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魔法真的足以与神抗衡吗?甚至由人类得到胜利?
光只用「神」一个字是无法代表所有神只的。众神的能力也有强弱之分——如果将范围限定在中立国宿舍里的众神,对于自己无法胜过他们一事,我早有自知之明。在论及技术或技巧的问题前,身为人类的我,和那群神只的力量原本就有着压倒性的差距。就像是拥有许多华丽技巧的柔道世界冠军,也不可能将波音客机抛飞出去一样。
所以,这只是一场仪式。我在心底如此认定。
我得和这间宿舍的居民彻底诀别,斩断自己的退路。
这是为了让自己向前跨出新的一步。
身为魔法师的自己,必须找出足以作为自我核心的事物。那是不会再因些许遗落的记忆而动摇,能够作为己身依靠的稳固基石。
焦躁、渴望、紧张、恐惧——错综复杂的情感在胸口翻搅着。为了让心情得以平静,于是我用力地吐了一口气。
「耕太——耕太——你不可以做这种事啦——快点跟大家和好啦——」
被关在笼子里的乌尔莉卡出声喊着。
我觉得她有点可怜,于是便为她解除了无法出声的魔法。原本以为她会因为意志消沉而暂时安静些,但她却是从刚才起就再也没有闭上嘴过。
「已经来不及了。」
我是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与他们对立,因此当然无法再次回头。就算回头也没有任何意义。
如今回想起来,在宿舍里的生活确实有许多愉快的回忆。但是,这群人隐瞒了父亲遭到残杀的事实,凭什么要我再次相信他们。
——可恶!
我啐了口唾液,用力地蹬踏着地板。难耐的焦虑与膨胀的怒火袭击着我,还有——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胸口确实感到微微的痛楚。
「每个人都会失败,都会做错事啊——像乌尔莉卡之前也不小心把亚夜花小姐的DVD踩坏,还被她骂了一顿呢——但是我向她道歉之后,就得到了她的原谅喔——」
「我不打算道歉,更没有道歉的必要。」
「那至少和大家谈一谈嘛——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乌尔莉卡相信只要好好谈一谈,耕太一定就能跟大家和好的——」
「吵死了!」
我忍无可忍地大声怒斥,乌尔莉卡只得带着些许困惑的表情闭上了嘴。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感袭来。对于能够无条件相信他们的乌尔莉卡,此刻的我竟感到有些羡慕。
——不,我应该将心神专注在眼前的胜负上才对。
力量的差距是无法改变的前提。举例来说,如果弓虎认真起来的话,我的魔法对她而言根本就起不了作用。但是,这场游戏的胜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凭着自己的意志挑战他们,并且用坚强的心灵拼尽全力支撑到最后一刻,如此对我而言才真正具有意义。
此外,从比较正面的角度来思考,我能够在面对神的状态下,认真地尝试发挥自己的力量,也是种令我跃跃欲试的体验。
准备完成,随时放马过来吧!
宿舍内部的状况将会以影像形式投射在我眼前的空间。此刻我可以清楚地看见玄关大厅的画面。
这时总算有人打开了玄关的大门,首位挑战者进入了宿舍。
但是一
「……怎么会?」
我不禁磨起了眉头。
出现在眼前的——是个身材略高,容貌平凡无奇的男子。
擅长煮饭打扫和其他家事,好管闲事,但是力量却完全无法与其他神只相提并论的半天使。
没错,挑战者竟是宿舍里最弱小的名塚天人。
我顿时哑口无言——但不一会儿,我便无法按捺地笑出声来。
哈哈,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简而言之,就是『天枰会』打从心底看不起和泉耕太的意思。
他们以为,只要派出这种程度的家伙就足以应付我。
我不否认自己确实只是个孱弱的人类小孩,然而我却引发这样的騒动,并且胆大妄为地挑战众神,对他们而言应该是件极为可笑的事吧。
我空虚地愣笑了一会儿,接着坚决地紧闭上嘴。
我懂了,我完全了解你们的想法了。
既然你们如此看不起我,我也有所觉悟。
「……我要彻底打垮你们所有人!」
我再次下定决心地呢喃着。
* * *
「这……这是怎么回事?」
踏入玄关大厅的我不禁拼命眨起圆睁的双眼。
眼前所见的仍是我所熟知的破旧宿舍,但是原本应该有着门扉的位置却被莫名增加的十几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所取代。原来如此,真是名符其实的迷宫。
当我正在思考该如何采取行动时,忽然有个声音从某处传来。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进来?』
「我一个人当你的对手就已经够了。」
『…………』
对方似乎稍微被激怒了。
「如果要投降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喔!」
『我才不会投降……如果受伤也是你自找的!』
耕太的声音就此消失无踪。
我左右观望着周遭的状况,目前尚未感受到任何不对劲。
虽然方才我对耕太说了那些话,但其实我并没有丝毫鄙视他的意思。
我想起了进入宿舍之前的对话——
「你说的搞错是什么意思?」
万那问道。
「我只是在想,大家会不会把这场胜负当成『击败耕太并且抢回乌尔莉卡的游戏』。」
「可是耕太本人是这么说的。」
千那疑惑地歪着头。
「是的,他确实说了这些话。不过我们这边可是有众神坐镇。就像我刚才说的,无论耕太是多优秀的魔法师,胜负其实早就显而易见,耕太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才对。加上无论胜负结果为何,我也觉得耕太不可能会伤害乌尔莉卡,也就是说整场胜负对耕太而言根本就没有意义。所以我才会说我们的对手可能并不是他。」
「对手?」
「我觉得就个性而言,耕太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孩子。虽然他看起来像个大人,但其实个性还挺消极的。再将其他的状况考虑进去,我猜一定是安洁在背后做了一些煽动他的事,才会让耕太决定和我们正面冲突。」
「我也相信是这样。」
我不加考虑地附和梨玖。
「既然如此,应该和我们分出胜负的并非耕太,而是藏在幕后的安洁才对。至于胜利条件则应该改成『哪一边可以获得耕太的信任』。与耕太的这场游戏无论胜败如何,如果无法消除我们之间的对立关系就让游戏结束,那也等于是我们输了。」
听完梨玖的说明,我也了解到自己所肩负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必须改变耕太本身的想法。然而在他早已做好失败觉悟的状况下,只是单纯地撃败他也无法解决整件事情。
「……我听懂梨玖的意思了。」
虽然心中多少带着不满,但万那仍然表示认同。
「不过,为什么非得由天人上阵?」
「对啊,我也想知道。虽然我也不想就这样和耕太分道扬镖,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
既然万那也了解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那么由她出面解决应该没有问题。难道还有什么非得由我出马才行的理由?
