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会喜欢上艾玛,其中一定有「憧憬」的成分在内。
从小身体虚弱、时常因身体不舒服而躺在床上的自己,对于总是充满活力又坚强的艾玛感到非常憧憬。诺曼以单手抱着手臂如此回想。
虽然现在已经连感冒也不太会染上了,但小时候的他体力真的很差,被抬到医务室的次数也不少。
(啊啊,但是……)
就在自己时常病倒在床上时,平常不轻易落泪的艾玛却曾经大哭过。
那是诺曼得到夏季感冒而病情恶化时,年纪大概是7岁。当时的他发着高烧,整晚意识模糊,而且还一直咳个不停。
哭丧着脸的艾玛全身都是泥土跟擦伤,手上还紧握着枯萎的白花。她像小婴儿一样大声地哭个不停,但她会这么哭,并不是因为害怕或是不甘心。
(对了……说来说去,就连那时候,艾玛也是……)
诺曼回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脸上露出怜爱的苦笑。
* * *
那一天下午,当大家还在森林里玩耍时,云的流动就有点不寻常。
灰色云朵以非常快的速度覆盖整个天空,同时还吹起了一阵暖风。这段时期明明日照时间很长,却才到了下午3点就已经像傍晚那样昏暗了。
在森林里玩耍的艾玛他们,从树枝的枝缝间朝天空看去。
「天气不太好耶。」
「我看今天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诺曼也跟着抬头看向天空。湿润的空气吹拂着他的脸颊,此刻森林里已经可以闻雨天的味道,还可以听到远方的雷声。
雷将书本夹在腋下,从大树后面冒出头来说:
「妈妈要我传话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赶快进到室内。」
虽然这时候还在玩鬼抓人,不过诺曼他们也正好打算要回去,于是便乖乖地点头回应。
「我知道了。」
「雷,谢谢你。我们也得去告诉其他孩子才行呢。」
「他们说唯一没有被抓到的就只有你们两个。当鬼的人找不到你们,所以最后就变成由我来找了。」
见到雷夸张地叹了口气,诺曼与艾玛不由得面面相觑。而能够如此轻易就找到他们俩藏身之处的人,也只有雷。因此当鬼的恰奇会去找雷帮忙也是正常的。
「啊啊,你看,已经开始下雨了。」
就在三人交谈时,雨滴开始打到地面。见到雷怕书被淋湿而小心地抱到臂膀里,艾玛赶紧伸手到口袋,想拿出手帕借给雷。
「咦?我的手帕不见了!」
她把裙子口袋翻开来看,却没有看到原本放在里面的手帕。诺曼一边往地面四处查看,一边对她说:
「是不是掉在什么地方啦?」
「手帕那些根本不重要,我们赶快回去吧。」
雷开始跑向屋子,跟在后头的艾玛不甘心地哀叹。
「啊啊~怎么这样啦~!我才刚拿来用,而且还请妈妈替我在上面刺绣耶!」
由于艾玛特别喜爱那条手帕,因此平常不会把手帕带在身上的她,还特地将那条手帕随时放在口袋里,没想到却因此搞丢了。
艾玛虽然还挂念着那条手帕,但就在他们快要跑出森林时,突然开始下起倾盆大雨。雨水打在叶子上还发出「涮——」的声音。
「呜哇!要淋湿了!」
这时候在孤儿院那边,伊萨贝拉正打开大门咔啷咔啷地摇着摇铃。在外头玩耍的孩子一个个地冲回房子里。
「艾玛,你们也快一点!」
「没想到居然一口气下起这么大的雨。」
跑到屋檐下后,孩子们纷纷看着眼前的大雨,就像是用水桶倒下来的一样。就在伊萨贝拉清点人数时——
「艾玛与雷,咦?诺曼呢?」
冲进玄关的那两人听到伊萨贝拉这么问,赶紧回头看去。
「咦?」
「怎么会这样?诺曼明明就跟我们在一起啊。」
他们以为诺曼有跟在后面跑回来。此时庭院已下着倾盆大雨,森林就像是笼罩着雾一般雾蒙蒙的。艾玛皱起眉头。
「该不会还在森林里吧……?」
就在伊萨贝拉打算拿出怀表时,庭院里出现了一个跑步的身影。
「啊!是诺曼!」
白色衬衫在大雨中非常醒目。站在玄关的兄弟姐妹们这才松了口气。
诺曼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玄关。从头到脚全身湿透的他,脸上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容,将手伸向艾玛。
「艾玛,我找到手帕啰。」
「啊!?」
艾玛一脸惊讶地收下诺曼递过来的手帕。那条手帕跟制服一样,是白色的简约款式,不过在角落处有一个「E」字的橘色刺绣。
「好厉害,你是在哪里找到的?真是太谢谢你了!」
手帕虽然淋湿了,但是几乎没有弄脏。艾玛将那条手帕很宝贝地抱在胸口,接着再度看向诺曼。
由于他们一下雨就立刻冲回来,因此只有头发及肩膀淋湿,而诺曼则是衬衫跟裤子湿到都可以拧出水来了。他大概在下起大雨之后,仍继续在森林里寻找手帕吧。而且因为从积水的庭院跑回来,他的鞋子跟裤子都沾满了泥巴。
「……可是你全身都湿透了呢。」
「哈哈,艾玛你也是啊。」
水滴从艾玛那卷翘的发梢上滴落。先进到室内的兄弟姐妹们将毛巾拿给诺曼。诺曼一边道谢一边接下毛巾。
「大家赶快去换衣服,小心别感冒了。」
伊萨贝拉才刚说完,诺曼就打了一个大喷嚏。年幼的弟妹们全都笑了出来,只有艾玛担心地看着诺曼。
隔天,天气又回到了爽朗的晴天。
「耶——!」
「太阳出来了~!」
一到下午的自由时间,孩子们全从玄关冲到外头。
庭院里残留的水洼映照着蓝色天空,树叶上的水滴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谁想要玩球——!」
「我要——!」
艾玛跟着其他兄弟姐妹们,一起跑向拿着球的马克斯。
「诺曼也要一起来吗?」
「嗯——我今天还是在旁边看就好了。」
艾玛原本笃定诺曼一定会参加,听到了他的回答后,忍不住看向他说:
「诺曼,你还好吗?」
