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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第4章『英雄人选的传奇(Rock You)』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对吧?」

「你问几次了?」

少年魔法师以不自然的态度移开视线,不耐烦地对圃人(Rhea)少女说。

「五次?还是六次?」

「既然知道……」

就不要问啊。他强行吞回这句话,勉为其难地回答:

「对啦,下一个就轮到你。」

「……好。」

她面色凝重,点了下头,身处本来是给剑斗士当休息室用的房间。

比赛期间会开放给前来参赛的骑士使用,他们就待在其中一间房间。

赛场隔着天花板位于遥远的上方,观众的欢呼声不时撼动房间。

室内异常闷热,不晓得是为了点燃斗士的斗志,抑或单纯是他在紧张。

──啊啊,该死……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所以他才会特别在意。少年魔法师焦虑地搔着脑袋。

短暂的休息时间。有无脱下铠甲,会大幅影响恢复体力的效率。

「……」

然而,并不会因为这样,他就能毫不在意身旁的年轻女孩汗水淋漓。

湿掉的内衣贴在胸部上,描绘优美的曲线,他努力将视线从上面移开。

──不是的。

他知道她在集中注意力。正因为知道,这种时候还去打扰人家,未免太愚蠢。

──又蠢又逊。

他是为了给那些嘲笑他的人好看,才走上冒险者这条路。

不想做跟那些人一样的事。

可是,在身旁缓缓隆起、上下起伏的柔软温暖,不停在脑中闪现。

「……喝水了吧?」

为了驱散那个画面,他冷淡地厉声说道。

「喝了──」圃人少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瘫在椅背上,椅子都被她压得倒向后方了。

汗珠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雪白的喉头,使胸前的内衣多出新的汗渍。

「下一个就轮到我对吧?」

「你喔……」

少年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张开嘴巴,就在这时。

叩叩。

轻柔的敲门声帮了他一把。

「……嗯。」

「好。」

心灵相通。少年魔法师拿起短杖,将飞棍插进腰带,站起身。

他在脑内唤起带有真实力量的话语,走向门口,站在门旁而非门前,询问。

「请问是哪位?」

「我来送慰问礼,打扰到你们了吗?」

──是熟悉的声音。

少年魔法师松了口气,打开门──睁大眼睛。

「嗨,状态还行吗?」

「啊!牧场的姊姊!」

圃人少女欢呼出声,少年则默默让路给现身于门后的牧牛妹,邀请她进房。

红发、高䠷、丰满的胸部,害他总会往奇怪的方向想。

更何况她现在穿的是王都流行的服装。

气质及装扮都截然不同,不过──

──……我不擅长跟这个人相处。

少年魔法师悄声叹气。那个人可是会注重服装仪容的类型。

「来,这给你们吃。比赛加油!」

「好耶!!」

这段期间,两位女性和乐融融地聊着天。

圃人少女从牧牛妹手中接过篮子,如同字面上的意思举起双手欢呼。

圃人是一天要吃五、六餐的种族。

吃饭也会占用时间,表示每一场战斗的间隔会变短。

不公平──

他不会这么想。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这样。

再说,对生物的特质讲求平等、顾虑是什么意思?

缺乏持久力是力气都集中在爆发力上的证据,消化力也跟凡人(Hume)不是同一个等级。

能够迅速补充热量行动,反而比其他种族有利,吧。

──实际试过才知道……

「要吃什么都可以,别吃太多啊。」

「嗯!」

圃人少女嘴里已经塞满食物。

少年魔法师看了下篮子的内容物,好像是用面包夹着肉干及腌渍物的便当。

凡人少量的午餐,对圃人而言只是茶点罢了。应该不成问题。

至少不是会妨碍运动的东西,从这一点来看──

「嗯?」

她还真熟练。他将目光从只穿着贴身衣物的圃人少女身上移开,跟牧牛妹四目相交。

「没事。」

少年对微微歪头的年长女性摇了下头。

「那个人。」

他语气冷淡,尽管只有几个字,牧牛妹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点头回答:

「嗯,来了。」

「是喔。」

但他现在不在这里。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寂寞,少年却没什么兴趣。

以那男人的个性,十之八九,不如说有将近百分之百的机率。

(插图015)

──是去剿灭哥布林吧。

肯定没错,以那家伙的个性。

「…………」

圃人少女嚼着面包,睁大眼睛注视少年魔法师的脸。

下一刻,她「啊──!」了一声,表情转为狡黠的笑容。

「我知道了,你想表现给他看对吧!」

「才不是!」

少年魔法师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尖。语气激动,反射性地反驳。

这个反应彷佛在说她说中了,显得很可笑,他清了下嗓子。

「该怎么说,那个,就是,我不是为了表现给他看才来参赛。」

他确实是基于好胜心才挺身而出,不过,这与想得到称赞似是而非。

尽管如此,少年魔法师没办法彻底否认自己心底是想受到承认的。

就像破洞的桶子。倒水进去还是会漏出来,填不满。无论何时。

姊姊在的话,情况是不是会不一样?事到如今无从得知。

再说──

「主角不是我,是这家伙。」

他极度厌恶拿努力的人当垫脚石。

圃人少女带着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表情,注视少年魔法师。

像害羞,像愧疚,又像是遗憾。

看见那各种情绪融为一体的复杂表情,牧牛妹「哦」了声。

「唉。」她在圃人少女耳边轻声呢喃,圃人少女回头仰望她。

「嗯?」

「比赛前的演讲,很帅呢。」

「啊。」少女立刻想到她在指什么,夸张地张开双臂,大声说道:

「很厉害对不对!我从来没有被人讲成那样过。是第一次!」

少年魔法师发出听不清是「呃」还是「唔」的呻吟声,别过头去。

因为,这样不就等于她看穿了自己的欲望吗?

被人觉得自己想受到称赞,他十分难为情。

像在哄小孩。可是,拒绝她们的称赞会显得更幼稚。

「不如说,第一次比赛的时候有人为我加油。会让人打起干劲耶。」

──这家伙却。

脑袋什么都没想,发自内心地称赞他。少年魔法师往旁边一瞪。

「那是不是某种魔法呀?」

他终于深深叹息。投降,是我输了。

「……那就当成我们两个一起,可以吧?」

「可以!啊,不过。」

她用力点头,表情却突然一变。

圃人总是这样。专注于观察自己周身的情况,同时也只会关心这个。

对于习惯钻牛角尖的少年来说,那一直是他的救赎──

「我说,你差不多该帮我穿铠甲了吧!」

「噗……!?」

同时也是烦恼的源头。

少年不禁脸颊抽搐,圃人少女将他晾在一旁,抗议道:

「因为!他每次都不肯帮忙!穿铠甲很累耶!」

「啊──」

牧牛妹无言以对,搔着脸颊移开视线。

想到她的青梅竹马,嗯,不是不能理解。

「……男生嘛,没办法。」

「闭嘴……!」

§

要将迎面而来的大群小鬼一次扫荡干净时,不要思考其他事。

那是妖精弓手(Elf)很久以前(她笑了,自己竟然会觉得久)学到的。这不是冒险。

与此同时,她敏锐的知觉察觉到细微的变化,摇晃耳朵。

「气氛好像变了……?」

「或许。」

射中逼近身旁的小鬼的脑袋,拔出箭矢架在弦上,朝远方的小鬼一射。

上森人展现精湛的弓术,哥布林杀手没有侧目欣赏这场奢侈的表演,站上前。

小鬼们迅速扑过来阻挡他前进。

「GBRG!」

「GRG!GOOGBGR!!」

──行动变得有一致性了。

但数量不及一百。他用剑刺穿第二十五只小鬼的喉咙,踢倒尸体。

「GOBBG!?」

凡人对上小鬼时,明确的优势就是攻击距离。

四肢的长度意味着能够干预的距离。比小鬼更快,比小鬼更远。

只要将这一点放在心上──

──这点数量不成威胁。

跟以前在高塔,或者说是迷宫遇见的少年一起探索的时候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小鬼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应对措施只有一个。

直线开出一条路。

小鬼的威胁不是阴险的个性,也不是其他,正是数量。

只要不被包围,不耗尽体力──不是专注力(HP)──就没问题。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在平地干这种事。

