看了下穿夏威夷长衫的人,他居然化了妆。那人很吃惊地看着我。’

“你好,我是下个月要住进来的人,这里天天都是这个样子吗?”

“没有没有,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那些片警在搜查所在君的房间。”

这下吃惊的是我了。夏威夷长衫也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喂,你是所在君的哥哥还是弟弟?很奇怪啊,你俩长得完全不一样,可是总感觉什么地方很像。”

“……我只有一个妹妹。难不成你说的人会是我妹妹?对了,我也叫所在,石杖所在。和现在房间被搜查的那家伙同名。”‘

“不会吧!而且还是同名同姓?!”

夏威夷长衫一边吃惊地观察着我,一边苦苦思索,很久后才对我说。

“……也就是说,你才是石杖本人。”

“你怎么知道?你脑子转得还很快嘛。”

“哦,哪里!你怎么能这样奉承人呢,傻瓜!主要是我觉得,之前的那位所在君很奇怪,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总是用男孩子的口气说话,总觉得有点不正常。现在好了,真正的所在一现身,果然是个男孩子,说话就是男孩子的口气。至于女孩子呢,还是应该用女孩子的口气说话。”

“是啊,男孩子就应该有男孩子的样。”

“就是这个道理啊!……可是,前面那个所在又是谁呢?我还是蛮喜欢那孩子的。虽然我们不是一个类型的人。”

“是啊,我是本人的话,那除我之外还会有什么人呢?”

……我从夏威夷长衫那里打听之后才知道,半年以前有一位自称是石杖所在的女孩子入住进来,几个月之后就卷入一件麻烦事,昨天夜里突然去向不明。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的石杖也是单臂,和我长相虽然不一样,可是动作很像。因为夏威夷长衫就住在她隔壁,所以可以向我保证没有半句谎言。

“可是,既然她用的是假名,不会很快暴露吗?”

“当然不会了,这里又没有贴名字的标签,我又不是随便能查看人家户口本的。”

哪种人可以查看呢?

“没有见过她的邮件吗?管理人没来过吗?”

“你怎么那么糊涂呢?只要地址写对不就可以了?我虽然叫做新岛,可是我的邮件上都写的是叫花圈的假名,大家都用假名的啊!收公共管理费的时候,那个管理人都是一起收的。”

这里的人怎么都习惯用假名呢?管理人被新岛夸大其词地说成是没用的人,对居民的事情一点都不管。这年头儿,不动产的业主和住户之间如果能够关系亲密倒是新闻了。住户之间即使用假名来往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那还有其他东西吗?比如说证件或是存折什么的?”

据对方回忆,那人出院的时候证件都已经被吊销,存折一般也不会随便拿给别人看。

“打扰一下好吗?你,是叫石杖所在吗?”

“……不妙。”

刚一出院的第一天就受到警察的刑事盘查,和新岛聊天还真不是时候。在走廊上巡逻的警察上来盘问我的名字,以配合他们的刑事调查。户马大姐,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警察不是一向办事很认真吗?

“是的,我是下个月即将入住的石杖所在。先跟你说一下,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

我向他们强调我不是那个石杖,以免被误捕。不愧是警察,我今天才到支仓市,之前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只是自称为石杖所在,没想到这种事情他们早已经调查清楚了。”

“多亏上天保佑……可是能不能问一下,冒充我名字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是一个叫久织卷菜的女孩子,和你年龄相仿……可是为什么呢?刚才那人说你跟那女孩子很像呢,你们比较像的地方就是都独臂……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

“是啊,我确实是独臂。不过,那个久织卷菜都用我名字做了什么坏事呢?”

警察看起来人挺好,所以我也想探下究竟。’

“这个啊,恐吓、欺诈……另外还被当成非法销售的嫌疑犯通缉。一个才二十岁的孩子,怎么这么阴险狡诈呢,居然做这些勾当!还有——”

被他这么一说,我更加耿耿于怀,对下文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还有什么呢?”

总之又不会对其他人有害处,我就问了身为名誉权遭受侵犯的受害者应该问的问题。

年轻的警察似乎因为这件事已经被新闻报道过了,所以毫不避讳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叹了一口气说。

“这也是命啊!久织伸也昨天被杀害,所以她已经被作为杀人嫌疑犯而受到警方的通缉。”

这完全和石杖所在没有关系,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3\Self(R)

就这样,我的——不,老子的蜜月就这样几乎令人措手不及地画上了句号。

“今天下午六点左右,在支仓市能图工业居民区发现一具青年男性的尸体。初步判定其身份是居住在支仓市的久织伸也。从现场的证词以及久织的经历来看,同时有目击证人证实,久织卷菜可能与久织伸也的死有关——”

打过架之后本来畅快的心情,一下被击得粉碎。

“怎么可能!胡说!”

毫无事实根据的报道不停地回响在耳边。

久织伸也的尸体是在原久织家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发现的,似乎是遇刺身亡。目前,久织伸也的姐姐久织卷菜已经被作为头号嫌疑犯而受到逮捕。简直是太荒谬了,我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久织卷菜杀了久织伸也?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变成了我杀害了久织伸也呢?”

可是一切都太凑巧了,我刚好在两个小时前去过那个居民区。

我到原久织家时,那里空荡荡的像只空壳。久织的尸体是在我回来之后才被发现的,不知谁别有用心,精心策划了此事。能够肯定的是,进过那个房间的我处境非常糟糕,指纹、毛发、目击证人,我到过那里的事实也已经铁证如山。

“奇怪的是,三年前伸也的父母也是在303号房间里同时死亡,和伸也的父母死时的状况相同,久织伸也也是被刀刺杀。这不停上演的悲剧后面究竟有什么故事呢?我们节目会继续关注与此次杀人案相关的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

新闻里报道着久织伸也的经历。三年以前因暴力事件父母双亡,从阳台上摔下的姐姐被确认为类激化物质异常症患者而遭到隔离。

这似乎成了节目的卖点,之后还继续报道了半年前出院的久织卷菜经历。这忘恩负义的主持人!平时为了消遣无聊的时间,我一直都是这个节目的忠实观众啊!可他们现在居然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居然说什么久织卷菜因害怕其恶魔附身病史暴露,想加害久织伸也?”

真是人言可畏!我吃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我不是已经披上了石杖所在的外衣了吗?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伸也了,也从来没有恨过伸也。

这,完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嘛!

就像刚才,不知不觉地就被一帮小混混找茬,这完全被有理由啊!我已经是石杖所在了,完全没有必要和你们提及久织卷菜的事情,可是,好像也没人有这种动机来找我报仇啊?

