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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 第一年 3 间章『冒险者(Raiders)与失落的废都(Ruina)』

「唔、喔、啊、哇、啊、啊、啊……!?」

年轻战士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慌张地甩动四肢。

周围只有飘浮感及强风,除此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若会永远持续下去,光是想像有多么恐怖,就足以令人失去理智。

脸颊肉像抽筋似地往上拉扯,露出笑容。人类害怕的时候,似乎会笑出来。

简单地说,他正在下坠。

「呜啊啊啊啊……!?」

来自上方的哀号,推测是银发武斗家少女发出的。

「哇───!」

来自下方的尖叫,是矿人(Dwarf)斥候。看她叫得那么厉害,可见底部还有一段距离。

除此之外,还有森人(Elf)的嚷嚷声。犬人老师───应该不用担心。

───不如说,我哪有空担心别人……!

怎么办。该如何是好?想不到好主意。

幸好至少不是坡道。小时候,他听过一个童话故事。

在山顶跌倒的人滚落斜坡,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世上也有人是被磨死的……!

好讨厌的想像。没有墙壁和地面,反而该庆幸也说不定。

「哇,啊!?」

这时,遥远的下方传来矿人少女的哀号。不是临死前的悲鸣。大概。

「发生什么───」年轻战士的嘴巴才刚张开,就被堵住了。「───……噗!?」

───怎么回事……!?

喘不过气。无法呼吸。有东西飞进嘴里───不对,是他自己跳进去的?

黏稠物体包住身体的触感只持续了一瞬间。他立刻穿过去,继续坠落。

「唔、喔……!?」

然后抵达底部。

年轻战士摔在疑似石板路的地面上,叫出声来。

强大的冲击使他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散了───幸好并没有。

───明明坠落了那么久?

他伸手抚摸会痛的部位,发现原因。

「哇……这什么鬼……!?」

白色黏稠物体黏在脸颊、手心、铠甲上,十分恶心。

想要拍掉,却在手上缠得更紧的那东西是───

「……蜘蛛丝,吗?」

「喝、啊───!!」

银发少女滑稽的威猛吆喝声从正上方传来,响彻四周,彷佛在回答他的问题。

垂直骤降的她使劲用拳头及单膝砸向地面,平安降落。

咚。剧烈的冲击让人怀疑是四方世界的棋盘本身在晃动。

银发少女却稳如泰山,威风凛凛地凝视前方。

听说武斗家不管从多高的地方坠落,都能护住身体不受伤害───

「……好麻喔!」

她的眼睛立刻盈满泪水,哭着叫苦,看来还需要多加修行。

「……没事吧?」

年轻战士苦笑着关心她,她沾了满身黏液大叫:「有事!」

───看这情况,大概不用担心。

「其他人呢?」

「我没事。至于她,降落的姿势不太正确……」

以四肢着地的犬人老师,无奈地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

「据闻,连能够吹散云朵的翼龙都无法抵抗重力,垂直摔往身下的大森林……」

「这个小知识一点都不重要,万一我死了怎么办?喂,斥候!」

在对面以奇怪的姿势被蛛网黏到的森人,横眉竖目地怒吼。

「森人又不会死,只会前往西海的另一侧不是吗?」

「万一我死了怎么办!」

「好,大家都平安无事。」

年轻战士干脆地下达判断,扯掉身上的蛛网。

───真是出乎意料的大冒险。

他不认为他们有做什么特别的事。

调查地震的原因───说到地震,八成是食岩怪虫所为。

『公会也不可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先脚踏实地,收集情报吧。』

老师提出建议,一行人进入矿山,应该是数小时前的事。

年轻战士对矿山有不好的回忆,也有胜利的回忆,没资格说三道四。

他们看着地图,在废坑内部四处走动、调查……

「刚刚地面崩塌了,对不对?」

「嗯。」

矿人少女拍掉装备上的脏污,板起脸来。

「先跟你说,不是我漏看了什么东西喔?」

「我知道,只是想确认一下。因为我的脑袋有一瞬间变得空白。」

他不打算在这种地方跟同伴起争执。也许哪一天会,但不是现在。

无论起因为何,要让一个团队(Party)瓦解轻而易举。

想珍惜缘分───年轻战士如此心想,望向银发武斗家。

「站得起来吗?」

「好麻喔!」

她含泪重复一遍,从地上跳起来。银发像条尾巴似地弹跳。

「不过,没问题。只是会麻而已!」

「好。」

受伤了就得加以治疗───无论是靠神迹,还是亲手包扎。

在这个抬头一看,只看得见远方的黑暗的地方,连如何离开都无人能知。

既然如此,就该珍惜资源───

「……嗯?」

为什么自己有办法在这片黑暗中,看见周围的人?

