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一把杖。
遥远的往昔,诸神大战(War Game)之时,送到这块土地的伟大神器之一。
获得它们的人想必成了英雄(Hero Unit),化为守护秩序的旗帜。
然而──那也是过去的事。
冠上地母神之名的这把杖,沉眠已久。
虽然十多年前,曾经被人用来驱散覆盖王都的邪恶与死,那也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为了四方世界的安宁,地母神之杖被封印在古老神殿──遗迹的最深处。
过于强大的力量,会为众人带来破灭。人世的未来不该由诸神的力量决定。
那是诸神在守望四方世界时制定的黄金约定之一。
因此,地母神之杖陷入沉睡。
就算神殿被混沌势力占领,其神威也丝毫未减。
「GOROGB……」
「GOBB!GRBB。」
区区哥布林,连触碰它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哥布林并未思考自己为何无法碰触它,只会在旁边急得跳脚。
话虽如此,这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因为假如他们真的碰到了地母神之杖,肯定会降临骇人的灾厄。
「GBBR?」
因此,那件事发生的原因,绝对不是那只踢飞祭坛发泄怒气的小鬼。
起初是一颗小石子。
哥布林想必没发现从墙上掉下来的石头。
小鬼绝对不是看不见的种族,但他们极度缺乏注意力。
被动感知值低下的哥布林,再怎么挣扎恐怕都无法察觉。
就算他们发现小石子掉落后,墙上的石头震动了一下──
「GRGB!?」
区区小鬼又能如何应对?
首先是一只小鬼死在突然倒塌的石墙下。
迟钝如小鬼也发现了,犹豫了一下要嘲笑愚蠢的同伴,还是要逃跑。
「小鬼四!更正,三!武器──呃,自己看啦!!」
「GOROGBB!?!?!!?」
那是致命的失误。
声音伴随一支箭,直线从小鬼的嘴巴刺穿后脑杓。
哥布林们看都不看在空中翻了一圈,瘫在地上的同伴尸骸,勃然大怒。
──是森人!
──是女森人!
──拽倒她让她哭着大叫!!
女肉的香味让小鬼满脑子都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妄想,飞奔而出。
只不过是一只雌性靠过来,拿棍棒一砸就解决了。管他会不会有人死。
「GROG!GOOROGB!!」
「GOBBGR!!」
正因如此,哥布林才会只是这种等级的生物。
「一……!」
「GOOB!?」
寒酸的铠甲男从妖精弓手(Elf)的影子里冲出,使劲掷出右手的剑。
剑刃分毫不差地刺中喉咙,直接夺走小鬼的性命,小鬼抓着喉咙仰倒在地。
哥布林杀手迅速冲上前,踹倒小鬼的尸体,拔出剑。
剩下两只。不成问题。他用盾牌挡住敌人来自身侧的攻击。
「GROGB!?」
「唔……!」
然后果断向前滚。一只小鬼拿同伴的攻击当诱饵,朝他扑过来。
生锈的铁剑击中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两只小鬼在地上扭打在一起。
他不打算给他们互相辱骂的时间。这个破绽实在太过巨大。
「咿呀啊啊啊啊啊!!」
巨影发出怪鸟的叫声跳出来,甩动尾巴命中小鬼的头部,用脚掌踩碎另一只的脊髓。
到头来,没有武器胜得过经过足够加速的质量。
连一回合都不到的战斗,就让聚集在墓室的小鬼们遭到蹂躏。
唰。矮小的身影跟在扬起沙尘落地的冒险者后面,缓缓爬出墙上的大洞。
「唉,竟然有人因为『隧道(Tunnel)』穿不了墙,就把它跟『风化(Weathering)』搭在一起用。」
「这样最快。」
矿人道士(Dwarf)最后才慢吞吞从洞里跳下来,哥布林杀手直截了当地回答他。
矿人道士回以「正道神(RTA)应该会很高兴」,不晓得是在称赞还是在抱怨。
身为追求更快、更好的结果的那位神明的信徒,确实会采用这样的手段。
然而,得像这次一样事先知道遗迹的构造才做得到。
世上的冒险者会从正门进入遗迹,当然有相应的理由。
「那么,」蜥蜴僧侣(Lizardman)给了脚下的小鬼最后一击。「那把杖在何处?」
「我不认为小鬼会带走。应该在附近。」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转向四面八方,视线发现了那座祭坛。
石造祭坛上有一把法杖,以象征熟悉的女性翼人的雕像做为装饰。
乍看之下是颜色黯淡的老旧钢铁锡杖。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经过漫长岁月依然能维持原样的东西,肯定不是寻常之物。