「箭!」

「嗯。」

因此,问题在于武器的取舍及补充。

哥布林杀手拔出收在铠甲缝隙间的短剑,射死柱子后面的小鬼。

他丝毫没有减速,继续前进,在跳过遮蔽物的瞬间抓住小鬼的箭筒,扔到空中。

还不忘趁这个空档踢起哥布林擅长使用的武器──生锈的铁剑,一把抓住。

「谢谢!」

妖精弓手纤细的手臂,迅速捞走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的箭筒,放下心中的大石。

没有比箭筒空掉更令人不安的事。就算是小鬼的箭,有总比没有好。

「唉,长耳丫头真不方便!」

「请说我文明!」

妖精弓手对挥舞手斧劈开小鬼脑袋的矿人道士(Dwarf)嗤之以鼻。

「跟穴居人不一样!」

「呵!咱们懂得遮风挡雨,比森人进步多啰!」

哥布林杀手一面前进,一面投掷锈剑射杀小鬼,妖精弓手和矿人道士则守在两侧。

箭矢接连不断朝前后左右发射,手斧凭借惊人的臂力对敌人挥下。

于远于近,哥布林都无法靠近,蜥蜴僧侣(Lizardman)也轻松许多。

「沼泽同样颇为舒适。」

身材壮硕的他负责殿后,尾巴往旁边一扫,将小鬼砸在墙上,一命呜呼。

岂能让小鬼的血液玷污神圣的法杖。石像暂且不论。

即使数量比平常多一些,区区哥布林不可能阻止得了蜥蜴僧侣。

那么与其站在最前线,不如守在视野开阔的地方,弥补不足之处。

毕竟──今晚少了一位神官。

「你怎么看?」

「小鬼们的行动开始有一致性了呐。」

男人头也不回,从喉咙被刺穿的小鬼手中抢走棍棒,蜥蜴僧侣朝他点头。

「敌方的指挥官或许已经察觉到异状。」

「这个规模不会是小鬼之王。」

哥布林杀手举起棍棒砸向右边,咕哝了一句「二十八」,接着低声沉吟。

「但若是萨满之流,小鬼不会这么听话。」

「GBBG!?」

「贫僧认为上头有混沌的势力在指使。暗人(Dark Elf)、邪教徒、魔神崇拜者,或是──」

「GORG!GGORB!?」

「GBOBGR!?」

在对话途中被杀死的哥布林,不足以构成威胁。

飞溅的血液使妖精弓手皱起眉头,可是下一刻,她的长耳便高高竖起。

「前面有东西!」

「唔……!」

刹那间,红光贯穿黑暗。

在眼睛捕捉到的瞬间擦过身侧的光线,根本闪不掉。

要不是多亏上森人的知觉,他们的侧腹肯定被贯穿了。

他从未想过铠甲能够挡住小鬼以外的生物的攻击。

更遑论──黑暗深处,盘踞在前方的黑暗之主。

「那啥东西!?」

「至少不是哥布林。」

面对矿人道士的疑问,头目(Leader)的回答简单明瞭。

彷佛黑暗本身化为实体,膨胀成形的压迫感,不属于小鬼。

就算不是小鬼杀手,不认识那只威胁度惊人的怪物也很正常。

假如女神官在场。

白兔猎兵,棍棒剑士或至高神圣女也行。

他和她肯定会有印象。

那令人害怕得发抖的刺骨寒意。

不是憎恶或欲望,而是只将生命当成家畜看待,傲慢又冷漠的杀气。

「把我跟小鬼相提并论?未免太失礼了……」

肌肤苍白的男子张开黏滑的血盆大口,发出诡异的声音。

理应不可能有人听见的自言自语,传入了冒险者一行人耳中。

那名男子拥有苍白的肌肤、在黑暗中燃烧的眼眸,乍看之下年纪轻轻。

没有穿着晚礼服这种做作的服装。

是一名战士,身上的红黑色甲胄形似外皮被剥掉,露出肌肉纤维的野兽。

那个人──称呼那种生物的词汇实在不少。

暗夜一族。不死者(Nosferatu)。永生者(Undead)。

全是用来形容这种怪物而诞生的词汇。

古代的诗人(Byron)有云──

一旦他现身于四方

万万不可惊扰坟墓的亡骸

否则他将拒绝永恒的沉眠

将你的同胞全身的血液吸食殆尽

深夜时分,从你的女儿、妹妹、妻子身上

夺走其生命之泉

被迫参加不祥宴会的可怜活祭

知晓生命的尽头时

想必会察觉到恶鬼乃万恶元凶

你诅咒,就如同他们诅咒你

那朵花将于花茎上枯萎

「──吸血鬼(Vampire)!」

妖精弓手尖叫道。

§

那座斗技场曾经有过静寂无声的时候吗?

上万名涌入斗技场的观众注视着赛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刺耳的静寂中,唯一听得见的,是于肃穆的环境下响起的轻快蹄声。

四方世界从未出现过走路如此威风的驴子。

倘若真的存在,那也是面带愁容的骑士那位忠勇随从的爱骑──茶斑号。

除此之外,看看骑在上面的武者吧。

腰间佩刀,手持盾牌,将长枪夹在腋下的模样,俨然是从叙事诗里跑到现实世界的美丽骑士。

没有一丝污垢的闪亮装备如同白雪,头盔上的装饰也是纯白的羽毛。

从弹起来的头盔面罩底下窥见的,是脸泛红潮,可爱又勇敢的少女。

很少人知道藏在铠甲底下的娇小身躯既柔软又有弹性,发育得美丽动人。

不过,看也知道。

精心打磨过的美丽钢铁收在精致的白鞘中,屏息等待出鞘的那一刻。

有人说那是花蕾。白玫瑰的花蕾。在盛开前的瞬间才能瞥见,稍纵即逝的美。

数日前,她第一次出现在这座斗技场的时候引来一阵嘲笑,如今已无人记得。

人人都忘了自己曾经为圃人少女矮小的身躯及寒酸的样貌窃笑。

至于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少女──

──什么嘛,他那么不甘愿,原来是怕我发现他在练习画画。

观众肯定想不到,她正在思考和比赛完全无关的事。

然而圃人少女每操控爱马前进一步,不对,从离开休息室的时候开始,心脏就在剧烈跳动。

心脏随着蹄声扑通扑通地跳着。身体蠢蠢欲动。嘴角上扬。

少年魔法师用魔法颜料为她的铠甲增添色彩的瞬间,她就兴奋了起来。

他说,其实他本来想等到决赛再说。但他最后决定用在这个时候。

他的笔一滑过空中,头盔就变得闪闪发光,铠甲就变得闪闪发光,不知为何,她有种连自己都变得闪闪发光的感觉。

要不是因为她骑在驴背上,搞不好会冲出去抱住他。

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不安,只剩下期待──雀跃的心情。

圃人少女打起干劲,朝着与自己对峙的骑士,眯细目光锐利的双眼。

──都走到这一步了,我要给他好看……!

「那种铠甲有损圃人的特色。这样简直像在拿她当展示品。对她太失礼了。」

不久前还沐浴在如雷掌声中的至高神骑士,语带同情地说。

骑在爱马上的那位骑士,并没有把圃人少女看在眼里。

不对,他的视线确实落在她身上,眼神却彷佛在看路边的石头。

「甲胄的款式果然也该统一。这场比赛太不像样了。最重要的是──」

他第一次明确地在注视什么,是仰望贵宾席的时候。

贵宾席找不到国王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身穿美丽白色礼服的王妹坐在位子上。

她以僵硬的动作朝观众跟赛场上的骑士轻轻挥手。

两位穿着王都流行服装的侍女,神色自若地站在后面。

一人完全在炫耀自身的魅力,另一人也毫不掩饰丰满的身材。

骑士彷佛在瞪视应当唾弃的邪恶之物,慢慢摇头。

「……真让人颤抖不已。」

他的口吻满是不屑,扔下这句话放下面罩,扣紧扣具。

可是──这点小事无关紧要。

圃人少女观察对手是为了获胜。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对手。

她将手伸向头盔的面罩,在放下面罩前怀着期待──没错,怀着期待回头。

「……」

视线前方是少年魔法师的身姿。

他把玩着短杖,手放在腰间的飞棍上,焦躁地瞪着前后左右,低声沉吟。

心神不宁的样子──这是从客观角度来看。圃人少女知道。

那是他在认真为她思考什么时会做的动作。

她不懂太困难的事,不过,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喔。」

少年注意到少女在看他,猛然抬起脸,只嘀咕了这么一个字。

「嗯!」

因此,少女也活力充沛地回答,放下铁盔的面罩。

──事到如今,剩下要做的就是拿出全力吗……

少年魔法师目送娇小却比任何人都还要巨大的背影前往赛场,喃喃自语。

『凡事都看要做还是不做!谁跟你在那边试试看!』

那个可恶老圃人的怒吼声于脑中回荡。没错,说得对。

试试看杀小鬼。试试看屠龙。怎么可能做得到那种事。

跟世界尽头的圣骑士一样,正因为决定要做,才杀得了龙。

再愚蠢的忍者,都不会想试试看从龙身边偷走宝玉。

──该死。

少年愤怒地骂道,追在少女身后站上赛场。

他深深吸气,怀着把一切都吸进肺部的心情。法术?那什么东西。

大贤人给我看好了。不用魔法,才能彰显魔法的伟大。

需要的东西?已经握在手中。是静寂。胜于雄辩的静寂。因此,他吸气。

──看着吧,混帐东西。

你这种人不可能做得到。快去死吧。像姊姊那样。

少年想像着发出低级笑声的那些家伙就在现场,呐喊道。

「远方的观众张大耳朵仔细听好,近处的观众睁大眼睛仔细看好!!」

声音震动着。没用法术。没耍小花招。魔法颜料?哪有那种东西。

正午时分,有阳光。在这座会场,客人只能远远看见。

他只是将铠甲涂成白色,磨亮,插上羽毛。仅此而已。才没用什么魔法。

不用魔法也做得到。自己──和那女孩。

──要说吗?真的要说?管他的,说就对了!