“……算了!既然什么都不清楚,就不用去管了。”

可是现在必须清醒地面对现实,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现在我这个石杖所在已经不行了。只是记忆中的事还好,但如果是有记录的事情就非常糟糕,警察会马上找过来。虽然这个居民区的人都认为我是石杖所在,可是各种文件上都会清晰记录着久织卷菜,根本就不用调查我的住处。那个时候——假冒石杖所在名字的我,肯定会更加形迹可疑,而且很不巧,就在三十分钟以前我还和六个人打了架,身上沾满了血。

“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穿好上衣。存折已经用不着了,我把现金塞入口袋里,抱起行李包,包的边缘绣着久织卷菜四个字,这已经是能证明我是久织卷菜的唯一标志了。然后,我离开了居住过半年的房子。

“……笨蛋伸也!你本来应该活得更久一点的……!”

不知新闻报道最终的许可标准是什么,久织伸也的尸体被发现也许是事实,可是有关卷菜的故事则完全是节目制作者杜撰出来的。如果大家都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我的小家肯定早被警方踏平了,之所以还没来,就是因为目前警方正在仔细检查久织伸也的尸体……不管怎么说,久织卷菜都被公认为嫌疑犯,不管是幸运还是厄运,总之能首先决定大局的肯定是那些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前跑,离开了居民区。

我冷静地分析着目前所面临的形势。即使我被认为是杀害久织伸也的真凶,也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威胁,何况我明明是被冤枉的,大不了就是重新被送进医院,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啊——啊,啊——!”

话是这么说,我仍然陷入了混乱状态。理由只有一个。

“怎么办!如果不赶快找到下一个模仿对象的话……”

是的。已经不再是石杖所在的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我又恢复到了久织卷菜的原形。

我从恶魔附身患者的福利机构逃了出来。离迎接清晨的第一束阳光还有十个小时。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可是必须千方百计地找到容身之处。首先要把包袱藏起来,等有朝一日可以来取。必须装出一副善意的,同时不能给任何人留下印象的笑脸。我拨开人群穿了出去,来到郊外的田园地带,估计能够在繁星点点的森林里找到容身之处,已经是明天的事情了。

真是令人眷恋的深夜。

像这样重新恢复到自己的头脑,已经是时隔多年的事情了。

大脑中浮现出的,全是无关紧要的往事。

小时候看到的怪物。

脸色铁青进入厨房的父亲。

用脚轻轻从背后踢过去,俯卧的身体翻转成仰卧的身体时所发出的声音。头部受到击打疼痛不堪而变得狰狞的面孔。咻的一声从天花板上落下的小刀,和为此而莫名其妙的脸庞。

……右手腕疼痛不已。就这样变成卷菜,连我自己都为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可是又毫无办法。为什么我会走到那一步呢?无论如何,也不用走到那种地步啊?

“因为必须使某人失去他的容身之地,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即使如此,我做得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我的传动装置没有上限,因为没有装上刹车。要是汽车的话就不会转弯,要是火车的话很快就会偏离轨道。

误入歧途不是今天,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若仅看成绩,我是个无可厚非的孩子。

若仅听评价,我也是个人人羡慕的优等生。

可是我想要的并不是赞美的语言。名声这种东西究竟算什么呢?这种东西我没有任何感觉,跟这种无影无形的东西相比,我更想要一些能够清晰感觉到的,能使人心情舒畅温暖的东西。也许这点就是我不适合作为生物生存的地方,我的身体明明是飞机,可我的心却是只能用手脚走路的动物。

所以,神啊,请你给这颗小小的心灵,一个小小的容器吧!

“……好痛!奇怪啊,这个……”

右手在发痛。说起来,义肢还一直没离开过我的身体。‘

刚才打退六个不良少年的时候还可以动,现在居然又一动不动。并不是觉得碍事,而是心情不好,想把它卸下,可是怎么卸都卸不下来。

“……咦?咦,咦——?”

我现在已经是久织卷菜,连这点事情都不会了。

我无助得都想哭了。

必须快点拧紧螺丝,否则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发现。我心里考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对了。归根究底,发生这种事是因为……”

本来我没打算去能图工业居住地,是那个人制造机会让我去的。他曾经和想找姐姐复仇的久织伸也聊过天,现在正在那间地下室里。

“啊,早上好。今天来得这么早吗?”

在我穿过昏暗的楼梯,打开门的瞬间。

沐浴着从天花板的汪洋中折射过来的灰色阳光,我和我的意识,彻底被净化了。到现在为止一直披着别人的外衣来到这里的我,偏偏在这个时候,以我的本来面目,直视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差点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从想起地下室到我来到这里的一个小时期间,凝聚在心头那想迁怒于他的报仇念头,一下子被冲走了。

“嗯?怎么了?身上都是泥,去洗一下吧。”

水波摇曳,照进来的灰色光束左右晃动。从那个位于森林水库下方的地下室里,带着纱帐的床上,传来美妙动听的声音。完美至极、与世隔绝的空间,干净纯洁的空气。在这将一切丑陋的东西都隔绝于外的房屋的中间,理所当然地——

“快过来,给我讲讲有趣的故事啊!”

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生物就在那里。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有天然的手指,也有人工的手指。更加优越、光滑的,是借来的右手。而比它更伟大的,则是那个生物的手。无形而巨大的,“看不见的巨手”。

“迦辽,海江……”

……我的内心已经支离破碎。

我完全被打败了,任谁来看我都像没有胜算的拳击手,却还要继续这场已经注定要失败的比赛。

“先把门关上吧。坐过来如何?昨天是不是没睡呢?”

……真是悲惨啊。这半年以来,我一直羡慕着他。

为什么模样这么残缺,还能如此健全?为什么能如此平静?我却正相反,我是如此地为忘掉真实的自己所苦。

“……啊,还没睡呢。”

……振作点!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想问问久织伸也都和这家伙说过什么话。

当时我意志薄弱,所以不断做出最糟糕的选择。

如果在洗净满身泥水的时候,全力逃出去就好了。

但是我却像飞蛾扑火似的,沿着几乎没有希望的轨迹往前飞去。

“哇,糟糕!本来以为会先从呼吸开始疲倦,结果却是心先劳神。我们过一会再聊,暂时不会有人来,你就先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吧。”

……我后悔得都想哭出来了。为什么我再也披不上石杖所在的外衣?我不能留在这里了,如果被抓起来,以后就再也来不了这个地方了。

虽然愚蠢,可是必须承认。

久织卷菜很眷恋这个生物,也很憧憬这个地下室。

如果在看到那个怪物之前,普普通通的我能够来到这里就好了——

“……不用了。只是被卷入了一场无聊的纠纷当中,所以有点惊吓过度。你的洗手间借我用一下。”

我又披上了已经脱掉的外衣,演着毫无价值的戏。面具罩在了头上,就看不到前方。

“————”

沉默。这种蹩脚的戏使迦辽脸色一冷。

“……算了,随你便。你想怎么做都好,顺便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的武器。”

我去了洗手间,洗了把脸,把水果刀放进衣服后面的口袋。我模仿着石杖所在的样子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板上。

“那个……昨天,你提过久织伸也的那件事……”

我畏畏缩缩地和他搭话……不行啊,说不好!我一边想一边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说的话总是憋在喉咙处说不出来。尽霄如此,我还是努力装出很自然的样子。

“是啊。太可怜了,他被久织卷菜给杀害了。”

迦辽肯定明了地说。

“——胡说!为什么,你会知道的?”