蕴藏其中的魔力、神迹虽然无法测量,素材倒是看得出来。
无法征服的金属、无法击碎的钢铁,正是精金。
「找到了。」
哥布林杀手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随便地伸出手。
不过,纤细的手臂在他碰到法杖前,制止了肮脏的手甲。
「等等,你握住它的话,地母神肯定也会生气。」
妖精弓手语气严厉,哥布林杀手嘀咕道「是吗」。蜥蜴僧侣转动眼珠子。
「照这个说法,贫僧等人全部没有那个资格呐。」
「这种武器只有信徒能用。」
矿人道士边说边将点心扔进自动闭合的洞穴,以示感谢。
经过漫长的冒险,最后获得的魔法武器是矿人专用的斧头,冒险者为此头痛不已。
这种案例并不罕见。
「没差吧,我们又没有要用。」
再说,这又不是武器。对妖精弓手而言,仅此而已。
优美的手指握住法杖,迅速将它从祭坛拿起来。
紧张的一瞬间。
──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我确实想带那孩子一起来。」
她松了口气,平坦的胸部上下起伏,闲聊着把法杖扛在肩上。
「还是带她一起来比较好吧?」
「那样无法完成国王的委托。」
哥布林杀手并未疏于戒备,环视四周。
没有小鬼的气息。刚才的战斗让他们察觉异状了吗?不清楚。可是,需要加快脚步。
他在脑中盘算,努力维持平静、毫无起伏的语调接着说:
「就算能祭出所有的手段进攻,都市冒险(City Adventure)还是不适合我。」
「又不是在叫你上。」
「铁砧应该也没办法。」
矿人道士调侃道,低声窃笑。
「你怎么看都不是当公主的料。」
「你说什么!?」
你一言我一语,上级森人(Elf)和矿人(Dwarf)从神代持续至今的斗嘴揭开序幕。
不过,平常会头痛地──习以为常地──看着他们吵架的少女,并不在这里。
不如说两人的争执,也是用以填补她的空缺的喧嚣吧。
但蜥蜴僧侣没有不识相到刻意讲出来。
他缓缓转动长脖子,好战地从下腭伸出舌头,呼唤头目(Leader)。
「那么,小鬼杀手兄,接着果然是按照计画行事?」
「对。」哥布林杀手说。「继续前进,从背后进攻。」
「小鬼们不会料到自己有遭到偷袭的一天。」
「要是他们透过这个洞跑到外面就麻烦了。一口气收拾掉。」
他的指示简单且果断。与在王都观赛的时候判若两人。
跟矿人道士吵得不可开交的妖精弓手晃了下长耳。
──真有活力……
可是,这绝对不值得高兴。
妖精弓手以再优雅不过的动作叹气,铁盔为此询问:
「怎么了。」
「没事。」上级森人摇动长耳。「有种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的感觉。」
「说什么蠢话。」
这句话听了真让人不爽。
妖精弓手美丽的双眼瞬间向上吊起,像在跳舞似地转过身。
下一刻,纤细修长的手指指向哥布林杀手的铁盔。
「怎么?你该不会要说你不是她的师父吧?」
「指导过一些。不过……」
不过。
「她做到的事,全是她自己的成果。」
妖精弓手似乎很满意哥布林杀手咕哝着说出的回答。
「哦。」
她愉悦地眯细眼睛,有如一只猫。
「好吧,既然如此,在那孩子帮忙争取时间的期间,我们要赶快搞定这边的冒险──」
就在这时──
咚,咚!岩石互相摩擦的声音传来。
冒险者迅速做出反应。
他们拿起各自的武器──
然后──看见了。
疑似墓室摆设品之一的石像,高度直达天花板的那东西动了。
「──MA……!!!!!」
有如兽吼的咆哮响彻四方,石像举起粗壮的手臂──
「把神器带走,遭天谴了吧。」
「不是我的错!」
妖精弓手对悠哉的矿人道士怒吼。
「就算真的要遭天谴,也是欧尔克博格害的!」
「会动的石像吗……!」
哥布林杀手不知道,那是人称魔像的怪物。
但他知道,在场有个人对石材再清楚不过。
「……你怎么看?」
(插图013)
「剑没用。」矿人道士厉声说道。
咚、咚。石像的关节发出吱嘎声,一步步开始前进。
伸出手臂,移动双腿,举起拳头。
这一拳俨然是敲在墓室地板上的铁槌,冒险者们用力往后跳,闪了开来。
四散的石头及瓦砾从天而降,矿人道士咬牙切齿地呐喊:
「要是有槌子或榔头之类的工具,一下就解决了!」
「打击系武器吗?」
哥布林杀手看着小鬼掉了满地的木柴,低声沉吟。
「唔。」
他拿走妖精弓手手中的法杖,毫不犹豫扔到空中。
地母神神力显著的法杖于空中飞舞,覆盖鳞片的巨手稳稳抓住它,握紧。
「动手……!」
「明白!」
豪迈的打击炸裂,跟刚才那一击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
蜥蜴僧侣鼻子喷出炙热的吐息。连尾巴都没有就用两只脚走路,何等愚蠢!
