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玖从以前就是个不擅长处理事情,甚至有点傻的女孩。
例如约好一起玩耍时,通常她都不会准时出现,直到我开始不耐烦时,她就会垂着眼泪急急忙忙地跑来。若问她为什么迟到,总是会听到「衣服怎么穿都不合身……」或是「鞋子一直穿不好……」之类的理由。
原本就跑不快的她即使冲刺也无法节省多少时间,加上她拥有在平坦的地面也能跌倒的特技,所以跑步赴约往往会比走路来得更慢。若要克服这个问题,只要提早个十分钟出门就行了——当时我一直这么觉得。
「——所以梨玖会先到,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呢。」
「你很没礼貌耶。」
梨玖鼓着脸颊抗议。
「我就说人家已经长大了嘛——」
「可是妳现在还是经常跌倒啊。」
一旁的珠子忍不住偷笑起来。
开学典礼已经过了两周左右。相安无事的日子平静地持续着,我也逐渐融入了新的生活。
而和梨玖一起在这里——也就是在国高中部共享的校门前会合,然后一起回家也成了习惯。话虽如此,但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情愫。平常珠子也几乎都会和我们一起行动,偶尔连细屋都会来凑热闹,大家一起去喝茶聊天,就是这样普通的关系。
而今天我和梨玖还有珠子三人则是约好要一起到车站前购物,然而——
「好讨厌的天气喔,真希望不要下雨呢。」
珠子望着天空喃喃自语地说着。有片充满重量感、颜色很深的云飘浮在空中。
「嗯——那还要去买东西吗?」
「啊,说到这件事……」
当梨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
我循着声音方向望去,万那正在那头用力地挥着手。
「啊——Nice。天人,你出现得正是时候耶。」
「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你可以帮我把书包拿回去吗?今天我要直接去玩,之后才会回去。晚餐我会在外面吃,所以不用准备我的份。啊,便当盒就放在书包里,记得帮我洗喔。拜托你啰——」
万那完全不理会我的响应,径自将书包丢到我身上后,就和身旁一群吵闹的女生一起离开了。真是来去一阵风。
此时我不经意地发现到梨玖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她是谁?是你的朋友吗?虽然长得很漂亮……不过……这个……天人哥喜欢这种艳丽的类型吗?」
「她是宿舍里的人啦,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怎么觉得先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她叫做柚原万那对吧?是柚原姊妹花的妹妹,高中部二年级。」
珠子补充说明。
「妳还真清楚耶。」
「只是刚好听过啦,国中部有很多人都是她的粉丝,所以偶尔也会听到传闻。」
「啊,我有听过,是一对很有名的美人姊妹花呢。原来她就是妹妹啊,嗯——」
梨玖忽然开始盯着我瞧。
「可是话说回来,天人哥宿舍里的女生比例也太高了吧?除了柚原姊妹,还有冰室同学也住那里。」
「就算妳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虽然我想有些设施应该不至于男女共同使用啦,像是不小心看见对方换衣服,或是偷看女生洗澡之类的,这些爱情喜剧里的事件应该不会发生在天人哥身上吧——呜——」
梨玖突然脚步不稳,她急忙用手撑着校门的柱子不让身体倒下。
「怎么了?妳还好吧?」
「抱歉,我没事,只是忽然有点头晕——啊,刚才我说到一半被打断了。其实今天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如果还撑得住的话我是打算跟你们一起去购物的,可是现在好像还是没办法。」
「是感冒吗?」
「不,是贫血。应该说是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的——」
「啊,我知道了,对不起。」
「喔,天人哥脸红了呢。纯真的男生真是可爱。」
梨玖虽然保持着笑容,但仔细一看她的脸色确实不好。
「所以今天只能跟你们说抱歉了,我要先搭公交车回家。啊,不用送我没关系,而且天人哥今天行李又特别多——」
「妳真的不要紧吗?」
「没问题啦——应该立刻,不对,大概明天或后天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不要太勉强喔,小梨。」
「谢谢妳,我的好朋友。那就再见啰。」
梨玖说完便朝着公车站的方向走去。目送她离开后,我也和珠子继续朝返家的方向前进。
只有我们两人独处时虽然不至于觉得不自在,但实在很难持续找到话题。不晓得珠子的感觉又是如何呢?她应该不会怕我吧,诸如此类的担忧莫名地浮上心头。此时我才深刻体认到梨玖所扮演的润滑剂角色有多么重要。
正当我为一些无谓的担忧所困扰时,珠子忽然开口问:
「名冢学长在担心小梨吗?」
「嗯,多少还是会担心啊。毕竟她说身体不舒服——还有成岛的事也是。后来没有再发生什么事吧?」
「……是的,就我所知没有。」
「是吗?」我点了点头。如果之后那些家伙都能就此罢休,那就天下太平了。
珠子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似地,接着有些犹豫地缓缓开口说话:
「那个,名冢学长……你知道吗?成岛学长其实是造成小梨的家人车祸丧生的肇事者。」
「咦?」我不禁惊讶地应声。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什么意思?
「我是之前听说的。成岛学长无照骑乘机车,结果和小梨他们家开的车子擦撞。不过据说成岛学长没有受什么伤。」
「这件事——我是第一次听说。从那之后他就一直缠着梨玖吗?」
从成岛的态度看起来,他纠缠梨玖的动机,完全不像是出自于罪恶感或是想要赎罪。那家伙脸皮之厚真是让我感到恶心。
虽然觉得梨玖有些见外,但我总算了解她为何不愿向我提起这件事的理由了。如果我知道了前因后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视成岛为敌。她应该是不想把我卷进这件事吧。
可是这么一来——我不禁担心起来。事态会比想象中还要棘手。成岛的行为对梨玖而言不单只是造成困扰,还可能会让她想起过往的伤痛。
此刻我不得不将以力服人的方法列入选项当中。过去的教训告诉我,虽然使用力量来摆平事情未必能有好结果,但还是得视情况而定。如果有更好的方法,我尽量不这么做。
「看来这件事情得尽早处理才行。」
「名冢学长——」
「嗯?」
「名冢学长真的很关心小梨呢,我都有点羡慕了。但是……」
珠子欲言又止地抿住了嘴。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脸上,但下一刻却让我不禁皱起眉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确实感觉到有种极度阴暗而不吉利的物体寄宿在珠子的身上。那是种与文静乖巧的女孩毫不相称,既黑暗且丑陋的某种物体。
—-然而当我试着再次确认时,却只剩下站在我面前,懦弱害羞的模样和平时无异的珠子。难不成是我多虑了吗?