「贤者学院的首席红宝石术士之弟,将为各位介绍的是──!!」

观众席的某块区域一阵骚动。他有这种感觉。不知道。可能是错觉。

──无所谓!

怎么可能这样就结束了。他明白。他很清楚。

那些人八成会一直拿这件事出来讲。沉积于自己内心的情绪,会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

──不过,那又如何?

老圃人讲过很多次。大贤人、那位伟大的魔法师为何伟大。

愚蠢的人会说是因为他能和龙交谈、他取回了宝具、他连接了生死的境界。

不对。他。他是因为──

「──我的朋友冒险者!!」

接受了自己的影子才伟大。

大贤人的伟大在于,有愿意给他那个机会的朋友。

既然如此,这就是自己的第一步。为了让自己踏出这一步的她。

「怎么没种当面跟人家说」之类的刁难,他才不放在心上。

──行。我就做给你们看。

「刚勇无双的圃人剑士!其武勇、美貌!事到如今已无需赘言!」

影子缠着自己挥之不去,再正常不过。

无时无刻都得与影子同在。

无法克服。就算成功接纳了,也会影响心情吧。只有圣人做得到这种事。

否则只能狼狈地载浮载沉,一路颠簸。

不想这么难堪所以只肯走在阳光下,或者始终沉浸于黑暗中,未免太过滑稽。

因为极端的人等于在承认自己无法正视另一面。

「因为──各位应该早就知道,九位徒步者踏上旅途前就在传颂的事迹!」

没听说过?纯粹是你们书看得不够多。

去看书。去学习。然后该去看看世界,去旅行,去冒险。

办不到?关我什么事。

办不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瞧。她就办到了。

离开乡下,听着他人的嘲笑成为冒险者,修行、旅行。

此时此刻,她就在这里。将他带到了这里。

对,没错。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没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

他深深体会到。他明白了。圃人是。圃人是──

「圃人是优秀的种族!!」

不仅如此。没那么简单。不是光看种族就能决定。

有的人想都不想就只靠种族断定好坏、强弱。瞧不起他们。

种族不能决定一切。他挥下手臂,对着身穿白色装备的那女孩。

「而她是伟大的冒险者!!」

不是「应该会成为伟大的冒险者」。她很优秀,已经很优秀了。

她住的村庄的其他圃人,没有半个到得了这个地方。

现在坐在观众席的其他贤者学院的人,没有半个站上赛场。

「总有一天,这场战斗会成为她英雄传奇的一部分流传下去吧!因此──」

来到此处,带他来到此处的,唯有少女一人。

「因此,我就不再多说了。我只在这里介绍一次她的名字!!」

少年高声喊出圃人少女的名字。

──加油。

一心怀着这个念头。

「──────────!!!!」

如雷的,喝采。

重重回荡的声音,全都在呼唤圃人少女的名字。

铁盔晃动,她困惑地环视周遭,然后高举手臂。

刹那间,雷声贯穿并不存在的天花板,从遥远的高空降落在斗技场。

「哇!」

疑似吓了一跳的她立刻笑出声,再度举起拳头。

至于跟她对峙的骑士──

「…………」

他骑在马上,目瞪口呆。

在他的世界中,圃人肯定只是值得同情的可悲生物。

将那样的圃人带到此处的骑士,才是应该受到称赞的存在。

光明正大、清廉高洁,没有污点的优秀骑士。

──管他去死。

「怎么样?」

少年魔法师狂妄无畏,从正面看着他笑道。

「这才叫平等公平。」

§

「我说,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妖精弓手的呐喊被两只怪物剧烈冲突的巨响盖过。

古老的大神殿,理应是地母神圣域的遗迹,如今化为横尸遍野的战场。

可畏的龙之后裔扫荡聚集而来的小鬼后,袭向身穿暗红色甲胄的男子。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嫩了……!!」

剑与爪「喀」一声撞在一起。

火花四散,互相推挤的压力导致双方的拿手武器温度升高,发出红光。

不是单纯的比力气。

蜥蜴僧侣使出浑身解数挥动爪爪牙尾,脚爪发出吱嘎声在地面摩擦。

被压制住了。力气足以与红龙抗衡的那位蜥蜴僧侣。

「可畏的龙之末裔,偷偷摸摸潜入了我的城堡吗!竟然堕落至此!」

「哎呀!贫僧等人的父祖连在夜晚眼睛都是雪亮的……!」

尽管如此,他丝毫不觉得羞耻。蜥蜴僧侣放声咆哮,与吸血鬼交锋──

地母神之杖的攻击或许会有效,但他不是不用,而是不能用。

万一在短兵相接的途中被抓住,会无法抵抗,只能乖乖被敌人夺走。

这样等于白费工夫。身经百战的冒险者,不可能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正因如此──

「看招……!」

妖精弓手间不容发地冲上遗迹的墙壁,占据高处,飞箭一闪。

即使是小鬼使用的破烂箭矢,射手的技术却截然不同。

上森人射出的箭,几乎等同于魔法箭。

也就是百发百中,生锈的箭头于混战中依然精准刺中吸血鬼,然而──

「雕虫小技!!」

「讨厌啦……!又不是哪来的食人魔……!」

用剑挡掉也就算了,看到射中敌人的箭一支支被拔出,她无法接受。

虽说是生锈的箭头,他毫不介意肉被割开,将深深刺进体内的箭拔出来扔掉。

腐败的黑血只流出了一瞬间。下一刻肉就膨胀起来,伤口愈合。

妖精弓手借由神一般的视力看见那个过程,咬紧下唇,于空中奔驰。

不巧的是──他们没空把心思都放在对付吸血鬼上。

「GGGGG……」

「BB……」

是小鬼。不,不对。

那东西曾经是小鬼。

头部被砸烂、喉咙被撕裂、内脏被贯穿。

但他们站起来了。醒过来了。回来了。复活了。

那东西接触到吸血鬼释放的瘴气,接连起身。

喔喔,这正是「死」的力量。迷宫之主的权能之一。

无疑是在过去的战斗害秩序势力饱受折磨的黑暗大军(Army of Darkness)。

「BRAAINN……」

「BBBRRRRRAAAAAIN……」

「看、我的!!」

蜥蜴僧侣向吸血鬼发起挑战,负责压制他,我方的战力便减弱了。

若连妖精弓手都只顾着支援蜥蜴僧侣,显然会面临全灭的结局。

她站在石柱上,对玷污地母神圣域的污秽亡者群降下箭雨。

没有任何夸饰,箭矢像雨水一样从天而降。

一只、两只、五只、十只。小鬼的尸体转眼间堆积如山。

她的支援对冒险者们而言效果非常显著,毕竟能创造出喘一口气的时间。

虽然下一个瞬间,那些东西就如同坏掉的人偶般扭动身体站起来。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一如往常。」

哥布林杀手配合挥下手斧的矿人道士,简短、简单地回答。

与哥布林的战斗永无止境,纯粹是看在场有多少数量。

──不过,这并非哥布林。

他基于习惯用短剑刺进喉咙,小鬼的身体仍在蠢动,伸手抓向他。

哥布林杀手用圆盾砸中他,抵御攻击,重整态势。

复苏的死者大脑大多已经腐败,无法维持正常的思维。

想成为吸血鬼这样的高等种族,需要经过相应的钻研。

意即,哥布林无法成为吸血鬼。

既然如此,残留在会动的尸体里面的只剩下欲望,就这方面来说,与小鬼并无二异。

哥布林杀手没有任何跟永生者有关的知识。

但他凭借这些东西和一般哥布林的差异,大致推测得出两者间的不同之处。

差异有二。这些东西的三大欲望,好像只剩食欲。

另一个差异是──杀起来似乎挺花时间的。

「该怎么做。」

「让他们动不了!」

矿人道士靠着种族的臂力使劲砸下手斧,怒吼道。

若能使用法术,他很想这么做,不过对吸血鬼管用的法术究竟是什么?