「不过,使用武器并非贫僧的本意!」
「不如说它本来就不是武器吧……!」
砰、砰!妖精弓手斜眼看着全身施力,试图站起来的石巨人大叫。
弓箭类的武器对这家伙不管用。她如此判断,戒备着从墓室延伸出去的道路。
这么大的声音,这么大的骚动,小鬼们就算发现,也不会过来。
──因为他们很胆小嘛。
尽管如此,她还是戒备着。
「断了怎么办!?」
「若神器因为这点冲击就断,那些家伙早破坏它了。」
「说得也是……!」
妖精弓手在心里发誓,等等要踹飞哥布林杀手。
因为再怎么向上天哀叹,地母神都不会降下天罚。
毕竟那位女神最近也经常掩面。
「哎……精金做的杖确实适合拿来砸。」
矿人道士一副放弃碎念的样子,望向蜥蜴僧侣挥舞法杖的模样。
再说一遍,没有武器胜得过经过足够加速的质量。
将古老石像彻底击碎所花的力气,跟女神官正在体会的辛劳,根本无从比较。
意即──十分轻松。
§
一点都不轻松。
「结果果然遇到了这种事……!」
圃人(Rhea)少女在斗技场的角落,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咒骂,扯掉铁盔及露眼帽。
少女汗水的芳香随着吐气声飘出──少年魔法师却看都不看那边一眼。
当然是因为现在无暇顾及那些。
他急忙拿出手帕,扔给坐在马鞍上的少女,看着前方愤怒地说。
「他们不会落马。」
斗技场热气蒸腾。在对面更换断掉的长枪的──是马人(Kentauros)骑士。
不对,少年魔法师也不知道该不该称呼他为骑士。
不是歧视,而是做为单纯的定义,马人不可能成为骑马的战士。
至于这在马上枪术比赛会带来什么样的优势──
「光是你没落马就值得庆幸了。目前得分各占一半吧?」
──要感谢那些白痴,让马人对上其他选手。
马人不会落马,代表一般骑士处在压倒性的劣势下。
身材如此娇小还能不被撞飞,她的努力确实惊人,但这跟得分无关。
对面的马人虽然也很过意不去,基于武士精神,他完全没打算放水。
没关系。两人对于在有限的规则中试图凑齐胜利条件的对手没有怨言。
因此,圃人少女和少年魔法师的怒气,全是针对放任这个状况发生的人。
尽管回顾历史,在赞颂雄狮功勋的战歌中,也有他与马人以长枪交战的场面。
「我最不爽的是──」
交手一回合后的休息时间。
她擦干汗水,大口补充水分,嚼着肉干当成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午餐。
「要是我赢了,那个骑士八成会一脸得意!」
少年完全可以想像那个情境,努力故作平静,笑了一下。
「意思是,你不觉得会输啰?」
「这还用说!」
「很好。」
光听见这句话,少年魔法师就够高兴了。
若她上场前就放弃战斗,少年魔法师打算将体力的消耗量控制在最低,靠剑术分胜负。
可是,既然她没有放弃──
「我们要赢。你行吗?」
「你有策略对吧?」
她瞥向这边,笑得跟太阳一样灿烂。
「我拼了!」
面对那笔直的视线,少年魔法师稍微别过脸,清了下嗓子。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冷静的语气。
「你身高偏矮,所以要从较低的位置刺出长枪。这是必要条件。」
「嗯。」
「也就是说,对手也必须瞄准较低的位置。从中间的栅栏上。」
「嗯。」
「所以──」
少女再度点头。少年隔了一拍才传达自己的策略。
「…………这样好吗?」
不会太卑鄙吗?她的问题表露出疑惑及不安,少年断言道:
「哪会,东方的诗歌也有『射人先射马』这么一句话,想把人射下来之前,得先从马下手。」
「原来如此。」
圃人少女两眼发光,真是方便。
总之得让她建立自信,否则原本赢得了的比赛都会输掉。
而她亲口说了会赢,要赢。
想插嘴的人才该被马一脚踹飞。
「再说……对手不是马吧?」
「啊,对喔。」
他又补充了一句,圃人少女两手一拍,干脆地说。
「所以要从下面,像这样。」
像这样。圃人少女穿着甲胄,喀嚓喀嚓地摆动身体。
虽然那个动作的意图,不谙武术的少年魔法师无法完全理解。
「刺过去就行了?」
「对。」少年魔法师点头。「你又不是想害人家受伤。」
「对啊。」
「剩下就是气势了。大声呐喊。用丹田发声。」
「嗯……!」
看见少女点头,少年将露眼帽交给她,连着铁盔一起帮她戴上。
最后放下面罩,轻拍她的头,帮她跨上驴子,送她前往赛场。
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只剩下旁观──那就是他的身分。
──这就是冒险……
圃人少女骑乘驴子,拿着替换的长枪前往赛场。
不对。少年魔法师凝视她的背影,轻轻摇头。
不对。
──这也是冒险吧?
他无法理解那个顽固的圃人老翁在想什么,但他的见识确实值得另眼相看。
他说,把一个圃人扔进龙穴偷宝石,称得上冷酷无情吗?
没办法相信同伴,为他送行的人,要不是极度傲慢,就是没把对方当同伴。
要是他们有那么一点怀疑那名圃人要独吞宝石,肯定会所有人一起进入龙穴,招致全灭。
──我可没那么蠢。
所以,少年握紧拳头,望向在斗技场与马人对峙的圃人少女。
娇小身躯骑在驴子上的模样,既勇敢又滑稽。
虽说圃人少女在上一场比赛夺得了胜利,搞不好是蒙到的(Fluke)。不会有下次。
毕竟和她对峙的可是马人骑士。实力差距跟试图打倒风车的可悲老人一样。
──不过,管他的!
圃人少女在铁盔底下轻声哼气。疯狂热爱骑士道的老人,究竟哪里可笑?
那位老人直到最后都相信骑士道的存在,挑战了四腕巨人。
虽说四方世界无边无际,胆敢单挑巨人的骑士又有几个!
圃人少女在师父告诉他之前,都没听说过那位老人的故事。
师父说,有人嘲笑这个老人愚蠢,可是单纯的蠢货的事迹,不可能这么广为流传。
──想成为那样的人。
圃人少女怀着这样的心情,使劲踢击驴子的侧腹加快速度。
「咿啊啊啊啊啊啊!!」
坐骑加速冲向前方,带来彷佛要把身体震飞的冲击。
马人骑士也跟着加速。马蹄声。有如瀑布──她从来没看过──落下的巨响。
圃人少女在扬起的沙尘中牢牢架起枪柄,固定住。
胜负在一瞬间。
睁大眼睛。注视面罩的另一侧。
好快。敌我的速度。她不懂复杂的计算。可是距离迅速缩短,下一刻就会相撞。
──你听好。
少年这么说。
速度、质量、臂力,你通通比不过人家。
以相对位置来说也是,由下往上刺和由上往下刺,你的力道会占下风。
既然如此。
──没必要跟他硬碰硬!