梨玖将视线移到亚夜花身上。
「那么,亚夜花为什么也推荐由天人哥上场呢?如果只是要救出乌尔莉卡的话,由万那上场应该比较能达成使命吧?」
「对啊,乌尔莉卡可是落入敌人手中喔!先不论耕太的事,难道你不会担心安洁小姐她们对她不利吗?」
千那也在一旁说道。
「我很了解乌尔莉卡——」
亚夜花只是淡淡地回应。
「——那孩子最厌恶,也最容易因此难过的,就是同伴之间产生裂痕。相较于自己的安全,她一定更希望大家能够重新和好。既然如此,第一要件就是根除耕太心中的不信任感。而我认为要说服人类,就只有人类的语言才办得到。因此我才会觉得天人是适任者。在这一点的认知上,我和梨玖所持的是相同意见。」
「原来如此。嗯,虽然我们的出发点不同,但结论倒是很接近呢——」
梨玖点点头。
「我还要再加码推荐。这次的事件绝对要由天人哥出面解决才行。」
「理由是什么?」
我问。
「如果要让耕太回到我们身边,只要告诉那孩子他所不知道的某件事就行了。而能够办到这件事的,我认为只有天人哥一个人。」
「只有我办得到是吗?」
呼……我吐了口气。自己背负的压力还真大。
我确认着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手机没有讯号,只剩时钟还能够正常运作。不过这样至少还能用来估算六十分钟的限制时间。
我试着推动方才进入的玄关大门,但大门却一动也不动。也就是说无法弃权了。
不过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当然不能就此打退堂鼓。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前往耕太的所在地。
我重新望向眼前无数的门扉。目前这些门并不会直接对我造成阻碍,时间上也还有余裕,
我必须冷静地逐步迈进才行。我试着打开地板上的其中一扇门。
门的另一端与走廊相连,而走廊上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又有难以计算的无数门扉。
「……这就是所谓的空间扭曲吧。」
我想起当时耕太将漏雨滴下的水直接传送到外面时的画面。只要将那种魔法应用在房间之间的连结,就能在宿舍这受限的空间中制造出无限宽广的迷宫。
我决定先随意穿过当中的几扇门向前进。
此时我再次庆幸自己拥有能够飞檐走壁的能力。如此一来想要进入天花板或墙壁上方的门也不再是难事。
每扇门各自通往其他的通路、仓库、餐厅或是特定的个人房间。走廊和房间里的窗户虽然
也能通行,但却无法从这里走出宿舍,只能通往宿舍里的其他场所。
空间相互连结的方式并没有任何规则性。穿过地板上的门扉后,会从某个房间的墙上走出来,而天花板的大门也可能会与走廊上的天花板相通。
不过如果沿着原本穿过的门往回走,就能回到原先的场所。此外,门扉似乎也不会改变位置或消失不见的样子。
「也就是说,只要仔细地记下自己所走过的路,最后一定可以找出正确的通道才对……」
我自忖道。
确实有可行的方法。但是……分歧路径多到数不清。如果每个通道都去尝试的话,时间方面绝对会来不及的。
在来回走动约二十分钟后,我无计可施地叹了口气。
所谓的迷宫,原本就是对制作者有利的游戏。只要机械式地增加分歧路线,随时都可以无限制地提高难度。
然而就在此时,我察觉了某件自己忽略的事实。
真的是这样子吗?不对,迷宫本身的复杂程度并没有那么难以突破,既然是这样的话——
◆ ◆ ◆
「真是谨慎的个性呢。」
我看着在迷宫中来回徘徊的天人,不禁如此低声呢喃。
虽然他的力量不如宿舍里的其他神只,但也不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特别是他身为唯一神的眷属,同时拥有能够借用其力量的特性,更是一大威胁。不过此刻他的确只是凭着一己之力正面挑战宿舍迷宫而已。
「天人先生——加油——加油——」
身旁的乌尔莉卡天真无邪地为他声援。
或许她对于天人会抵达这里,并且救出自己一事深信不疑吧。然而事情并不会如此顺利,这座迷宫可不是随意乱闯就能轻松突破的。
「需要我借你纸笔吗?一边画地图一边前进会比较好吧?」
我试着向天人攀谈。
『不用了,我不擅长画地图。现在哪里还有这种没附地图的3D迷宫啊,设计得也太烂了吧!这种RPG如果现在推出的话一定会被骂翻的。」
这家伙用轻佻的口气说了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哼,不过看来还挺游刃有余的嘛!既然如此,我就看着你迷失在里面吧,反正时间也所剩不多了。
就在此时——
「——嗯?」
天人的动作出现了变化。
他不再像只无头苍蝇般乱钻,而是回到了作为起点的玄关,并且在那里双手环胸,像是开始思考起什么一般。
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还剩下三十分钟。
* * *
耕太说过,这是一场迷宫游戏。或许可以把这场游戏解释为某种脑力激荡。
当然」如果请来能够无视魔法,强行突破迷宫的高神格神只,这一切就会在瞬间划上句点……但是就如同梨玖所言,耕太应该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即使早已了然于胸,他仍想要再次确认人类与神只之间的力量差距。而在这场游戏之中,
耕太即使落败,也不表示他就此败北。
若要真正令他承认自己的失败,就必须在他所准备的舞台上与他一决胜负,并且将他击败。唯有如此,才能够获得说服他的机会。
我必须站在耕太的立场思考才行。
如果无法解开他所准备的问题,就等于是身为出题者的耕太获得了胜利。说得更明确一点,能够为『获胜』这件事感到自傲,并且从中获得满足感的胜利方式,正是他所追求的。
那么,单纯地将迷宫复杂化,并且迫使对方无法在时限内通过,会是他理想的胜利方式吗?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这是任何人都能想到的手段,当中完全无法看到耕太独到的智慧和创意。
『明明早该发现答案,却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明明解答就在眼前,却成了难以突破的盲点。』
——这样的状况是最令解题者懊恼,但能带给出题者莫大满足感的题型。
反过来说,最不希望让解题者获得的答案,应该就在俯拾可得的地点才对。因为如此才是最能产生效果的做法。
由置换空间所组成的宿舍迷宫。
迷宫的起点则是这里——玄关大厅。
如果出题者将最容易前进,同时也是最难发现的正确路径设置在此的话——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
◆ ◆ ◆
当时间剩下约二十分钟时,天人再次开始行动。
然而他并非继续前进,而是逐一仔细地检查玄关大厅的门扉。
他应该是推测出正确路径的判别方法了吧。与其用所剩不多的时间到处乱闯、期望着能靠好运抵达终点,将时间赌在这样的方式上的确比较合理。
「你的想法还不错嘛!」
不过很遗憾,所有的门扉上头都没有任何机关或线索可寻。
当一处不漏地检查完所有门扉后,天人又露出严肃的表情陷入思考之中。呵,你真的来得及吗?