提灯早在坠落途中熄灭,所以是他的眼睛习惯黑暗了?不对……

「…………那里。」

老师一如往常,用悠闲却锐利的语气说出答案。

他的鼻子指向黑暗深处,朦胧的微光。

「有什么东西吗?」

「好像有微风吹来。」

那么,该怎么做?年轻战士陷入沉思。尽管手牌的数量并没有多到需要他思考。

「只能去看看啰?」

「果然。」森人在矿人旁边得意洋洋地点头。「我就知道……」

「你绝对什么都没搞懂吧?」

年轻战士笑了。严阵以待也解决不了问题。

伙伴们的态度跟平常差不多,不是值得庆幸吗?

「那就去看看吧。」他拔剑,点头。「注意上方和脚边。」

「好!」

银发少女活力十足的声音,反而很适合这个空虚的场所。

没错───空虚的场所。

不是洞窟,称之为迷宫或遗迹又不太贴切。

地面是泥土,或岩石,平坦,却没有经过整地的迹象。

左右没有墙壁,天花板很高,不管是天然形成抑或人工建造,面积都大得惊人。

若要打个比方,没错,俨然是凭空而生的,空洞。

基于过去苦涩的经验,年轻战士起初以为会出现蜘蛛怪物。

然而,除了那些蜘蛛网,完全感觉不到生物的气息。

呼吸和声响自不用说,骨头、毛发、粪便───连气味都闻不到。

前一秒才挖土开辟出来的。

就算有人这么告诉他,他也会相信。眼前的空间就是如此崭新。

───不寒而栗。

年轻战士没有词汇可以形容这分不清是生还是死的气氛。

吟游诗人使用的美丽辞藻,不是自然而然就会脱口而出。

假如他没有学习文字,八成也想不到「空虚」一词。

虽然年轻战士并不是很清楚那个词的意思。

「……小心,前面没路了。」

「哎唷……!」

矿人少女的警告,将他的注意力拉回现实世界。

不知何时来到了空洞的边缘。

年轻战士点点头,望向同伴,慢慢探头观察大洞的底部───

「──────」

然后顿时语塞。

小镇。

不对。

是城市。

那里有一座城墙。有街道。有林立的民宅,有高塔,有宫殿。

淡紫色的朦胧光线从天而降,沐浴在其中的,无疑是城市。

位于远比年轻战士一行人刚才经过的地方,更加巨大的空洞中。

无尽的黑暗洞顶下,是只能以城市形容的场景。

生气盎然的景色,让人觉得街道上依然有马车在行驶,行人络绎不绝。

只不过,他看得出这是不可能的。

理应延伸至四方世界的街道,被年轻战士脚下的一小座断崖截断。

───别条路。

他心想,八成也一样。

这个空洞里面只有这座城市,俨然是从某处剪下再贴上的。

异常、雄伟,年轻战士被它的气势震慑住。除了呆站在原地,还能做什么呢?

「哇,哇,哇……!」

在黑暗中依然璀璨耀眼的银发,于年轻战士旁边如同尾巴似地摇晃、弹跳。

从旁边探出身子窥探的少女,不晓得是出于无知抑或天真,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

「现在还不是讲这个的───」

「连森人都不知道的话,只能举手投降啰。」矿人少女用手肘轻轻撞了下森人。「老师知道吗?」

「不知道呢。我仅仅是个不成熟的学者,不知道的事情还比较多。」

犬人魔法师推起鼻尖的眼镜,一如往常,语气平静……不对。

「是矿人的地下都市、暗人(Dark Elf)的帝国郊外,还是前所未见的其他……」

在场的同伴一听就听得出,他的语气透出一丝兴奋之情。

§

冒险者们牵手走下断崖,进入那座城市。

神奇的是,这段路走起来十分轻松───不,某种意义上来说此乃理所当然。

街道铺满整齐的铺路石,没有任何缺损,保养得很好。

石板路上刻着明显的车辙,证明了马车曾经频繁来往。

虽然看不出是从何处驶来───或者是要驶向某处的马车。

「一百年或两百年吧。」矿人少女随口说道。「剩下就不好说了。」

「看来不是矿人或暗人建造的……我也不懂这方面。」

犬人魔法师───老师则兴致勃勃地嘟囔道,反应跟她形成对比。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或者说,无法回应。