在无法确定的情况下打出所剩无几的手牌不叫大胆,叫思虑不周。

矿人(Dwarf)有矿人的战斗方式。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矿人道士像劈柴一样,砍断尸体的脊髓。

「四肢,朝四肢下手!或背脊!攻击这些部位!」

「好。」

既然决定了,哥布林杀手迅速采取行动。

他不知道要如何消灭僵尸,破坏小鬼的手段倒是懂得不少。

除此之外──

──要是她在场。

还能用「圣光」吓阻敌人再杀进去,或者用「净化」一网打尽。

他发现自己脑中不经意地浮现这个念头,在铁盔底下低声沉吟,靠小鬼尸体泄愤。

也就是踹倒他们,踩断背骨,从手中抢走棍棒。

「这么多,计算数量只是徒劳。」

面对从四面八方涌现的亡者群,比赛破坏了几只有何意义?

如果是小鬼也就算了。既然不是小鬼,代表现在的目的在于存活下来(Survive)。

──这种时候就要用棍棒。

哥布林杀手朝两侧胡乱挥舞棍棒,扫荡敌人。

迅速将身体挤进击飞小鬼尸体产生的空隙,迈向前方。

撇除掉停滞等于死亡这个大前提,无论如何都得离开这个大厅。

──死都不会再跟小鬼在开放空间战斗。

记得那是在第一年(Year One)发生的事,守住一个村子害他费尽心思。

如今回想起来,真是难堪到了极点,但他学到不少,成了经验。

封闭场所才是活路──虽然要看时间及场合。

「欧尔克博格,有风!!」

先不说剿灭小鬼,他的同伴在其他领域,是比他更优秀的冒险者。

尽管数年来的相处对森人来说只是过眼云烟,妖精弓手依然察觉了他的意图,大叫道。

她敏锐的感官,确实捕捉到了风精灵跳的舞。

她所指的方向。哥布林杀手隔着铁盔的面罩瞪视黑暗。

他没有怀疑那里有没有道路可走的余地。

「那边。」

他再度敲烂小鬼的头盖骨,踩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呐喊:

「走!」

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他随手掷出棍棒,动作行云流水。

尽管远远不及那位雷神的战锤或小李飞刀,以小鬼杀手而言,可谓正中红心的一投。

在空中描绘白色轨迹飞来的棍棒,唯有马人那般的视野才防得住。

就算有吸血鬼怪物般的动态视力,命中的前一刻才发现也没意义。

或是不认为有必要闪,若是如此,可以说他误判了。

因为棍棒直接砸中吸血鬼的后脑杓,击碎头盖骨。

骨头碎裂、大脑溃烂的声音传来。里面的东西像烟火似地溅向四方。

那一击为蜥蜴僧侣创造了足够转身的破绽──

「哈!木桩吗……!」

并没有。

吸血鬼擦拭着从烂掉的头部溢出的脑浆,目露凶光。

──唉,小鬼果然不管用!

但吸血鬼并不知道,小鬼们活着的期间,确实履行了做为盾牌的使命。

倘若上古森人还留有树芽箭可用,八成第一箭就会射穿他的心脏。

不过,在场没人知道这件事。没有任何人。

「原来如此。」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确实是怪物。」

「正是!!」

吸血鬼吼道,挥动手上的利爪。

做为提高治愈力的代价,他露出了非人类的兽性,蝙蝠或恶鬼般的本质。

「唔,喔、喔喔……!?」

蜥蜴僧侣甩尾拍打地面,用脚爪踢击石板路,向后跳跃。

法袍唰一声被割开,当成触媒带在身上的龙牙散落一地。

千钧一发。损失的法术资源(Resource)足以致命,可是捡回了一条命。魔法袋也完好无损。

──善哉!

既然如此,可畏的龙之末裔也无须感到羞愧,只要保住性命即可。

当务之急是避开追击。没有其他选择。

蜥蜴僧侣蹲低身体准备闪躲攻击,瞬膜却盖住了他的眼球一、两次。

敌人没有继续追击。

虽然只有一眨眼的时间──吸血鬼的动作戛然而止。

「喔喔!为用距骨行走之人(Crurotarsi)的不幸献上怜悯!」

蜥蜴僧侣没有把那珍贵的瞬间拿来思考,发挥惊人的爆发力高高跃起。

他一跳就跳过那群亡者,轰轰烈烈地踩乱位于着地点的小鬼尸骸。

就算小鬼们还活着,试图采取应对措施,他们绝对闪不掉,只有灭亡一途。

从天而降的死亡(Death From Above),没有比蜥蜴人(Lizardman)更明白质量与重力有多么可怕的种族。

「没事吧!?」

「当然,当然!」

妖精弓手脸色大变,高声询问,蜥蜴僧侣朝她咧嘴一笑,摇晃长脖子冲上前。

「哎呀,实在是,可否当成贫僧已在生存竞争中获胜,为这场战斗划下句点!」

他谨慎地抱着收纳地母神法杖的魔法袋,甩动尾巴奔跑。

「怎么可能。」

妖精弓手宛如一阵风跑在他旁边,刻意打起精神笑道。

「因为那家伙早就死了不是吗?」

「此话有理!」

蜥蜴僧侣夸张地叫道,在下一刻顺利与同伴会合。

小鬼杀手凭借从哥布林身上抢来的铁剑,与矿人道士一同开出的道路。

蜥蜴僧侣纵身跳入其中,然后是妖精弓手,矿人道士跟在后面。

哥布林杀手肮脏的铠甲最后一个钻进──

「…………可恶。」

吸血鬼带着跟语气一致的表情口吐诅咒,踩碎掉在脚边的白牙。

他们不知道,刚才吸血鬼的眼睛紧盯着在空中掉出来的龙牙。

而计算数量所需要的那一瞬间──决定了冒险者的死活。

吸血鬼必须计算掉出来的龙牙有几颗。

那是神明制定的铁则。吸血鬼就是这种生物,此乃四方世界的规定。

违反这个规则,吸血鬼就不再是吸血鬼。大概会沦为一具尸体吧。

因为魔法应当如此。

就算靠着那怪物般的动态视力,转眼即可计算完毕,那一瞬间就足以影响结果。

决定性的一瞬间。创造它的正是「宿命」及「偶然」。

意即──此乃冒险者不断的努力和意志掌握的因果。

§

「呜、啊……!?」

双方的木枪发出劈柴般的声音,碎成粉末飞溅四方。

圃人少女在驴背上发出的悲鸣混杂在破碎声中消散,没有任何人听见。

可是,她立刻在铁盔底下羞红了脸。竟然因为被敌人击中而叫出来!

强大的冲击剧烈袭向她的左半身,娇小的身躯差点从驴背上飞出去。

但她踩稳马镫,握紧缰绳撑住了。没落马就好。是这样吗?

──开什么玩笑!

不获胜就没意义了。圃人少女眼中燃烧着斗志,操控驴子掉头。

栅栏另一侧──看到了。那名骑士仍然骑在马上。少女呐喊道:

「分数是!?」

「一分!」

少年魔法师跑过来,将怀里的竞技枪递给少女。

隔着铁盔面罩看出去的狭窄视野中,根本看不见用来表示比分的旗子数量。

「不过,要多亏刚才的演讲让裁判比较偏袒你!!」

「什么意思!?」

「主观来看是同分。」少年魔法师郁闷地说。「因为双方的枪都碎了。」

「呜呜──!」

圃人少女在铁盔底下闷闷不乐地哀号。

少年一瞬间以为是因为她受伤了,但他立刻察觉到她的情绪,皱起眉头。

「怎么?你不服气?」

「不是不服气。」少女说。「那个人绝对会找借口。」

「噢──」

我对圃人手下留情,所以她才有办法赢。

听到这种话肯定会不好受。少年魔法师很能体会她的心情。

「我想靠实力让他输得落花流水!」

「那就只能赏他一枪了。」

少年将替换用的长枪交给少女,拍了她的铁盔一下。

「嗯!」

少女精力十足地点头,骑着驴子走上前。

途中还不忘轻抚爱马的脖子奖励它。

这孩子也一样在挑战难关。

面对受过训练的军马,平凡的驴子一路过关斩将。

──怎么可以输!

圃人少女打起干劲,拿好长枪就定位。

那位骑士则神色自若──不对,他的脸被头盔遮住了,看不出来。

他一副胜负无关紧要的态度,悠然地拿着长枪和她对峙。

──真不爽。

没错,圃人少女为此感到不悦。

和他交手过后──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我是没有爷爷那么厉害啦。

换成据说去过山下的大迷宫的先祖父,应该感觉得到杀气、剑气之类的东西。

可惜圃人少女尚未抵达那个境界。尽管如此──

──不可能办得到。

她知道对方是这样想的。

圃人是可悲、渺小、弱小的种族,必须受到保护。

所以她能走到这里是托自己的福,她的胜利纯属巧合。

刚才那一枪不值得放在心上,意即──不是值得他放在心上的对手。

这样的想法与怜悯似是而非。

不把她放在眼里,碰到了圃人少女的逆鳞。

跟其他人纷纷疏远在村里挥舞木棍,立志成为剑士的少女一样。

──看我把你揍飞……!