所剩时间已经不到十分钟了。
——就在此时,天人就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猛然抬头,并且笔直地向前走去。
「我找到了!」
我打开眼前的门,并且放声呐喊。
耕太和被关在笼子里的乌尔莉卡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正确答案。想不到你竟然能找得到!」
耕太微笑地说。
「我确实是费了一点工夫。虽然看起来每扇门都相当写实,但其实全都是障眼法而已。」
这里是与玄关大厅只相隔一扇门的会客室。
这间宿舍确实被进行了很大的改造。耕太将空间扭曲并重新连结,使得宿舍成了一座名符其实的迷宫。
但是,无论怎么找,我始终无法找出正确的路径。
原本应该有门的位置少了门扉,没有门的位置却出现了大量的门扉。原本我以为这就是空间重组所造成的结果——
「原本应该存在的门,只是被你用幻术隐藏起来而已。」
虽然外观或触感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墙壁,但只要将手放到原本应该存在门把的位置,并且用力推开,就能够前进到下一个房间。
「没错。新增加的门和借由空间扭曲所连结的房间,全都是不正确的路径。当中只有一扇再普通不过的门才是正确答案。答得很完美。」
耕太拍手称赞。
「……那么,这场胜负就算是我赢了对吧?」
「那可不行。」
耕太呵呵地笑了起来。
「回想一下我所说的胜利条件吧。如果没抓到我,就还不算分出胜负!」
「既然如此,我立刻就把你抓起来。」
我向前踏出一步。如果要比运动能力的话,我绝对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就在下个瞬间,我的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你就试试看吧——」
我回过头。耕太和被抓住的乌尔莉卡就在那里。
人数增加了……?不,难道这也是幻术的一种?
「——如果你抓得到我的话!」
眼前的人数不断地增殖,数不清的耕太几乎淹没了会客室。
「时间只剩下五、六分钟了喔!」
「这可是最后的问题啰!」
「你分得出哪个是真正的我吗?」
「喂,快猜啊!」
「真正的我——到底在哪里呢?」
所有的耕太一齐发出剌耳的笑声。
我在无意识之间倒退了两三步,直到背碰到墙壁才停下来。
——眼前的光景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
我将体重靠在身后的墙上,大大地吐了口气。剩下的问题是『你分得出哪个是真正的我吗?』。
「喂,你这样子真的行吗?」
听见我这么一问,耕太不禁蹙眉并露出讶异的神情。
既然是最后的问题,就由我来为这一切划上休止符吧。
「要找出你的本体用不着几分钟——这些全都是假的,真正的你根本不在这个房间里。」
◆ ◆ ◆
「——咦?」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我不禁眨了眨眼。
下个瞬间,半天使现身在我所待的房间里。
「啊,天人先生——」
乌尔莉卡髙兴地大喊。
天人则是先朝周围看了看。
「厨房和餐厅是吗?看来只要找到正确的解答,就会自动将我从会客室传送到这里的样子。想不到你安排的游戏还满公平的嘛——不过如果不公平点,你获胜的时候就没办法自豪了吧?」
「你、你为什么、会、会知道?」
我的声音显得惊慌失措。
天人对于魔法的知识和技术根本一窍不通,也没有足以和神匹敌的力量,而他似乎也不像是向唯一神借了力量的样子,照理说,不可能有办法看穿我的魔法才对。
「听我说,耕太——」
天人露出像是刚叹过气般的严肃表情。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无论做出什么错误的判断,我都还是找得到你。」
「咦——」
眼前这个人欺骗了我。
不过我自己很清楚。我并没有任何天人确实欺骗了我的证据。只是当时超乎想像的恐惧和混乱,令我无法去寻找继续相信他的理由。
然而现在正好相反。愈是看清他的表情,愈是听清楚他的声音,我却愈是无法找出怀疑他的理由。即使他无法给我确切的保证,难以让我相信他会保护我,并且成为我的力量——
此刻的我——已经不晓得该如何才能控制住动摇的心。
「来吧,我们一起到外面去,跟大家重新和好!」
天人作势向我走来,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不、不要靠近我!」
一股冲动驱使我大声喝止对方,并且同时发动魔法。墙壁上接着出现好几个大锁,直接朝着天人而去。
「……呜!可恶!」
天人灵巧地逐一躲开,但仍被最后的一个大锁扣住了右臂,并且直接将他束缚在墙壁上。
「喂!你刚才不是说已经是最后的问题了吗!这样做也太卑鄙了吧!」
「吵死人了!」
我明白自己此刻已然失去了冷静,但却无法阻止自身失控的行径。
「我不是说过我要离开宿舍了吗!我才不需要你来带我回去!『天秤会』的面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这个笨蛋!」
天人大声地怒吼,然后接着叹了口气说:
「最重要的应该是你才对——回到我们身边吧!」
「闭嘴!」
一直欺骗我的不就是『天秤会』吗?
我要挑战『天秤会』,并且把你们踩在脚下。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我也不能容许那种事发生。一旦真是如此——我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小丑了。
「明明是你们先背叛我的!」
「我才没有背叛你,那是因为过程中出了些问题啦……啊——我受不了了!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啦!」
「我不想听!你和杀了我父亲,而且抹消我记忆的那群人是同一伙的!」
——没错,快回想起来吧!
我的内心似乎有个声音在呢喃着。
——眼前这家伙是父亲的敌人!
「……啊啊,我懂了。」
我笑了。
「一定是『天秤会』派你过来的吧?目的则是为了让我彻底丧失信心,借此让我知道,我连你们这群人当中最弱的家伙都对付不了?」
十分合理的战术。实际上我确实也因此动摇了。
可是,这一切不会就此结束。
无法动弹的天人蹙着眉头,微动的嘴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却完全进不了我的耳里。
不能松懈!不能松懈!千万不能松懈!