森人不会用石头盖城市。不是矿人,也不是暗人。

既然如此───是谁修整这条街道的?他们不愿去想。

想确认答案,只能前往现场,亲眼确认。

这段路如同方才所说,走起来十分轻松。

街道没有凹凸不平的部分,城市的大门像要迎接众人般大大敞开。

走到附近抬头一看,淡紫色的磷光如同白雪从天而降,覆盖整座城市。

要是没有那些磷光,应该只会像发现令人兴奋的遗迹吧。

冒险者们有好一段时间只能默默瞻仰它的威容。

门卫───没看见。

「……走吧。」

年轻战士喃喃说道,并非出于勇气。

而是因为他觉得假如没人讲些什么,他们会永远站在这个地方。

地震也好,逃脱路线也罢,在他脑中已经只剩下一角的空间。

一行人战战兢兢地前进。想要确认这座城市───遗迹───废都───究竟为何物。

冒险者是冒着危险的人。

面对这种未知的场所吓得落荒而逃,没资格自称冒险者。

不过,说不定会在这里掉头就走的慎重个性,才是能让冒险者长命百岁的资质。

「……没有人类的气息。」

银发武斗家提心吊胆、蹑手蹑脚地前进,语带恐惧。

她的手一下握拳,一下张开,看起来心神不宁,银发左右摇晃。

被巨人般的高耸城墙围绕的城市,怎么看都只能以城市称呼。

整齐的石板路铺了满地,民宅也是豪华的石屋。

商店林立的街道上有酒馆、旅店、武器店、服装店、花店。

有的房子屋顶铺了瓦片,当成雨檐用的精致怪物雕像张着大嘴,等着接雨。

往更上方看过去,几座尖塔以黑暗为背景伫立于眼前。那是城堡吗?

只不过,唯有人类的气息感觉不到。从这一点看来,这座城市明显一片死寂。

「你们听过那个漂流船的故事吗?」

不知何时拿起飞箭枪(Dart Gun)的森人,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态度。

「进去一看,明明不久前还有人的样子,船上却空无一人。」

「……八成只是火灾或暴风雨,让船员急忙弃船逃跑吧。」

年轻战士咕哝着回嘴。他也听过那则怪谈。

平常应该会由矿人少女回应。年轻战士之所以开口,是因为她沉默不语。

矿人少女面色凝重,瞪着高塔,彷佛看见了骇人之物。

犬人魔法师站在她旁边,语气远比平常严肃。

「……奇怪。」

「老师也发现了?」

「是的。」

年迈的犬人点了下头。银发少女听见两人的对话,面露疑惑。

「有哪里不对劲吗?」

「……屋顶。」

这次轮到矿人斥候回答。

「不对,屋顶没问题,是雨檐、塔、城墙,通通都不对劲……!」

可是,她接下来所说的话比起回答,更接近自言自语。

激动的情绪及语气,也绝对不是在针对特定对象发泄。

「???」

「地底哪会下雨!」

矿人少女对错愕地睁大眼睛的银发少女大叫。

「这一带连地下水都没有。这座城市不可能存在!」

明显不是地下种族建造的。

无意义的尖塔。无意义的城墙。无意义的街道。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事实。

───这座城市一夜之间───

「沉入了地底。」

呼……犬人魔法师过于感慨,叹息出声。

年轻战士反射性望向他的脸。

远比自己年长的他,明显学识丰富的他,一脸不敢置信。

以为无所不知的人,表现出无知的时候。

年轻战士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因为父母只会怒吼。

「我听过相关的传说,也听说有人发现它。哎呀,真没想到……」

因此犬人老师坦率地承认时,年轻战士反而感到安心。

年轻战士───也有可能是银发少女───开口向他求教。

「传说?」

「一夜之间被魔神消灭,沉入地底,如今无人知晓其名的帝国。」

「……我也听说过。古者有云───没错,古者有云。」

森人像在歌唱般,说出陌生却非常悦耳的话语。

是古老的森人语。连矿人少女都没有挖苦他:「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啦?」

「古代的神秘守护,让那座城市至今仍未腐朽───」

森人古者所说的「古代」,是多久之前的事?