单纯地令她感到极度不悦。

「咿呀啊啊啊!!」

裁判一挥下旗帜,圃人少女就咆哮着加速,叫驴子一口气冲向前。

观众的欢呼、少年魔法师来自身后的声援都消失殆尽。

铁盔底下的狭窄视野缩小成一点,锁定对手的身影。

她咬紧牙关,右臂施力,提起沉重的长枪。身体弹了起来。在马鞍上。

踩住马镫,握紧缰绳,将娇小的身体缩得更小,刺出枪尖。

那是她参加这场比赛后,反覆使用的必胜招式之一。

若这是一般的比赛──那个结果,肯定是因为对手事先研究过她的招式。

然而那位骑士不可能想那么多。

仅仅是要把娇小的人从上面打下来的随手一刺,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战术。

两把长枪交错的瞬间,少女瞪大眼睛。自己的枪拐弯了。对手的枪在逼近。

称之为骑士锻炼的成果太可笑,也不能说是圃人少女的失策。

因此,纯粹是──「宿命」及「偶然」的点数所致。

「哇,啊啊!?」

少女娇小的身体伴随钢板凹陷的巨响飞出去。

不,只是像被扔掉的人偶,上半身倒向后方而已,尚未落马。

踩在马蹬上的脚,勉强让身体留在驴背上。

她现在的模样却狼狈不堪。

虽然靠竞技用长枪抵销了一些,堪比野兽或冲车的冲击威力依旧强大。

涂成白色的铠甲严重变形,碎掉的长枪在擦过铁盔时,无情地撕裂了面罩。

若没有头盔的保护,少女的脸想必会变成令人不忍卒睹的惨状。

不,就算戴着头盔,曾经有国王被枪的碎片刺中,因而丧命。

万一──刚才的交战骰出了致命的结果(Fumble),理应会是如此。

换成真枪的话明显是违规,只是碎掉的长枪剧烈冲突就未必了──

在驴背上一动也不动的圃人少女究竟是生是死?观众屏息凝视。

实际上,这个结果同样对她造成了重创。

毕竟铠甲的装甲掉下来了,露出吸收汗水,紧贴在胸前的内衣。

在驴背上后仰仍未变形的美丽曲线,配合她的呼吸微微上下起伏。

吸不到空气。呼、呼。她气喘吁吁,空气不断从口中泄出。

──天空,好蓝……

头晕目眩,思绪在忽明忽灭。

眼前一片模糊。她隔着整个变形的面罩,看见头下脚上的少年。

少年两手握拳,忍耐着不要冲出去,不知道在呐喊什么。

──别掉下去?

「…………──!!!!!!」

少女瞪大眼睛,彷佛被雷劈中,缩紧强而有力的腹肌坐起身。

「喔……!!」

她下意识吆喝道。好险。圃人少女甩甩头,沉重如铅。

──讨厌,碍事……!

她扯断肩带,扔掉挂在肩上晃来晃去的铠甲,手伸向头盔。

彻底变形的头盔连面罩都拉不起来,她强行将它从头上拔起。

「噗、啊……!!」

明明只戴了几分钟,却有种闷了数小时的感觉。

她甩开贴在汗水淋漓的额头及脸颊上的头发,吐出一大口气。

彷佛雷鸣的欢呼赞美着平安无事的少女,裁判在骑士那一侧插上一根旗子。

可是,这一切对少女而言都不重要。她举起拳头给和她搭档的少年看。

看见他点头,少女也点头回应,然后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

──可恶,好难堪喔……!

爷爷和师父看到,八成会大肆嘲笑一番。

圃人少女因为露出丑态而羞愧得紧咬牙关,狠狠瞪向对手。

「果然,这种比赛的本质就是野蛮的活动……」

骑士摇头低声呢喃,是否有人听见呢?

「只会害圃人跟其他种族出糗受伤,应该立刻废除。」

对大多数的观众来说,这点小事无关紧要。对圃人少女来说亦然。

声音起初只是静静涌现,如同涟漪。

欢呼、疯狂的声音中断,困惑与疑惑的骚动声缓缓扩散。

是谁最先发现的,无从得知。

至少圃人少女比少年魔法师更晚察觉。

「…………嗯?」

更换铠甲──她根本没得换,不过他总会有办法吧?──及长枪。

她想着要先回去一趟,更换装备,掉头时发现少年魔法师不停指着上方。

观众席?不对。更上面。斗技场对面?

「天空……?」

圃人少女心不在焉地望向刚才仰望的蓝天。

灿烂的阳光。蔚蓝的天空。灰白渐层的云团。参杂在其中的几个黑点。

转眼间变大的黑点长着翅膀、爪子、牙齿,目露凶光──

「──怪物……?」

悲鸣响彻整个斗技场。

§

「唉,实在窝囊!」

巨大的身躯滑进石柱后方,蜥蜴僧侣难得愤怒地咆哮。

「若吸血鬼是恐怖之王(King of Horror),可畏的龙可是怪物之王(King of Monster)呐!」

但那遍布全身的伤势绝对不轻。

显然是多亏强韧的身躯及鳞片才抵挡得了,能够保有续战能力,已经值得赞许。

哥布林杀手判断他的伤势不成问题,低声沉吟。

「刚才,他的动作似乎停住了。你做了什么吗?」

「贫僧什么都没做……据闻吸血鬼有几个弱点──」

「我不知道。」

妖精弓手迅速用绷带为蜥蜴僧侣包扎伤口,优雅地打结,语速很快。

「听说他们怕阳光。在凡人的神殿,这些知识并不普及吧。」

「为何?」

「因为愚蠢的外行人会觉得『这么简单就能对付的话,我也有办法打倒吸血鬼』,杀进去然后被反咬一口。」

矿人道士大口灌下火酒,板着脸窥探遮蔽物后方。

变成了僵尸,依然不影响小鬼最具威胁性的数量优势。

但他们的动作比生前更加迟钝、笨重、缓慢。

或许是吸血鬼的美学所致,那家伙似乎不想让僵尸粗俗地跑来跑去。

「很像凡人会干的事。」

妖精弓手用掌心轻拍包扎完的鳞片,笑着摆动长耳。

「学到一些知识,就觉得自己摸透了世界的真相。」

「常有的事。」

哥布林杀手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们在这个状态下无视逐渐逼近的死灵大军,默默补给、休息。

常有人说,冒险者的休息大致分成小休息与大休息两种。

视时间及场合而定,有时会连五分钟都不到,现在正是如此。

他们原本就是鲜少依靠「小愈」等祝福的团队(Party)。

而是喝活力药水(Stamina Potion)补充体力,或者吃妖精弓手带来的森人的烤饼干。

「唉,森人的饼干是好吃,可惜味道有点淡。」

拿来配酒稍嫌空虚。矿人道士吃得饼干屑都沾到胡须了,刻意抱怨道。

「真想吃烤鸡腿。」

「有怨言就不要吃。」

妖精弓手连从手指上舔掉饼干屑的动作都万分优雅。

「话说回来,真希望那孩子也在。她之前解决过吸血鬼。」

「嗯。」

哥布林杀手将小瓶子塞进铁盔的缝隙间,灌入药水,点头。

「我也有听说。虽然她不太喜欢提那件事。」

她是比我更优秀的冒险者。

在场的成员不可能听不出,他的语气透出一丝喜悦。

假如女神官在场──

「神官小姐不习惯自夸,也不喜欢受到称赞。」

肯定会很有趣。蜥蜴僧侣转动眼珠子。

他活动身体,检查包扎完毕的身体会不会不自在,转动长脖子。

「这起事件兴许会是不错的经验。」

「问题是那个吸血鬼。」

矿人道士以莲花坐的姿势坐在地上,彷佛在冥想。他把手撑在大腿上托着腮,闷闷不乐地碎碎念。

「不搞定那家伙,咱们啥都做不了啊,啮切丸。」

他大口喝酒,瞪向小鬼杀手的铁盔。

「你可别说对吸血鬼一无所知。」

「知道。」哥布林杀手点了下头。「但不瞭解。」

「我放心了。」

妖精弓手半是傻眼,半是无奈地嘀咕道,用更加低沉的声音接着说:

「听见你说『不是哥布林』的时候,我还在想完蛋了。」

「那怎么会是哥布林。」

听见这再严肃不过的回答,妖精弓手窃笑出声。吸血鬼听见,不晓得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小鬼杀手没发现她在以拙劣的技巧模仿自己说话,却察觉到了团队(Party)的气氛。

众人在维持紧张感的同时,也有适当地放松。

──值得庆幸。

平常──没错,他发现这成了习以为常之事──可不会像这样。

注意各种小事、分配粮食与水、处理伤势、思考、连接对话的,是女神官。

由所有人一点一滴补足她的空缺,帮助团队(Party)维持跟平常一样的运作方式。

──我办不到。

少了女神官,万一影响到团队成员之间的合作,该如何是好?