“今天早上新闻里面报道的啊,就是在你来之前的事。警察发现了久织伸也的尸体,而久织卷菜身为重要的知情人,大家都要求她赶快露面。”

这算什么事啊!都是些没用的家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就成了我杀的呢?

“——弄错了,不是我杀的!”

“嗯,这和石杖君没有任何关系呢。”

“是啊!所以,我想让你给我作证,就说我从昨天起一直在这里……不,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能让我一直藏在这里,我也就不用为外面发生的事情而烦恼了。

“证词?你在说什么啊?这话有点不对劲哦?”

他嘻嘻地笑了。

一头乌黑长发的生物就这么笑嘻嘻地看着我。

“久织伸也的事不是和石杖所在没有关系吗?杀害伸也的是他的姐姐卷菜,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议论的吧?”

最不想听到的事情,被最想听到的声音明确地说出。

“所以说啦,人家没有杀他——”

不知不觉变回了女性口吻,面具就这样被剥落下来。

我吞吞吐吐地说着。然而——躺在床上的生物完全不在乎我的失言。

“要是那样就不用担心了。不管你是所在还是卷菜,如果没有杀人就是被冤枉的。事实明确的杀人案,警方调查的结果肯定是经得起推敲的,如果有物证就会比较清楚,即使没有物证也会让案件更加水落石出,总之在没有调查出案件真相之前,警方是不会罢手的。更何况,这种事情肯定会备案的。”

“——啊?”

什么啊!这个生物,什么都知道了!

废掉的右臂突然隐隐作痛,痛得我嘴角不由得往上一歪。

“……什么意思?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是说,久织卷菜的冤案很快就会真相大白,不过即使如此,这之后也不可能很顺利了。多半会为了暂时限制自由而被送去医院,即使本人没有任何过错,那家医院也还没有宽大到要再次赦免恶魔附身患者这种地步。”

这当然是说都不用说的。汪汪汪汪,沉睡在沙发下面的黑狗,因为我憎恶的眼光而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这条狗,只有这样才会有反应。

“——这么说来,你是伸也的同伙了?”

“他昨天来的时候,只交待了我善后的事情,说是等一切都结束以后,如果零还能见到你,就让我代他向你说明。既然是死者的托付,不听的话睡觉也不踏实啊。”

他现在毫无防备,就算是婴儿也比他更容易活下来。虽然想过要阻止他喋喋不休的废话,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说话,还是让他再说一点吧。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久织卷菜的?”

“我现在才知道你的真名,不过一开始就明白你不是本人。因为不知道你叫什么,就只能称呼为石杖了。”

“……你把我搞糊涂了。海江,你那里有石杖的照片吗?”

“没有啊。只不过一年半以前,不,差不多两年前,他的事情在报纸上刊登过,我当时只把它当作一般的新闻。”

两年以前吗?那个时候我已经是隔离医院的病人了。

“可是,那和我不是本人有什么联系吗?我和石杖都是独臂……啊,莫非是左右的差别?”

“你们哪个是左是右我也不清楚,谁是谁只是单凭感觉。石杖所在是受害者,而你看起来就比较强悍,怎么看也不像是受害的一方。顺便提一下,这和性别没关系,再说性别要怎么变都可以。”

“哇!什么嘛,你也太狠了,居然不是凭记录而是凭记忆来判断真假?”

我太高兴,也太不甘了。啊——对这个生物,假笑是行不通的。

“哦?问题问完了吗?……你还真是淡薄嘛。那么,伸也留下的遗愿我也完成了。”

“随便怎样都好,反正现在说话的就只有我和海江,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我提问,海江你就好好回答,如果回答不了,我们的谈话就到此结束。”

迦辽非常清楚,无论顺从我还是抗拒我,无论做还是不做,结果都一样。这个地下室谁都不会来,就算今天指望来人,他也必须尽可能拖延时间。这是一直以来他无视我的存在的报应,我还是希望他能取悦我,哪怕一点也好。

“嗯,那继续吧。昨天,你都问了伸也什么问题?”

“你的事情是什么都没问。伸也说他对卷菜完全不了解,所以只说了他自己的故事,说了久织伸也的过去。他还想让我把他的感受讲给你听。”

这样,我就听了久织伸也的故事。

伸也所说的久织卷菜的经历,尽管夹杂了些主观因素,但基本上没有什么错误。

和其他小孩没有差别的童年时代。

小学五年级时开始走偏。从初中开始就得了自闭症,到高中二年级开始模仿他人,从此获得了重生。

我是被恶魔附身的人,完全模仿伸也的动作举止、思考方式以至于学习运动的水平,还能做出超越人类的各种表情。如果说在久织卷菜眼中,对方只是一个凭印象所形成的记忆生物,那么她脸上的表情完全是别人的,这是伸也的推测。

“……我要刮目相看了。干得不错嘛伸也,猜对了!”

“哦,那就是你新增器官?肯定是恶魔附身患者当中最小的,对人格影响不大的机能。可是这个东西,以我们现在的医学水平,还不能除去。你之前的异常应该和被恶魔附身没有关系,不过这些对于谈论今天的卷菜都不值一提。”

他是对的。模仿这种事,只要喜欢的话谁都可以做,我只是天生能达到最高境界的人。可是久织卷菜的灵魂,在被恶魔附身之前就已经坏掉了。

“……所以呢?海江对伸也的故事有什么感想?我不是普通人,是眼睁睁杀害亲生父母,将弟弟逼入绝境的恶魔附身患者吗?”