艾玛的脑中,立刻浮现前一天诺曼被雨淋湿的身影。他今天还是照常来到外头,也在测验上理所当然地得到满分。虽然身体看起来并没有不舒服,但说不定其实并非如此。诺曼见到艾玛垂下八字眉,为了让她安心,因此回以笑容说:
「嗯,我没事。雷说他会代替我参加。」
「啊!?你不要擅自决定好不好!」
拿著书本从旁经过的雷,听到诺曼的发言无法置之不理,赶紧抗议。
「好了,要开始啰——!」
马克斯喊完之后,将球一踢,所有人立刻追着那颗球跑。艾玛也喊着「我也要玩!」,加入大家的行列。
球类是艾玛的拿手项目。她总是能比别人都还快追上飞到远处的球,并且将其踢回来。
「雷!快传给我!」
「所以我才说……!」
雷没有把手上的书本阖上,直接把飞过来的球用力踢了回去。那颗球直直地穿越其他孩子之间的空隙,朝艾玛的脚边飞去。在一旁观看的诺曼开玩笑地说「真不愧是雷」,并且送出掌声。他在说话的同时,还偷偷地在咳嗽。
「诺曼,你其实感冒了对吧?」
「我没事啦。只是喉咙有点不舒服而已。」
见到诺曼敷衍的回答,雷只好无奈地叹气。
就在大家开心地玩着球时,中途发生了状况。
凯特姐姐踢的球,刚好运气很差地卡到了树上。
「快点下来啊——!」
马克斯想要摇动那棵树,但不管使出多大的力气,粗大的树干都一动也不动。
「风快点吹啊~」「哪只鸟快帮我们拿啊~」恰奇高举双手祈祷,幼小的唐也在旁边有样学样,但是两人的祈祷终究还是落空,那颗球依旧紧紧地卡在树上。
「抱歉。这下该怎么办……」
将那颗球踢到树上的凯特,沮丧地垂下肩膀。
「要去请妈妈帮我们拿吗?」
听到一旁的亚比如此提议,在场的兄弟姐妹们全都面面相觑。其实之前有一次也是不小心把球踢到屋顶上,结果伊萨贝拉就对大家说,如果下次再把球踢到捡不到的地方,就要暂时禁止大家玩球。但是这样一直让它卡在树上,总有一天还是会被妈妈发现,所以还不如老实地招供……就在大家打算做出这个决定时——
「我去把球拿下来!」
艾玛举手发言。才刚说完,她就已经脱下皮靴鞋子及袜子,将手脚攀到庭院里的大树上。
「艾玛,这样太危险了啦!」
「就是说啊!我会去跟妈妈道歉,然后请妈妈帮我们拿下来。」
艾玛对于姐姐们制止的话语,露出爽朗的笑容。
「那……如果我拿不下来的话,就去拜托妈妈吧!」
艾玛在没有什么着力点的树干上,一边喊着「嘿!」「吼!」,一边轻快地爬上去。不知不觉间,原本在一旁观战的诺曼,以及在旁边看书的雷也跑来了大树旁。
「艾玛——你还好吗?」
诺曼将手靠在嘴边,朝头上的艾玛喊道。
「没问题~!」
听到下方传来的关心,艾玛挥了挥手后,朝着更高处爬去。这时候她已经爬到跟孤儿院的二楼差不多高的地方了。马克斯与恰奇都不由得对这位年幼的妹妹感到佩服。
「艾玛真的一点都不怕耶……」
「爬到那么高的地方,我光用看的就双腿发软了。」
诺曼着急地看着头顶上方的艾玛。就连现在,他也想跟着爬上去。
艾玛没有把地上那些人的心情放在心上,接着又跳到了更高的树枝上。
「我找到球了!」
她终于爬到了那颗球附近,但是距离她的手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就算怎么摇动树枝,那颗球也迟迟不掉下来。
思索了一会儿后,她以一只手抓住斜上方的树枝,再用另一只手伸出去触碰那颗球。她用小手用力地推了一下那颗球。
「好了!」
球被推离了树枝,接着像是被吸下去一般愈来愈小,下一刻地面上便传来欢呼声。艾玛对大家比出胜利手势,然后从树枝上转身,准备沿着树干爬下去。
就在此时,支撑她的那根树枝发出啪叽的声音。
「……哦……呜哇!」
树枝啪叽地发出骇人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断掉了。艾玛就这样被抛到空中。
下面传来一阵惊叫。艾玛的身体压断了几根树枝后,朝地面落下。
「好、好痛……」
跌落地面的艾玛,轻抚着撞到的肩膀坐了起来。接着立刻看到诺曼也伸着手臂倒在自己的身旁。
「咦!诺曼!?」
艾玛慌张地爬了起来,摇动诺曼的肩膀。
「抱歉,诺曼!你还好吗?」
她以为诺曼是为了接住自己而摔倒的。此刻的诺曼,身体发烫到摸着衣服都感觉得出来。
「诺曼?」
「喂,诺曼!」
雷察觉到异状后,把手上的书本丢到一旁,赶紧奔向诺曼。但不管艾玛及雷怎么呼喊,诺曼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用嘴巴浅浅地喘息。原本担心艾玛而围成一圈的兄弟姐妹们,见到诺曼失去了意识,也陷入骚动。
这时候,听到尖叫声的伊萨贝拉也已经赶来现场。
「发生什么事了?」
伊萨贝拉见到浑身无力、倒卧在艾玛与雷臂膀中的诺曼后,脸色随之大变。同时,她也看到艾玛的脸颊及腿上,像是被什么刮到一样渗出血来。
「妈妈,诺曼昏倒了!」
「艾玛从树上掉下来了。」
「然后诺曼为了救她……」
孩子们全部一起开口说明状况,伊萨贝拉只好决定待会儿再来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跪到了诺曼身边,将手放到他的后颈部。
「他在发高烧呢……」
诺曼不仅体温升高,脉博与呼吸也很急促。伊萨贝拉轻轻地将诺曼抱起。
「艾玛你也一起过来。你看你的皮都擦破了。雷,你可以一起来帮忙吗?」
艾玛呆愣在原地,雷轻拍了她的肩膀后,她才回过神来,跟在伊萨贝拉后头回到孤儿院。
伊萨贝拉把诺曼抱到医务室的床上,迅速准备体温计及听诊器。
「雷,你帮艾玛处理伤口。」
雷点头回应,接着拿出急救箱。艾玛没有乖乖地坐在圆椅子上,而是来到诺曼的枕边。
「妈妈……诺曼怎么了?」
明明自己才刚从两层楼高的树上摔下来,她却像忘了这件事,一味地担心诺曼的状况。伊萨贝拉看着体温计上的刻度回答:
「他正在发高烧,看起来应该是感冒了……」
