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暗人(Dark Elf)跑到地下帝国,结果那里刚好在做复活魔神王的仪式,而且还失败了,后果惨重!?」
「没错。」
「我可以回去吗!?」
「不行。」
「今天有够衰!」
矿人(Dwarf)碎盾手怒骂着蛮族,用长柄钩拽倒眼前的尸人,举起槌子击碎敌人的盾牌。
他听从军方的命令跟踪暗人斥候,寻找他们和地震的关联,潜入地底───
「结果是一群僵尸!我无法接受!!」
「好了啦大叔,快点动手!」
「你这个没长胡须的小丫头在胡说些啥!!」
最近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个死样子,那个着迷于魔法的放荡侄子也是。
担任斥候的矿人少女挥舞短剑,不让紧逼而来的亡者群靠近。
在地底探险的途中被卷入混战,得到这样的同伴,实属幸运。
他在黑暗中听见骚动声,赶去一看,没想到是冒险者与死人大军。
矿人碎盾手在内心感谢锻冶之神,让他遇到这群顺势跟他共斗的冒险者。
同时也诚心诅咒他把自己扔进这种鬼地方。
那位神明只会赐予人勇气。虽说这样就很足够了,这个状况未免欺人太甚。
没错───即使有勇气,冒险者的抵抗依旧不足为道。
在废都中央围成圆阵的冒险者们,随时会被死亡大军压垮。
敌人已经不是暗人。连蜘蛛都不是。是多不胜数的尸人,与他们的王。
「这座都市不是用来守护宫殿的……!」
圆阵中央,在众人的守护下咏唱咒文的犬人魔法师射出「黏丝」,大叫道。
拖着尾巴从指尖射向空中的蛛丝球猛然在空中散开,变成蛛网袭向亡者。
被缠住的死者,数量不只一、二十只。
除此之外,被「黏丝」束缚住的敌人本身,亦可成为阻挡敌人进攻的壁垒。
然而。
「ZHOOOOOOULLLLL……」
「ZZZZZZZOOMMBBBIIIEEEEE……」
四肢弯曲、皮开肉绽的亡者仍在蠢蠢欲动。
他们不在乎同胞被踩烂,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子,满脑子只想着吃掉活人。
森人(Elf)僧侣扣下飞箭枪的扳机,牵制不断向前冲的亡者。
尽管只是微小的抵抗,累积起来足以拯救这个团队(Party)的性命。
「那这个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
「是为了封印宫殿───封印君临于此的人,才有这座都市的存在!」
企图复活魔神王的暗人───混沌势力,以失败告结。
不是因为做为先遣部队的小鬼之王他们没有乖乖听从指示。
最根本的失误,在于他们想要利用过去的古代之王做虐杀时,受害者产生的怨念。
看啊,于城墙上隆起的混浊黑暗光辉。
在地底熊熊燃烧的暗红色,正是死者的白天,死者的黎明。
被供奉在那里的,是生前还在高声咏唱咒文的暗人祭司。
国王失去理智,带着玩笑的心态玩虐杀,即使是理智的暗人,也不至于无法理解。
但他们只是自以为理解罢了───脑袋被砍飞的瞬间,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太过肤浅。
「呜呼───……今晚又该杀掉谁呢───……」
墓地的神秘守护之力仍未消散。
正因如此,国王才没有清醒,持续在璀璨的紫雪中作着血红色的梦。
为杀而杀。为了杀遍天下而成王。就算没了性命,如何能够阻止他?
亡者不会永远沉眠 在诡谲的亘古中 连死亡都将迎来终焉。
这句话所指的,正是死亡之王与暗黑军势(Army of Darkness)的归还。
「神(Gygax)啊!」
蛮族只为邪恶的魔法战栗了一瞬间,如今他体内,燃烧着锻冶之神的气息。
将群聚的恶鬼一网打尽的力量,只能以惊人一词形容。
可惜,光凭勇气远远无法触及胜利。
因为锻冶之神赐予的是勇气,绝非胜利本身。
「这样下去……!」
银发少女踢碎死人的下腭呐喊道。
「会没命喔!?」
「我知道……!」
年轻战士同样呐喊着回答,却想不出突破重围的办法。
───要是王采取行动。
就完了。他脑中只有模糊的直觉。
死亡之王带着浑然忘我的表情───干巴巴的骷髅看不出表情就是了───站在城墙上。
要想点办法。要趁那家伙拔剑前处理掉。
「GHOOOO……GGGGGGOOULLLLL。」
「ZOOMM……BBIEEEEE……」
可是,死者大军阻挡在前方。再拖下去,用不着王采取行动,他们就会全军覆没。
必须逆转战况。不过───要怎么做?