“嗯。你是精神异常,利用父母,将弟弟逼入绝境的恶魔附身患者。有关久织家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我并不认为这是谁的错,但仅从结果来看你是对的。把久织伸也从这个社会中彻底地驱逐出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做得非常漂亮。”

“——我说啊,要想让我饶你命而说这些恭维话就免了吧,我不想让梦想幻灭。无论谁来看,我也——”

“不好意思,想惩罚我的话也该给我找个专家。善恶这种东西,本来就会像市价一样变化无常,你可不要让连离开这里都不会的我看扁啊。”

“……那,海江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虽然被恶魔附身这点我是不太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

哦,也就是说,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可是有句话我还是要告诉你。虽然卷菜的行动大多都是对的,可是有一点致命的错误。我从伸也的故事中就体会到这点。”

我开始脊梁发寒,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你说的错误是指什么?是杀害父亲他们吗?伸也向我报仇,使我最终几近破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久织,你也太糊涂了吧?这不明摆着吗,因为你有了目的。”

……因为,我有了目的……?

“下面是为了正伸也的名誉而说的。我可以告诉你,伸也并没有恨你。就像你根本就没把伸也放在眼里,伸也也只是考虑着自己的事才来这里的,希望你不要把这点搞错。”

我越来越糊涂了。难道伸也不是因为恨我.想找我报仇才来这里的吗……?

“你胡说!伸也他,一直都很恨我。”

“那是人院以前的事情。确实,三年以前伸也非常恨你,因为你的模仿还不彻底。你要是想和他完全相同,当然也可以做到,但是你还给自己留了一步。你已经比原来的久织伸也优秀了很多倍,最后却停留在他的位置上。

结果,尽管从别人的眼里看你是久织伸也,但你只是不把真正的伸也当回事的仿造品。尽管你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可是从被模仿的本人来看,你这是种侵略行为。久织伸也只能采取本能的防卫,憎恨你是保护自己的正当理由。可是伸也在这三年期间觉悟到憎恨是没有用的。为了打败久织卷菜,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他发现不能和你正面交锋。”

因为性能不一样。海江微笑着如是说道。

……我越来越糊涂,心情也慢慢焦躁起来。哎呀,是不是该快点把这家伙干掉啊?

“呵呵,不能和我正面交锋这个结论很正确。可是,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如果是伸也自己想出来的话,那他真是个不简单的家伙。我现在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难不成向他灌输这种思想的人是海江你?”

伸也来这里找他谈话,是来拜托地下室的恶魔除去我这个被恶魔附身的人。

果真如此的话,那逼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人就不是伸也——

“你错了。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他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不管对他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他对你的模仿。”

“什么?对我的……模仿?”

“是的,也就是像你那样去模仿别人。半年前从精神病院出来的伸也,就开始以你为参照物,以你的名义来生活。一开始他以久织卷菜的身份染指了些轻罪,他的复仇计划就是想以你的名义走下去。你看,你出院的时候就是以石杖所在的名义行动的吧?伸也一出院就开始调查你的行踪,他当时虽然觉得很吃惊,但也能够理解:不愧是卷菜。于是他就修正了他的原定计划,你所塑造的石杖所在的性格以及久织卷菜的人格,几乎同时被他剥夺了。不管你以谁的身份活着,他都会和你一样。”

昨天的打架事件,果然是冲着石杖所在来的。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那群人确实是冲着另一个石杖所在来的。

“原来是这样。是伸也那家伙,以石杖的名义作了很多坏事。可是,那种暴力事件,胆子那么小的伸也能做得来吗?”

“在这之前,他请教过很多前辈。再加上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制造负面影响。如果只花钱而不想挣钱的话,无事生非这种事谁都会。”

……怪不得呢。伸也那家伙,还真会花钱呢。我听说父亲留下一笔保险金。

“可是昨天的新闻很奇怪。警察似乎事先就已经知道了久织卷菜的名字。这样看来应该是在伸也死之前,就已经有人把这个消息传给警察了。我不认为还有其他共犯,所以有可能是伸也本人打电话给警察局的。在他死之前,就指名道姓的说杀害自己的犯人是久织卷菜。”

“……简直无法相信。伸也那家伙,难不成真的是——,,

“哦,他昨天问我怎么才能报仇。我就告诉他如果打不赢的话就不要宣战,只能死掉这份心。是不是,他实在无法彻底抛弃这个念头呢?”

“————”

什么?自杀?

不会那么简单的,让他自杀,比和我正面交锋不是更难吗?

“伸也的事情估计就是这样。他自杀了,仅仅留下犯人。可是伸也,最终还是圆满的报了仇,虽然他已经没有了复仇的动机。死的人是久织伸也,杀人的是久织卷菜。这原本就是你引起的,是你犯下的罪行。”

我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我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却被当成杀害弟弟的恶魔附身的凶手。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伸也一手策划出来的事件。

“别拿我开涮了。我只是刚好中了他的圈套……为什么呢?你太不够意思了海江。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帮帮我呢?”

“——这不可能。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阻止久织伸也。”

全是骗人的。伸也那种人很容易就会被别人说服的。

“海,海江,也许是这样的。可是,你要是昨天把这些事情告诉我的话。”

“即使是你也是一样的。你也许有凌驾于他的机能,可是你却没有对抗他的能量。你即使昨天知道这件事情,也无法弥补和他之间的差距。昨天的卷菜,是无法阻止这种花费三年时间才最终形成的模仿的。”

伸也一直到昨天都那么执着,迦辽说。他还说,虽然伸也的模仿在技术方面和我的比起来不值一提,可是在魅力上却是我无法与之匹敌的。

“无论多么精彩的戏,演得多了热情自然就减退了。久织伸也这个角色虽然没有价值,可热情始终存在于他的身上。没有目的,认真地感知他人的成长过程,人格魅力,这本身是件相当痛苦的差事。观察擦肩而过的人,然后对他展开各种丰富的想象。

如果是正常的人,也最多能够做到他的二分之一的程度。模仿这件事情,其实也是相当耗费精力的苦差事。”

“哦?”