「……名冢学长?」
「啊,没事……」
原本我还想问出点什么,但似乎已经错失了提问的时机。
「那么,我要往这个方向走。」
珠子朝我低头行了个礼后,便朝着方才所说的方向走掉了。
当我剩下独自一人后,有雨珠悄悄地打在我的脸颊上。
我用匆忙的脚步直奔中立国宿舍。此时雨开始愈下愈大,但我仍幸运地在转变成倾盆大雨前回到了宿舍。
进到玄关里稍微喘口气后,乌尔莉卡立刻和平常一样出来迎接。
「欢迎回来——」
「啊,我回来了。」
我和亚夜花之间仍和先前一样处于交涉停摆的状态,我所做的料理仍然被拒于门外。但是从那天以来,乌尔莉卡就不曾再提及关于亚夜花的事,至少她看起来心情似乎已经比先前好多一了。
「您有没有被雨淋湿呢——?如果湿答答的话我去拿毛巾给您……咦?」
乌尔莉卡忽然停止说话,然后把脸凑到我身边闻起了味道。
「怎么了吗?」
「天人先生,您刚刚有和谁在一起吗?」
「和谁在一起?呃,到半路为止我都和朋友走在一起……」
乌尔莉卡不解地歪着头。
「是我想太多了吗?……我闻到一点点『死人』的气味。」
* * *
我独自一人踏在返家的路上,一边回想着和她分开时的那句话。
好友。好朋友。最要好的朋友——真是可笑的词汇。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我和她或许真的就像形影不离的好友。
但是无论别人怎么想,我和她之间都从未存在着那样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对我来说,她不过是个令我既羡慕又妒自己的对象罢了。
但是这样的状况不会再持续太久。我马上就要从长久以来的劣等感中解放了。
* * *
红酒的香气挑逗着鼻腔。今天的菜单是汉堡排,我选用的是绞肉。绞肉不仅应用范围广,也容易入味,更重要的是价格便宜。
「我回来了!啊——烦死了啦!」
正当我把煎得色泽诱人的汉堡排放入酱汁里时,万那带着一张臭脸走进了厨房。
「妳的书包我放在餐厅。不过妳回来得还真早耶。」
「因为行程变更了。抱歉,现在还可以拜托你准备我的晚餐吗?」
「我有多做一些,所以妳的份是没问题……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本说好和大学生四对四联谊,结果结束后竟然被带到暗巷里头,甚至还突然逼我们和他们交往耶。」
万那忿忿不平地嘟哝着。
「啊,这样啊……真是委屈妳了。」
在吵架,但她应该不至于连个建议都不给你吧。」
真的会这么顺利吗?我实在不太想和她有接触。
「嗯,总之无论是非人者本身,还是非人者所拥有的价值观,都是很普遍的,这就是这座城市的特征。所以在路上碰到些什么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而且天人又是混血儿,外表又很像人类,所以反而容易被一些奇异的东西缠上,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喔。」
「我会小心的。可是话说回来,万那外表看起来不也像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吗?」
虽然其他的宿舍居民看起来也和人类差不了多少,只是万那的言行举止更像时下的女高中生,有时我甚至会完全忘记她原本并非人类。
「如果你要夸我的话,请说我是超级女高中生,不要用普通两字来打发我。」
万那得意地挺起胸膛说着。虽然她的胸部并不是特别雄伟,但形状倒是很美。当然,她全身上下的比例也是堪称完美。
「不过,你会这么说我,其实也是因为我属于亲人类派的关系。我可能是属于比较奇怪的一族吧?——亚夜花和乌尔莉卡也一样,她们两人从以前就有很多接触人类的机会,所以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跟人类很像。」
「可是我觉得亚夜花很讨厌人类耶。」
「她会『讨厌』人类,表示她已经和人类有了足够产生『讨厌』这种情感的接触频率。正因为她了解人类,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反应吧。」
也是。先不要提人类,至少她已经相当融入人类的文化之中。这倒是不难理解。
「不过,我们算是相对的例外。基本上,你应该用『非人类』的思考逻辑来认识非人者会比较好。『天秤会』也是一样,它的目的在于维持这座城市的秩序,而非帮助或保护人类。」
「这两件事——有什么不一样吗?」
「虽然乍看之下有许多重迭的部分,但仍有着微妙的差异。如果有扰乱秩序的家伙出现,我们才会加以取缔。例如『危害人类的事』未必就是『扰乱秩序的事』」
虽然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多少有点头绪了。
「如果总是把我们当成伙伴的话,哪天搞不好会被背叛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不过像姊姊跟和泉龙太,其实思考回路和价值观都和人类相去甚远喔。」
「那两个人?」
他们的确不像是完全染上人类色彩的人……但还是很难想象。
「……然后,最难理解的应该要算是御子神弓虎了。就算在我们眼中,她也是个相当遥远的存在。」
万那半似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结束晚餐并收拾完毕后,我回到目前暂时当成个人房间的接待室,但却一点也提不起劲写功课或预习,只好无所事事地躺在沙发上。
『死人』吗?虽然心里十分在意,但一想到要和亚夜花商量就又让我退避三舍。如果万那所言不假,那就表示不一定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正当我东想西想时,忽然传来一阵敲门
「打扰啰——」
乌尔莉卡的脸从门缝中窜出。
「怎么啦,饭不够吃吗?我再做点什么给妳吃吧?」
「咦,真的可以吗!好高兴喔——不对啦!我不是要讲这个。」
乌尔莉卡咳了几声。
「呃,乌尔莉卡傍晚不是提到『死人』的臭味吗……我觉得天人先生应该去找亚夜花小姐谈一谈比较好——因为亚夜花小姐是这方面的专家。」
看着乌尔莉卡像是在期待些什么的表情,我不禁想到一件事。
——难不成是这孩子的计策?
她为了让我和亚夜花和好,于是故意掰出『死人的臭味』这件事,制造出让我必须去找亚夜花商量的状况。嗯,极有可能。
毕竟她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我实在没有生气的理由。但是如今都已经被亚夜花警告「不准再踏进这个房间」的我,实在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去见亚夜花。
「嗯——可是我身上也没发生什么问题,我想还是算了啦。」
「咦,可是可是——」
「不用了啦。」
我再次回绝后,乌尔莉卡有些失望地垂下头说了声「这样啊……」,接着便沮丧地走出了房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 * *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我每天仍像平日一样往返学校和宿舍。若真要说有哪件事令我挂心,那就是梨玖。自从她说身体不适要先回家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看见她出现了。
「喂,你们分手了吗?」
放学后,当我正在将书本塞入书包时,细屋问了这样的问题。
「哪有什么分不分手的,我们原本就没有在交往啦。她先前说身体不舒服,我猜应该是因为这样所以没办法来找我玩吧。」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会挂念。我记得她明明说过『不用多久就可以活蹦乱跳』的……如果拖这么久还是不舒服的话,或许我去探望一下会比较好。虽然不清楚梨玖的住址,但只要去问一下珠子应该就会有答案了。就在我如此盘算的当下,走廊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天人哥——一起回家吧——」
许久不见的青梅竹马正站在那里对着我微笑。
「妳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身后不断传来细屋碎碎念的『爆炸吧——炸死你这个家伙——』等意义不明的词句,但我还是缓缓地走到了走廊。
「没问题了啦。你看,之前擦破的膝盖好得差不多了吧?」
梨玖将纤细的美腿伸长让我看个仔细。这家伙明明看起来是个身材窈窕又有运动神经的女孩,为何稍微跑个步就会跌得一场胡涂呢?