艾玛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雷硬拉回椅子上。
「艾玛,你先把自己顾好。」
「我没事。」
「你先闭嘴坐好!」
在雷的训斥下,艾玛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治疗。
「咳咳、咳咳!」
诺曼开始咳嗽。原以为他的意识恢复了,结果他一瞬间微微睁开眼睛后,又立刻闭了起来。看来高烧让他的意识变得朦胧。
伊萨贝拉用听诊器听了诺曼胸部的声音后,不由得皱起眉头。她在一瞬间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刚好被雷看到。
替诺曼调整好寝具后,伊萨贝拉转头看向艾玛与雷。这时她的脸上已经回复平时那个温和的笑容。
「你们两个要是也被传染就糟了,所以赶快出去吧。」
艾玛立刻摇头回应。
「等一下啦,妈妈。我还想待在诺曼身边。」
「艾玛,不可以这么任性。」
听到伊萨贝拉以严肃的声音回应,艾玛也无法再死缠烂打下去,只好在雷的催促下离开医务室。
来到走廊后,艾玛依旧看着地板,停下了脚步。
「雷,怎么办。都是我害的。」
艾玛紧抓着自己的裙子。自从发现诺曼发烧昏倒的那一刻起,昨天的事情就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里。依旧垂着头的她,就连自己也察觉到下眼睑积着些许泪水。艾玛眨也不眨眼睛,凝视着自己的鞋子及地板,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都是因为我把手帕弄丢,诺曼才会在雨中帮我找手帕,结果害他因此感冒……」
雷转头看向艾玛,不耐烦地搔着头说:
「唉……就是因为怕你会这么想,他才不让大家知道啦。」
「咦?」
听到雷的嘟囔,艾玛忍不住回问。雷于是用清楚的声音回答她:
「不会有问题的啦。诺曼不是常常感冒吗?他一定很快就会好的啦。」
「……嗯。也是啦……」
艾玛点头回应雷的这番话,但是她可以确定这次造成诺曼生病的原因,一定是自己没错。如果昨天没有弄丢手帕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都是因为当时自己说了一些舍不得那条手帕的话语,诺曼才会又折回森林里寻找手帕。艾玛对于自己轻率的言行感到非常懊悔。
「欸,雷,我们能够替诺曼做些什么吗?」
原本低着头的艾玛将头抬起。再怎么哀声叹气,诺曼的病也不会好。艾玛很快就想到一个点子。
「对了,我们可以再制作一次传声筒……!」
小时候为了能够不进医务室也能和诺曼说话,因此艾玛他们想到了传声筒。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被传染了。
「艾玛,现在不可以喔。」
医务室的门被打开。伊萨贝拉听到两人的谈话,夹杂着叹息否决了这个提议。
「可是妈妈,诺曼会感冒都是我害的,所以我得向他道歉才行。」
伊萨贝拉弯下身子,看着艾玛的眼睛说:
「艾玛,诺曼不会在意这些事的。传声筒可能会让他很开心,可是现在还是先让他专心养病吧。好吗?」
艾玛想要抗议,但最后还是将嘴巴闭了起来。伊萨贝拉都这么说了,她也无法再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
「……嗯,我知道了。」
「谢谢你,艾玛。」
见到艾玛强忍情绪点头回应,伊萨贝拉轻抚她的头后,快步地从走廊上离开。
雷默默地看着伊萨贝拉离去。刚刚伊萨贝拉露出的表情让他非常在意,不只是不准探病,就连传声筒都遭到禁止,也就表示目前诺曼的状态,或许无法立刻回复。雷于是开口对艾玛说:
「艾玛,诺曼还是先交给妈妈去处理比较好,而且说不定明天他就突然康复了,所以我们还是看看状况再说吧。」
「嗯,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想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诺曼做些什么。」
「…………」
见到艾玛还是不肯放弃,雷像是无计可施一般耸耸肩。
隔天就算到了自由时间,艾玛也没有跑到外头玩,而是来到楼上的图书室。
她精神抖擞地进到图书室,但就在面对整面墙的藏书后,立刻迷惘了起来。
「唔嗯——……有关医药的书是在哪里啊……?」
自己能为诺曼做些什么呢?艾玛一直思考这个问题,心想也许能够准备一些对感冒有效的东西,所以才想说来这里寻找一下能够医治感冒的处方。但对她来说,这么做比去医务室突击探病还要困难多了。
「是在这附近吗?」
艾玛爬到梯子上,总之先一一读取看起来艰涩难懂的书背。这边每本书都很旧,不仅用词艰涩,上头还积着厚厚的灰尘,连字都看不清楚。
「啊啊~我完全看不懂。」
硬从书架上拉出来的那些年代久远的书本,到目前为止全都没有帮助。她以单手抱着好几本书,快要撑不住了。于是她在梯子上踮起脚,想要将其中一本书塞回去。
「你在做什么啊?」
「哇!」
下方突然传来说话声,让艾玛手上的书全都掉了下来。「危险啊!」好几本皮革封面的厚重书籍,一口气掉到位于下方的雷身旁。掉落的书本不断扬起尘埃。
「抱歉!雷!」
「拜托你拿好一点!这些书会受伤耶!而且你这是在做什么?干嘛拿这种『维特威尔言语辞典』?然后这一本又是『索尔迪欧世界插图』?」
雷将这些毫不相关的书本拾起,拍掉封面上的灰尘。艾玛像是用滑的一般从梯子上下来,接过雷手中的书本,露出苦笑。
「嗯—……我原本是在找疾病与医药方面的书啦……」
原来如此。雷立刻察觉到,这就是艾玛一直在想的『自己能够为诺曼做些什么』。由于不准探病也不准制作传声筒,所以她似乎在思考其他的方法。