我一点都不认同。

我根本就没觉得这种事有任何难度。

“不过,也许一开始刚好相反的你无法理解。想象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他人的人生。久织伸也就这样,执着而拼命的去完成任何人中途放弃的事情。三年期间,已经被你占据其容身之地之后,他一秒也没有停下来过,一直想象,没有娱乐没有休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模仿他人上。他并不像你这样对模仿很有兴趣,本来是根本都懒得模仿这种东西的正经人,却抛弃了所有的东西,一心一意模仿。这其中的信念和韧性是难以想象的。我说的能量上的差异就在于此。

反过来说,一天,一周,一月,甚至是一年,用所有的时间不停思考的人的行为,不是你这种简单的参照别人来生活的人所能组织的。”

“——”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迦辽笑得眼睛像一轮新月,是他这种笑让我觉得恐怖呢,还是久织的能量让我感到恐怖呢?伸也这种执着先不说,他用三年的时间把自己封闭起来,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是啊。如果伸也和那时的我一样的话,确实不是我用一天的时间就能达到的。怎么说呢,至少需要四天的时间。

“你想阻止,可是昨天那个时间已经太晚了。”

“是的,再加上久织的作法也是无可挑剔的。如果他的计划是为了保全自己我也许还能有点办法,可是他的计划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我跟本阻止不了。自杀是最笨的方法,可也是最切实可行的办法。久织伸也在毁掉自己的人生的同时,也用自己的命毁掉了久织卷菜的人生。”

……好了,不要再说了,说的已经够了。他要是想结束自己的话,就是我也无法阻止啊。

“——可是,可是他居然自杀……”

我只有这点还是无法理解,理解不了的东西就会感到害怕。我,此刻,真切地感受到了威胁。

我就没有选择这种解决方式。我虽然知道这是对谁都不会有伤害的闭幕方式,可是因为恐惧,我连想都没有想过。伸也居然能这么轻松顺利就做出来,伸也比我强吗……?

“伸也,不是胆子很小吗,他连我都不敢杀啊!”

那种人,真的会自杀吗?

自杀很痛苦,这不管是正常人还是恶魔附身的人郡一样。只要心还是活的,人们都会尽可能的远离死亡不是吗?

“伸也应该和你说过吧?出院时,一定要精神正常才行。”

“久织伸也的就精神状态是什么样我不太清楚,确实如果能够恢复到正常人的思考方式是不会自杀的。可是反过来想一下,久织伸也为什么要恢复到正常状态呢?”

……是的。在我的计划成功之后,久织伸也就已经被社会排斥在外了。本来复活这种说法就很奇怪,因为死掉的人是不会再苏醒过来,这是自然规律。

“对,久织伸也的心已经完全被你摧毁了。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想死了,可是由于你的存在他还不能死,在没有打倒你之前他不能死去,因为久织伸也已经被你取而代之,即使他死了,久织伸也也不会消失。也就是说,他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就这样——想寻死的他,为了挣扎坚持到最后,就恢复了常人的思考。不是先恢复到正常然后再寻死,而是为了寻死恢复到了正常。等于说他早就洗心革面了。如果用富有诗意的语言来形容,久织伸也为了打败久织卷菜,向恶魔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

尽管我们能力上存在着差别,可我们真的是很相似的姐弟俩。伸也的觉醒不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我唯一犯过的一次错误才导致了他今天的复仇。

“……用自己的死来打败我……吗?哈哈!唉,这绝对是因为憎恨,是吧海江?我犯的这个错误,说不定和伸也很像呢。”

“颠倒顺序是你们的共同特点。错误只有一个,就是三年以前,你开始有意识的模仿久织伸也,可你没有把他当成目的,只是当成了手段,这就产生了不同。你因为觉得很有趣,就把生存的手段当成了你寻找快乐的手段。”

我尝试去坐伸也的椅子,确实觉得很有意思——

啊,原来是这回事啊!

“你的模仿之所以说是正确的,就是因为你把模仿本身当作目的。因为本身就是终点,所以无论怎么模仿都不会产生任何后果。可是,你却把这当成驱逐你弟弟的手段,这样的手段里面必然包含着目的。”

“笨~蛋——拜拜,伸也——”

……我承认,我当时很快乐。

即使从阳台上飞落下去的那一刻,看到伸也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我也很快乐。我自己不是也说过吗,我被判定为恶魔附身患者送进医院,是对自己仅有一次的失败的惩罚。

“嗯,也就是说,复仇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真是漂亮的回答。

地下室的少年,脸上一幅灿烂的笑容。

怎么说呢,我简直是自作自受。

“啊——我真是个笨蚩!”

来到这里既对我很不利,同时也许对我很有利。

昨天突如其来的变故,现在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我大脑里面澄澈透亮,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随便怎么样都行。总是计较过去的事情是不行的,能让久织卷菜感到烦恼的事情,永远都是另一件事。

“这就是伸也拜托我的全部事情。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是逃跑还是等着被捕?如果是被抓的话,只要没有其他的罪名就好了。”

其他的罪名?昨天的那帮小鬼不知道怎么样了,应该没事吧?肯定是被人给救了。尽管这是伸也以石杖的名义作的好事,可最后还是要算到伸也头上的吧。

“还有最后一件关键的事情。石杖昨天出院了,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去福利机构的路上吧。”

随便怎么样都行,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我取出背后口袋里的小刀。

握在手里,那种冷冰冰的感觉让我直打哆嗦。

还没有卸掉的白色右手让我感到血液在哗哗的流动。该怎么办呢?重新回到医院,虽然不是什么坏事,可是不行。迦辽,既然我已经发现了更为舒适的地方,追求更加优越的环境也在情理之中。

“我。我想要下一个复制对象。”

也许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希望做一件事情。

“……什么?”

他横躺在床上,仰望着我。没手没脚连逃跑都没有办法,看,果然是这种下场。

“总之,你能不能给我去死呢?”

“……为什么呢?你要想模仿我的话,就趁大家都不知道的时候,按照我的生活方式生存不就可以了?你没有必要变成我本人嘛,这不是你久织卷菜一向的作风吗?”

“话虽如此,可是,在别的地方再也找不到这种房间了。再说,海江你不是个大富翁吗?“

“……是的,我是很有钱。可是,你杀了我之后,难道要砍断自己的手脚,永远在这个床上生活吗?这种替代,似乎不太可能吧?”

“并不是非要这样的……唉,怎么有这么多麻烦!不管了,先把你杀了再说。”

手段有很多种。我想要得到这个房子,可是我不想成为他本人,因此……

“你说什么呢!看来我是不能成为你那个样子了。”

或者说,这种毫无理由的杀意和欢喜,不正是由于憧憬才产生的吗?

我全身开始发抖,小刀掉落下来,感觉世界就要崩溃了。想要杀人却先被别人杀……我的手脚,瞬间被吞食。

“——不、不会吧?”

吧唧一声。

我听到了海从灰色天空掉落的声音。

4\Self(L)

“哎,还记得早上跟你提过的义肢的事吗?”

在支仓市郊外的一片小树林里,有一个地图上没有标记的水库。在水库之下似乎有一个无人知晓的地下室。

“倒是听你说过。户马大姐还真是,怎么说呢……”

那里浪漫极了,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话筒的对面是“番茄恶魔”,远在千里之外,声音都能大得震破鼓膜,这样说她一点都不夸张。

“……我是觉得你应该去一趟,我可是认真的和你说呢。怎么样?我现在把地址告诉你,你今天之内必须搞定。”

我把她告诉我的地址在地图上找了一下。现在,我在十三号福利机构前面的电话亭里,要到达目的地必须先回到支仓坡,然后再往郊外的田园走。

“那个,户马大姐,这里有好大的一个房子……那个字怎么读来着?叫什么,寮吗?”