「他们是不死者对吧!?」战士朝僧侣怒吼。「解咒应该会管用!」
「别强人所难了!那么高阶的死者,在『死亡迷宫』外可不常见!!」
表示他做不到吗?不肯老实承认的森人的坚持,令战士不禁失笑。
听说赫赫有名的「死亡迷宫」,是比这里更骇人的地狱,既然如此───
───看来还称不上世界的危机。
这样一想就轻松了。不需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蛮族男子「唷」了声。
「表情不错。」
「毕竟我又不是第一次面临生死关头……!」
他边说边使劲挥剑。
他不可能知道死人的要害在哪里。把脚敲碎,把手打断。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是最适合的。
而且───
「呜呜呜呜……!!」
银发少女含泪踩烂亡者,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可不想让她死于非命。
她使劲甩掉黏在脚上的黏液,努力求生。
被亡者压在地上,活生生吃掉内脏,哭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被巨大怪虫从头部吞下,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吃掉。
不是哪种死法比较好的问题。他再也不想看到同伴死去。
「老师,有没有什么好计策!?」
「没人能够杀死死者,我个人是想建议逃跑,不过……!」
不能放着那只怪物不管。犬人眯眼绞尽脑汁。
简而言之,那是死人。是死者。至今以来都在这座废都沉睡,沉浸在梦中之人。
既然如此───
「───很简单,只要埋起来就会暂时停止活动了……!」
「那就把顶部弄塌吧!」蛮族战士将不明的巨人尸体一刀两断。
「这样就能一发搞定了吧!」
「不巧的是,我不会用『火球』。」
真的很遗憾。犬人魔法师露出牙齿,耸耸肩膀。
「若有下次,我会在那之前记住。」
「希望不要又发生地震……!」
矿人少女好不容易挡掉食尸鬼(Ghoul)的爪子,一面抱怨,一面为森人僧侣让出射击的空间。
「那是他们的仪式害的吧?现在他们都被杀光了,可能性不高!」
飞箭立刻射向那边───这两个人也开始有点默契了。
───只是「有点默契」是不行的。
光凭这一点无法取胜。既没法术,也没仪式,那么,还有什么方法───
「既然这里是那些家伙的据点,就另当别论了。」
矿人碎盾手用长柄钩拽倒亡者,接连粉碎他们,冷静地说道。
动作跟其他蛮人一样俐落、强力,十分熟练。
「那些暗人八成没见识过『死亡迷宫』,也没参加那场大战。」
如果他们见识过,就不会自以为可以控制死亡。
意即他们不擅长探索迷宫。表示───
「就算地下是暗人的领域,他们理应会将物资囤积在某处。」
「然后派小鬼之类的怪物看守……!」
犬人魔法师挥动法杖击倒亡者,推测是想节省法术。
矿人少女马上冲去打断亡者的腿骨,封住他的行动。
「你的意思是,说不定有火焰秘药!?」
「只有一两瓶的话,威力实在不及『火球』……!」
「一、两箱的秘药?」森人耸了下肩膀。「那可是一大笔钱───……」
就在这时。
蛮族男子比任何人都还要迅速地抬头,然后是碎盾手,接着是森人瞪大眼睛。
要塌了───这声呐喊不晓得是出自三人之中的哪一位。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否传到了其他人耳中。废都所在的大空洞伴随「砰!」一声巨响猛烈摇晃。
洞顶发出劈啪声震动着,石块纷纷落下,然后───裂开。
瓦砾如同豪雨从天而降,掀起一阵粉尘。
或许要拜其庇佑所赐,区区石块奈何不了撑过悠久时光的废都的建筑物。
「GHOOULLLLL……」
「ZOM……BBIEE……」
然而,亡者们并不包含在内。
腐朽的尸体、木乃伊、食尸鬼,一个接一个被巨石砸烂。
冒险者当然也不例外,意想不到的灾厄朝他们伸出魔掌。