「有没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呢?」
「你说这里的书哦……没有什么可以用的啦。」
雷从书架间的走道走出去。
孤儿院虽然藏书丰富,但有一部分的领域有点偏颇。
比如说关于武术及武器,虽然有介绍这方面的书籍,但却没有详细解说、可以让人学习这方面知识的书。至于学术书及小说倒是很多,比如数学、化学、工学等等;小说则是从推理到奇幻等等都有,种类繁多。哲学与艺术方面的书籍也不少。
但是医学方面的书就只有记载非常简单的内容。只有几本适合幼儿阅读的人体解剖图,以及基本的疾病症状与治疗方法的书籍而已。
「再说,你根本找错书架了。」
「啊!?」
见到艾玛从刚刚就一直找错书架,雷在一旁看不下去,指着远方的书架给她看。那座书架的一角,摆放着疾病与医疗方面的书籍。的确如雷所说,并没有太多本。
「谢谢你!好耶!」
艾玛能拿几就拿几本,然后将那些书摊到桌上,开始翻找数据。雷也抱着厚重的书,拉开艾玛对面的椅子。
「嗯——……书上的确没有提到太多呢。」
艾玛皱起眉头,努力地读着艰涩难懂的文本。至今读的这些书里,全都没有提到详细的治疗方法。艾玛将疾病的书阖起,接着翻开药草方面的书籍。这本书上有插画,相对比较浅显易懂。
「对感冒有效的……嗯——……啊!这个花!」
艾玛翻开书页,指着上头的插画。
那是一种具有大型花瓣的美丽白花。虽然没听过这种花的名字,但艾玛对这个植物有印象。
「上面写说这是咳嗽等等疾病的特效药呢。我曾在森林里看过这个叶子!」
雷以手撑着脸颊,一边翻著书本一边敷衍地回答:
「就算那种植物可以拿来做为药的材料,我们也没办法做那些高难度的加工啊。」
「只要放到汤里面喝,好像就有用耶。啊……可是不行。」
艾玛继续读下去,表情忧郁了起来。
「书上写说,这种花只有晚上才会开。」
艾玛失望地垂下肩膀。雷从艾玛手中拿走那本书。虽然只是民间疗法,但是自古以来这种花就一直被拿来治疗肺部的疾病。只要把干燥过后的花瓣,加到料理里面食用就行了,不需要磨成粉或是萃取成分这种专门的工程,因此在孤儿院这里也能制作。
但是书上写说只有夜间才会开花,而且大多在那一晚就谢掉了。之所以算是稀少药材,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雷皱起眉头,将手抵在下巴上。
「现在正好是开花的时期呢……」
「妈妈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晚上跑到森林里的吧。」
呜嗯——艾玛发出呻吟,并将椅子往后仰,抬头看着上方。她咬牙切齿地想,如果那朵花白天开的话,现在就可以跑去摘采了呢。
「这边这个比较容易准备吧?不过效果可能没那么好就是了。」
雷从对面将书本转给艾玛看。艾玛接过书本后,表情立刻开朗起来。
「这个方法不错耶!」
书上写着针对发烧及咳嗽等等症状有效的食材。雷翻开的那一页上面,写着使用蜂蜜及柠檬制作的饮料食谱。如果是这个,就可以用孤儿院现有的食材取代了。
「那就做这个饮料去给诺曼喝吧。」
「妈妈不是叫我们不准过去吗?」
艾玛的反应让雷感到傻眼。听到雷的劝告,艾玛低下头。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交给诺曼。我还没有机会向他道歉呢。」
即便叫她不要放在心上,她若不亲自向诺曼道歉,大概不会就此罢休吧。见到艾玛如此坚持,雷吐了一大口气。
「我知道了啦。今天吃完晚餐后,我会想办法在餐厅拖住妈妈,你就趁那时候送去吧。」
「谢谢你,雷!」
艾玛抱着写有食谱的那本书,立刻下去一楼的餐厅。
晚餐后,艾玛在走廊上确认四下无人后,朝医务室的门走近。
她的一只手上端着温热的马克杯,从中飘出又甜又酸的香气。
这是将蜂蜜、柑桔酱以及保存用姜粉,以热水冲泡而成的。制作方法非常简单,但是瞒着伊萨贝拉准备,倒是令人紧张不已。
(趁现在……)
艾玛打算趁雷在餐厅里拖住伊萨贝拉时,跑去见诺曼。虽然无法久留,但只要能够见上一面好好道歉她就满足了。艾玛转开门把,悄悄地推开医务室的门。
「诺曼……你还好吗?」
艾玛从小小的门缝向内喊道。帘子的另一头传来咳嗽声,但是诺曼没有任何回应。
「诺曼?你在睡觉吗?」
艾玛微微拉开帘子。
诺曼闭着眼睛,嘴上罩着氧气罩。黑色氧气瓶连接着一台银色机械,再从那里延伸出管子。他那卷起袖子的手臂上,还插着点滴。
马克杯从艾玛的手上滑落,幸好杯子没破。温热的液体洒到了她的脚边,但现在的她根本不在乎鞋子弄脏这些事。
眼前诺曼的身影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明显是与一般感冒不同的处置,一看就知道病情相当严重。
艾玛朝枕边走近一步,往下看着诺曼。
(妈妈之所以会那样不准我们过来,是因为……)
「诺曼的状态完全无法交谈啊……」
艾玛蹲到床边,将额头抵在床单上,亚麻布的床单散发着刚洗好的香味。她紧握床单,挤出声音说:
「诺曼,对不起。」
她在心里某处一直认为就像雷所说的,这只是平常的小感冒。诺曼会像往常一样,笑着对潜入医务室的自己,训斥说『不可以过来啦』。
(没想到这次居然病得这么严重……)
艾玛抬起头,握住诺曼的手。他的指尖冰冷到令人担忧。诺曼继续躺在枕头上,不断地咳嗽。
「……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呢……」
如果只是一般的感冒,那么加入蜂蜜的饮料应该能发挥效果。但是以目前这种状态,诺曼根本连喝下饮料都有困难。
这时,艾玛才终于察觉到地板弄脏了,而且发现她来到这里已经过了5分钟。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艾玛立刻回过神来。
(妈妈过来了!)