「我不是说那个啦,是妳的身体。少给我转移话题,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问题的样子啊。」
梨玖不仅脸色不好,整个人就是一副尚未完全康复的模样。
「嗯……说真的,还是有点不舒服。」
梨玖的表情就像是恶作剧被抓包的小孩一样。
「其实那时候还并发了感冒,我几乎整天都躺在床上休息。可是新学期才刚开始,没办法每天都请假,所以我就勉强自己至少下午到学校来。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还不至于动弹不得啦。」
「那妳何必走到我的教室来呢?在校门口等我不就行了。」
「啊,这句话有够无情的。」
「啥?」
「人类在采取非效率的行动时,大概都会找出足以支持该行动的理由。也就是说,天人哥你得更懂得去怎么理解女人心才行。」
「……我觉得妳的理论跟结论接不起来。」
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们两人就这样一边闲扯,一边步出了校门。此时的天气有别于持续了几天的晴天,灰色的厚重云层笼罩着天空。
「对了,今天怎么没看到珠子?」
「我本来也想找她一起来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教室里没看到她。」
嗯——梨玖不解地歪着头。
「大概是有事先离开了吧。如果先告诉我一声就好了——话说回来,今天的天气真让人觉得不舒服呢。」
「早上天气比现在好多了。我原本觉得应该不会下雨,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太妙。」
「是吗?我记得我来学校时,就已经是这种天气了呢。」
「希望在我们到家前都别下雨啊。梨玖,妳有带伞吗——」
我突然闭上了嘴。
正当梨玖问了句「怎么了吗?」的同时,她似乎也发现了。我们的前方站着四个面露凶光的人。从他们的视线判断,目标明显就是我们。
「……先回学校去吧。」
学校就在后方而已。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倒没关系,但绝不能让梨玖陷入险境。只要回到老师们的视线范围内,应该就能确保安全无虞。
「喂,等一下。」
然而有个声音让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后方有个高大的男子阻挡了我们的退路。
「别那么害怕,我只是想找你们稍——微聊聊而已。你们应该不会不赏脸吧?」
成岛露出恶心的笑容这么说着——看来是跑不了了。
离学校不远处有座小小的树林。虽然就位于学校附近,但周围却渺无人烟,正巧又和通往学校的通勤道路有段距离,因此不容易被人发现。
我和梨玖被带到这座树林里。不知不觉间包围我们的人数已增加到了十人左右。当然所有人都是成岛的手下。
成岛搭着梨玖的肩膀,走到了距离我大约十公尺以外的地方。
此时还有四个人站在我的面前。包括成岛在内,每个人都不怀好意地窃笑着。那表情彷佛是在说——我们占了绝对的优势,接下来就要让你们看场好戏。
「好了,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注视着成岛,直接切入核心。
「这个嘛——很简单啊。名冢,你这家伙从今以后不准再接近梨玖。不但不准和她说话,也不准进入她的视线范围内。这辈子都得遵守这个规定。」
「天人哥——」
梨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此时成岛的臂膀却将她的脖子缠得更紧。
「……总之你先放开她吧,这样怎么谈得下去呢?」
「放不放还轮不到你决定,混账——」
和知性丝毫扯不上边的没品回答,让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一开始就不认为能跟这家伙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但对方态度既然嚣张成这样,那么我也不能再忍气吞声下去了。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怎样?」
「那就得分个胜负。」
分胜负?我不禁眉头深锁。
「就拿梨玖当赌注,比比看到底谁比较厉害。」
「意思是要决斗吗?」
这就是所谓的『单挑』吧。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字眼的使用频率实际上究竟有多高。
「你是白痴吗?」
成岛露出轻蔑的笑容。
「我的能力当然包括了我的手下在内。我干嘛非得和你一对一不可呢?」
喔喔,了解。总之就是要我把眼前所有人一并处理掉就对了,原来如此。无论是对待梨玖的态度也好,要些卑鄙的小手段也好,我已经很清楚这个男人究竟有几两重了。
「喂,你们这些家伙,要动手啰。」
成岛这么下令,并且把表情害怕的梨玖搂进自己的怀里。
「………」
没问题的,此刻的我还算冷静。我得确认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首先最重要的就是救出梨玖,接着就是让成岛彻底放弃纠缠梨玖。
我的目标只要锁定成岛一个人就行了。对我来说,那些被称为『力量』的手下,不过是群缺少主体性的附属品罢了。
我决定把架设在城市里用来修正认知的结界先搁到一边。只要是超越常识的状况,就不会留在一般人的记忆当中。然而这次如果不让他彻底记取教训就达不到我的目的,所以我必须自我控制,避免使出人类所无法想象的力量。
我必须冷静并有效率地处理眼前的状况,此外还得注意不能做得太过火。
「就是这样啰!来陪我们玩玩吧!」
发出奸笑声的权堂朝我的腹部踹了一脚。我刻意先让臀部着地,接着捡起一颗约五百圆硬币大小的石头。
「喂!站起来!」
另一人揪住我的衣领,用力将我从地面上拉了起来。站在我正面的权堂正准备挥拳攻击我。
我以最小限度的动作,轻轻对着那肥胖躯体的中心顶了一下。权堂立刻全身痉挛,原本的动作也因此中断,接着缓缓地倒卧在地。在场的任何人应该都料想不到会有这一幕吧。所有人此时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
——就在这一瞬间,我对准成岛,以勉强可回避的速度将石头扔出。
成岛「呜」地一声,姿势随之瓦解。原本控制住梨玖的手腕也跟着松了开来。
同一时间,我迅速地朝着成岛冲过去,他则是急忙拿出刀子准备迎战。太慢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制在地。
「你、你这家伙——呜啊!」
伴随着一声「喀啦」的恼人声响,成岛的肩关节已经脱落。
「不准动!」
我狠狠地瞪着意图一拥而上的手下们,大声喝止他们的动作。我得在这些家伙因应状况变化做出应对时,控制住现场的局面。
「放、放开我,你这家伙,我要杀了你——呜哇!」
这次我则是对手腕稍微施加力气。成岛陷入了沉默。
「这次换我提出要求了,成岛学长——今后不准再纠缠梨玖。」
没有回应。于是我再稍微加强力道。啪喀一声,像是某种东西碎掉的触感。
「呜呜……!」
成岛紧咬住的齿缝间仍无法控制地传出哀叫声。
「听好了,从今以后,不准你再对梨玖出手。」
我对着被我压制在脚边,因痛楚而显得脸色苍白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我的要求。不到几秒的时间,他就像放弃挣扎一样,无法抑制地涌出鼻水和哀叫声。
「我、我知道了……」
成岛用微弱的声音允诺。
「我知道了,我放弃,我不会再对她出手,放、放过我吧……」
我慢慢地松开手,从成岛身上离开。
—此时我不禁皱起眉头。因为我看见在那群不敢轻举妄动的手下身后的树林缝隙间,有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快速离去。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对方似乎是个穿着国中部制服的少女——算了,之后再想吧。现在得先离开这个地方,毕竟人数方面还是对方占优势。虽然我不觉得自己会打输,但万一梨玖又成了他们的人质,事情就会变得更麻烦了。
「梨玖,走吧。」
「嗯,嗯……」
我牵着梨玖的手,一步步地离开了战斗的现场。
后面并没有任何人追来。
「……对不起。」
梨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又把你牵扯进来了,明明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们来到了梨玖的公寓前。方才我陪着她一起坐公交车,并且将她送回家里。中途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对话,但我反而因此而松了口气。
「我是自己甘愿被牵扯进来的,别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啊,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啦——总之我想接下来一阵子应该会比较平静了,如果又发生什么状况,记得一定要跟我讲,不要跟我客气。我会负起责任保护妳,直到事情完全摆平为止。基于安全考虑,明天的午休时间和放学后我会到国中部接妳。今天妳就先好好休息吧。」
梨玖沉默了一阵后,忽然开口这么对我说:
「……我一个人吗?」
「咦?」
「我的意思是,天人哥……我非得独自一人待到早上才行吗?」
梨玖紧紧地抓住我的袖口。抬头望着我的那双眼睛已经湿润。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表情。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热:心脏的鼓动也随之加速。此时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那之后究竟过了多久,我不清楚。直到梨玖忽然放开手,嘴角调皮地扬起为止。
「——骗你的啦。如何?心跳百分百对吗?」
「……应该不算心跳百分百,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响应而已。」
「我的性感度应该还算不赖吧。对不起喔,忍不住就捉弄了你——没问题的,我一个人也可以睡得着。」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
「妳到底在想什么啊,真是的……我要回去啰,记得门窗要锁好。拜拜。」
「嗯,晚安——啊,天人哥!」
梨玖又突然叫住了刚转过身的我。
「真的很谢谢你……天人哥果然还是我的英雄。」
梨玖面带笑容地向我挥手道别,接着便转身进入了公寓。
我则是目送她的背影离开,然后缓缓地踏上归途。
「英雄吗……」
好复杂的感觉。过去我确实曾经如此自认过,然而现在不一样了。遍尝失败与挫折的我,如今已经放弃了那样的自负,我的过去只是一段失败的经验罢了。
几个月的苦涩记忆如走马灯般地掠过脑海。
废弃的公寓。不良少年集团。被压制在地的女孩们。愤怒,难以抑制的强烈愤怒。破坏的冲动。殴打人类的快感。打断对方牙齿的快感。击碎对方骨头的快感。猛踹对方求饶脸孔的快感。没有任何人再站得起来,充满哀嚎的室内。
华丽地将坏蛋击倒在地,对众人伸出援手的英雄,应当得到感谢与赞赏的名冢天人,最后集于一身的竟是——
厌恶与恐惧的视线。
连因为自己而得救的女孩们,也使尽全身力量表示抗拒。
我奋力地甩着头,试图藉此挥去不堪的画面。那都已是过去的事,亦是无法改变的事。
今天我救了梨玖。而梨玖也对我报以感谢。
难道是这次表现得比较好吗——我抬头仰望没有半颗星星的夜空思考着。
我用正确的方式,救了我的青梅竹马?