「喔喔喔喔!!」
长枪从头上迎头砸下,裂帛之势,才不会输呢。圃人少女腹部施力。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猴子般的咆哮,扭动身躯,马人瞪大眼睛,她笑了。
由上往下,由下往上,枪尖交错。平分秋色吗?不对。
马人的枪尖擦过圃人少女的盾牌,偏向一旁。少女的长枪从缝隙间通过。
马人骑士和长枪撞个正着,彷佛是自己冲过去的。
其轨道宛如由下往上延烧的野火。可是,几乎水平。
长枪从左侧用力击中马人手中的盾牌。
跟人类的骑士不同,马人骑士没有马首。意即。意即──
──那家伙身体会向前倾斜。
木屑四散,强烈的冲击令圃人丫头的小手像遭到雷击似地瞬间麻痹。
──那又如何!
圃人少女踩稳马镫,矮小的身体后仰,维持骑在坐骑上的姿势。
背后──马人侧倒在赛场上,看起来是被撞飞的。
观众一阵喧哗。
操控驴子掉头的圃人少女茫然──不,一副不敢确信自己获得胜利的样子,吁出一口气。
随从急忙跑向马人。应该没死吧。他跟裁判面面相觑。
没错。不会落马不代表不会跌倒。
跌倒的责任在马身上,所以不算数,但人马一体的情况下,责任就该由骑士扛了吧。
既然对手不算犯规,她也没道理被判犯规。
因此。
「让他摔倒」。这是从对面跑过来的少年教她的策略。
让对手先攻,在互相冲突的途中,先行发动攻势。
与无时无刻讲求先发制人的少女原本的流派并不相衬,也就是邪剑。
然而──过去指导圃人丫头挥舞木棒的跛足老翁看了,会怎么想呢?
会顶着令人怀念的臭脸,称赞她「以你的实力来说干得不错」吗?
(插图014)
──八成不会。
那名老翁及现在的师父,都完全不会称赞她。也不会贬低她就是了。
「干得好……!」
这种话,只有脸红得跟苹果一样,朝她跑过来的少年会说。
虽然不坦率,会直接称赞她的人只有他了。
「嗯,我办到了!!」
少女扔掉铁盔,跳下驴背,扑向少年。
速度与质量。少年哀号一声,撑不住少女,跟她倒在一起。
对面,裁判对圃人少女高高举起旗子。
§
「厉、厉害……」
女神官坐在观众席尴尬地鼓掌,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一切都令她非常拘束不自在,坐立不安,有种双肩被人抓住的感觉。
脸因为化了妆的关系痒痒的,绑起来的头发将额头和脸颊往后拉,害她表情僵硬。
尤其是这身衣服。塞着胸垫的胸部压得人喘不过气,被勒紧的腰部在隐隐作痛。
她诚心认为公主殿下能每天都打扮成这样很厉害──
「你怎么了?……不对,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若有需要,请随时吩咐我们。」
「好、好的……」
──这样是不是有点卑鄙?
看到站在身后的红发侍女及金发侍女,她不禁心想。
身为贵族千金的柜台小姐也就罢了,为何连她这个牧场女孩都这么自在?
女神官毫无头绪,却不方便表现出来。
结果,她只能跟人偶一样,僵着身体坐在那边。
「哎呀,漂亮,漂亮!」
重点在于,在旁边拍手的这号人物──自称至高神圣骑士的男子。
「这正是所谓的平等。您不觉得很棒吗?」
「嗯、嗯,对呀……」
她强烈觉得这男人在密切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严格监视她。
男子疑似是至高神寺院的代表、代理人,也看过王妹殿下。
光是要维持形象,以免露出马脚,就让她精疲力竭。
累归累──
──这个人跟大主教大人差真多……
不如说,跟女神官看过的任何一位至高神信徒都不一样。
包含边境小镇跟她是好朋友的圣女,以及公会的监督官在内。
跟看似骄傲自大的那名女骑士有几分相似,实际上却不同。
该怎么说──没错。
努力走在正道上的人,跟以为自己走在正道上的人,果然有差异。
「我倒觉得刚才的比赛对其中一方特别不利……」
「何出此言!」
例如,面对女神官的疑惑,他信心十足,一副自己是幕后功臣的态度如是说道:
「双方都尽情发挥了各自天生的力量。地母神的信徒怎么能讲这种话。」
叫鱼上岸跑步,这个人也讲得出同样的话吗?