那家伙身上还留了最后的一手。
我用来封住天人行动的《赫菲斯托斯之锁》,是用魔法模拟当时将普罗米修斯绑在高加索山脉的神具所造出的器物。
但是那毕竟只是赝品,只要天人使用代行者的权限,借用唯一神的力量,应该就能轻松地将大锁击成粉碎。
距离六十分钟的时限仅剩下一点时间了,我得把握时间才行。
我将宿舍迷宫解除,并且贯注全身之力召唤出异界的怪物,准备给对方迎头痛击。
「《岚之种,蝮之腹,显现吧,黑色之双头——》」
在我每隐诵一句咒文时,就会感到一阵头痛,视野也会随之模糊。
虽然是自己从未顺利施行过的召唤术,但此时却非成功不可。因为这家伙,和杀了我最爱的父亲的凶手是同伴。
「——太、喂,耕太,你还好吧?」
天人放声大吼。他竟然还在担心我。
——但我不能相信他。
我相信的只有父亲一人。
只有切割我身体的温柔父亲值得信任。
只有将我作为实验体的父亲才是我所爱的人。
…………
有种奇怪的感觉。然而我无法再深入思考,因为自己的意识正逐渐地远扬。
我的身体瘫软地朝地板倒下——但就在即将触地之际,有人伸出手抱住了我。
「可恶,真是爱找麻烦的小鬼——平时看起来这么冷静,碰到状况时竟然会失控到这种地步……时间已经过了五十九分钟,这样应该算是我赢了吧!」
天人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
而他正用仅剩的左臂支撑着我的身体。
* * *
——在我冲入宿舍之前,众人仍在讨论关于耕太的事。
「只有天人才能告诉他?什么意思?难道我就没办法吗?」
万那带着心灵略微受创的表情抱怨着。
梨玖则是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想帮助耕太的心情也是很认真的,但是,如果是万那的话——是没有办法赌上性命的。」
「赌……命?」
「因为我是人类——」
梨玖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泛起略显寂寞的笑容后重新开口说话:
「——因为我曾经是人类的关系,所以我能够了解——一个孩子要能活在正确的道路上,就必须在他呱呱坠地后先学会一件事。但是我想,耕太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那是什么?」
「就是理解这世界上有人愿意和自己坦诚相对,相信有人愿意为了自己拼尽全力,甚至理解会有人为了保护自己,不惜赌上性命。」
「…………」
「孩子本身很弱小也无妨。就算走错路,迷失方向也没关系。但是,至少他必须深刻地体认到,无论自己碰上何种危险,身旁必定有着不会责备自己,而且愿意守护自己的人存在。」
没有任何人插话,于是梨玖继续向下说:
「一般来说,这个角色应该是由孩子的父母来扮演,但是对于父母早逝的耕太而言,并没有机会经历这样的过程,也因此他才会在不懂得相信别人的状况下生活至今。不过他本人似乎也毫无自觉。」
对于同样早年丧亲的梨玖而言,或许并不难理解耕太的心情。
听到这里,我似乎更能了解耕太一些。他并非是刻意装出超龄的样子,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依赖他人而已。
而且身边并没有人能够告诉他这一点。
——仔细想想,那是多么扭曲而不幸的事。
「既然如此——」
万那用坚决的声音大喊。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进去!」
然而梨玖依旧摇了摇头。
「那并非意志的问题,而是万那与其他人并不适合。」
「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力量太强大了。」
每个人都保持沉默,静待梨玖接下去的话。
「我刚才说过『你没办法赌上性命』——意思就是,对于你们这些拥有高神格的神而言,无论身处任何状况,都没有必要『赌命』。也就是说,你们无法告诉耕太『我能够为了重要的人赌上性命』这样的概念。」
我总算恍然大悟。
神无法体悟到可能将面临失败且全身颤抖,因此必须更加积极向前的感受。也无法了解即将耗尽力量时,反而更应咬紧牙关绞尽最后一丝力量的觉悟。
因为他们远远地超越了人类,因此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只要是为了你,无论任何犠牲我都在所不惜。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这样的内容不能只靠话语,而必须用行动传达给耕太才行。可是,无论你的想法多么真诚,还是无法将你的心意传达给耕太。因为对神而言,既没有必要犠牲,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跨入人类遥不可及的领域,我说的有错吗?」
「…………」
万那、千那、弓虎还有亚夜花,没有任何一人再提出反驳。
「不过我自己也是一样,如今的我成了不死者,既不会受伤,只要不是碰上太严重的状况,基本上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梨玖笑着调侃自己。
「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希望传达给耕太的是——『你是个受到重视和珍惜的人』,还有『你随时可以依赖别人,甚至将自己托付给别人』这样的想法。再怎么说,他都还只是个年幼的小孩而已。」
「我知道了。」
万那回应着,接着深长地吐了口气。
「能够赌上一切,将这些想法传达给耕太的——」
「没错,只有流着一半人类血液的天人哥办得到。事情就是这样。」
「天、天人、手、你的手臂——」
「——神的力量还真是方便呢。」
我对着脸色惨白的耕太投以微笑。
「这种什么都能办到的违规技巧真不错,即使身陷危机,只要靠这个就能来个大逆转——但是,如果我借用神的力量赢了你,然后还丢下一句『相信我吧』,你一定不会接受吧?所以我早就下定决心,这次我得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坦诚地面对耕太才行。」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将受到耕太魔法所束缚住的右臂,从手肘部位切断而已。
我拥有比常人更强的治愈能力,这点伤势应该不至于会让我失血而死。比起心臓被抉出体外时的痛苦,这点疼痛也算不了什么。虽然不能算是毫无影响,但至少还在可忍耐的范围内。
「无法明确地看见过去的确让人害怕,但你难道不能用现在或是未来,来将那段过去填满吗?——我再说一次,先前我伤害了你,让你身陷不安,是我不好。我会再次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好好地告诉你,并且在龙太在场的时候再说个清楚。所以拜托你再相信我一次,并且回到宿舍来吧!」
「我、我、我不——」
耕太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口中似乎要说些什么——就在这个瞬间……
有个黑影忽然出现在视野的角落,同时我的肩膀也传来如同遭到灼烧般的疼痛。
「呜——这家伙!」
是耕太所召唤出的怪物。
由于召唤仪式只进行到一半的缘故,怪物已经失去了控制。
我抱起耕太小小的身体纵身往侧边一跃,朝着我们冲撞而来的双头黑犬则是猛力地撞上墙壁,并且将墙壁撞成粉碎。宿舍几乎快要崩塌了。
「不、不行、天人,把我放下来,你快逃……」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啊!」
双头犬这次则是朝着我的头部和喉咙袭来。
少了一只手臂的我,仅剩的另一只手臂必须保护更重要的事物。我完全无法抵抗对方。