若真是如此——我将会感到开心。即使不能抹消过去的失败,也无法再次天真地沉浸在拯救别人的快感之中,但我仍因此感到开心。作为即将彻底从英雄身分引退前的最后工作而言,我想我做得不错。如果事情就这样划上句点,我也能就此和过去的自己彻底道别。
但是——至今仍有令我感到困惑的疑问。
先前成岛等人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连续请假一阵子后突然到校的梨玖、我们回家必经的路径,所有跟我们有关的一切,几乎都在他的预测当中。躲在一旁的树丛里窥视着我们的人影,一分出胜负后竟立刻逃逸无踪。我想那应该是国中部的女生。
从以上几点可以推得一项结论。
—希望这一切都是我杞人忧天。我打从心底祈求着。
* * *
成岛那群人看来受了不小的打击。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我在想,明天还得让那群人为我做一件事才行。
做出这种事的我究竟能否得到谅解呢?我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是我很清楚。
若无法彻底执行完这个计划,我就无法抑制心中的负面思考,心中的缺口也无法获得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继续走下去。
* * *
「……天人先生,您好像愈来愈臭了耶。」
回到宿舍和乌尔莉卡一碰面,她立刻露出苦涩的表情如此说着。
「不舒服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了。我建议您还是早点去找亚夜花小姐谈一谈比较好喔——」
「我知道了啦。」
我随便应了一句,就径自进入接待室里。但乌尔莉卡还是不死心地跟了过来。
「今天我很清楚感受到,那绝对是不好的东西——它是想要做坏事的『死人』,我绝对没有搞错——」
「好,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我再找妳商量。现在我要换衣服了,可以请妳出去吗?」
我不否认鸟尔莉卡的努力,但此刻的我脑中早就被梨玖的事情塞得满满的,实在没有闲工夫再去思考如何跟亚夜花和好。
唔——乌尔莉卡还是不愿放弃地嘟哝着。才以为她小踱步正准备离开房间时——她又突然跑回我拿来当作床铺的长沙发,还高高地举起小小的拳头。
「喂,妳要做什——」
—么……在我话还没说完前,就已响起「碰咚」的一声爆裂音。乌尔莉卡竟然将沙发击断成两截。接着小女仆看着哑口无言的我,深深地鞠躬致上歉意。
「对不起!乌尔莉卡不小心把床打坏了!」
「不对吧,这哪叫不小心……」
「这样一来这里就没办法睡觉了。所以为了向天人先生道歉,请天人先生到乌尔莉卡的床跟我一起睡!」
「……所以这个人才会出现在我的房里,是吗?」
亚夜花淡淡地说着。她和先前一样,表情依旧缺少起伏,但不知为何却让我觉得她似乎正为某事而困扰。
「是的。天人先生要和乌尔莉卡一起睡在乌尔莉卡的床上。」
乌尔莉卡用力地点了个头。
「这是为了弥补乌尔莉卡犯的错所提出的交换条件。即使是亚夜花小姐也不可以反对!」
我的身上穿着用来代替睡衣的运动服,手腕则被乌尔莉卡的右手紧紧地抓着。如果只是单纯比力气,我根本不是这孩子的对手。简单来说就是没办法逃跑。
「既然大家要睡在同一个房间,就请两位不要再吵架了,好好相处吧。」
「我们又没有吵架……」
我只是不想再跟亚夜花扯上关系而已。此刻我们两人之间不但视线毫无交会,更不可能演变成口头争执。幸好床铺比单人床还要大上许多,即使我跟乌尔莉卡都摆出大字形应该也没问题。赶快准备一下睡觉吧。
然而就在此时—
「妳要提供床铺给这个人是妳的自由,但是把这么一个散发着死人臭味的人带进我的房间,我会感到很困扰的。」
「咦……等等,死人的臭味?那不是乌尔莉卡为了她的计划乱掰出来的吗?」
「什么计划?」乌尔莉卡不解地眨了眨眼。就是为了让我和亚夜花和好的计划啊。
亚夜花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转向我的方向对我这么说: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但我确实感受到那股气息。你的周围存在着带有恶意的不死者。」
「那很危险吗?」
「这就得看那阵恶意是冲着你来或是另有目标。许多不死者常对生者抱持着恨意及妒意,执拗不愿离去的情况也相当多。」
由负面情感凝聚而成的不死者可能会加害生者,也可能会附身在它所执着的肉体上,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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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肉体是生是死。亚夜花做了以上的说明。听她这么一说,我想起刚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被猫尸袭击的事。那应该就是不死者的杰作吧。
「你可以回忆一下吸血鬼传承血脉的传说,应该可以帮助你理解。传说中提到,绝大多数的人类或是家禽都会被袭击——你听过艾诺·巴尔这个吸血鬼的传说吗?」
我摇摇头,亚夜花便不疾不徐地开始为我解说。
「这是医生所留下的公开记录,可说是相当珍贵的事例。」
十八世纪时,在塞尔维亚的某个农村里,有四位村民被一个名叫艾诺·巴尔的佣兵所杀。当时村民担心这些受害者会变成吸血鬼,因此将艾诺·巴尔及四位受害村民的心脏钉上木桩,烧成灰烬后洒到河里。几年后,在同一村庄里陆续发生村民离奇死亡的案例,总人数高达十七人。其他村民于是开始调查坟墓,结果发现许多遗体都有逐渐吸血鬼化的现象。
「十七人?那是谁杀的?那个叫艾诺,巴尔的不是死了吗?」
「根据记录推测,可能是村民吃了被艾诺·巴尔所杀的家禽的肉因而感染。只是中间有好几年的空窗期,而且又几乎是同时发病,所以这样的推测还是有点奇怪。不如说是艾诺·巴尔即使已死,仍执着于要向村人复仇,这样的推测还比较合理。」
「咦,可是他不是心脏被钉上木桩,而且还用火烧掉了吗?」
「是谁说只要这么做就能彻底消灭他的?」
我无法回答。
亚夜花说,只要恶灵本身的力量够强,无论人类施以何种处置,只要经过一段时间,恶灵就能再次重返人间。将木桩钉入心脏或烧成灰烬等效果尚无法确定的处理方法之所以会广为人知,其实也可算是人类为了防止恐慌蔓延而努力的结果。
「艾诺·巴尔这个事例应该是距今最接近也是最严重的一次,我想近期内应该不会再发生才对。」
「我听万那说妳是这方面的专家……」
「因为我可以干涉生与死的伦理。我不是说过吗?我是掌管生死的神。管理契约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什么契约?」
「就是存在方式的概念。」
亚夜花稍微思考了一下后才接着说:
「生物的存在状态只有生与死两种,活动状态称为生,活动停止状态则称为死。一般而言,生物都会签署『活着的时候能够活动,而死亡后就无法活动』的契约书而存在着。到这里还听得懂吗?」
我点点头。
「但是,这世界上也有生物会签署『即使转移为死相之后亦能活动』的这种例外的契约书。这些生物就称为不死者——实际上这些理论应该要来得更复杂才对。」
「呃——也就是说,所谓的不死者并不是『不会死』,而是『死了之后也能动』,的生物对吧。」
「你的理解是可行的。而像我这种司掌冥府的神,则拥有能够承认、取消甚至改写这些生死契约的权限,当然也包括不死者的契约。我可以让它们回到正常的状态,也就是回归尸体。」
「所以妳们会在我身上感觉到……表示大白天的街道上就有许多不死者在到处闲晃吗?」
「你是在问从来不会上街的我吗?」
——真是一针见血的反驳。
「总之我想应该不至于完全没有吧,特别是实寻市这个地方。基本上它们害怕阳光,但也有不怕阳光的类型。智能较高的甚至可能模仿人的行为举止。」
「也就是说辨识不出对方究竟是不是人……」
「一般而言,位阶愈高愈擅长隐藏自己的真实型态,所以只要看见它们留下的痕迹,就可以推断出对方应是下等的不死者——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目前都还无法确定事态的严重性。究竟对方的目标是你或是其他人?还有它的目的是什么?」
「……妳说过它们大多对生者抱持着恶意对吧?那么我就有点头绪了。」
青梅竹马的脸庞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没错,我的身边就有一位被卷进麻烦事的朋友。或许就是她身边的某人怀抱着恶意所造成的结果。
「目前这个阶段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置之不理。如果对方的目标不是你的话。」
「……妳真冷漠。」
亚夜花置身事外的冷淡语气让我感到些许不满,此刻的我相当坚定地希望能助梨玖一臂之力。因为我们并非陌生人,加上我知道她曾经历过那么不幸的遭遇。而亚夜花的话使我感觉自己的决心被泼了一盆冷水。
「自我满足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妳是说帮助别人也没有意义吗?」
即使我拉高语调,亚夜花的表情也依然没有改变。
「我无法从帮助人类之类的生物找到任何的意义和价值,只希望你对于我的建议能抱着感谢的心情,好好听进去就行了。」
「……哎呀,真是万分感谢您。」
我真的生气了。『人类之类的生物』吗?真是居高临下的称呼啊。
看到我和亚夜花之间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一旁的乌尔莉卡显得有些畏缩。
「啊,那个,天人先生,请、请您不要生气。因为亚夜花小姐以前曾经——」
「乌尔莉卡。」
听到亚夜花叫了自己的名字,乌尔莉卡立刻闭上嘴巴。
「……这是乌尔莉卡的床没错吧?我要先睡了。」
看在这孩子的面子上,今天就到此为止。但是我在心底打定主意,今后绝不再借助亚夜花的力量,绝不。
* * *
隔天,我趁着上午的休息时间跑到了成岛和权堂的教室探查情形。问过他们班上同学后才知道,原来这阵子他们都没出现在学校。不过这两人平时应该也不是会准时上学的好学生。
领教过有如天差地别的力量差距后还敢上门报仇的家伙,根据我的经验,目前还没遇到过。我无意松懈警戒,但就这一点来说我倒是满乐观的。
梨玖后来怎么样了呢?应该会来上学吧。她是不是还很害怕呢?等到午休时间,我好想尽快让梨玖看到自己——这是我此刻的想法。
——但在那之前却发生了某个事件。
第四堂课结束,宣告进入午休时间的钟声响起,就在当下——走廊那一侧突然传出玻璃连续破碎的慑人声响。
从破碎的玻璃缝间,我看到了金属球棒的影子。而在一片惊叫声当中,将玻璃破坏殆尽的球棒主人缓缓地进入了教室。
竟然是权堂。
「……那家伙搞什么?好像不太对劲耶。」
一旁的细屋低声说着。
品行不良的学生抓狂砸破玻璃——听起来似乎不算是什么异常状况。但诡异的是权堂的模样。他的眼神不仅无法对焦,不断颤抖且半开的嘴巴还垂挂着唾液。
「喂,你等一下,这位同学——」
一位男老师试图上前制止,但却被失控的权堂一脚踢到教室的角落。
「少、少、少碍事……」
权堂用不流畅的口吻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手上的球棒再次高高举起。
在千钧一发之际,我迅速地冲入两人之间。
但我仍来不及制止权堂,只能以自己的肉身为盾。球棒直击我的腹部。
「呜——,」
威力远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大。空气从我的肺部一口气溢散而出,身体内部也发出令人反胃的声音,强烈的疼痛接踵而来。
对方的眼珠灵巧地转了一圈,再次捕捉到我的位置。
「名、名冢,名冢——杀、杀、杀了你——」
权堂用不自然的动作拖着僵硬的身躯朝我逼近,手中的球棒也高举在半空中。我抓准空档朝对方的腹部踹了一脚。偏离轨道的凶器直接打中了讲台,讲台竟应声粉碎。明显是股非正常的力量,普通人类的力气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破坏力。
教室里陷入一片恐慌。
我用力地撞向对方,权堂壮硕的身体也跟着飞出走廊。如果让他继续在教室里撒野,可想而知一定会造成人员受伤。
「我来对付他!细屋,以防万一,帮我把教室的门关起来!」
「我、我知道了。」
猛烈地撞上走廊墙壁的权堂毫发无伤地站了起来。我毕竟也累积了相当可观的打架经验,对于一个人承受多少伤害后会无法动弹这点我相当清楚——但眼前这家伙却超越了我的认知范围。至少到昨天为止,这家伙应该不是这种打不倒的怪物才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野兽般的嘶吼与球棒一同猛力地挥下,但仍被我用手直接抓住。
我的身体远比一般人类来得更加强韧,即使对方是职业摔角手也未必能够压制住我。然而此刻我的力量竟只能与权堂相互抗衡。
「——混账!」
我抓准时机用脚将权堂扫倒在地,但那巨大的身躯又立刻站了起来,并挥拳向我袭来。我勉强闪过了这一击。而权堂使尽全力却挥空的手腕此时传来「喀嚓」的声响,并且朝着难以想象的方向扭曲。看来他的骨头终于无法承受过于强大的力量所造成的负荷。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他的攻击仍未因此停摆。只见权堂口中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已折断的手腕仍抓着球棒胡乱地挥舞,无论是疼痛、疲劳、理性或计算,此刻似乎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我成功地闪开对方全力的挥击,并且转守为攻。
「给我躺下吧!」
我毫不留情地连续殴打权堂,并抓准他动作慢下来的那一刻,迅速地从身后紧紧扣住他的颈动脉。最后终于成功让他昏了过去。