「糟糕!」年轻战士也听见了矿人少女的咆哮。「快躲进建筑物里!」
「好───」
他将背上的头盔拉到头上,催促同伴准备起跑。
不过,在他环视周遭,确认其他人的安危时,那个想法从他脑中消失殆尽。
「──────」
银发少女在发抖。
但她依旧稳稳站着,撑住快要腿软的双脚,瞪向天空。
视线前方。
即将崩塌的瓦砾堆前方。
城墙上───
「───拜托你了!!」
少女大叫着飞奔而出,年轻战士并没有彻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她只是边跑边握紧拳头,那个架势他有点印象。
「喔喔……!」
因此察觉到的瞬间,他也大叫着冲上前。
「喂,会死喔!」
「无所谓!上吧!!」
矿人少女手脚大乱,蛮人战士龇牙咧嘴地朝她嘶吼。
他恣意挥动自己的大剑,从正面冲进乱舞的死亡暴风之中。
「喔喔,神(Gygax)啊!」
毫不畏惧被瓦砾暴雨压垮的亡者们,面对伟大的钢铁也只能驻足。
他们的视线移向两位跑走的冒险者,瞬间被剑风连同留恋斩断背脊,瘫倒在地。
「真是,所以我才讨厌寿命有限(Mortal)的家伙……!!」
同时驱使长柄钩和铁锤的老练矿人碎盾手,展现惊人的绝技。
他补足了那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子无暇顾及的部分。
守在男子身后,用长柄钩拽倒幸运从钢刃底下逃离的亡者,逼他们对锻冶神低头。
「我不会从这里离开一步的……!」
森人受到期待的,无时无刻都是那魔术(Spell)般的射箭技术(Skill)。
森人僧侣率先凭借敏捷度躲进建筑物,以飞箭枪回应这份期待。
右手扣扳机,左手上发条。喀嚓喀嚓的声音,同样是锻冶神的福音。
「啊啊,讨厌,可恶……!我可不管……!!现在是要我怎么办!」
旁边。矿人少女抓着窗框,直盯着两位跑走的同伴。
她没有勇气冲进瓦砾堆中,也没有手段攻击亡者。适才适所。说得有理,不过。
「唉,老师!!」
这句话几乎跟「想点办法」同义。
「一山还有一山高……此乃残酷的根本原理。」
犬人老魔法师手持法杖,瞪向城墙上的「死亡」的影子。
骇人又从未受到哀悼的国王,终于拔出不祥的魔力剑。
高高举起的剑尖指向的,想必是于瓦砾上奔跑的两位年轻人。
面对可怕的诅咒,连夏天娇艳的玫瑰都会枯萎。
「可是,并非所有的『死亡』都拥有神话般的意义或值得崇拜的荣光……!」
因此,犬人魔法师大吼道。他解放凝聚的魔力,窜改四方世界的法则。
当然,一般的诅咒对那位死亡之王不可能有效。
「『泰拉(大地)』……『由比奇塔斯(不均)』……『列斯丁基图尔(消失)』!!」
目标换成他脚下的城墙,就不一样了。
「───!?」
死者之王一瞬间表现出惊讶,不晓得是不是众人的错觉。
威风凛凛的站姿产生歪斜。只剩骨与皮与装备的肉体因重量而下陷。
理所当然。一旦脚底变成「流沙(Quicksand)」,不会飞的生物唯有下沉一途。
倾斜、下沉,然后───被冲到空中。
银发少女笔直跑向从天而降的死者之王,如同射出的箭矢。
「配合我!」她吐气,激动地呐喊。「麻烦了……!!」
「唔喔喔喔……!!」
所以他没有一丝迷惘。双手牢牢握住剑,扭动身体划出一个圆。
跟传说中的森人剑士相去甚远,难看又迟缓,却是他目前能使出的最快速度。
浑身的旋风斩───挥向银发少女。
「──────」
那一刻,少女似乎微微扬起嘴角,她的银发却宛如摇晃的尾巴,挡住脸庞。
咚。她的身体轻盈跃向空中,柔韧的双腿踩在战士的剑上。
带着两人份的力量───……
「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飞了起来。
她在转眼间命中空中的死者之王三次。
用膝盖、手肘撞击,拳头击碎下腭。
骷髅发出砍柴时的清脆啪哩声,飞向空中。
「成功了……!」
少女的欢呼只持续了一瞬间,飞上空中的人始终只有一个下场。
凭借浑身的力量让全身肌肉收缩的身体顿时在空中静止───坠落。
「哇啊啊啊啊啊啊…………!?」