我得用上弓虎的力量才行——这个想法掠过脑海的瞬间,双头犬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它的动作远比方才更加迅速。
可恶!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一旁的笼子忽然高髙飞起,同时黑犬也发出一阵哀嚎,并且被撞飞开来。一头巨大的狼犬接着用壮硕的前肢猛力一击,立刻干脆俐落地将怪物制伏在地。
「……谢谢你,乌尔莉卡!」
汪!灰色的巨犬摇着尾巴回应着我的话。
◆ ◆ ◆
「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只要等黏合面稳定下来就行了……」
我一边检查着天人手臂的伤势,一边低声地说着。
这里是用来代替治疗房间的会客室。
我让天人横躺在沙发上,并且将断裂的右臂重新接回身体。虽然花了点时间,但总算是顺利完成了。
天人虽然昏了过去,但应孩再过不久就会清醒过来才对。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我看着他面露痛苦的睡脸,心中感到一阵剌痛。
「……对不起。」
我小声地说着。
「真的对不起。」
原本我打算无论是谁参与这场游戏,我都要全力以赴击败对方。除了在天人面前召唤出的怪物外,为了和神决一胜负,我甚至还思考了许多手段。
但是——其实我并不打算让对方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势。
几个小时前,我在天人还有乌尔莉卡的陪伴下,来到了中立国宿舍的外面。
庭院里,弓虎、万那、千那、亚夜花还有梨玖都在,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在我身上。
「来,你有话要向大家说吧。」
我伫在原地动也不动,天人则是用左手轻拍了拍我的背。
「——对……对不起。」
我向大家低头道歉。
此刻,我已经找回了自己原有的冷静。因此,我也理解了这一切,包括自己究竟做了多么愚蠢的事。光是想像如今的自己在大家眼中是什么样子,就会感到难以形容的恐惧。
众神们全都缄默不语。
此时,低着头的我感觉到有人接近我的身边。
「等等、不可以用暴力——」
天人话还没说完,一道冲击已经落在我的头上,顿时眼前冒出一片火花。
「你这个笨蛋!」
万那紧握着拳头,用燃烧着怒火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我。
「只会一个人想破头,一个人随便失控……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你听好了,下次再遇上什么烦恼的事,一定要先和周围的人谈过啦!听懂了吗?」
「喔,好啦……」
「下次再做出这种事,可不能这样就饶了你喔!这个大笨蛋!」
万那怒火中烧地说完后,便气呼呼地径自走进了宿舍里。千那脸上挂着苦笑,弓虎则是若无其事地用一副疲惫慵懒的语气对我这么说:
「……欢迎回来。」
面无表情的亚夜花则是一语不发。
「欢迎回来啰——啊,你要负责把天人哥的手臂治好喔——」
梨玖面带笑容(其实有点可怕)地说着。
「接得回去吗?」
「啊,嗯,我、我想应该可以。」
我如此回答天人的问题。「好,那就麻烦你了!」天人也同样带着笑容回应——接着,他毫无预警地「碰」一声倒在地上。
我请梨玖帮忙把天人抬到会客室,并且立刻为他进行治疗。
「……大家都和好了呢——」
当我们急忙进入宿舍时,乌尔莉卡也蹦蹦跳跳地跟着走了进来,并且堆满笑容地说着。由于方才的变身弄破了衣服,因此她现在暂时是用餐桌巾裹住身体。
如果当时她想要逃走的话,其实随时都逃得掉。但忠犬女孩却为了不让我一个人独处,而留在我的身边陪伴着我。
「乌尔莉卡一直都相信着喔——相信大家,也相信耕太!」
她的意思是,相信中立国宿舍的每个人都会原谅愚蠢的我。
同时也相信我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和大家重修旧好。
「……谢谢你……」
看见她毫无矫饰的开心笑容,使我也能坦诚地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好了!」
我为天人更换好绷带后,便点了个头。由于半天使原本就有高于常人的治愈能力,因此我想只要过个一两天,应该就会恢复到原先能自由动作的状态了。
就在此时,我感觉到身后有人的气息。虽然会客室的门没有被打开的声音,但我确定身后的确站着一个人。
「……哥哥。」
「…………」
对方不置可否。但我肯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于是,我像理所当然似地提出心中的疑问。
「杀了我父亲的,果然是哥哥你吗?」
「——没错。」
那是我所熟悉的平静声音。
「为什么?」
「…………」
对方没有回答。
「……算了。虽然我总有一天必须知道理由,但不一定是现在。」
「真是料想不到呢。」
「是吗?我只是觉得,好像有某种原本依附在我身上的东西脱落的感觉。」
我先吸了口气,然后才继续开口:
「我后来发现,其实我对于父亲的记忆几乎是空白的。不只是他死掉的时候,就连更久以前的事也记不得了。」
「…………」
「父亲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又曾为我做过些什么——这些都不在我的记忆之中。但是,我仍然喜欢他,喜欢他的温柔,依稀记得自己会听他的话——我只记得这些情感的片段而已,简直就像被某种强制力束缚住一样,很不自然吧。」
「喔……看来这次你不会再陷入迷惘了呢,耕太。」
我小声地笑了笑。
「过去所遗失的部分,就用现在和未来去补足就行了——我已经可以这么想了。如果有一天,我需要这部分的记忆时,我会拼命挣扎地凭自己的力量去抓住真实。」
未来的我一定可以办得到。
龙太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随你高兴吧。」
——然后像个哥哥般地这么说着。
我的内心有种莫名的沉静,也感觉到心情似乎变得更加平稳而和谐。
* * *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灰色的地面无止尽地向四周延伸,化成一片毫无一物的空寂世界。我则是独自一人伫立在其中。
「——喵哈哈哈,你似乎吓了一跳呢,名塚天人!」
脚边忽然传来声音。
有只小巧的猫咪布偶正仰头望着我。是这玩意儿开口说话的吗?
我总觉得似乎曾在哪里看过它。
呃——我记得曾有个大嗓门的傻蛋魔法师,把整张脸贴在夹娃娃机上,流着口水眺望着机器里的猫咪布偶。
「欢迎来到我的真实世界!你的对手就是本人——蕾娜猫!」
「蕾娜猫?」
「Yes——!正是蕾娜猫!」
猫咪布偶不断点头。
我似乎认识一位名字和她十分相似的少女,而且她们的声音还极为相像。
——算了,反正不过是梦境而已。
「你找我有什么事?」
「喔喔,真是了不起的适应能力!简直就是棒呆了!虽然还比不上龙太少爷就是了!」
「呃——咳,我找你来没有其他事,只是想让你听听蕾娜猫接下来要讲的故事——那么,就请你把耳朵借给我吧!」
「……为什么我非得留下来听你说故事才行呢?」
「哎啊,如果你不愿意听的话,可就永远无法离开这个真实的世界喔?因为这里是蕾娜猫为了蕾娜猫的存在所创造的世界,喵哈哈哈!」
这家伙真是烦死人了。
总之,看来似乎除了乖乖听她说故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离k。
「……快点开始吧!」
「了解了解。那么,我就要开始讲一个关于魔法师家族的故事啰——很久很久以前,也没那么久以前啦,呃,反正就是以前,在某处有一男一女的魔法师。男方专职研究魔法发展,女方则致力于召唤异界者,并且各自醉心于彼此的研究中。」