女神官对此存疑,但她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意识到,这类型的人会自己打开话匣子,用不着她问。
「对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咦?啊。」女神官眨眨眼。「什么事?」
「看到这么多人参加的祭典,我深深觉得,地母神的活动还是修改一下比较好。」
「你指的是?」
「收获祭上的舞者。」
至高神骑士斩钉截铁地对面露疑惑的女神官说。
「那会露出女性的肌肤。身为圣职人员,那样的服装有碍观瞻。」
「噢……」
女神官发出不知道要讲什么话的声音,脸上浮现要如何解释都可以的复杂表情。
因为,她正是穿过那件有碍观瞻的服装的其中一人。
经过数年,她依然觉得那是值得骄傲的工作。
另一方面,也不是完全不害羞。但骄傲的心情还是占大多数。
──仔细一想,当时我还很青涩……
当然,现在也绝对称不上成熟就是了。
──真是场有意义的冒险……
在女神官回忆往昔的期间,至高神骑士仍在陈述自身的主张。
身为圣职人员不该出现在公共场合的论点,瞬间跳了好几个阶段。
那种祭神仪式,舞者的品行令人怀疑。信徒看了欲望会受到刺激。
等于是在将地母神贬低成不检点又淫荡的神明,是对所有女性的侮辱。
他的矛头甚至指向踩踏早摘葡萄的少女的服装。
从露出肌肤过于淫秽,扯到光脚踩葡萄是猥亵的行为。
「无法想像会有女性乐意做那种事。得尽快改善──」
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发言的女神官,有种怒火被点燃的感觉。
因为这让她想到过去那起侮辱了她珍爱的家人的事件。
好不容易摧毁的无聊阴谋,如今又在企图污蔑那个人。
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但她克制住了。
──不行,不行……
女神官深深吸气,努力镇定地吐气。
不该像那个时候一样,因为一时冲动大吵大闹,跑去喝酒。
不过──
她偷偷望向身后,两人都看着这边面带苦笑。
──好吧,我也知道要她们代替公主说什么,应该不方便。
可是,真希望她们为在做这种事的自己设身处地着想一下。女神官有点闹脾气。
没错,她在闹脾气。
──大家干么丢下我一个人……
她当然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那也是迫于无奈。
能做到这件事的大概只有自己,既然接下了这个任务,就好好努力吧。
话虽如此,她有点不能接受其他人丢下她。
这样的心情──出自认为自己也是独当一面的冒险者的自信。
尽管女神官尚未发现,自己培育了那个珍贵的宝物。
「是吗?」
所以,在他高谈阔论一番后,女神官点头回应。
短短一句话,搭配灿烂的笑容。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
女神官微微歪头,至高神骑士激动地探出上半身。
彷佛连自己身在何处、在跟什么人说话都忘了。
「您的意思是,地母神寺院不打算追究这些不平等吗!!」
「为什么要?」
「我刚才不就指出问题所在了……!」
「是的,我有听见。」
「那您为何不会想加以纠正!」
「因为我跟你不一样。」
至高神骑士为之语塞。
符合贵族身分的白皙脸颊,有种褪去血色后又少了一层颜色的感觉。
像灰一样──女神官脑中忽然浮现这个想法。燃烧殆尽,纯白灰烬的颜色。
「意思是,」
男子从喉咙挤出沙哑的声音,有如灰烬的摩擦声。
「您认为可以对这个漫无秩序的四方世界坐视不管?」
「呃……」女神官竖起食指抵在唇上「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看看他。
男子得意地扬起嘴角,露出丑陋的笑容。
俨然在指着她嘲笑那肤浅的思考、浅短的见识、狭隘的视野。
「因为,我的朋友里有森人、蜥蜴人(Lizardman)、矿人……连马人都有。」
女神官却没把他的态度当一回事,回以微笑。
有冒险者,也有公主。贵族、商人。牧场的人。酒馆的女侍。
她从不觉得这叫漫无秩序、参差不齐,从未思考过其中的好坏。
「而且,东方的沙漠很热,北方很冷。草原很大,密林里面却很狭窄。」
以前驱除大海蛇时见到的鱼人,应该很难在陆地上生活。
不过,哥布林杀手带她去的酒馆有人鱼女侍。
相貌标致的女性穿着合身的衣服调酒的模样,非常帅气。
噢,说到酒,踩葡萄的时候记得大家都穿着可爱的服装,包含前辈在内。
眼前这个人虽然讲了那么多,大家都是发自内心在享受那个活动。
毕竟光着脚嬉戏是珍贵的经验。
在沙漠的时候则相反,肌肤露在外面太久的话会烫(不是热!),害她伤透脑筋。
可是就算穿得那么多,到了北方的冰海肯定还是会冷得发抖。
──这样一想,真的去了各式各样的地方,遇见了各式各样的人呢……
女神官悠哉地心想,缓缓摇头。
「要统一他们是不可能的──啊,不对,所以,那个……」
没错,不可能。但在她心中并没有优劣之分。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女神官觉得心里冒出了一个答案。
「所以,重点大概是要接受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
嗯。女神官像在赞同自己这句话般,点了下头。肯定是这样吧。
有人讨厌自己喜欢的东西很正常,当然也会有人喜欢自己讨厌的东西。
北方的女主人好像在学习语言,马人跑者让许多种族为之疯狂。
然而,北方的文化曾经令她头晕目眩,马玲姬也说过她不懂冒险者。
差异不代表不能拉近距离,拉近距离也不代表要统一全部。
「我是这样想的。」
语毕,女神官感到有点难为情,害臊地搔着脸颊。
因为,她只是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罢了。
实在称不上论述。
不如说,以王妹殿下的身分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您这个说法,简直像在说世上也有善良的哥布林。」
女神官身体瞬间僵住。
她反射性扫了男子的脸一眼,他不屑地嗤之以鼻。
──没被发现?