最初挨的那一击奏效了。我根本克制不了自己。
「可恶……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气喘吁吁地缓缓站起身来。
现在还不能休息,走廊的另一端好像也出现了相当严重的混乱。远处可见成岛的另外两个手下,跟权堂的模样相同,正挥舞着铁棍大闹。而在四处逃窜的学生群中,陆续有几位试图控制住局面的勇敢教师倒了下来。
我拖着疼痛的身体朝混乱处前进。一般人绝对不是这些家伙的对手,如果我不设法解决事端,受伤的人就只会一直增加。
对方高高地举起铁棒,而成为目标的女学生则是一脸惊恐地伫立在原地。
总算赶上了。我从对方身后抓住高举的铁棒,直接将男子撂倒在地。
但就在我动作停止的瞬间,另一人从侧边用一股超乎常人的力量猛击我的腹部。
(呜,不妙……)
铁棒猛力的一击让我的视野逐渐下陷,意识也跟着飘远。
第一个男子几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此时两支凶器同时朝我袭来。我搞不好会死,消极的想法顿时掠过脑海。不,再怎么说我也没有死过,当然不知道要多么严重的伤害才会导致死亡,但我想应该无法全身而退吧。
然而——虽然我已做好觉悟,但冲击却迟迟未降临到我身上。
「来,更换选手。」
铁棒就在我眼前停了下来。
我的身后伸出一双手,而且只用手指就止住了猛挥而下的铁棒。
「天人,辛苦你啰。」
「……万那?」
当我尚未回过神时,眼前的两个男人已被华丽地击飞在半空中。只是轻轻一碰,就让拥有异常力量的不良少年双双倒地不起。
「……太厉害了。」
「我好歹也是战神啊。这种程度的力量就让你感到惊讶,你之前也太小看我了吧。」
万那有些意外地说。
「喔,似乎没有太严重的伤员嘛。天人你还好吗?」
「勉强可以啦」
从疼痛的感觉来判断,肋骨应该裂开了吧。但我也拥有较一般人更高的回复能力,只要安静休养一阵,应该不至于得送医院。
「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
(嗯——我觉得应该不是耶。」
万那将倒地不起的男子撑起,一下子触摸脉搏,一下子把眼睑扳开来检查对方的眼珠。过了一会儿,万那又将视线移回到我身上。
「这些家伙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只是受到操纵而力量暴增而已。」
「受到操纵?」
「有些人会使用魅惑术或邪眼之类能够干涉他人精神面的能力。嗯——就像是催眠术之类的。当然一般的人类应该没办法这么彻底地操纵他人的精神——不过话说回来,躲在幕后的家伙胆子还真大,竟敢在学校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啊……听妳这么一说,我才想到这些家伙应该还有同伴。」
成岛的手下全部大约有十人左右。如果这些家伙一起大闹的话,事情可就难以收拾了。但万那似乎不为所动。
「没问题的。二、三年级的教室如果也发生骚动的话,姊姊会负责摆平的。」
「千那?」
就在此时,话题主角踏着悠闲的脚步来到了走廊。
「啊,这边也结束啦。是天人帮忙的吗?」
我不禁瞪大了双眼。千那竟然状似轻松地将五个算不上小个头的男人扛在肩上。每个人看起来都已经奄奄一息。真是超乎现实的光景。
「姊姊,听说还有幕后黑手呢。那家伙真的太小看我们啰。」
「哎呀,是谁这么爱恶作剧?看来我们还有机会再表现一下啰?不过还是先回去和弓虎小姐讨论一下策略吧,这些人也得通通带回去。」
千那将倒在地上的其他三个男人一并扛到肩上,即使盾负八人,她还是一派轻松地哼着歌离开。
「……我忘记确认姊姊负责处理的那五人到底是生是死了,该不会全都被杀了吧?」
万那喃喃自语地说着令人胆颤心惊的事。
随着骚动划上句点,周遭也逐渐地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午休风景。
「……对了,从刚才到现在所发生的事,几乎都被看到了,这样没问题吗?」
我知道结界具有修正记忆的效果,但是影响范围这么大的事件,加上满地的碎玻璃和毁损痕迹,难道都能够自动恢复吗?
「啊——没问题的,一般人的认知在刚才的一瞬间就已经被窜改掉了。他们所目击到的超出常理的记忆,也会自动被修改为具有合理性的内容。」
万那说,刚才这批过时的不良少年大闹学校之后,应该全都会被警察带走,大概会变成像是这样的记忆吧。此外,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他们曾拥有的怪力。真是有够方便的。
「后续处理就等弓虎指示后再做就行了。我猜大概会安排教职员会议,然后把这群人处以退学处分之类的吧?」
此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说到这个……成岛也在刚才抓到的那群人之中吗?」
「成岛?是那些家伙的老大吗?这个嘛,我记得好像没有耶——啊,等一下啦。」
我急忙拨开人群往前急奔。在密集如雨滴般的人潮之中,我强忍着痛楚拚命往国中部的校舍跑去。有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目的地,看起来和平时无异,午休时间的喧嚣依旧如昔。看起来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事件一样。
「……羽村梨玖在吗?」
一抵达梨玖的班级,我立刻询问教室入口处的男学生。看见一个高中部学生面无血色地狂奔而至,对方虽然难掩讶异,但仍为我转身环顾教室里的状况。
「嗯——她好像不在的样子。」
「什么时候开始不在的?」
「我、我不知道。我记得到上午第四节课为止,好像都还有看到人……」
我伸长脖子窥探着教室内,的确不见梨玖的人影。但是还有一个人必须确认——
「国府田珠子呢?」
「国府田……啊,她今天请假。」
「谢谢。」
也许我刚好和梨玖错身而过也说不定。我咬牙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快步地回到了高中部的校舍。
「唷,名冢,刚才真是辛苦你了。」
教室里的细屋大口扒着便当里的饭菜边对我说。因为这家伙同样不是人类,因此修正记忆对他并不会产生效果。
「不过万那果然很酷呢,那优美的肢体动作简直就像是在跳舞一样呢——」
我毫不理会细屋的傻话,只管提出我在意的问题。
「喂,梨玖有来这里吗?」
「啊,你说梨玖吗?我没看到她耶。怎么了,你表情怎么那么可怕?该不会被甩了吧?」
现在可没有闲工夫和这家伙开玩笑。我决定先回到走廊上,但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梨玖既不在国中部,也不在高中部,那她究竟去了哪里?
—不对,冷静点,手忙脚乱对现况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试着改变思考方向吧。此刻既然找不到梨玖本人,那么有谁可能会知道她的去处?