“不知道你全的是什么时候的地图,那边的房子早就被拆掉了,但目前仍然是私有地。你会去拜访的事情我已经事先和人家打好招呼了,你就不要担心啦。”

“哦,那我现在要是去的话,走到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对方会高兴吗?”

“你什么时候去人家都会很高兴,尤其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人家更高兴。还有,所在,挂电话后别忘了再跟我联系。”

“……啊,行是行,可是我们又不是在谈生意。户马大姐,总是打一些没用的电话你不是会很烦的吗?”

“这可不一样,这跟时间没什么关系,是事关生死的大事。我必须确认你是生是死,否则我连酒都不会喝痛快的。”

再见。咔的一声,电话被粗鲁地挂断了。

结果,户马大姐那少女式的妄想是确有其事的。

云淡风轻,夜空悠碧,八月的月光分外皎洁,沁人心脾。

硕大的水库镶嵌了沉重的铁制门窗。没有上锁,呈现在眼前的是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和狭窄的通道。一点亮光也没有,我用手摸索着前方的道路,走下楼梯,穿过小路。尽头处的门打开着。

中间——是狭长的,空荡而宽敞,完全脱离现实的城中一室。天花板上方是水槽,透过水槽,月光飘忽不定地摇曳着。

“你好,打扰了。”

就这样,我来到了仅看一眼就毛骨悚然的地下室……精神正常的人都会有想逃跑的冲动,可是很悲哀,我体内不会产生任何警戒电流。

房屋的中间放着一张带着纱帐的床。开什么玩笑!床沿附近横躺着一把水果刀。

“你好。这么晚了,真是麻烦你了。你就是石杖所在吧?”

床上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我。在月光沐浴下的她,真是无可辩驳的绝世美女。

“啊,没想到你本人是一头白发呢!”

黑发美女,或者说,还是小孩的少女,声音是这么的甜美动听……不知道刚才躲在哪里的狗一样的生物凑到脚下,呼呼的跑过来套近乎。

“你好,你就是迦辽吗?听说你有几个很不错的义肢,所以过来看看。”

“是的,可是数量不是很多,因为是比较稀有的东西。不过这些义肢总是会挑人……还好,似乎对石杖没什么挑剔,应该很合适吧。”

黑狗似乎心情不错的汪汪直叫。看来是家养的比较容易与人相处的狗,我停下了脚步。

“——那个,你……”

一直躺在床上的这家房子的主人,不是正常的生物。手脚皆无,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一下子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感到一阵颤栗。只能在医院才能产生的威胁感又一次从这个小鬼身上真切的体会到了。

“——什么,这真的是人吗?”

我一下子呆然若是,瞪大了眼睛。

无与伦比的绝世容颜上面,浮现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终于和我的感觉相符了。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石杖所在,我叫迦辽海江。看来表情这种东西,怎么伪造还是有缺陷的。”

“哦?”

身份不明的一个人,给我打了个莫名其妙的招呼。

这就是我刚一出院就碰到的小鬼。

之后,就像所写的那样,我们之间保持着难解难分的关系,这就是我和地下窒的恶魔的初次相识。

\HideandSelf

“这就是在石杖来这里之前,那个伪装的恶魔附身患者久织卷菜的故事。”

“就这些吗?再说一点嘛!”

八月的一天,在久织卷菜的案件发生以后三周的今天。

太阳落下之后,在温度稍微降下的迦辽海江的地下室里,无聊透顶的故事终于结束了。

“我对久织卷菜的了解只有手册上记录的那些,你要是想问我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我可说不出什么你爱听的东西。”

一让海江饿肚子,他就会软磨硬泡要我讲在医院的那些事。他特意谈起久织的故事,估计又是想问我有关那家伙在医院的生活。

“哦?不要这样嘛!对于所在君来说,卷菜这个人很重要,所以我只是想让你记住她,我对这个人才没有什么兴趣呢。”

“你呀,一听到恶魔附体,不管怎么样,不是都很感兴趣吗?”

“要按大小的话,即使是所在君,如果没有200克的牛排肯定也不够吃,可是那个人的新增器官太小了,怎么样都无所谓。”

还说什么牛排,我出院之后从来就没敢吃过!我这样照顾海江也快一个月了,这个小鬼居然还不给我发工资。

“那么,为什么久织的故事会和我有关系呢?”

“久织卷菜以前不是模仿所在君吗,再说你们还算得上出院的人当中少有的好朋友呢。所在君,你似乎还没有习惯这里的生活啊。她可比你早出院半年呢,所以怎么说也应该对你是一个参考呀。”

“……参考吗?久织的罪怎么定的?还是被认为是杀害伸也的凶手吗?”

“哦?没有,当然最后还是查明了久织伸也是自杀的。她最后的罪名呢,是拒绝接受监查官对身体进行检查,也就是从监查官那里逃出来了,听说现在去向不明。真是的,不知道她到底会去哪里。”

“……哦。我来的第二天,她似乎在这个水库的附近出没过。”

“不可能,她肯定要躲避户马大姐,所以应该向相反的方向逃跑。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否则猎人会找上门的。”

“是啊。她去哪里是不知道,不过久织的运气是不错,只要负责人不是户马大姐的话,兴许还会有条命。”

“——哦?你羡慕久织卷菜吗?”

海江的微笑使人浮想联翩。我努力想让自己习惯,可心里还是怦怦直跳。不要被骗了!实际上这只是一种迷惑,他终归还是男的啊!

“怎么会呢!听说那家伙很烦的,所谓的模仿,就只能停留在观察别人的层次。不考虑周全可不行呢。”

我就这么一点感慨。

久织卷菜不适合做恶魔附身患者。

正常的人,手头的事情总是一大堆,对他人的了解,最多就是在记忆中留下一些表面现象,至于他人的内心,根本就想不透,也没有想的必要。”

可是那豪伙,居然能准确地看透每一个人。久织伸也是凭借自己顽强的意志和信念才最终能够实现“他人人生的假想再现”,但她却是毫无意识就能做到这点的怪物。

换句话说,她想象力太强了,以至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最后沉迷于一种强迫观念而无法自拔。利弊刚好相抵,在辉煌的成功的背后是非常惨痛的失败,这能算得上完美的人生吗?