某一天,男方拜托女方协助他的实验。具体而言,就是希望女方能够生下他的小孩。因为在他所进行的魔力扩张实验当中,必须要有具备魔法资质的幼儿身体作为实验体才行。女方则受到报酬和魔法资料所诱惑,于是便允诺了男方的要求。
「……这是什么嘛,真是让人不舒服的故事!」
「很遗憾地,大多数的魔法师所抱持的都是这种非道德的价值观喔——!于是,女方成功地怀孕,并且生下了一个婴儿。」
然而,女方对自己所生下的婴儿产生了母爱,并开始希望能让孩子过着和一般人无异的人生。于是女方想尽办法,试图将婴儿从男方手上夺回来。然而她的意图却被男方所识破,因而惨遭杀害。
「真是悲哀的故事呀——接下来呢,处理掉女方的男方为了避免后顾之忧,便慎重地隐藏住自己的行踪,并且移居到某座城市。在那里,他展开了真正的实验。」
首先,他将无法抵抗的婴儿的精神加以束缚,并且封印住婴儿大部分的自主意识,以爱和服从来制约婴儿的意识。接着,他为了研究,持续地对婴儿施术,有时甚至还会对婴儿施以物理性的切割。而这个实验就这样持续进行了五年左右。
「不只是恶心,我听到都快吐了!」
「别担心,那样的日子也是会过去的。」
某天,有访客来到男方的住处。女方在生前曾向某个魔法结社请求救援,而这些人就是该结社的成员。她们查出男方的行踪,并且趁机闯入其中。出现在男方面前的少女及女性,要求男方终止实验,并且将实验体交给她们。
「但是!男方仍旧不肯轻易罢休!他从异界召唤出神话里的怪物,试图做出无諝的抵抗。男方站在孩子的面前,大声喊着:『无论我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能把他交给别人。因为这是我最重要的「实验体」!』如果要把孩子交给别人,男子宁可命令怪物当场把他处理掉!幼子的命运究竟如何呢?」
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开始专注地聆听着蕾娜猫所说的故事。
不过……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听过类似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不起来。或许是因为此刻是梦境吧。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的发展是秘密!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结束!」
蕾娜猫语气坚定地宣布,差点让我跌了个狗吃屎。
「——喂!」
这样不对吧。
「如果你想知道后续发展的话——等你醒过来后自己去调查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找出这个故事的结局。」
对方的声音忽然显得严肃,让原本还想抱怨的我也不禁因压迫感而闭上了嘴。
然而,才不过短短的一瞬间,蕾娜猫立刻又恢复了原本开朗过头的语气。
「好的,非常谢谢你听我讲完这段故事!那么,舞台就此闭幕,有缘再相会啰!喵哈哈哈哈!」
蕾娜猫伸着短短的前脚,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掉了。
「…………」
我醒了过来。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耕太正趴在沙发上沉睡着,看来照顾我似乎使他精疲力尽了。
我将视线移向右手,手臂确实和身体连接在一起。虽然还留着些许痛楚,但已能够自由地移动。
「谢谢你。」
我悄悄地对着沉睡的耕太道了谢。
不过刚才的梦究竟是什么呢?
留在记忆中的梦境清晰到令人讶异。有只个性鲜明到令人厌烦的说书猫,还有一段令人作呕的故事。
而且这段故事我似乎曾在哪里听过——不,应该说,和我所查到的耕太的过去几乎一模一样,而且还比我所知道的内容更加详尽。
不过有几个地方我不明白。
故事的结局究竟是什么呢?还有一场人物应该还少了一人,又是为什么?
「……我得去找那个人问清楚才行!」
我喃喃自语,不过却有人回应了我的话。
「那个人指的是我吗?」
龙太不知何时已经靠在门上。
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呢——不过算了,现在这一点也不重要。
「是我让耕太睡着的。他暂时应该不会醒——你有什么事想要找我谈吗?」
「后来我想了很多,但有些问题还是必须向你确认才行。如果你愿意陪我谈谈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在昏暗的房里,龙太点点头,表示「没什么不能谈的」。
我稍微在脑中整理过思绪后,缓缓地开了口:
「耕太似乎是被他的父亲当成实验动物般对待,而安洁小姐和蕾娜则是将耕太从他父亲手中救出的人——到这里为止我说得对吗?」
耕太是在六年前被救出来的。但由于这是发生在『天枰会』管辖范围内的事,身为人类的耕太该如何处置,不可能是由龙太和安洁来做决定。因此,耕太也交由『天秤会』保护,并且得到可凭自由意志决定自己将来的权利。
「希望将耕太留在身边的安洁小姐,试图借由劝说的方式,让已成长到某个阶段的耕太凭着个人意志离开『天枰会』,而龙太则帮助她完成这个目标。」
「她们的主张是人类就应该在人类的群体中成长。只是,我不确定她们是否真是为纯粹的人道目的而想要耕太。毕竟她们也是魔法师,而耕太又是相当贵重的实验资料。」
「的确没有足以确认她们动机的方法——后来,我开始帮助耕太,并且介入其中。而你不希望这项计划受到干扰,才会用威胁的方豸㈱图让我知难而退。」
「这就和我在地下室时所说的一样。」
「不过……我觉得这段过程还是有不合理的地方。」
「怎么说?」
龙太稍微歪着头提问。
「你的做法实在是太粗糙了呀!你和我的力量明明天差地远,当时只要你有意愿,应该可以选择让我彻底打退堂鼓的做法才对!虽然那时候亚夜花在我身边保护我,但我实际上仍是漏洞百出。还有,最后在与耕太决胜负时,你也没有插手阻止我——也就是说,你对我的威胁方式简直就像是在测试我是否做好了觉悟一样。」
龙太脸上的微笑始终如一。
「你想太多了。不过——假设真是如你所说,那我测试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竞争——」
我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
「——你想知道,安洁小姐和我,究竟哪一方才适合当耕太的保护者,所以你设下了这个局面,让我们相互竞争。说穿了,我们只是龙太你掌中的棋子而已。」
龙太压低声音,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的说法还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对一个人类的小孩如此煞费苦心呢?」
「我不知道理由,但是我认为你关心耕太这件事是无庸置疑的。」
我稍作思考后,提出了一个新的看法。
「不如我们稍微改变讨论的内容吧——我们来谈谈关于耕太的父亲遭到杀害时的事。」
「……那件事还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吗?我杀了耕太的父亲所召唤的使魔,顺便连本人也一并收拾了。你不也亲眼看到了吗?」
「说得也是。但是,我想作为讨论轴心的是更之前的场面——龙太,在安洁等人来找耕太父亲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呢?」
「你说自己是耕太父亲召唤出来的使魔,这件事是骗人的吧?那么,杀了耕太父亲的你, 究竟是在什么时机参与了这段过程呢?」
龙太没有回答。