瓦砾。被她击飞的死亡之王。发出喀喀喀的笑声的骷髅。冲过去。接住。柔软的触感。
年轻战士抱紧她的身体不放,然后,然后───……
§
之后的事情,年轻战士也记不太清楚。
他记得自己扔掉手中的剑接住少女,迅速逃跑。
也记得自己听着矿人少女的怒骂,在蛮族和碎盾手的帮助下逃进建筑物。
困在黑暗中好一段时间,寻找逃生的路线。
经过哪些地方、跟伙伴说了些什么,都不太记得。
回过神时,眼前是眩目的朝阳。
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从位置不明的洞穴爬到地面,捡回一条命。
「───…………还,活着?」
「嗯,是所谓的完全胜利。」
蛮族战士拍了下他的背,回答他的自言自语。
年轻战士步履蹒跚,无意间向前走了一、两步。走到光芒之中,眨眨眼睛。
晨光耀眼得令他眼眶泛泪。
「真是,那只臭狗。什么叫胡诌的。明明全是事实。」
蛮族站在年轻战士旁边责骂某人,笑了出来。
那是他胜利的笑容,前往下一场冒险的活力已经在内心沸腾。
「本想为那座遗迹留下纪录的……真可惜。」
「根本搞不清楚我们是从哪里逃出的……」
转头一看,犬人魔法师与矿人斥候疲惫不堪地交谈。
「唉,完全没有冒险的感觉……你是为了啥在干这种事?」
「呵呵呵。现在还不是讲这个的时候,碎盾手啊。」
灰心丧气的矿人碎盾手和森人僧侣也在聊天。
总有一天要告诉大家,那家伙成为冒险者是为了偿还欠款。
───对喔,还没问那个大叔为何要跑来那个地方。
调查地震。暗中活动的暗人。邪教的动向。掳人犯。杀戮。废都。死亡之王。
真是场不得了的冒险。
回报给公会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相信。不对,说起来,该怎么报告才好───
「──────」
最后,年轻战士望向银发少女。她默默站在洞口。
满身脏污,精疲力竭,脸上还带着泪痕,哭哭啼啼的。
尽管如此,看到被晨光染上玫瑰色的脸颊───他莫名觉得很美。
他留意着不要发出脚步声,走近她,光这么一个小动作,就吓得她身体一颤。
「……我们,回来了吗?」
「还没。」
年轻战士朝她展露笑容。本想抚摸她的头,却心生犹豫,停止动作。
少女并未察觉,双手在大腿前方紧紧握拳,低下头。
「……还以为会死……」
「还以为会死咧……」
她没有回应,而是用「呜呜呜呜呜……」的呻吟替代,接着转为啜泣。
当时的她肯定很拼命。要冲上前线,想必也让她十分恐惧。
那个招式是她听说过的奥义───威力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有样学样版。
将其用在实战上,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年轻战士看着朝阳,假装没听见她的哭声,轻轻抚摸她的背。
伙伴们看起来也没在注意他们俩。
值得感谢。
「这样,」少女啜泣着用微弱的声音询问。「……四方世界就得救了?」
「我不认为那是最后。」
年轻战士嘴上虽然这么说,他并没有否定少女愿望的意思。
那座废都并未灭亡。神秘的守护依旧存在。国王大概又会继续当个梦见死亡的死者。
爆炸的秘药和区区的土石流,不可能封印得住拥有真实力量的魔法。
他却在自己也没有信心的状态下笑着告诉她,彷佛这同样是他的愿望。
但愿如此。
「不过,世界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灭亡啦。」
嗯───她像要保证似地轻声回答。对年轻战士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的愿望并没有错。同时也绝不正确。
邪教的企图失败了。
然而,仅仅是暂时的。
这绝对称不上世界的危机。
真正的世界危机是魔神王复活───五年后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