她赶紧以架上的毛巾擦拭地板,拿着杯子躲到里面的床铺。
数秒后,医务室的门被打开。
伊萨贝拉进到里面后,察觉到室内飘散着微微的柑橘类香气,不由得皱起眉头。就在她打算向四周察看时,床上的诺曼突然激烈地咳嗽。伊萨贝拉于是赶紧拉开帘子进到里面,替诺曼量体温及血压,然后将听诊器放到他的胸口。
艾玛继续蹲在里面那张床的阴影处,一动也不动地等待伊萨贝拉离去。从她躲藏的地方看不到伊萨贝拉的身影,只听得到动作的声音。耳边传来伊萨贝拉重新将被子盖好的声音后,接着听到她静静地吐了一口气。才想说听起来像是在叹息,结果下一秒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语,让艾玛整个人僵在原地。
「……看来不会拖太久了。」
咦?艾玛忍不住叫了出来,赶紧将声音吞回去。但即便抑制住声音,心脏的跳动声还是大到会传到外面去一样。
医务室的门关上后,走廊上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伊萨贝拉离开医务室后,艾玛还是无法立刻移动身子。
(妈妈……刚刚……)
说了什么?艾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语,但她绝对没有听错。艾玛起身从帘子的缝隙看着躺在床上的诺曼。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不断地咳嗽,看起来非常痛苦。
「诺曼他……」
艾玛颤抖着忍住快要溢出的泪水,摀住自己的嘴巴。
她还不想哭。因为要是哭出来,一切就变成真实了。
一定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诺曼才对。她努力地转动一片空白的头脑思考。
一定有什么方法———
突然间,在图书室看到的那个花卉插画浮现在脑海里。
「那朵花……」
也就是对肺部疾病有效的特别药草。现在连伊萨贝拉都放弃治疗了,所以也不晓得那种花到底能发挥多少效果,但艾玛就是不想就此放弃。
她还记得那种花长在那里,但是必须在大半夜才能到森林里摘采。不仅要在晚上偷溜出去,而且还是进到森林里,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无法借助妈妈的帮忙……)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艾玛忍住颤抖,毅然决然地说:
「诺曼,你再等一会儿。」
艾玛离开医务室后,直接爬上楼梯朝图书室奔去。
熄灯后,艾玛无声无息地从床上爬出来,换好衣服,并且将拖鞋换成靴子后,仰赖微弱的光线下到一楼。
她把提灯拿出来点亮,此时周围瞬间染上淡淡的橙色。
「好了。」
艾玛提着灯,站在玄关前。
就在她把手放到门把上时,背后突然传来严厉的声音。
「艾玛,你在做什么?」
艾玛的身体不由得瑟缩起来,吞了口水后,慢慢地转头看向背后。
拿着烛台的伊萨贝拉就站在艾玛眼前。
在手中烛光的照明下,伊萨贝拉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冷酷表情。
艾玛很清楚,要是被抓包了,肯定会挨骂。伊萨贝拉的压迫感让艾玛一瞬间胆怯了起来,但她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于是她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伊萨贝拉说:
「妈妈,求求你!为了诺曼,我想出去寻找能够做药草的那种花!那是只有夜晚才会开的花,所以求求你!」
对伊萨贝拉而言,艾玛的诉求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让她不由得双眼圆睁。
「艾玛,你该不会打算一个人在晚上跑到森林里吧?」
「她并不是一个人。」
此时,从楼梯的暗处突然传来说话声。
在烛台及提灯的照明下,可以看到雷正走下楼梯。
「雷?怎么连你也来了?」
伊萨贝拉忍不住皱起眉头。雷的手上拿着记载有那种白花的药草书,他把那本书拿给伊萨贝拉看。
「艾玛打算去采的就是这种花,真的是晚上才会开的样子。所以我也一起去,这样就行了吧?妈妈。」
听到雷的请求,伊萨贝拉依旧一副惊讶的表情皱着眉头。雷继续说道:
「我有跟她说诺曼应该不会有事,但是她完全不信,而且放着她不管,她可能会一个人跑去,所以……」
伊萨贝拉从雷的说词听出他想要表达什么,于是往艾玛瞄了过去。艾玛以坚定的眼神抬头注视着伊萨贝拉。
「妈妈……我知道那种花长在哪里,我很快就会回来啦。」
「艾玛,诺曼已经好很多了,不过他的确还会咳嗽,所以我无法否定说他不需要这种药草,但是你不需要冒着危险跑去摘采啊。」
伊萨贝拉以苦恼的表情对艾玛说明。艾玛在这种时刻不听话的程度,可说是孤儿院历代第一。
结果艾玛还是非常顽固,她静静地摇摇头说:
「我还没有对诺曼……对害他生病一事向他道歉。」
那一天,诺曼在雨中帮自己找寻手帕。所以今晚,自己也想要为诺曼到夜晚的森林里,寻找能够成为特效药的花朵。
「妈妈,求求你!」
「等我们摘到花之后就会立刻回来。」
伊萨贝拉仔细观察两人后,决定放弃,并且大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但是半夜前——也就是12点之前一定要给我回来。就算没找到花,也一样得回来。」
「谢谢妈妈!!」
「还有就是,我平常一直告诉你们的,不可以跑到『栅栏』的那一头哦。要是感觉危险就要立刻回头。即便是平常很熟悉的森林,到了晚上还是很危险的。」
「我知道了!谢谢妈妈,那我们出发了!」
艾玛重新绑好鞋带后,便拿着提灯从玄关奔出。
「雷,那就拜托你啰。」
伊萨贝拉将手放到雷的肩上。雷默默地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伊萨贝拉。
「我并不认为那种花会像艾玛所说的一样,能够治好病。」
「?」
「但是这么做总比什么都不做、干着急要来得好。妈妈应该也和我们一样,希望诺曼能够康复吧?」
「嗯嗯……是这样没错。」
雷就这样留下一脸诧异的伊萨贝拉,晃着手上的提灯,离开了玄关。
艾玛一个劲儿地冲到外头,等到孤儿院的亮光愈来愈远后,她才开始对黑暗胆怯了起来。只有两人手上微弱的灯光,照着自己的脚以及雷的身影。
「艾玛,你还好吗?」
雷像是察觉到,艾玛心中对于不习惯的黑暗感到畏缩一般,从后方向她问道。艾玛立刻抖掉心中的恐惧。
「嗯,我没事。我知道那种花长在哪里。我们走吧!」
就这么刚好,今天的天空布满云层,完全看不到月亮及星星。艾玛他们只好仰赖提灯那微弱的灯光,穿越庭院进到森林里。
雷一边奔跑一边询问艾玛:
「妈妈真的说诺曼『看来不会拖太久了』是吗?」
「嗯……所以我们一定要赶上。」
离开医务室后,艾玛跑去图书室拿了那本药草的书,并且在这时候被雷叫住。
雷在询问艾玛侵入医务室的情况后,得知诺曼的状况并不像平常那样,同时,伊萨贝拉又说了『看来不会拖太久了』那句话。
接着,艾玛又说她要为了诺曼去摘采那种花。
她当然知道雷一定会反对。
心想雷一定会说「这样太乱来了,还是放弃,交给妈妈去处理吧」。但没想到雷居然毫不犹豫地就回答:
『你为什么打从一开始,就设置要自己一个人去啊。』
艾玛抱著书本,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雷,谢谢你。老实说,要我一个人去,还真有点不安呢。』
对艾玛来说,真的很高兴雷现在正跑在自己身边。
进到森林后,在树枝的遮挡下,灯光所能照射的范围愈来愈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手上的照明光是照着自己的脚边,就已经是极限了。就算这个地方再怎么熟悉,还是得放慢脚步前进。此时附近还可听到有什么东西「啪沙啪沙」地在动的声音。艾玛忍不住将提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照,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从小到大第一次踏进夜晚的森林,简直就像完全陌生的场所一样。
(虽然很恐怖……)
艾玛想起医务室里的诺曼。如果诺曼真的就这样无法得救——她赶紧将脑中浮现的负面思想挥去。
(诺曼死掉才真的可怕呢……!!)