我仔细地思考着。不久脑海里浮现一个可能的人——不,应该说是有嫌疑的人物的名字。
「请用。」
珠子将红茶和杯子蛋糕放在我面前。
「……妳自己做的吗?」
「是的。」
我虽然对泡茶和制作点心方面没有研究,但从香味和外观判断,不难看出眼前的红茶和点心相当有水平,两者可说都是极品。
「这是妳的兴趣吗?」
「应该也可以这么说吧。因为父亲的工作和点心制作有关系,因此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自然地慢慢学会这些技术了。」
珠子的表情和平时没有两样。
她不仅不在意我在上课时间来访,对于一位并非特别亲近的学长突然遥访家中,这样的突发事件——她也依旧无动于衷,简直就像早已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一样。
我透过学校查到了珠子家的地址。
为了权堂等人大闹之后的后续处理,高中部和邻近国中部的所有教职员都被召集起来开会。我听到校内广播之后,便偷偷潜入无人的国中部教职员室,再用手机拍下载满电话住址等个人资料的学生名簿。
珠子的家位于一栋外观十分普通的公寓内。当我抵达门口时,立刻气急败坏地狂按门钤,然而出来迎接的珠子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说今天父母亲都因为工作不在,得到深夜才会回来。
虽然我不至于怀疑她可能会在点心里下毒,但我实在没心情伸手去拿眼前的茶和点心。珠子坐在桌子的对面,等到我坐下之后才开口说话。
「从妳的样子看来,应该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向学校请假的吧?」
「有时候就是会不想上学。提到这个,名冢学长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你昨天好像和成岛学长打架吧?」
「……那个人果然就是妳。」
昨天躲在树丛里偷看我和成岛争执的黑影。
至今我仍不愿相信。但是对于梨玖的上学时间、放学时间及回家必经之路全都了如指掌,并且能将这些情报通风报信给成岛的人实在有限。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一直以为妳是梨玖的好朋友。毕竟妳们两人看起来那么要好。」
「朋友……我和她是好朋友吗?」
珠子笑得有些诡异。
「我从来不曾把她当作是我的朋友。我们两人看起来很要好吗?或许是那样吧,因为我刻意营造出那样的感觉。但是我比谁都清楚,在彼此有落差的人类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着友情的。」
「什么落差?」
「小梨是个既开朗,又会读书的优秀女孩。像她那么完美的人,为何非得陪在我身边不可呢?」
珠子所追求的解答,应该是『因为彼此是好朋友』吧。
「答案很简单,当然是因为『派得上用场』的关系。我身上有足够的利用价值,和我在一起能带给她优越感。和存在对等关系的『朋友』不同,她不需要花心思在我身上。当然,对我来说也有好处,下课时间我不需一个人寂寞地度过,多少可以抒解我原本的窘况。只是如今我得同时面对来自她的同情和优越感的压力,就某种意义来说应该更悲惨吧。」
「不是那样的……妳做太多负面的解读了。梨玖不是那样的人——」
「说得也是。」
怎么听都不像是同意的语句。反而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而做的回应。
「名冢学长一定会这么想的。我从不认为可以得到你的谅解,因为你本来就是站在小梨那边的人嘛。」
珠子再次展露笑容,这次的笑容更像是自嘲中带点寂寥的笑意。
「为什么你愿意那么关心她?只是因为你们是青梅竹马吗?你真是个天真的人,竟然愿意无条件地相信另一个人。那种人根本没有相信的价值。」
「……所以妳才会唆使成岛他们袭击梨玖?」
我不禁大声地吼叫起来。
「妳看不惯梨玖是妳的自由,但是妳得搞清楚有些事是不被允许的!」
珠子微微地睁大眼,反复地呢喃着「唆使」两个字。
「今天梨玖没有到学校,妳到底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把她弄到哪里……你在问我吗?」
当我看见珠子此刻的表情时,有种不协调感在我心中涌现。
眼前的女孩羡慕梨玖、嫉妒梨玖,甚至把梨玖出卖给成岛。既然昨天她敢做出通风报信引来成岛等人的举动,我想今天八九不离十——也是一样的情况。
难不成我的推测里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珠子无视于陷入思考混乱的我,像是顿悟了什么似地径自点了点头。
「你察觉到这点,所以跑到我这里来确认自己想的是否正确。可惜你搞错了,我现在才弄清楚状况。梨玖失踪了吗?」
「嗯,没错。」
「别担心,那女孩是不会碰到任何危险的。」
「妳怎么能说得那么肯定?」
「因为啊——」
珠子的表情既带点恶作剧的戏谵,又像是在表达对我的同情似地难以理解。
「因为这一切全都是那女孩一手策划的啊。」
为了理解她的这句话,我着实花了一些时间。
「……什么意思?」
「成岛学长和小梨其实是非常要好的喔。我记得大概是从开学典礼之后就一直在一起了。他们也经常私下单独碰面,只是你应该不曾注意到吧。」
「我也是昨天才确定这件事的。小梨中午一到学校后,立刻跑去和成岛学长幽会,这是我亲眼所见。后来她说很久没和名冢学长一起回家,于是才跑去找你。我有点在意这件事,于是偷偷跟在她后面,结果就撞见了昨天的场面。很可笑吧,那两人明明私底下那么要好,却还得演出一场挟持人质的烂戏。」
我的思考完全无法跟上她的话。什么意思?这应该是珠子捏造的故事,意图让我产生动摇,藉以获得乐趣吧?
「简单来说,你被成岛学长盯上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安排好的一出戏。小梨只是在利用你,藉此享受饰演被拯救的公主角色的乐趣而已。」
也就是说——梨玖欺骗了我?
「难道今天午休发生的骚动,主使者也不是妳吗……?」
「我不清楚午休时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今天一直都在家里。毕竟今天如果见到了小梨,我实在没有自信能用和平时一样的态度来面对她。」
如果珠子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一连串的事情所代表的意义将会彻底翻盘。
我无话可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哪些才是事实?哪些才是虚假的?我的脑袋彻底陷入了混乱。
就在此时——
「……妳好过分。」
有个声音悄悄传来。
同一时间,珠子也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视线来自于我的背后。
「妳好过分,小珠。原来妳一直都是这么看待我的。」
梨玖就站在我的身后。
「妳……怎么会在这里?」
我代替哑口无言的珠子,提出了质问。
「午休时,因为我等不到天人哥,所以就跑到高中部看看情况。结果碰上了成岛学长的那群朋友在走廊上大闹——」
当时正好是万那大开杀戒的时候。昨天的恐惧感又再次在梨玖的心里苏醒。梨玖见状立刻逃离现场,并且躲到人烟稀少的校园一角,让自己的心灵得以恢复平静。过了一会儿后,总算恢复平常心的梨玖却碰巧看见我面无血色地冲出校门,因为担心我于是跟了过来,结果就看见我进入了珠子的家中。梨玖偷偷打开门后,听见了我和珠子的对话,虽然心里知道不应该这么做,不过还是站着偷听,不久之后我们就提到了她——梨玖如此对我说明。
「小珠,妳怎么可以说我利用了天人哥呢?」
珠子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
「因、因为,妳不是都偷偷地和成岛学长见面吗?我早就知道了!」
「妳知道什么?妳根本就不了解我——」
「梨玖。」
眼看两人就要争执起来时,我毫无预警地插话。
「天人哥,请你相信我。我真的——」
梨玖拚命地试着澄清,但我制止了她,用和缓的语气提出自己的问题。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请妳老实回答我——妳真的有看见万那把那些家伙压制在地的那一幕吗?」
出乎意料的质问让梨玖瞬间瞪大了眼。
「嗯,有啊。就是先前在校门口碰见的柚原学姊对吧?那个人真的好厉害喔——」
说到这里——梨玖像是察觉什么错误似地,急忙闭上了嘴。
没错。问题不在于她是否真的看见了那一幕,而是她是否「记得」那一幕。
她还记得。万那发挥了非人类所能使出的力量,将不良少年全数压制在地的那一幕,将会受到只针对人类发挥效果、能够修正认知的结界影响,而自动被窜改。
宛如结冻般的沉默支配着此刻。
「……真伤脑筋,明明就差一点而已。」
不一会儿,梨玖忽然开口打破沉默。
「这样一来计划不就得更动了吗?我真是打错算盘了,竟然被小珠察觉到了。」
「小、小梨?」
「……妳、妳是梨玖,没错吧?」
从小开始——总是跟在我身后行动,像是我的可爱妹妹的梨玖,的的确确是个人类,这点我敢断言。
但是现在呢?她不仅无视于对人类才会发挥作用的结界,甚至还散发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这家伙是谁?