女神官偷偷望向身后的两人,她们同时摇头。
我想也是。她把手轻放在靠胸垫垫高的胸部上,松了口气。话说回来。
──话题怎么突然扯这么远。
「好哥布林是存在的。」
「……什么?」
「你不知道吗?海哥布林──他们人非常好。」
她微笑着对疑惑的男子说。他对她投以困惑的视线。
「虽然鳃人(Gillman)并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们。」
不过,没问题的。
这种问题,她从成为冒险者的那一天就在自问。
「嗯,说不定有善良的哥布林。」
女神官直盯着他的双目。
男子瞪大眼睛,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
「但善良的哥布林是不会攻击人类的哥布林吧?」
不晓得是在意外女神官回望他,还是在意外她会这样回答。
「跟视否定人类、掠夺人类为恶……大概是一样的。」
四方世界比任何人所想的都还要辽阔、巨大、复杂,多采多姿。
有善良的存在,也有邪恶的存在。她绝对不想肯定邪恶。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世界不会照我的意思改变,也不会照你的意思改变。」
不能有这种事发生。
因为连诸神都将决定权交给了「宿命」及「偶然」。
「……」
男子沉默了一瞬间。女神官听见咬牙切齿的声音。以及──
「失陪了!您似乎无法理解问题出在哪里!」
──扑鼻而来的,灰的气味。
余香随着怒骂声于空中飘荡,男子粗暴地踢开椅子站起来。
他踩着大剌剌的步伐──跟那个人不一样,十分粗鲁──离开贵宾席。
女神官看都不看他的背影一眼,整个人倒在椅背上。
「……在贵宾席对王妹殿下这种态度,不及格喔。」
柜台小姐在吐出一口气的女神官背后眉头紧蹙,苦笑着说。
女神官不顾形象地维持伸长四肢的姿势,哀怨地仰望身后的她。
「我做错了吗……?」
「就只是场神学论争,我认为无伤大雅。」
为什么不帮我?不不不那怎么行。
无声的交谈。牧牛妹笑道「辛苦了」,将水递给女神官。
从魔法水壶倒出来的冰凉清水。
牧牛妹自不用说,女神官一开始也为此睁大眼睛,现在则连惊讶的心情都没有。
「谢谢。」她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地喝着水。
牧牛妹又对她说了一次「辛苦了」,询问柜台小姐:
「我不太瞭解至高神的教诲,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吧?」
「不是。」
信心十足。柜台小姐挺起胸膛,彷佛在展示成为信心源头的曼妙身材。
丝毫不觉得难为情的坦然态度,令牧牛妹崇拜不已。
「所谓的正义是不断提问何者为恶,绝非排斥特定的事物。」
朋友跟我说的。她腼腆一笑。
──这个人也有可爱的一面呢……
这一点牧牛妹也很羡慕,但她将这份心情收在心里,只说出单纯的感想。
「伤脑筋,不能办祭典会少很多乐趣耶。」
祭典是值得庆贺的日子,更遑论收获祭和用神酒祈求丰收的活动。
连这种时候都不能尽情狂欢,牧牛妹很困扰。
「话说回来。」
女神官用水滋润喉咙,心想。
自己和她──正在好好休息的王妹殿下,明明差那么多……
「会认不出来吗?」
§
「GOROGB……?」
即使是无时无刻不在闹腾的小鬼,突如其来的巨响及冲击,也足够让他们察觉异状了。
有部分可能也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极度厌倦。
被塞进这座无聊的遗迹,连可以拿来玩的雌性都没有。
就算环境远比平常拿来当巢穴的地洞来得好,没有小鬼会因此满足。
小鬼羡慕高高在上地命令他们的家伙,有更好的房间可以住。
想要篡位的妄想,被眼前的那东西轻易覆盖掉。
没错,在粉尘之中,从遗迹深处飘来的──天上的香气。
──是森人!
──是女森人!!
如同在晚上看见亮光的飞虫。
哥布林们失去理智,一溜烟地冲出去,想着要踢开同伴夺得先机。
他们肯定会一拥而上,拿那个女森人泄欲。自己要抢到最多的好处。
小鬼们仅仅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冲向通往最深处的墓室的走道,聚集成群,然后──
「GAAAOOOOOOOOOOOOONNNNN!!!!!!!」
可畏的龙吼,将他们震向四面八方。
「前进!」
号令一下,穿铠甲的冒险者率先冲进开阔的遗迹大厅。
然而,最快站起来的小鬼想必连他的身影都看不清。
飞刀无声无情夺走他的性命,尽管不如小李飞刀那般厉害,对付区区小鬼也足够了。
「GOORGB!?!?!?」
看见抓着喉咙吐血身亡的同胞,小鬼们的大脑终于跟上现状。
「GOGB!?」
「GGGRGGBO!?!?」
「真是的,我觉得我已经把森人一辈子会看的小鬼都看过了!!」
面对一大群暗绿色皮肤(Green Skin),鲜绿色的风板着脸跟在小鬼杀手后面。