「我的推测可能有些草率也说不定,但还是请你让我把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说完——安洁等人抵达后,惊慌失措的耕太父亲急着要将耕太处理掉。但是,当时的耕太虽然意志遭到控制,但仍残留着最基本的防卫本能。」
我在废弃小屋地下室的暖炉中发现了耕太父亲的研究资料。当时虽然无法解读,但来到已能掌握大致状况的此刻再次回想,才觉得那些资料代表着相当重要的意义。
没错,纸上的内容就是基于自我保护本能所留下的文字。也就是说,这是种自发性地回避外来威胁的判断力。
举例来说,当前方有可能绊倒自己的障碍物时,自己就会采取回避动作。不小心跌倒时,也会反射性地伸手保护身体。这些都是避免让自己受到更严重的伤害所出现的自然反应。
即使是吃饭或睡眠也是一样,由于耕太的父亲本末倒置地将生活大半的时间都投注在「实验体」上,使他选择将最低限度的自律性保留下来。
「如果是实验的话就没关系。毕竟实验并不会危及生命,因此也不必为了保护己身而抵抗。但是当对方带着杀意袭击而来时,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认为,耕太的父亲犯下的盲点之一,就是他对耕太强制下了『服从命令』和『仰慕父亲』这样的暗示,但却少了『当生命遭到父亲威胁时必须保护己身』这样的制约。」
我继续说着:
「因为陷入生命将遭到剥夺的危机,对于耕太而言,这是从未经验过的威胁,也因此他使出全力加以抵抗。而他所展现的,就是拥有魔法才能的人所能发挥的最大力量,也就是——」
——召唤出非人者。
而受到召唤的强大存在察觉到耕太的意志,因此便对敌人——也就是那头狮子,以及狮子的召唤者——耕太的父亲加以屠杀。
「说实在的,我并不想去思考这些,但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背负起杀害耕太父亲责任的人——」
我看了看发出平静呼声而沉睡的耕太。他仍然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我也曾经想过这件事。耕太虽然在魔法方面拥有天才般的资质,但召唤术却始终没有进步。」
方才耕太使出全力所召唤出的双头黑犬,也是在乌尔莉卡的一击之下便倒地不起。
不久之前,曾经发生过一般的人类研读部分的魔法书,而召唤出名为《噬魂者》的冥界魔兽。也就是说,只要具备某种程度的才能,即使是门外汉也能办得到这件事。
然而耕太虽然拥有高人一等的资质,在这方面却无法拿出相对应的表现。
「而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耕太已经召唤出远远超乎常识之外的强力恶魔,为了要维持召唤的效力,他必须将大部分的魔力投注其中才行……这么解释的话就说得通了。」
「那是你的假设吧。」
龙太并没有明确地否定或肯定。
「是假设没错——说得更清楚一点,龙太,你并不在意耕太的记忆遭到封印,更不会刻意隐瞒自己杀了耕太的父亲一事。而你借此将杀父罪过揽在自己身上,避免让耕太想起『父亲是被自己所召唤出的恶魔所杀』这样的记忆。我说得对吗?」
只要找出符合逻辑的解释,人类往往就会将其视为事实并接受。而这次耕太即使原先对自己的记忆存疑,但当知道龙太就是杀害父亲的犯人时,他的思考也就此停滞,反而使得最重要的记忆仍然受到封印所限而无法拨云见日。
如果朝这个方向思考,那么龙太经常和女生出游甚至彻夜不归一事,以及从未善尽耕太的保护者责任一事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事实上,我原本对你的所作所为相当火大。耕太明明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但你却从未扮演好代替他真正亲人的角色。现在我好像可以了解背后的理由。」
为了保护耕太的心灵不会再次受创,龙太只能背负起杀父凶手的罪名。
因此他不能够获得耕太的信赖,也不能做一个让弟弟仰慕的兄长。两人必须保持一旦有紧急状况发生,耕太绝对会不加犹豫地憎恨自己的关系。如此一来耕太才能与龙太完全斩断关系,并且继续向前迈进。
「我们回到原本的话题吧——」
我叹了口气。
「——所有的状况都显示,龙太是为了耕太才会做出这一切的。你才是真正拼命地在保护耕太的人。是这样没错吧?」
龙太沉默了半响,接着低声笑了起来。
「耕太有着难得一见的才能,我想他应该能以伟大魔法师之名名留青史。我只是对这样的人生有点兴趣罢了。不过——」
龙太轻轻地耸了耸肩。
「——不过,你刚才所说的内容实在太多假设了。或许是,或许不是。或许有个被情感所驱使的恶魔尝试着在保护一个人类的小孩,又或许恶魔只是抱持着单纯的好奇心,带着像是在玩廉价玩具的感觉,玩弄着这个人类小孩的人生而已。你既没有办法为自己的说法提出证明,
对我来说也没有必要加以肯定或否定。」
「……说得也是。」
既然如此——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吧。毕竟我也没有办法再继续讲下去。
「你的假设当成思考实验的话倒是挺有趣的。那我先走了,你保重啦!」
龙太转过身,将手放在门把上,却又再次回过身来。
「……对了,你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和耕太决胜负时,会客室里被无数耕太的幻影所淹没,你在一瞬间就看穿『真正的耕太并不在这里』。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应该不懂魔法吧?」
他是从哪里看到的?
「啊啊,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招式。我只是把靠在墙壁上的身体固定住,然后在瞬间让地板的重力产生九十度的变化而已。」
我有一项微不足道的能力,就是能够自由地改变自己以及身体所触及到的物品的重力方向。
「我使用能力的时间很短,连家具都不会因此改变位置。但是人类的话就一定会受到影响,因为重力突然在一瞬间改变了方向,人类的平衡感是无法在瞬间反应过来的。但是,当时所有的耕太都站得稳稳的,所以我才会知道真正的耕太一定是在其他房间。」
「原来如此。听你说明过后就觉得很简单了——但是你却对他说『我都还是找得到你』,你也是个满厉害的诈欺师嘛!」
龙太呵呵地笑了起来。
「嗯……我没有要欺骗他的意思,只是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驳就是了。」
我搔了搔头。
「不过结果并没有因此改变,如果当时我直接对他说明我的手法,或许也能让耕太心服口服——只是,比起将他彻底打败,告诉他『我自始至终都在关心着你』应该是更重要的,同时也是耕太所需要的。我是这么觉得啦,你不也有同样的想法吗?」
龙太不知何时已将笑容收了起来。
「……那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可以的话,就由自己来陪着耕太,甚至扮演保护他一辈子的角色吗?」
「我应该说过,我并不否认我的确对此感兴趣吧。」
龙太将手放在门把上,背对着我又接着说:
「啊,对了,耕太父亲魔法的本事只是普通程度,施加在耕太身上的精神咒缚随着时间流逝,应该也已经开始劣化了。只要耕太对某人抱持着强烈的好感,原本的咒缚应该就会被新的情感盖过,最后会完全失去效果才对。」
「……你要我怎么做?」
龙太没有回答,只对我说了声「再见啰」,就径自离开了房间。
我大大地吐了口气,若有所思地躺在沙发上。
「最后还是被他转移焦点了呢。」
我是能够均等操纵真实和谎言,并且欺瞒一切事物的存在——龙太曾经如此形容过自己。
你方才对我所说的内容,究竟哪些是真实,哪些又是谎言呢?
而你现在所欺骗的对象又是谁?