「很久很久以前啊——」
她丝毫不理会我和珠子的质疑,只是径自地讲着话。
「某个地方发生了一起悲惨的车祸,家用车几乎撞得整个变形,不难想象车祸当时的惨状。坐在上头的一家人几乎都在当场就宣告死亡,但是……里头却有一人,只有他们的女儿幸运地毫发无伤逃过一劫——你们真的相信有这样的奇迹吗?如果真的相信,那也太了不起了吧?」
梨玖从喉头发出咕咕的怪笑声,就在下个瞬间,围绕在她周围的气息忽然彻头彻尾地发生转变。
「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真,天真,太天真了!你们的脑袋里装的是水泥吗?想也知道不可能有这种好事吧!」
面对眼前的骤变,我和珠子完全说不出话。站在我们面前的,只是有着梨玖的脸庞和声音,但表情和口吻绝非梨玖的某种生物而已。
「好,让我来公布正确答案吧——!羽村梨玖早就死啦!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个空壳。不过真要说的话,还算是个可以有效利用的空壳吧?」
空壳。有效利用。
前几天亚夜花说过的话再次浮现脑海。这就是基于对肉体的执拗和对生者的妒意所产生的存在,也就是窃据尸体的不净之物。接着我又想起初来乍到这座城市当天所发生的事,当时满怀憎恨朝着我攻击而来的猫尸也是如此。
想不到—
「就让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专门窃据尸体的窃尸者。原本就是对生者抱有强烈妒意而四处飘荡的下等灵体。但是某一天,幸运地竟有个刚出炉的新鲜尸体掉到我的面前,我当然毫不犹豫地附身在那上头。多亏了这具尸体,让我能够形成如今的自我,我得好好感谢已死的羽村梨玖才行呢。」
「妳——不是梨玖吗?」
「身体的确是。虽然只是具尸体罢了——对了,不如就改个名字,以后别再叫我梨玖,改成『索拉』好了。你说好吗,天人哥?」*
*注:日文中『梨玖』和『陆地』同音,因此她改为和『陆地』相对的『天空』,而『天空』又和『索拉』同音。
我丝毫不理会对方。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其实我比谁都清楚不过。我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而已。
「妳……连梨玖的记忆也一并收下了吗?」
「当然。只要拿到尸体,包括装满情报的脑也能够同时入手。所以无论是记忆、个性甚至是癖好,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我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家伙吸取了梨玖脑中的知识,在这两年之间模仿着梨玖的言行举止直到今天。难怪即使最亲近的家人全数死亡,却还是感觉不出车祸在她心中留下多少伤痕。而随着时间愈拉愈长,她所塑造出的形象也就掩盖过这一切,使得周遭的人不至于产生任何的不协调感。
「名冢天人,她和你应该也好几年没见面了吧?我想就是因为如此,即使她给人的印象和以前有些不同,你应该也不会对这家伙的真实身分起疑吧?」
梨玖——不,眼前借用着梨玖躯体,自称索拉的思心家伙正上下打量着珠子。
「国府田珠子,有妳在真的让我做起事来方便不少呢。一个无法融入班级气氛的转学生,对羽村梨玖的过去不甚了解的妳,正好可以当我的隐身衣。只要和妳一起行动,我就能够减少和羽村梨玖原本的朋友们相处的时间。如此一来就能充分争取到适应环境的时间,而不会受到周围的怀疑。」
「小梨……」
「妳不是说句我从来不曾把她当作是我的朋友』吗?妳还真恶毒呢。不过我也差不了多少,我同样不曾把妳当成朋友。对我来说,妳不过是个有利用价值的家伙罢了——不过我还是饶不了妳。妳知道为什么吗?」
看着无法回答的珠子,索拉咯咯地笑了起来。
「妳知道妳为什么还能活着吗?」
「咦……?」
「像妳这种毫无优点和价值的女孩,为什么还能活在这世上?妳不觉得很不公平吗?光是凭妳身上那些『不该拥有的事物』就足以让人妒火中烧,因此而杀了妳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妳知道吗?」
「妳、妳是什么意思!我根本听不懂妳在说什么!」
珠子已经接近崩溃。我能想象,毕竟方才的对话已经不是人类所能理解的范围了。
「小梨不就是小梨吗?妳到底想说什么——」就当珠子拉高音调大声吶喊时,突然身体一瘫,整个人直接倒卧在地板上。
我似乎看见梨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了颜色。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家伙实在太烦人了,所以我先让她闭上嘴再说。不过话说回来——喔,你对于邪眼的抵抗力还满强的呢。你果然不是人类吧。」
「……妳的目的是什么?」
「嗯,应该算是想要恶作剧的心情吧?就在这里——」
索拉戏谵地指着自己的头部。
「在羽村梨玖的记忆中还存在着对名冢天人的强烈思念。你也真幸福,她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呢——但是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这类甜蜜到让人思心想吐的思念彻底消灭。因为像是想念着某人而大笑、愉快地谈天说地之类的思念,不都是活着的证据吗?这当然会引人生妒,当然不应该被允许。既然如此,我只有把这些思念丢在脚底下践踏,让这些思念体无完肤,这才是最自然的情感表现。」
对于生者抱持着扭曲的憎恨和嫉妒。原来如此,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总算——能够接纳发生在我眼前的事实了。
「真恶心。」
无论是态度还是说话方式都令我反胃。而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家伙玷污了梨玖的肉体。
「你又能拿我怎样呢?天、人、哥。」
索拉挑衅着我。我猛然站起身,一把抓住对方胸前的衣领。
就在同一瞬间,传来窗户破裂的声音。在我还来不及转身时,背后已承受了重重的一击。
「呜……!」
这一击将我远远地击飞,甚至撞破房门飞进了隔壁的寝室。
敌人缓步朝我逼近,接着像是抓猫一样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拉起。眼前的敌人有着一张丝毫感受不到人类意识的空白表情,但却是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
「……唷,成岛学长。」
我勉强挤出笑容,并且同时用膝盖对准他的下巴,使出浑身力气顶了上去。正中目标,但是成岛却丝毫不为所动。
—不妙了。
和权堂等人战斗时多少还有办法可想,但这家伙的力量远比那群人还要强。
他将我高高抬起,用力地丢出去,接着毫不松手地补上踢击。无法闪躲的我只能用手腕护身。上臂和肋骨应声折断。再次被踹飞的我直接滚到了饭厅里,索拉的脚就在身旁。
「咳……呜……啊……」
鲜血从口中溢出,身体动弹不得。
「哎呀,你不行了吗?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索拉则是一派轻松地露出令人憎恶的笑容。虽然我想叫她闭嘴,但却只能勉强挤出欲振乏力的几声干咳。
「嗯——看来虽然邪眼对你无效,但血之契约对于半天使应该就会有效果了吧?」
索拉压在我的身上这么说着。我看见了她的口中露出的尖锐犬齿。
「吸血鬼的能力可是众所皆知的喔,只要咬上一口,对方就会成为自己的伙伴。其他种族像殭尸之类的也是一样,只要让对方受伤就能使其变成殭尸——也就是说,我们能够散布这股不净之力,进而创造出更多同类。如何?想不想加入我们呢?」
「休想。少让我看这些恶心的东西。」
这是我倾尽全力、虚张声势的回应。索拉大概也看得出来,所以才会露出轻蔑的笑容。但不一会儿,她却立刻换成了另一种表情。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女孩的表情。
「天人哥,你讨厌和我变成同一种人吗?」
「…………」
「我们永远在一起嘛。因为……天人哥是我的英雄啊。」
这的确是梨玖的表情——但也因为如此,反而让我的怒火熊熊燃烧。
「闭嘴。」
「咦……?」
hikikano01_220
「我叫妳闭嘴。不准妳用那张脸,还有那个声音——说出那些轮不到妳来说的台词!」我绞尽全身最后一点力量往索拉身上撞过去,两人就这样一起撞破窗户跌到了阳台上。接着我跨越栏杆,让身体飞跃在半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