她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架起三支箭。箭矢瞬间射出,贯穿三只小鬼。
「好想要『圣壁』!」
「不如说『圣光』。」
不带情绪的声音,回应她怨气十足的怒吼。
哥布林杀手杀小鬼的时候,不可能夹带情绪。
「请你体谅一下想跟他们在物理意义上保持距离的少女心。」
妖精弓手以不屑却再优雅不过的动作哼气。
与后面的魁梧蜥蜴人和矿人的动作判若云泥。
走在前头的哥布林杀手,也跟上级森人无法相比就是了。
「别跑太前面啊,长耳朵的!」
矿人道士边跑边喊。
「我跟你不一样,手短脚短!」
「矿人就该多做体操和运动!」
「现在不就在做了!!」
蜥蜴僧侣愉悦地听着从神代吵到现在的冤家斗嘴,转动眼珠子。
「咿呀!!」
他自在地挥舞双手双脚、尾巴及牙齿,运用天生的武器击溃小鬼,跳向前方。
「哎,妄求不存在的事物只是徒然。贫僧也不打算改宗!」
「慈祥的蜥蜴人,光想就觉得好笑!」
冒险者一行人俨然是劈开草原的剑,在绿色的小鬼群中冲锋陷阵。
然而,小鬼的优势在于一目了然的庞大数量,而非狡猾的个性或其他。
昏暗的遗迹中,小鬼们源源不绝地从分成好几条的岔路前方涌现。
鲜血的气味、森人的气味。小鬼满脑子只想着要大闹一场,蹂躏入侵者,赢得胜利。
「唉唷,讨厌……!」
妖精弓手冲向前方,忽然扭动身子,从腋下朝背后射箭。
「GBBORGB!?!!?」
正好从蜥蜴僧侣旁边经过,朝她扑过来的小鬼,脊髓被一箭射穿,摔在地上。
矿人道士毫不留情地用手斧给予临死前还在抽搐的小鬼最后一击,不断向前。
「不管是要信地母神还是什么神,数量有点多啊,啮切丸!」
「今天,」他扔出短剑,若无其事地杀死小鬼。「没关系吗?」
妖精弓手回答了这个不知道在问谁的问题。
「有关系!」
她激动地大吼,在箭筒里摸索下一支木芽箭。
「不过,我准了!」
「好。」
哥布林杀手立刻采取行动。
他从杂物袋中拿出一个小瓶子,迅速丢给后方的矿人道士。
「点火。」
「好唷!」
即时的回应。矿人道士从装满触媒的袋子里取出打火石,低声呢喃。
「『跳舞吧跳舞吧,火蜥蜴,把你尾巴的火焰分一点给我』!」
伸出瓶口的绳子马上迸出火花。
矿人道士干脆地将烧起来的瓶子扔进岔路。
「GORGBB?」
「GGOBBGRGBB!!」
小鬼肯定没有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东西。
因为他们甚至捡起滚到面前的瓶子大笑。
那个愚蠢的矿人连东西都丢不好。
下一刻,那群哥布林便连同走道的墙壁、天花板和十只同胞炸飞出去。
暗红色的火焰及暴风,随着彷佛从体内传来的巨响袭卷而来。
「你买那么多火焰秘药的时候,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啮切丸,咱们的头目明明会省小钱,出手倒是阔绰。
放弃抵抗与自暴自弃──不对,矿人道士反而表现出难得可以尽情用火的喜悦,放声呐喊。
哥布林杀手将瓶子扔到朝他讨下一个瓶子的手上,点头说道:
「别无他法。」
「你乱讲!」
妖精弓手从极近距离射穿小鬼杀手踢倒的小鬼,踩住尸体拔出箭矢。
美丽如舞蹈的动作及与其形成反差的怒骂,使得蜥蜴僧侣咧嘴大笑。
「资源丰富,着实值得庆幸!贫僧迟早也会习得『核击』的吐息。」
地母神的神杖跟背袋在他背上摇晃。
那当然是保管袋(Holding Bag)。
魔法袋子。什么东西都装得下──这样讲太夸张了些,是个容量远远超出想像的袋子。
稍微有点名气的冒险者都会有的便利魔法道具之一。
「干脆把矿人也装进去搬运算了!这样我跑步的时候就可以不用管他!」
「说什么傻话,早说过那东西不能装生物!」
「矿人跟石头有什么差……!」
便利归便利,团队(Party)成员以前从来没用过这东西。因为没有必要。
有自然环境就有箭。有自然环境就有精灵。要靠的只有五体。
不在场的女神官虽然对魔法道具心存向往,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她一直在慢慢存钱。
至于身为头目的哥布林杀手──
「被哥布林抢走就麻烦了。」
是这副德行。妖精弓手想在射杀小鬼前先掩面仰天长叹。
「你也听见了,别不小心弄掉它啊!」
她忍住这股冲动,将四支箭架在弦上,射穿前后左右四只小鬼的脑袋。
「万一掉在地上炸开来,那才是大问题!」
「明白,明白。」
「以前做过。」
「GBBOGB!?」
「GOOGB!GOOBBGRGB!?」
哥布林杀手对右边的哥布林挥下不知何时抢来的短枪,用圆盾挡开左边的小鬼。
把那只小鬼交给后面的人处理,回收地上的棍棒。
比断掉的枪好用。他以机器般的动作高举手臂,将其扔向前方。
「GBOGB!?」
确认听见小鬼头盖骨碎裂的沉闷声响后,他镇定地说:
「一次就能清掉很多只。」
「你烧得很开心,不过!」
妖精弓手配合哥布林杀手的脚步,刻意跑在他旁边噘起嘴巴。
「你知道这里是贵重的遗迹吗!?」
「知道。」哥布林杀手点头回答。「就是因为清楚构造,才会用这招。」
当时费了好一番工夫才逃出去,时间也不够。
──现在如何?