与其思考这个毫无头绪的难题,哥布林杀手选择面对当下的问题。

吸血鬼是个大难题。

「法术剩多少?」

「我剩一两次。」

「贫僧亦然。」

蜥蜴僧侣接在矿人道士后面回答,长脖子上下摆动。

「龙牙方才全撒光了。要召唤龙牙兵,约莫只能叫出一只。」

「如果有多一点就好了。」

妖精弓手埋怨道。她轻拍装满各种箭矢的箭筒,耸耸肩膀。

「再撒一次说不定又能封住他的行动。」

「就算有也不能盲目相信,毕竟原因不明。」

「说得也是。」

看她乖乖同意哥布林杀手的说法,妖精弓手应该也不是认真的。

她的本分是使用弓箭,职阶是猎兵(Ranger)。

平常召开作战会议的时候,不太会针对细部提出意见。

哥布林杀手推测出她特地主动发言的原因。

不过在他开口前,妖精弓手便甩了下手。

「没关系啦。这边有这么多。虽然是小鬼的铁箭,嗯,也够我用了。」

「够了,剩下就是火焰秘药……」哥布林杀手嘟囔道。「你说他怕阳光对吧。」

「你想炸掉天花板吗?」

矿人道士马上明白他的意图,无视在旁边愁眉苦脸的妖精弓手,瞪向上方。

走道的天花板离天空不远,可是空荡荡的大厅天花板很高,头顶一片黑暗。

即使用了「隧道」,他们刚才也挖了不少的时间、距离。

根据熟悉地底的矿人的直觉,也就是经验法则来推测──

「不知道这座神殿的正上方是不是天空,也不知道凭剩余的量炸不炸得穿。」

「是吗?」

能在地下否定矿人的生物,顶多只有暗人吧。

哥布林杀手判断既然他这么说,那就是这样了,不容置疑。

「干脆烧掉那家伙或许更快。」

「烧掉。」

「不死者(Undead)不代表不会烧起来,终究是尸体(Dead)。」

「意思是……那东西是尸(Corpse)吗?」

知识神的灯火宛如天启(Inspiration),忽然闪过哥布林杀手的脑海。

「没有生命(No Live)?」

「嗯……是啊。」

矿人道士捻着胡须思考。嗯,没错。那东西不能叫做生物。

「毕竟十几年前出现在王都的吸血鬼首领(Vampire Lord),也被称呼为不死之王(No Life King)。」

──既然如此。

他透过铁盔的面罩望向伙伴们。伙伴们。他还不习惯这样想。

他有点遗憾女神官不在场,同时也感到庆幸。

那女孩正在王都冒险,是我作梦都想不到的精采冒险。

让大家陪自己冒险,哥布林杀手很过意不去。

──既然如此。

「我有计策。」

哥布林杀手说。

「我们上。」

──必须获胜。

§

「请躲到后面!!」

女神官的动作迅速且精确,只能以厉害形容。

她拿起锡杖,发出清脆的锵啷声,将身体探出贵宾席,持杖向前一指。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突如其来降下的有翼怪物,被看不见的力场用力弹开,于空中坠落。

「GAAAARGO!?」

「GARGOO!!?」

一只、两只。每当怪物用力撞上「圣壁」,女神官也会受到冲击,她却文风不动。

即使没有后颈汗毛倒竖的感觉,她也看得出蓝天中透出的黑点是怪物。

跟前辈们一同前往要塞,被卷入战斗时的经验,确实化为了她的血肉。

──看似石头的身体。爪子。牙齿。翅膀。那是……

「怪、怪物……!?」牧牛妹吓得尖叫。「魔神──!?」

「不对!」女神官大喊。「是石像鬼那一类!」

女神官也是第一次在怪物辞典(Monster Manual)以外的地方看到。

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比几乎与冒险无缘的她──牧牛妹更加冷静地下达判断。

突然有怪物袭击而来的经验,还是没有比较好。

「GGOOYYYYYLEE!?!」

又一只撞上「圣壁」,女神官的手阵阵发麻。

──不要紧。

还承受得住,还撑得住。这边应该不会有问题。可是──

观众席已经一团混乱,群众的悲鸣及怪物的咆哮参杂在一起。

担任护卫的士兵们同样惊慌失措,由此可见,负责戒备观众席的人八成也差不多。

怪物未必只会从天而降。万一混进了里面,背后,该如何是好──

「怎、」柜台小姐语气紧张。「怎么办……!!」

不是陷入混乱的尖叫,而是不知所措、有意志的尖叫。

女神官迅速在脑内思考策略,张开娇嫩的双唇吸气,吐气。

「我有计策!」

先呐喊一声。她没有心思回头,又弹飞一只怪物,说:

「所以,请帮我!挡住门!!」

「知、知道了……!」

牧牛妹听见指示,猛然回神。

贵宾席的构造比起座位,更接近某种箱子(包厢)──当然也有做为出入口的门。

与其尽快逃到走廊上,不如守在这里等待救援。

牧牛妹当然想不了这么多。

仅仅是接获她的指示,没办法坐以待毙。

「那个,椅子!把椅子搬来吧!你拿那边!」

「好的!一起搬吧──」

「──一、二、三!!」

女神官无暇关心背后的状况,但她还是知道,牧牛妹跟柜台小姐开始构筑防壁了。

王妹使用神迹展开障壁,侍女们着手加固防线──表面上是这样。

因为怪物来袭加上超脱现实的景象,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的士兵们,也终于采取行动。

「对不起,动作太慢了!剩下请交给我们……!」

「不好意思,谢谢!」

不管他们有没有受过训练,在紧急情况时能反射性地迅速动作,还是值得感谢。

毕竟一天到晚置身于险境的冒险者,有时也会遭受奇袭。

「这边挡住了!」

「谢谢!」

女神官又弹飞一只石像鬼,松了口气。

牧牛妹也曾经被卷入小鬼的袭击中,之前还有发生在牧场的战斗。

更重要的是,女神官知道她是非常坚强的女性。

所以,不会有事的。照理说。而且──

──才没有什么计策……!

女神官绞尽脑汁。汗水自额头沿着脸颊滑落。

「王妹殿下,这里很危险!请退下!!」

「不──!」

──不?

女神官立刻摇头拒绝士兵的建议,忽然停止动作。

她差点因为平常的习惯竖起食指抵住嘴唇,握紧锡杖克制住了。

那个人会怎么做?这种时候。口袋里有什么?

──啊啊,是吗?

没有计策。怎么可能有。除了纤细柔弱,拼命握住锡杖的双手,她什么都没有。

「──………………」

女神官将空气吸满平坦的胸膛,再次将强大的意志送往天上。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GGAAAAAAARRGG!?!!!!?!?」

灿烂夺目的神圣光辉淹没观众席,朝斗技场满溢而出。

一只紧逼而来的石像鬼捂住脸惨叫,向后仰去,恢复成石块。

坠落的石块用力撞上座位,碎片散落一地,某种意义上可谓求之不得。

一道神圣光芒突然贯穿混乱,众人的目光皆被夺去。

抱头鼠窜的人,以及胡乱抵抗的人,通通望向贵宾席。

那是谁?王女殿下?听说她蒙受了地母神的祝福……!

女神官瞬间吞没微弱的交头接耳声。

「我以地母神神官的身分拜托各位!」

她那高亢嘹亮的声音,明确地射向人群。

「请在场的冒险者提供协助!!」

就这么一句话。短短几个字,就带来戏剧性的效果。

七零八落地与怪物对峙的冒险者面面相觑。

他们原本只是想来游山玩水,遇到危险就该防御。仅此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有人提出了委托。是王女。一国的公主。委托他们驱逐怪物。

那么。那么这就是──

──无疑是一场冒险!