耕太此刻依旧安心地沉睡着。
他的睡脸看起来天真无邪,丝毫不见平时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不过仔细一看,我才发现他的睫毛真是长到不可思议。这家伙再过个几年,一定会成为女孩子所倾心的美男子吧。
「真是个爱找麻烦的小鬼呢!」
我呢喃着,并且轻轻地敲了敲他的头。此时耕太的眼皮也跟着缓缓张开。
「……啊,对、对不起,我睡着了吗?你的伤还好吗?」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睡脸被看见而感到不好意思,耕太的脸泛起了些微的红潮。
「没问题了。右手可以自由挥动,也没有那么痛了。」我笑着说。
虽然过程曲折,但耕太总算是回来了。
我们又可以继续过着和以前一样和平的宿舍生活了。
◆ ◆ ◆
结束和天人的对话并且走出会客室的龙太,在走廊的中央处停下了脚步。
夜深人静。宿舍内外都显得寂静无比。
龙太一语不发地伸出手,做出像是抓住某物的动作。
「哇哇!?」
他从原本没有任何东西的空间拖出了一位少女。少女就这样直接滚落在走廊上。
「好痛喔……龙太少爷,你这样对待女孩子有点太过粗鲁了吧?」
蕾娜一边扶着自己的腰,一边不满地撅着嘴抗议。
「躲在一旁偷看的人,是没资格做出这种要求的。」
「龙太少爷还不是没有遵守约定。你明明说要把耕太交给我们的啊!而且连安洁都被你打成重伤……」
「因为我很介意骗人这件事啊!只能说安洁的事是不可抗力的状况,毕竟她也不是我随便就能应付的对手。」
「托你的福,《美艳的普涅雅蕾姆》也变得不再美庞了。她还一直抱怨暂时无法到这里来见你了呢!」
当时耕太在进行他所设置的游戏时,安洁曽试圆强行介入并且排除天人。而龙太则出面阻止了她。当然,天人和耕太都不知道曾发生过这一切。
「那有什么问题?和你们缔结契约的堕天使不是遗有好几个?」
「要召唤那种等级的堕天使,对蕾娜而言也是很麻烦,而且很累人的耶——不过仔细想想,耕太遗真是异于常人呢!即使他的契约已经被移转了,竟然能召唤出那种东西,而且还让它留在现实世界当中。」
「先不管那件事了。我这边也有话想问你,对天人说了那些多余的话的就是你吧?」
「啊,被拆穿啦?」
蕾娜带着调皮的笑容,遗半吐着舌头。
「哎哟——这几天观察下来,我发现他遗真是个热情又充满侠义心肠的好孩子呢——为了别人,竟然能够不顾一切地拼到那种程度,真是太了不起了!」
「站在被他逼问事情的立场而言,我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而且要说对某件事情拼尽全力,我觉得你自己也差不多。」
「蕾娜只是因为对龙太少爷感兴趣,所以才会拼命地追着你跑。这是魔法师的本能啊——虽然耕太的确是个充满魅力的材料,但是这次有着这么棒的机会在面前,只好把优先顺序作个调整啰!」
蕾娜嘻嘻地笑着说。
「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总是爱骗人的龙太少爷内心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即使只是一小部分也行。所以我才用了一点小手段!哎哟,被天人的质问逼到穷途末路的龙太少爷,实在是可爱到不行呢!」
「不只是今天而已。蕾娜今后也会一直继续观察龙太少爷的喔!龙太少爷接下来会做出什么选择,又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你心中对耕太有什么样的想法?是重要的人?或者只是用完即丢的玩具?你会对人类产生兴趣吗?如果有兴趣的话,又会是多深入的兴趣?这些都让我好期待喔——」
蕾娜说完,脸上也绽开如花朵般的笑容。
「——龙太少爷对耕太果然很心软呢!是因为女朋友拜托你的关系吗?虽然身为耕太妈妈的她已经不在了——」
此时蕾娜忽然蹙起眉头。她的右手臂缓缓浮现手形黑印,宛如连骨头都快要被握碎一样。
蕾娜稍微咏唱了一会儿后,一阵如同空气炸裂的声音传来,手上的黑印也跟着消失无踪了。
「……把我惹火的话,对你是没有好处的喔?」
龙太用四平八稳的声音说着。
「好痛喔……龙太少爷真的一点都不温柔呢!不过这也是你的魅力所在啦!我觉得你心情不好的表情也很帅呢!」
「你真的想死吗?」
「没有没有没有啦,我怎么会那样想呢!」
蕾娜用力地甩着头。
「蕾娜可是个脆弱的普通人类,如果龙太少爷认真起来的话,一瞬间就能把我捏碎。当然我也会全力抵抗就是了!不过——」
蕾娜紧闭的唇随之上扬。
「当蕾娜用尽所有自己所知道的方法抵抗,却仍然无法和龙太少爷的力量对抗时……也印证了你的力量超越了蕾娜所拥有的知识吧!能够亲身体验那样的力量而死,我也觉得是相当棒的事喔!」
蕾娜像是沉浸在美梦中似地微笑说道。
利用耕太让天人与蕾娜等人竞争的确实是龙太。天人用『掌中的棋子』来形容龙太的所作所为。然而龙太本身却也深深觉得,自己正被眼前这个有着少女形体的人物玩弄于掌心之间。
她只是纯粹为了自己毫无意义的目的,而肆意地挑动着龙太敏感的神经。
蕾娜就像是怪物一样。她拥有生命有限的人类所不该有的执念,并且肯定任由执念摆布的自己。
「……你已经和普通的人类脱节了呢,神想学协会会长!」
「怎么这么说呢,我不过是个年龄不满两世纪的年轻人呢——今后还得请您多多鞭策与指导才行……啊,你又露出不屑的表情了。我好开心喔,爱说谎的诈欺师龙太少爷,在蕾娜的面前总会毫无掩饰地表现出内心真正的想法呢,蕾娜真是太幸福了!」
龙太似乎已经不打算继续回话的样子。
「蕾娜是个会拼命地追求真实和兴趣的魔法师。龙太少爷则是个会用花言巧语摆布他人的恶魔。你不觉得我们两个超级适合的吗?」
「我倒觉得是冤家路窄——你快滚吧!」
「好——啦——啊,最后还有一件事,是耕太的事。」
「…………」
「我不是要抱怨你不把耕太给我们喔————过去已经无法改变,当中那扭曲的几年也都是耕太自己的人生。你得提醒他,就算把过去视为无物,也无法就此让今后的人生变得更加顺遂。毕竟人的一生既短暂又脆弱,太过勉强的话可是会爬不起来的喔?」
蕾娜的口气虽然开朗,但眼神却是无比地认真。
「不过反过来说,也可能因为小小的改变而获得幸禧。希望龙太少爷你看人的眼光是正确的啰!那么,再见了!」
蕾娜扬起笑容,接着便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