沿着做为路标的树及岩石前进,艾玛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里已是森林深处,再往前走一点就可以看到『栅栏』了。
但是在这里却没有找到那些花。
「奇怪了,应该是长在这里的啊。」
艾玛以提灯照向地面仔细查看。雷也像艾玛那样,搜索树根及草的阴暗处。
「怎么办,花不见了……」
是不是搞错地方啦?艾玛高举提灯,确认周围树木的形状。位置的确是这里没错。该不会在这几天枯萎了吧。
「真的是这里吗?」
「嗯,没错。雷,我再去前面一点那边看看。」
「我知道了。不过只能在看得见双方灯光的范围内移动哦。」
艾玛应答之后便跑了起来。她绕过树丛,来到小小悬崖的斜坡上,小心地往下移动。她的脚踩在一颗大石头上,而就在她把重心移到那只脚的瞬间,那颗石头往下崩落。
「啊!……呜!」
听到崩落的声音及艾玛的声音,雷立刻赶了过去。艾玛看向从头顶上方照下来的灯光。
「艾玛!你还好吗?」
「嗯,我踩的那颗石头崩落了。」
雷也小心翼翼地朝艾玛滚落的斜坡下去。艾玛爬起身子,正要拍掉衣服上的泥土时,这才发现举起来的那只右手,被割了一道又大又深的伤口。看来是刚刚跌落时,为了用手撑住地面而被石头割到的。
「你的手在流血,伤口很深呢。」
「……我没事,我们赶快继续找吧。」
艾玛把口袋里的手帕拿出来摊开后,交给雷。这是那条刺有名字缩写的刺绣、是诺曼替她拾回来的手帕。雷将提灯放到一旁,不发一语地紧紧包扎好艾玛的手。
「谢谢你。」
艾玛将卷在手上的那条手帕,轻轻地抵在额头上。
「诺曼……我一定会找到那种花的。」
艾玛紧握受伤的那只手,并立刻用另一只手将提灯举起。明明痛得要命,但她还是不说丧气话,继续搜索。见到艾玛如此坚强的背影,雷不由得向她搭话。
「欸,艾玛。」
接着,他静静地对着艾玛的背影问道:
「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诺曼已经快要死了,他正深陷痛苦。光是这样,就已经不需要什么其他的理由了。这点雷也很清楚。所以他才会跟着过来。
但是当他看着艾玛,便发现艾玛身上有着除了这些要素以外的原动力。
雷并没有像艾玛那样担心诺曼的安危。他知道伊萨贝拉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诺曼死掉。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会想办法让『顶级品』这个金鸡母活下去才对。
但是等到养育场GF之家在治疗上遇到困难后,诺曼说不定就会被带到『总部医院』。这就是雷所担心之处。
到时诺曼将会被带到雷所无法触及的地方,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想阻止这种状况发生。
(如果诺曼真的被带到了『总部』……)
雷在黑暗中,直直地注视着惊讶地回头的艾玛。
如果自己并不晓得孤儿院的真相,而是处于和艾玛相同的条件下——那么自己还会像这样,毫不犹豫地追求非常渺茫的可能性吗?
艾玛那澄澈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她若无其事地对注视着自己的雷回答:
「问我为什么啊……因为如果能够拯救诺曼,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想要尽力去做啊。」
说完,她立刻将视线移回地面,再次动手寻找,并且一边找花一边继续说道:
「我总是受到诺曼的帮助。有不懂的事情都是他教我的,遇到麻烦时也总是帮助我,而且不只是这样,该怎么说呢……像是一直在守护我的感觉……」
艾玛继续看着地面,想着该如何表达。接着她抬起头来说: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是会站在我这边,是个值得信赖的对象。」
雷看着艾玛那浮现在黑暗中的身影。
对艾玛来说,那应该不是能够用言语表达的理由,而是更抽象、出自本能的信赖吧。
而她的感觉是对的。
只要是为了艾玛,诺曼一定是做出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吧。他一定会无条件地、毫无顾忌地站在艾玛这边。即便他没有用言语传达,艾玛还是有感受到,所以才会为了诺曼而行动。
见到雷一语不发,艾玛露出笑容对他说:
「如果你生病了,我也一样会这么做哦。你也一样不是吗?」
雷没有表示认同,而是缓缓地开口说:
「……艾玛,说不定……」
说到这里,雷再度噤口不语。如果诺曼的身体状况真的陷入危险,那么就应该现在采取行动。但即便这时候告诉艾玛『真相』,也不可能成功『逃狱』。他们不仅无法破坏发报器,而且以艾玛目前的能力,也不足以骗过伊萨贝拉及越过围墙。
(现在还不能说出来……)
见到雷欲言又止,艾玛不解地侧起头来。
「雷?」
「没事……我们赶快找吧。已经没时间了。」
雷继续开始搜索,艾玛于是没有过问,只是点头回应。
实际上,伊萨贝拉给他们的时间并不长,因此两人一边扩大范围,一边在地面地毯式搜索,但就是没有找到想要找的那种花。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原点。
此时艾玛与雷的身上都已沾满了草及泥土。「可恶!」雷一边碎碎念一边以手擦拭脏污,并且从口袋里拿出怀表。
「艾玛,不行了……现在再不回头的话,12点前就回不了孤儿院了。」
就算没有看手表,艾玛也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她以焦躁的口吻激动地对雷说:
「雷,可是!」
「不行了。虽然很遗憾,但就到此为止吧。」
像是要打断艾玛的话语般,雷如此主张。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继继寻找,但是如果不遵守时间,就会遭到伊萨贝拉的怀疑。
这次伊萨贝拉之所以会允许雷与艾玛一起行动,有一部分也是要测试他,是否会忠于自己的工作。即便不是如此,只要约定时间一超过,伊萨贝拉也能通过发报器找到他们,而把他们带回去。既然结果都一样,还不如早点放弃,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去比较好。
「这……」
艾玛不甘心地两手紧握拳头。右手的剧烈疼痛,以及疲劳及恐惧,现在都一飞而散了。
(只要找到那种花,诺曼的病说不定就能治好了……!)
难道自己还是无法帮上任何忙吗?