……我虽然不太清楚,可是她还小的时候,不论是谁,不都觉得她是完美的优等生吗?她的错误其实就在于,她具有天生的就是连恶魔附身都不具有的高度知性。

尽可能让别人喜欢自己与尽可能让别人不讨厌自己,实际上是两种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可是却往往被人们错误地混为一谈。

“算了,我真受不了石杖君的这一点。”

“……我也受不了你说话的口气。”

我既不想成为同性恋者新岛的朋友,也不想被别人看成是傻瓜。可这个家伙却总想猜透我的心思。

“那么,我就向我亲切的所在君提一个问题好吗?如果要是所在君想要模仿别人的话。那么会是什么动机呢?”

不管是谁,如果被追问到原因,心里总会感到别扭。

“哦?我又没做过这种事情,怎么会知道呢?也许是因为羡慕才会希望变成别人吧。”

这样说来她还是想成为别人。因为久织卷菜从小就被假笑包围着,所以她才想变成别人吧。

“真的吗?可是她要是想成为别人的话,这故事就不会有那么复杂了,她只要努力的去赢取像别人一样的成功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模仿别人呢?”

难道她不是因为羡慕别人吗?这样的话——

“……说得也是啊。也许是因为自己想问题觉得麻烦,所以就只能模仿他人了。”

也就是说她放弃了思考问题,模仿别人只是一种机械的行为。

“嗯。这就是久织卷菜的本来面目。她在细致入微地观察别人的生活的同时,也放弃了自己的思维。

她考虑事情时颠倒了次序。像我们这种人,总会在众多的事情当中排出一个先后次序,一边思考一边生活,就好像开车。而她呢,从启动油门时,就已经把正常人得思考一年的事情事先思考完,然后只管开车。

例如模仿久织伸也,她只需要在早上对久治伸也观察几分钟,然后一直到睡觉时。她都不会有自己的意识。可是她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花费到思考上的能量,即使在恶毒附身患者当中也应该算得上顶尖级别了。只要她的方法没有错误,这个人可以称得上是万能的人。”

“……可是我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说为了停止思考,就必须拼命的思考。就好像一种复制机器,不管是不是发生了故障,如果久织卷菜不去模仿别人,就没有任何梦想和希望。”

所在的话里另有深意。

久织模仿别人的理由啊、梦想啊、希望啊,这一切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久织卷菜如果不让自己消失,就无法生存下去。

“——”

……真是让人头痛的活法,这完全是为了痛苦才活着的嘛。

“嗯?你去哪里呢?我还没说到正题上啊。所在君,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有意的提到久织卷菜的故事?”

“今天就算了吧,这种话你还是留到明天白天说。我要去吃饭了。”

地下室唯一的好处,就是那个可以睡觉的沙发。我在沙发上和他告别。

虽然是很沉闷的话题,但对我来说的确是个参照。

出院一个月之后,我的人生方向一直很迷茫,而久织卷菜就是一个鲜活的反面教材。

“你好。是石杖所在吗?”

“是的,是我。你是哪位呢?”

“在下,啊不,老子,不对,现在该说‘我’……好久不见了。还好吗?”

“也就那样。那么最近你怎么样呢?”。

“托你的福,右手有点糟糕,其他的还可以。多亏了你,我现在模仿的水平又上一个台阶了,如果下次还有机会的话,我肯定会把你模仿得更加惟妙惟肖,石杖。”

“……什么,你说你恶魔附身的水平又提高了吗?为什么呢?”

“因为天性和才能。这两项缺一不可,而石杖一项都不具备。也难怪,你本来就不算恶魔附身嘛。”

“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可是,你究竟有何企图呢?你模仿我似乎并不是因为对我有好感。”

“当然,这跟你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毫无关系。我模仿你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我如果不那么做就无法生存下去。”

“……这话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你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症状吗?也就是说到了晚期了吗?这种病态的行动原理,在你身上就变成了必要条件。”

“你的意思是没有希望了吗?要是这个意思的话,确实已经到了晚期。不过石杖你在这点也和我没什么不一样,你对什么事情都是这么冷冰冰吗?”

“我可不像你这种人,不模仿别人就无法生存下去。什么道理,简直是开玩笑,你这种人把顺序搞反了。人生不是应该先生存,然后才会考虑人生目的之类的吗?”

“……那么,难道石杖不是这样的吗?”

“我不是。看到你们这些人,我已经明白了,我会努力快乐地生活。连呼吸都要理由,这种蠢事我可不干。”。

“哟,石杖,看来你变了。你以前可是比现在悲观啊!不说这些了,我还有别的事情呢。昨天应该有晚报吧?那个记住不要扔掉,他会检查的。虽然半年都没碰了,不过你先记下来吧,肯定会派上用场的。”

“……报告?这个卡路里测量仪是干什么用的?还有什么爱吃和不爱吃的食物是什么,想买的漫画是什么,这些都有什么用啊?”

“这是为了取悦他啊。不过都不行,没效果的,真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搞这些玩意。”

“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

“这是迦辽向我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我应该努力帮他实现啊。还有,你妹妹让我给你传话,说她要等到更加强大时才能出来,在她出来之前你可不要被别人杀了。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后会有期,石杖。”

“好的,再见,——可是你,你究竟是谁呢?”

“……真是的!结果你还是把我给忘了,你这个糊涂虫!”

切,我咂咂嘴从电话亭里出来了。

应该履行的义务终于履行完了。可是有点不甘,我应该告诉他我是山田的,当然是假名,然后和他继续谈下去。对了,忘记告诉他最重要的一句话。

石杖,我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我脑海中的石杖,到最后的最后还是要踩到地雷。如果我的模仿不出差错的话,我们之间的友情也不会持续下去。

“在被你妹妹杀掉之前,那边更优先吗?希望你能坚持上一年,石杖。”

我必须赶快清洗大脑。一旦恢复到自己的思考方式就要灭亡,我要平静下来慢慢拧紧螺丝。

已经没有挑选的余地了,无论如何,必须先找到一个能暂且模仿的对象。

装饰戏我\终

\35\Self(R)

吧唧一声。

我听到了海从灰色天空掉落的声音。

全身被侵蚀,我就好像掉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以至于所有的细胞,都已经浸透了酸雨。从头顶到脚跟,都好像被搅拌机切得粉粹。

“呀——啊——”

近乎于快感的拷问,就连呻吟也已经断断续续。

我用已经被分解成立方体的眼球,看到了支离破碎的灰色斜阳和海水,月牙般的笑脸,以及穿梭于地下室的鱼的倒影。

“那——……个?”

是幻影。

我既没有被溶解也没有被分解。

抬头一看,水槽没有任何变化,地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海水落下来的痕迹。地板墙壁上没有一滴水珠,但既有趣又恐怖的是,我全身湿得像只落汤鸡。

“那——刚才,玻璃碎了吗?”