只要拜托女神官用「圣光」……不对,还能叫矿人道士用「隧道」挖洞,躲进里面。
以蜥蜴僧侣的力气,用不着保管袋,也能搬运大量的火焰秘药。
──不。
思及此,他的铁盔左右摇晃。为了检查两侧的通道。以及小鬼的数量。
没错──这是剿灭小鬼的委托,委托人为此提供经费,所以才能这么大手笔。
只求迅速、大量、准确地杀死小鬼的行动。战斗。
在事先知道地形的遗迹内埋头冲刺。就那么简单。
哪里称得上冒险?
伙伴──他迟疑了一瞬间才这样称呼他们──是在配合他。
既然如此,自己就该专心把能做的事做好。
因为这是剿灭哥布林的委托,而自己是──哥布林杀手。
「右边的路有一群在接近。左边数量较少。可是都算多。」
「混沌势力真有干劲呐!」
蜥蜴僧侣一面扫荡从四面八方涌上的小鬼,一面呐喊。
小鬼宛如潮水,一停手就会被吞没。
用不着妖精弓手那么长寿,会觉得他们比一般的冒险者这辈子看过的小鬼还多,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那点量在场的所有人应该早就见识过了。
「意思是有指挥官啰!」
矿人道士赏了从旁边岔路扑过来的小鬼的脑袋一斧。
法术──神迹的次数减少得比平常更快,蜥蜴僧侣用了两、三次,自己也用了两次。
──完全没办法省,真麻烦!
「那家伙会不会也是哥布林?」
「不。」
从小鬼头上跳过的瞬间,妖精弓手头也不回,在空中翻了一圈,射穿背后的脑袋。
哥布林杀手踹开从正下方冲过的小鬼,踢断他的脖子说:
「我不认为小鬼有能耐侵入王家守护的遗迹深处。」
「我想也是。」
被小鬼鲜血淋了满身的蜥蜴僧侣,愉悦地转动眼珠子。
他将用双手撕裂的小鬼尸体往两侧扔去,蹬地飞奔。
战斗很好,剿灭小鬼却让人提不起劲。但如果这些只是杂兵,就另当别论了。
意即──有指挥官在。
那不就是敌将之首吗?是名誉,是功德。扔在沙滩上太过可惜。
「是累积功德的好时机,诸位!」
「这个观念,过了几百年我大概都无法习、惯……!」
妖精弓手拿蜥蜴僧侣伸长的尾巴当成树梢,踩着它降落到石板路上,向他道谢后再次冲上前。
「干脆去学森人的作风,说不定比较快喔?」
「跟贫僧的食性不合呐。」
「问题就在这里呢──」
上森人的笑声轻快得跟小鬼的巢穴格格不入,搔弄两耳。
她没有大意,也没有轻敌。若紧张沉默就能取胜,谁都会这么做。
不过度紧张,却也不会过度放松。维持平衡正是存活的秘诀。
只要经历过几次冒险,顺利幸存,多多少少会明白。
彼此截然不同,这很正常。
所以──没错,有些事该诉诸言语,有些事则连说出口都没必要。
「我们上。向前──」哥布林杀手说。「向前。」
没错,向前,向前。
他不会向神祈祷。不晓得该如何祈祷。他觉得祈祷者很厉害。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此时此刻,他向正道神(RTA)祈求庇佑。
向推崇反覆尝试,以找出更加顺畅、更加快速的正确道路前进的神明祈求庇佑。
因为,冒险者不会没发现在对面的暗处沉积的黑暗气息。
§
那东西──应该要这样称呼吧──被可恨的噪音吵得睁开眼睛,心情极度不悦。
睡眠遭到妨碍,自然会心情不好。
可是,那东西特别讨厌无意间介入意识之中的无礼声音。
例如,没错,冒险者粗鲁的脚步声。
小鬼发出的噪音同样刺耳,不过他已经看开了,他们就是那种生物。
他也会为小鬼连闭上嘴巴挤在这里都办不到而感到恼火,久而久之就看开了。
冒险者则不一样。
贸然闯进别人的住所,大吼大叫,抢夺财宝。
──冒险者这种生物,讲白了不就是暴力的流氓吗?
所以他的不满全写在脸上,抬起床铺的盖子,往旁边推开。
「……到底发生什么事?」
「GBG!GOBBGRGB!!」
他询问碰巧──八成是逃走了,或是在摸鱼──待在寝室的小鬼。
他听着吱吱喳喳如同辩解的说明,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唉,区区小鬼果然连看门、警戒都做不好。
「好,既然如此,快去迎击那些叫冒险者的人类。」
「GRGBGB!GOBBGBOGRG!」
「为何还留在这里?你也要去,听不懂吗?」
「GORGB……」
恐惧及侮蔑,眼神彷佛在从下方瞪视他的小鬼,匆忙跑出房间。
小鬼的态度真让人看不顺眼。
不是指一有机会就想对他动手的个性。
光是想找机会偷袭他,就是一种屈辱、侮辱。
──从这个角度来看。
冒险者可以说大致跟哥布林一样。
「唔……」
这个主意对那东西来说,十分令人愉悦。
既然冒险者跟哥布林一样,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们即可。
折磨肉体,让他们心灵受挫,告诉他们自己是低等的生物。
──也就是调教。
那东西穿上散发霉味的旧衣服,整理好仪容,喃喃自语。
──明明你们只要乖乖待在我再也看不到的地方,我就不会做什么。
小鬼之所以为小鬼,冒险者之所以为冒险者,就是因为连这点小事都不懂。
「很好,那么,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那东西脸上浮现微笑。
「该死的冒险者,看我怎么教育你们。」
血红色的嘴巴底下,露出尖锐的犬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