「……诺曼。」
艾玛垂下头来,此时突然发现自己的提灯照着小小的白色花瓣。
「啊……」
艾玛赶紧蹲下来把光源靠近。雷也跑了过来,将自己手上的照明靠过来。
在两人的提灯照明下,他们寻找的花终于出现在眼前。
「找到了!!」
「好耶!」
艾玛轻轻地将那朵花摘下。在其他叶子下方,还有好几朵绽开的白色花朵。艾玛于是将目前绽开的花朵,尽可能地全部摘下。
雷看着手上的时钟大喊:
「艾玛,用跑的!」
「嗯!」
虽然身体很疲累,但艾玛那只受伤的右手握著白花,所以能够强而有力地奔跑。开心与安心之情,让她差点流出眼泪。
(真是太好了。)
这下诺曼一定也会好起来的。艾玛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路朝着孤儿院跑去。
大半夜里,孤儿院的玄关那里还亮着一盏小灯。那是伊萨贝拉所拿的提灯。她的另一只手上拿着怀表,正以严肃的表情注视着它。
「妈妈!」
听到艾玛的呼喊,伊萨贝拉瞬间转为笑脸,跑上前去抱住她。
「呼……我真是担心死了。你们两个差点就超过时间啰?……哎呀,艾玛,你的手!」
伊萨贝拉察觉到艾玛包着手帕的右手已染得红通通的,忍不住叫了出来。
「没关系,不要紧。先别管这些了,赶快把这些花拿给诺曼……」
见到艾玛递过来的花,伊萨贝拉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脸色突然一沉。
「……总之,你们两个先进屋里再说。」
见到伊萨贝拉打开玄关,艾玛手上拿着摘回来的药草,一脸困惑。站在后面的雷也一边熄灭两人的提灯,一边以诧异的表情看着她们。
「妈妈,赶快把这些花拿给诺曼。」
「艾玛……很遗憾地,你采的这些并不是那种花。」
伊萨贝拉蹲到艾玛面前,以冷静的声音说道。艾玛低头看着一直握在手上而枯萎的花朵。
「咦……?」
「你骗人!」
雷像是要顶撞伊萨贝拉一般,站到艾玛前面。伊萨贝拉摇摇头,翻开了一直放在玄关的书本。雷把那本书抢过来,立刻与艾玛所找到的花进行比对。
两者的叶子的确相似,但是花朵有点不太一样,花瓣的大小及形状明显不同。伊萨贝拉将手轻轻伸向拿着花、目瞪口呆的艾玛。
「……总之,我们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雷也得换套衣服。」
咬牙切齿的艾玛,像是重整心情一般抬起头来。她的眼里还看不到任何放弃的影子。
「我再去找一次!!」
见到艾玛冲向大门,雷也立刻拿起提灯。
「等一等!艾玛!雷!诺曼已经……」
听到伊萨贝拉制止的话语,艾玛与雷一起回过头来。
「他已经不需要吃药了。」
伊萨贝拉静静地说道。艾玛握着打开的门扉,回望着伊萨贝拉。
「你的意思是……」
还来不及思考,她便反射性地从玄关跑向医务室,往门把飞扑上去。
「诺曼!」
打开房门后,拉开帘子的病床立刻映入眼帘。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治疗用的器具全都已经收好,数小时前还躺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病床,让艾玛不由得往负面的方向联想。
没想到居然没有赶上。
(这一定是骗人的……!)
艾玛立刻转身冲出医务室,打算回到伊萨贝拉那里。
「!!」
结果她用力地撞到了站在门口的人。艾玛差点跌倒,幸好被对方扶住。
「哎呀……艾玛?你还好吗?」
听到久违的声音,艾玛抬起头一看。
「诺曼……?」
穿着睡衣的诺曼正站在自己眼前。他的脸色还很差,声音也还正沙哑,但现在已经可以用双脚站立了。
「你怎么啦?这么晚了居然还全身是泥……啊!你还受伤了!」
诺曼惊讶地拿起艾玛的右手。艾玛恍神地看着站在眼前已恢复精神的诺曼。
「诺曼还……活着。」
「什么?」
诺曼不解地反问。接着看到艾玛的脸后大吃一惊。
「呜……呜……」
艾玛那绿色的眼眸逐渐满溢出泪滴。堆在眼眶的泪水一瞬间就溃堤了。
「呜、呜呜、真是太好了~!!」
「艾、艾玛!?」
被艾玛紧紧抱住,这次换诺曼吓了一跳。看到艾玛在大哭,从后方追上来的雷及伊萨贝拉一脸错愕。
艾玛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诺曼于是安抚她的背,并且一头雾水地问道:
「艾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因、因为、我以为……诺曼……可能会死掉嘛!」
「啊啊?」
艾玛的回答让诺曼与伊萨贝拉非常吃惊。诺曼依旧搞不清楚状况,于是以求助的眼神看向雷。
「雷……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啊,抱歉……我也有点误解了……」
雷像是如果有地洞还真想钻进去一般低着头,这幅景象也罕见到让诺曼非常惊讶。
艾玛终于平复下来,一边打嗝一边擦拭泪水。
「真是太好了,诺曼……能恢复精神,真的是太好了。」
见到哭红着眼露出笑容的艾玛,诺曼这才察觉到他们似乎以为自己病得很严重。
「艾玛……」
事实上,病倒的那天,他几乎失去意识,就连呼吸都非常吃力。但是点滴发挥了功效,刚刚醒过来时,身体已经轻松了不少。接下来短时间之内,也许还得继续在医务室里度过,不过已经不是生命垂危的状态了。
(话说回来,我睡着的期间,好像有听到艾玛的声音……)
伊萨贝拉傻眼地耸耸肩。
「真是的,我的意思是说,诺曼已经快要康复了。艾玛太会擅自误解了。」
「因为当时听到妈妈说『看来不会拖太久了』嘛。」
发现自己说溜嘴后,艾玛「啊」地一声摀住嘴。雷也忍不住咂舌,但已经太迟了。听到这句话,伊萨贝拉吊起眉毛说:
「艾玛,你果然有跑到医务室来啊?」
「呜……对不起。」
伊萨贝拉露出苦笑,对着将身体缩成一团的艾玛解释。
「我那句话是指,咳嗽的症状『看来不会拖太久了』的意思喔。当时诺曼的病情已经好转很多了。」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我就觉得奇怪。就算是艾玛,也不会只为了一个小感冒,就说要在晚上跑去森林才对啊。而且连雷都跟着一起呢。」
伊萨贝拉看向雷。雷回想自己的言行,不由得别扭地咂舌。
「啊?晚上跑去森林里?为什么……所以艾玛才会受伤啊?」
诺曼听到大家的对话,一阵惊愕。光是在晚上跑到孤儿院外面就已经很不寻常了,而且还是跑到森林里。
「啊啊,对哦。得赶快替艾玛处理伤口。」
伊萨贝拉催促着停止哭泣的艾玛进到医务室里。她让艾玛坐到圆椅子上,并且取下右手上的手帕。
「伤得真严重耶……」
见到诺曼皱起眉头,艾玛回以尴尬的笑容。
「我是去摘这个啦……」