年轻战士无法想像。银发少女亦然。有人能够想像吗?

「就是这里……」

年轻战士目瞪口呆,环视周遭。

没有感动。没有兴奋。哑口无言───无法相信,不对,是没有现实感,吗?

孩童时期梦想的冒险者形象───

───是什么样子?

理应灭亡的古代天空都市。在其中探险的某位冒险者的传说。

他很向往。曾经梦想过自己也要成为那样的人。也曾经产生傲慢的想法,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

然而,实际站到这个地方后───涌上心头的。

───不敢相信。

只有这一句话。

这座遗迹并非目的地。他们只是在寻找离开的路。

没有戏剧性的展开。被地面的裂缝吞没,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要挑战这种地方,经历那种冒险。

「好壮观……喔。」

正因如此,他非常感谢银发少女在旁边坦率地轻声诉说感想。

「是啊。」年轻战士勉强点头,笑道。「真对不起他们。」

「谁叫他要在冒险前累倒。」

矿人少女恢复气势,得意地哼气。

「这是『宿命』与『偶然』,诸神的骰子的意思。或者───算了,现在还不是讲这个的时候。」

森人僧侣摆出一如往常的做作动作,做出意味深长的发言。

「讲出来啦!」矿人少女反应激烈,银发少女惊慌失措,跟平常一样。

「我瞧瞧,笔记本收哪去了……得仔细记录下来。」

至于没有斥责他们,在行囊里摸索的犬人老师───

───倒是第一次见。

这个人就是为了看见这样的景象,才成为冒险者。年轻战士露出笑容。

他忽然想到,倘若那位半森人(Half Elf)少女在场,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们不在场,年轻战士深感惋惜,却不觉得寂寞。

他现在拥有吵闹、热闹,分不清是否有协调性的同伴。

而自己似乎坐在头目的位置上。既然如此。

「不先踏进龙穴,就没办法屠龙。进去看看吧。」

「不入龙穴焉得龙卵,对吧!」银发少女两眼发光。「我之前学到的!」

「要是有龙就可怕了……」

哈哈。矿人斥候笑了。她笑了,站到最前方履行斥候的职责───

「───停。」

她厉声下令,一行人立刻做出反应。

年轻战士拔出腰间的剑,银发武斗家摆好架势,森人的飞箭枪和犬人的法杖举到空中。

怎么了?年轻战士没有发出声音,用唇语询问。或许没有意义就是了。

「我听见脚步声。」矿人少女低声说道,语气锐利。「……搞不好是暗人的刺客。」

每个人都知道她在开玩笑。暗人的刺客不可能发出脚步声。

「恶……」银发少女吐出舌头。「我讨厌刺客。他们好卑鄙。」

「不会有人喜欢吧。」

「安静点。」

森人僧侣语带嘲讽。耸耸肩膀,犬人魔法师催促众人提高警戒。

第二次的脚步声,年轻战士也听得一清二楚。确实有人在接近这边。

───该发动攻击吗?

先发制人。不,不行。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若对方是友善人士就糟了。

「要上吗?」

战士摇头制止彷佛随时会冲出去的银发少女。

「不,先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打声招呼,被无视再说。」

「不打招呼确实很没礼貌!」

少女点头哼气。真是可靠。

这段期间,脚步声仍在缓慢靠近。

沉重、强而有力的脚步声。毫不犹豫,果断前进,没有迟疑。

是深信不管阻挡在前方的是什么人,都能靠自身的力量蹂躏的脚步声。

───很强。

年轻战士感觉到冷汗滑过脸颊。自己在紧张。他的嘴角浮现自嘲的笑。

跟伙伴一同与敌人对峙的责任感,胜过发现未知遗迹的兴奋。

看来自己的心态也成长了不少。但愿有与其相称的实力。

不久后───

「怎么?原来还有幸存者!」

骤然现身的,是全身血迹斑斑的骇人战士。

不过,让年轻战士大吃一惊的,并非肌肉发达的威容,也不是男子手中的大剑。

金色光芒在他胸前摇晃。

是冒险者公会的识别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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