“玻璃?”

没有手脚的孩子把头探过来。

我们之间在认识上略有差异。凡我觉得是玻璃的东西,他都会认为是水;我认为是水的东西,他却觉得不应该叫水这个名字。

“你的口气一点都没有悲哀的感觉……也是,你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唾沫。”

灰色的阳光显得更加幽暗,头顶上的水槽,不知道什么时候,游过来一条大鱼。鱼影,宛如眼珠一般,静静地盯着我看。

“呼——呼!这是哪来的鱼?很像那个怪物……是的,就是这条鱼!我说怎么觉得这么怪呢。”

透明得就像天空一样的水槽里居然会有这么大的一条鱼。比这更奇怪的是,这条鱼是被装到什么样的笼子里才能被运进来呢?

“唉,我又错了。”

不应该有杀他的念头。这家伙,至少在这个地下室是无敌的,说不定我反倒会被他杀死。出手攻击自然会遭到反击,这是自然法则。

“喂,发什么呆呢,久织卷菜?你要模仿我也可以,不过如果原物还在的话你就永远无法变成本物,而如果原物不在的话,那谁向你灌输他的思想呢?”

刀子突然掉在了地板上。我像只灰溜溜的老鼠,只能心悦诚服地接受迦辽的说教。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如果取代了原物,还向谁模仿呢?漂亮地模仿别人,是你的目的,你如果取而代之,那你不也就失去了模仿的动力了吗?”

言之有理啊!我虽然迫不及待想找到下一个模仿目标,可是如果目标都死掉了,还怎么模仿呢?那样就会又出现现在这种窘状。我要做的事是模仿他人,如果模仿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能存活下来的不是久织卷菜自身吗?’

“你说得对。我并不是想坐到椅子上,我只是坐在一边看椅子土的人就足够了。对不起,我下次会记住的,你就看在我会记住教训的份上,能不能放我走呢?”

“可以啊,不合口味也不是你的错。用刚才那种东西来互相厮杀的话,基本是平局。”

“呼——”

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一刻也不想停留,想尽快地逃离这里,脚不停在颤抖。现在的我,还没有观望这把椅子的资格。

“那再见了。这份工作,我想今天提出辞职。”

对了,还有件事情,那就是已经牢牢粘在我的右臂上,取不下来的义肢。

“还有点事,海江。这个义肢——”

“啊,那个暂时就借给你用吧。今后你的处境也很严峻啊,估计再借你几只都不够用。”

“可以吗?你是说永远都不用还了吗?”

“没关系的。何况要论报酬,光是憎恶就够了。你不还也可以,反正等你死后它也会回来的。”

我脚步颤抖,登上了第一个台阶。真是恐怖!难不成,我还是喜欢这家伙吗?

“能不能寄信过来?如果用钱可以买下的话,我先把我这些工资拿出来。”

“不用客气了,我又不缺钱花,再说这是伸也帮你赚的钱。还有——你要是想逃跑的话,穿越这个县可是很难的。不,应该说不可能。你还是趁这件事没有家喻户晓之前赶快离开吧。”

我向出口走去。已经决定要逃跑,就要迅速采取行动,虽然我觉得警察暂时不会来这里调查,可是迦辽有个警察官朋友说不定会来。

“啊。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等你稳定下来之后,能不能给石杖打个电话?”

有点意外。真不敢相信他会让我做这件事,让我给石杖打电话,这本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没有别的意思,因为你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半年,身为前辈,你有义务向你的继任者交代接下来的工作。”

迦辽嘻嘻地笑了。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露出了一张极其信任我的笑脸。

地下室在我的视线里慢慢消失。工作就此告一段落。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一次主动向我搭话。

他只让我领会到一个道理,那就是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走在死气沉沉的森林里,突然想到了一年半以前的一次谈话。

噌噌。

在震颤的体育馆里,和D栋的新患者,石杖的妹妹的一次谈话。

“哎,你对恶魔附身患者有什么想法呢?你真的觉得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病人吗?不能和常人一样生活,这点是不是就表明我们是弱者?”

一头乌黑秀发的美女,小我半岁,用像她哥哥那种呆呆的表情看着我。

“我可从没那么想过。要是说是强者还是弱者的话,我觉得肯定算是强者,我们这些人不是都很强健吗?”

噌噌。

像是场噩梦,沙袋在空中飞舞。长达八米的锁链和六十公斤的重量,发出沉重的哀鸣杂在墙上。

“强健?什么啊,那只是你看到的表面现象吧?”

“我说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我和久织你都很强健,亲生父母死去,被人疏远,这些事都伤不到我们。我们的内心很迟钝,对所有的事情都觉得无所谓。”

噌噌。

咚一声猛击过去的拳头上略带了杀意。

大家都说恶魔附身本来是因为内心脆弱,可是她却深信这是因为坚强才会这样。

“可是——这是烦啊。我们都是一个毛病,虽说别人对我们怎么样都无所谓,却还是不能忍受自己。不做事还不会有问题,做事就给别人带来麻烦,而自己却感觉不到。所以对于这样的自己,还是很想改变一下的。”

停下来好吗?为什么一边笑,一边打沙袋呢?痛苦和快乐,她难道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做这些事吗?

“想问你一下。你为什么要打沙袋呢?”

“这个?人嘛,当然要锻炼身体的啊。”

她在被户马的逮捕后,送进了这家医院。

看来对她来说似乎是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伤到的不是身体而是心灵。虽然作为生物她肯定会赢取胜利,可是她的心早已经被打得遍体麟伤。她对这种奇怪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竟然会败给了普通的人类呢?

“没办法啊!我们这些人,虽然内心没有受到别人欺负,可从来不注意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所以我从现在开始要努力锻炼身体!就是现在让我出去,如果没有一点改变的话,还会是那女人的手下败将。”

噌噌,噗哧。

随着狠狠一击,沙袋砸进墙壁,再没回到原位。

“……那孩子还真是厉害啊!”

积极向上的恶魔附身患者也许就像这个女孩子一样吧。我当初把自己的异常看成是弱点,所以把她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现在才知道她原来是这种想法。人哪,也许就是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目标。

“我已经找到了我心目中理想的椅子。可是等我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本来已经满足于现状,可是突然发现我也应该锻炼自己。我太依赖于这种天生的、本不应该具备的才能了,就算想改变,效果也微乎其微。仅仅模仿其内容是不够的,我又开始重新拧紧螺丝。就连外表也能完全模仿,既不是任何人又是任何人,最后变成纯粹的机器设备。

哼!以后走着瞧,你这个死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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