艾玛把紧握在手上的东西拿给诺曼看。那是已经枯萎的白花。
「我以为这种药草对诺曼的病有疗效,所以才跑去采,这种花只有晚上才会开喔。可是……结果好像不是这种花的样子。」
是我搞错了。艾玛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至于手上的伤,则是在找花的途中跌伤的。」艾玛如此补充。
「这么说……」
诺曼依旧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艾玛的手。不只是手,她的膝盖及手臂上也有擦伤及瘀青,白色衣服全沾满了泥土。雷的衣服也同样脏兮兮的。
「你们为了我,特地在晚上跑到森林里啊……?」
伊萨贝拉将伤口消毒并且包上绷带后,站起来轻抚艾玛说:
「都是因为你太乱来了才会这样。从今以后,绝对不准你们再这样晚上跑出去了。」
「……真的、非常抱歉。」
见到艾玛直率地道歉,伊萨贝拉露出微笑,再度轻抚艾玛的头发,并且以温柔的声音慰劳艾玛与雷。
「时间已经很晚了,你们两个赶快去冲澡,换好衣服上床睡觉吧。」
艾玛要小心别把手弄湿啰。伊萨贝拉补充完,便离开了医务室。
「啊——真是累死我了。」
雷「呼啊」地打了一个大哈欠,接着也离开了医务室。就连平时精力旺盛的艾玛,也看起来非常疲倦,以一副想睡觉的表情揉着眼睛。
诺曼来到艾玛的座椅旁,半跪着对她说:
「……对不起,为了我,害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见到原本已经恢复精神的诺曼,脸色再度阴郁起来,这次换艾玛吓了一跳。她用力地摇摇头,像是在说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根本不算什么一样。
「才没这回事呢,诺曼已经康复了,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艾玛露出灿烂的笑容,此时她脸颊上还沾着泪水及泥土。「你这个人也太单纯了吧。」如果是雷一定会这样吐槽吧,不过她那纯真的个性就是如此耀眼又惹人怜爱。
「艾玛。」
诺曼以睡衣的袖子替艾玛擦拭脸颊。
「谢谢你。」
诺曼微笑地说,但下一瞬间立刻转为认真的眼神。
「但是我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这么乱来了。要是因为我而害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无法原谅自己的。」
诺曼的这番话让艾玛一瞬间愣了一下,接着又满面笑容地回答:
「嗯,我知道了。」
才刚回答完,医务室外面就传来雷的声音。
「艾玛——你要去洗澡哦——」
「欸?雷也太快了吧?」
艾玛从椅子上跳下,离开了医务室。
看着艾玛从走廊上跑走的背影,诺曼轻轻地吐了口气。
「真是吓了我一跳……」
不管是从树上掉下来还是受伤,或是感到不安、不甘心时,艾玛都不曾掉过眼泪。而这样的艾玛今天居然嚎啕大哭了。
『因、因为、我以为……诺曼……可能会死掉嘛!』
没想到艾玛以为自己生了重病后,居然会哭得那么夸张。
「你在吓一跳什么?」
「呜哇!雷!」
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让诺曼吓得跳了起来。见到拿着毛巾擦拭头发的雷,诺曼露出苦笑。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艾玛居然会哭啊。」
披着毛巾的雷耸了耸肩,接着移开视线。
「如果你真的死了……」
「……你别乌鸦嘴啦。」
「艾玛大概就不会这样哭了。」
雷说完这句话后,往楼上走去。诺曼一瞬间没有意会过来,但下一秒便发现雷说得没错。
艾玛身陷痛苦或是被绝望打垮时,都咬紧牙关撑了过来。
她会流下眼泪,通常都是为了别人而哭泣。
坚强又笨拙,总是非常直率又温柔的女孩子。
诺曼将艾玛摔得浑身是伤才摘回来的白花,轻轻地放在胸口。
* * *
好几朵白花递到了诺曼眼前。
「咦?」
仔细一看这些与记忆重叠的白花,虽然同样是白色,但品种完全不一样。伊蓓特将素描本收起来后,握着那些花站了起来。
「这是祝福你的花!」
伊蓓特说完,把那些花放到诺曼所写的那封信上。
「谢谢你。」
「诺曼,你还要留在这里继续写信啊?」
画完图的伊蓓特打算要回孤儿院的样子。诺曼点头回应:
「嗯……啊,你的铅笔可以继续借我吗?」
诺曼将左手上的铅笔拿给伊蓓特看,伊蓓特爽快地点头回应。
「大家应该都在等你,所以你写完后就要赶快回来哦。」
「嗯,我知道了。那待会儿见啰。」
诺曼挥挥手,目送妹妹穿越森林离去。
看着伊蓓特逐渐远去的背影,诺曼想到即将发生的未来,不由得心酸地皱起眉头。
要是知道『真相』后,伊蓓特一定也会伤心地落泪吧。
就像当时的艾玛一样——
正因为很清楚艾玛、雷,还有孤儿院的大家是多么地关心自己,所以比起死亡的恐惧,『自己』将从他们身边被夺走这一点,更是令人难受。
当时雷所说的『如果你真的死掉了』的这个假设,如今即将成为现实。
诺曼拿起散落在信纸上的其中一朵花。
「艾玛……对不起。」
等自己被『出货』后,如果艾玛也能像当时那样大哭特哭就好了。
但是自己的『计划』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毕竟对于不知道『真相』的兄弟姐妹们来说,离开孤儿院即意味着将与新的家人展开新生活。就像伊蓓特抱持祝福的心情,爽朗地说『祝福你』而送上花束那样。虽然分离让人感到寂寞,但如果艾玛在这时候哭了,就会让人起疑。
而且艾玛一定不会在众人面前哭的。
(其实哭出来比较轻松呢……)
即便眼前的道路艰辛到连流泪的时间都没有,诺曼还是希望艾玛能够选择「活下去」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即便自己离开孤儿院后,她会经历多么艰困又痛苦的时光。
但艾玛的话,一定不会就此放弃的。
诺曼将伊蓓特送给他的这些花,轻轻地收到开襟毛衣的口袋里。
他回想起当时在夜里跑到森林里去采花,而搞得浑身是伤的艾玛。
现在所写下的这个『计划』,如果没有艾玛那坚持不放弃,以及坚忍不拔的毅力就无法成功。正因为可以百分之百地信赖艾玛,所以才有办法拟出这个『计划』。
「嗯……好了。」
诺曼轻抚纸面,这下子内容几乎就完成了。就在他打算重新再读一遍时,忽然有什么东西飘落到纸面的文本上。
原以为是掉落的花瓣而打算拍掉时,诺曼突然停下手来。
「啊……」
那是一根小小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