「喂,先从大只的开始收拾!」

「前卫到这边来!保护施法者!还有神官!」

「我会用法术!还有一点神迹──虽然是交易神的!」

「有『反转(Reverse)』就太好了!!」

团队(Party)、单独行动的冒险者,抑或初次见面的人们马上互相召集,组成队伍。

「很好!」

维持着「圣光」观察情况的女神官展露笑容。

「其他人冷静点,不要着急,尽速避难!!麻烦各位士兵提供协助!」

有人负责指示,下达命令。这成了众人的依靠,支撑、引导他们脱离混乱。

因为怪物的袭击变成无头苍蝇的群众,马上重整态势。

状况固然危险──却绝不致命。

(插图016)

「真是优秀的应变能力……」

柜台小姐吁出一口气,发自内心感到佩服,牧牛妹目瞪口呆。

感想也只有一句话。

「……好厉害!」

「嘿嘿嘿……」

短短一瞬间,女神官露出腼腆的微笑,接着立刻绷紧神情。

「因为,我从哥布林杀手先生和大家身上……学到了很多!」

──没错,没有计策的话,向其他人求助就行。

§

「哇……!哇……!?」

话虽如此。

不是人人都能立即拿出亮眼的成绩。

黑发少女迅速蹲下,往旁边滚动,躲开擦过头上的石鬼的巨爪。

千钧一发。还是该说千钧一帽子?她脑中瞬间闪过这个疑惑,推起头盔。

既然自己选择了它,这就是最好的防具。这就是最好的。

少女在观众席的缝隙间钻来钻去,发现一把跟身高不合的长剑。

「嘿……咻!」

剑刃划过空中,当然不可能砍得到于空中飞舞的怪物。

红色怪物描绘出巨大的弧线,高高飞起,接着又急速下降。

「AAAARREEMMEEEERRRRRR!!!!!」

「哇啊……!」

背负着原初大涡之名的少女使出浑身解数滚向旁边,避开来自上空的那一击。

然后继续在观众席的缝隙间穿梭,奔跑着移动位置。

毕竟那只怪物的动作毫无规律可循,难以掌握。

因此少女停下来定睛凝视,观察动作,在怪物扑过来的瞬间从攻击的轨道上逃开。

移动,等待,攻击,闪躲。移动,等待,攻击,闪躲。

黑发少女竭尽全力,满脑子只想着这个步骤,持续战斗。

她没有想法。

纯粹是她的极限就在这里,而她决定尽最大的努力。

「喝!……嘿!……呜、哇!?」

至少如果自己能吸引一只怪物,就能帮到其他人。

她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事实上并没有错。

圃人剑士的刀刃轰鸣,推崇正道的朱枪奔驰,立志屠龙的半龙少女的咆哮响彻四方。

有名闻遐迩之人,也有没没无闻之人,来自四方的冒险者聚集在这座斗技场。

袭向其他冒险者的怪物的其中一只,盯上这位拥有暴风雨之名的少女。

虽说微不足道,在陷入混战的观众席中,她的举动为其他人带来了帮助。

实在称不上活跃,难堪、滑稽、可怜,拼上性命的战斗,不过──

「看、我的……!」

鲜血从身上的擦伤渗出,奋力作战的少女眼中,胸前的护身符中,确实亮着灯火(Spark)。

这是属于她的冒险。既然如此──

「『玛格那(魔法)……诺笃斯(收束)……法基欧(产生)』!!」

天上的棋手(Player)就不可能离开她身边。

束缚的话语凭空传来,勒紧怪物的翅膀。

少女发出听不清是「哇」还是「咦」的声音,抬起头──看见两位冒险者。

「停下来了!趁现在!!」

疑似魔法师的女性话音刚落,少女便看见一阵有颜色的风。

呼啸而过的同样是女性的身形,下一刻,轰然巨响刺进耳中。

在她发现那是踩碎地面的声音前。

「杀!!」

锐利如刀刃的威风声音响起,修长的腿同时从天而降,命中怪物的翅膀。

双翼碎成粉末的红鬼,当然坠落到了地面。

身体都碎掉一半了还在挣扎,可见怪物仍具威胁──

「啊、哇……!」少女反射性举起重剑,「嘿呀!」吆喝着砸向怪物。

厚实沉重,每天细心打磨过的剑,发出响亮的声响击碎怪物的脑袋。

事已至此,少女仍旧无法相信,狼狈地喘着气。

双手瑟瑟发抖,僵硬得跟麻痹了一样,额头汗如雨下。

在她用手臂拭去汗水时。

「漂亮的一剑。」

她发现身穿正装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朝跟她组队的魔法师挥手。

「那个,呃,我──」

少女紧张地仰望那名女子。

脑中突然浮现丽人这个词。她只是听过而已,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女子打扮得跟男性一样,但这身穿着非常适合她,无疑是位美女。

──好帅喔。

她如此心想,却绝不会忘记该先说什么。

「谢谢……您!」

少女深深一鞠躬,背上的包包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弹起来。

她因为这丢脸的模样顿时羞红了脸,女子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别放在心上。」

她轻轻单膝跪地,配合又矮又瘦的少女的视线高度。

这时,少女才发现这名女子只有一只眼睛。

她目光锐利──却带着柔和的笑意。

──好像探险竞技的人。

她心想。

「只要活下来,一步步向前就好。」

──嗯,这样的话。

「……我很擅长。」

「很好!」

女子脸上浮现柔和的微笑,美丽清澈的眼眸映照出少女的面容。

成熟美女的脸靠得这么近,令少女紧张不已。

──我能变得跟她一样吗?

这么漂亮、帅气。她完全无法想像。

「那、那个……?」

「噢,不好意思。」女子露出艳丽的微笑,拨开遮住一只眼睛的头发。「因为你长得跟我认识的人很像。」

「认识的人……」

「对。」

可是,他应该不在这里。十之八九在──

「那位少年大概在哪里剿灭小鬼吧。」

虽然他已经不是那个年纪了。

§

他不经意地心想,幸好那男人不在这里。

「果然不能交给那个国王。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少年魔法师无视大吼大叫的骑士,瞪着会场,手放在腰间的武器上。

观众席和贵宾席正在遭受怪物──大群石像鬼的袭击。

眼角余光瞥见刚好有人解决掉了其中一只。真厉害。

──不,那只是暗红色的。是炽火魔神吗……?

是的话,来头还真不小,不过他现在没空管这么多。

少年魔法师的注意力,绝大部分都放在赛场上的少女,以及她头上的石像鬼上面。

在空中绕圈盘旋的模样,使少年想到秃鹫或秃鹰。

──虽然我没看过。

那种鸟真的会在尸体上盘旋吗?总有一天要亲眼确认。

总而言之,石像鬼好像会跟秃鹰一样,避免猎物逃走。

圃人少女和骑士之所以不能行动,就是因为有那只石像鬼。

──既然如此,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他再度心想,幸好那男人不在这里。

是受到谁的影响才开始使用投掷武器的,他死都不想说出口。

少年魔法师抓住的,是一把飞棍(Boomerang)。

魔法的地狱、禁忌的魔力、异乡的咒术师,师父尽情取笑了他一番,不过──

──关我屁事!

少年一步、两步踏上前,配合迈步的速度使劲掷出武器。

「GARRRGG!!」

然而,凡人再怎么擅长投掷,也不代表能够百发百中。

怪物轻松躲开了这一击,发出嘲笑般的叫声。尽管无法确定石像鬼有无情绪。

可是──少年也一样在笑。

「『雅克塔(投射)』!」

刹那间,少年魔法师全身发出魔力淡淡的绿色光辉。

带有真实力量的话语从口中迸发,目标不是飞棍,而是微风。

连一阵风的真名都掌握不了,还称得上魔法师吗?

于空中飞舞的飞棍,路线瞬间以超乎常理的角度扭曲。

「GOYYYYYYY!!!?!!?」

被风抓住的飞棍听从少年的指示划过空中,凭借猛烈的威力击碎怪物的翅膀。

不管原理是多深奥的魔法,终究是会飞的石块,一旦失去翅膀,结果只有一个。

坠落──死亡。

从高空坠落的威力及冲击,足够让石块粉碎。

飞棍在粉碎四散的残骸上方绕了圈,回到少年手中。

此乃结合法术与飞棍,少年魔法师全新的战术──念动飞棍。

还没确认初次应用在实战上的成果,少年便声嘶力竭地呐喊:

「上吧!」声音于斗技场回荡。「打飞他!!」

这句话的意思──骑士肯定误会了。

他八成以为少年在叫他制伏怪物。

「这还用说。」骑士说。「只要交给我,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一开始就该──」

然而,没人有道理把他的胡言乱语听到最后。

「看我这边(Watch Me)!!」

圃人少女宏亮的声音。

她扔掉头盔,扯断将钢板吊在胸前的肩带大喊:

「还没结束!!少给我擅自结束比赛!!」

「──?」

骑士想必觉得这句话并不合理。

他困惑地杵在原地,含糊不清的声音自头盔内侧传出。

「……你在,说什么……?」

「这是我──我们和你的比赛!跟其他人没关系!跟任何东西都没关系!」

圃人少女张大娇小的身体及手臂,放声呐喊。

「这里,就是世界!!」

这就是一切。分出胜负。是赢,还是输。那就是一切。

被那双燃烧着熊熊斗志的眼睛瞪着,骑士后退了那么一步。

「你的意思是,要我继续比赛……?」

「没错!」

「不过……」

骑士的语气困惑不已,透出一丝动摇,似笑非笑。他举起断掉的枪柄。

「我没枪可以用。」

「还有剑!!」

休想逃跑,才不会给他辩解的余地。

少女拔出祖父给的剑,从深山的迷宫带回来的无铭宝剑。

天下无双,地上最强。她不可能抵达这个境界。但能够以此为目标。没人有资格取笑。

而你嘲笑了我。不是我要挑战你,是你主动来挑衅我。

所以。

「放马过来!」

圃人少女吼道。

「──看我把你揍飞(Rock You)!!」

§

──唉,冒险者真是跟沟鼠一样的白痴。

敌人逃进了他做为根据地的遗迹的通道,吸血鬼逐渐逼近他们,依然从容不迫。

对于那位不死之王──占领王都的伟大夜之王的部下来说,区区冒险者与尘土无异。

可是。

他的君主跟朝四方散播「死」的魔神王一同落败。

他不能原谅傲慢的人类。

需要对那些鬼鬼祟祟进来偷东西的强盗,施以相应的惩罚。

「好了,你们也该出来了。」

吸血鬼悠然地抱着胳膊,操纵小鬼的尸体,一面对贼人喊话。

语气中透出的怜悯,与傲慢的宽容和慈悲似是而非。

(插图017)

「若你们愿意现在就投降,我答应赐予你们永恒的生命。」

──附带永恒的劳动就是了。

他完全没打算把他们变成暗夜的眷属。

记得那群人之中还有个女森人,若她还是处女,搞不好会变成报丧女妖(Banshee)。

──既然如此,干脆一直拿她当血袋好好享受。

这位吸血鬼不会蠢到去呵护叛逆的种子。

世上有许多乐趣能够供他讴歌永恒的生命,用不着冒险。

若要举出身为暗夜眷属的不满,顶多只有不可能迎接世代交替吧。

不祭出物理手段除掉那些活到都快失去理智的长老,就无法出人头地。

因此必须搬弄权谋,戴上面具演一场戏,不过──

──那也只是暂时性的。

他已经结识了那位神之使徒,迟早会获得排除那些人的力量。

而时间无论何时都会公平地站在吸血鬼这一边──

「若你们是在等待救兵,没用的。」

因此,吸血鬼推测那些家伙按兵不动的理由在于此,忍不住笑出来。

「王都现在一团混乱,再怎么等──」

「讲什么蠢话。」

那是彷佛从地底传来的一阵风,低沉、无机质、平淡的嗓音。

明明不可能听得见,那句自言自语还是传到了吸血鬼耳中。

在真正意义上如同怪物的动态视力,比声音更快捕捉到从走道跳出的猎物。

「王都有冒险者。」穿着肮脏铠甲的冒险者低声说道。「远比我优秀的。」

「『清水脏水,混在一块儿变成浊水,没人看得清』!!」

与此同时,微胖的矿人道士从挂在腰间的酒壶洒出酒,朗诵奇妙的咒文。

紧接着,水珠绕成漩涡飘向空中,白色的雾气弥漫神殿内部。

──一群白痴!

吸血鬼脸上浮现形似鲜红裂缝的嘲笑。

八成是「隐藏(Invisible)」之类的法术。

换成小鬼,确实有可能因此迷失方向。然而──

──你们不知道吸血鬼为何能在夜晚视物吗……!!

没错,吸血鬼眼中的世界不是被光照亮的。

吸血鬼看得见热,看得见生命。其五感是建立在灵感上,而非靠眼球视物。

即使是魔法,觉得这点小伎俩就能搞定他,真是天大的侮辱──

──那也是寿命有限之人(Mortal)的愚蠢之处吧。

如今自己的胜利唾手可得,为这点挣扎气得发狂,有失从容。

「耍什么小聪明!!」

他用直剑将射穿雾气飞来的箭矢全数击落,顺势迈向前方。

他看见熊熊燃烧的灯火在「隐藏」之中左右移动,以闪电般的跑法朝他冲过来。

肯定是刚才对他说了什么的小子,恐怕是头目。先从他下手。

寒酸的铠甲冲出雾气。吸血鬼的剑高高举起。

才不会一刀了结他。要像水果一样砸烂他的脑袋,再踩在脚底。

「──去死吧!!」

遂成粉末消散的──是白骨。

「什么…………!?」

眼球左右移动。视线追着碎掉的骨片,被迫做出违背本意的行为。

吸血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前一刻,头目──那个被叫做哥布林杀手的男人所站的地方,有骨头。

龙头的骨头。龙牙兵。这不重要。从哪里跑出来的?两者交换了?什么时候?

──不,不对……!

是男子怀里的小袋子。袋口开着。龙牙兵是从那里出现的──!

「竟然是魔法袋(Holding Bag)!?」

在换算成时间不到一秒的僵直后,吸血鬼面目狰狞地怒吼:

「撑过一回合又能如何──!!」

「一回合就够了。」

铁盔近在眼前。面罩底部的黑暗,传来低沉的嗓音。

「你好像是尸体对吧?」

这个瞬间,哥布林杀手将袋子砸在吸血鬼脸上。

「什、么──!?」

吸血鬼立刻全身被吸进袋中,连龇牙咧嘴咆哮的时间都没有。

即使拥有夜之眷属能看清黑夜的眼睛,也看不穿这片无光的黑暗。

没有声音,也没有空气。再怎么挣扎也不会产生效果。

手臂、身体、双腿逐渐被吞没,彷佛在被袋子吃掉。

「那就收得进去。」遥远的高处。从袋口传来了处刑宣言。「因为是物品。」

「──这种,愚蠢的手段(Munchkin)…………!」

诅咒你,诅咒你。连诅咒与怨恨的呐喊,都无法传出魔法袋。

过没多久,吸血鬼被扔进无边无际的虚空──

「再见。」

光芒在刹那间消失殆尽,彷佛对他的慈悲。

§

战斗的结局跟开始时一样突然,轻易落幕。

吸血鬼刚被吞进袋子,主人从同一个次元消失的尸体就立刻崩解。

只剩下尘埃、堆成山的灰烬。以及冒险者们──有生命的存在的呼吸声。

戒心尚存──他们并未解除警戒。所有人都拿着武器或触媒,观察周遭。

毕竟吸血鬼没有消灭,搞不好还留有一手,搞不好会撕裂袋子跳出来。

而打破刺耳的沉默的,是过于随便的简短的一句话。

「干得好。」

哥布林杀手用肩带牢牢系紧袋口,捡起脚边的头骨。

是履行职责后消散的龙牙兵。这位不会说话的随从,不晓得救过他们几次了。

──有办法报答吗?

不管是对什么东西。不管是对谁。他至今仍未找到答案。

自己做得到的事,顶多只有杀小鬼。

「……活下来了?活下来了对吧?」

哥布林杀手斩断紧绷的丝线后,妖精弓手干脆地跟着开口。

她仰躺在满是灰烬的地上,不顾形象伸长四肢。

森人一露出有如玩累的孩童的笑容,便会散发足以让人吟诗作对的优雅气质,这正是他们的厉害之处。

「啊──讨厌,累死了……!结果还错过比赛的精采部分……!」

「真不敢相信森人公主是这副死样子。」

听见那天真烂漫的发言,矿人道士半是傻眼半是佩服地哈哈大笑。

没错,这位森人公主对于王都的比赛能够顺利进行深信不疑。

说不定会遇到一点冒险(问题),不过冒险(问题)是他们的工作(生意)。

有冒险者在,他们的同伴──女神官也在,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我的想法也跟她差不多就是啰。

「哎,希望能就这样结束。我的法术一个都不剩咧。」

「贫僧也是。」

与吸血鬼直接互殴,用光法术、耗尽体力的蜥蜴僧侣无奈地说。

他坐在地上,疲惫到如果放着不管,可能会当场蜷缩起来。

蜥蜴僧侣摸着手中的地母神法杖,缓缓歪过长脖子。

「不过那厮看到骨头会停止行动的原因,还是没弄清楚呐。」

「我本来并没有抱持期望。」哥布林杀手将骨头扔给蜥蜴僧侣。「运气好。」

「然也,然也。」

「那可是我的主意,夸我几句吧。」

「那当然。」哥布林杀手的铁盔上下晃动。「我就想不到。」

「我不觉得这是在夸我。」

妖精弓手板起脸,不过从那晃来晃去的长耳来看,她心情似乎不错。

既然龙牙不够,把它变成龙牙兵增加数量如何?

尽管不能当成触媒,骨头就是骨头。吸血鬼搞不好会中计──

妖精弓手灵机一动想出的策略,却绝对不是关键。

──魔法袋吗?

牢牢绑紧的袋子一动也不动。里面没有生物。这很正常。

将龙牙兵放进去保存,在敌人面前放出来。

拿来当盾牌用,如果敌人被碎掉的龙牙兵吸引注意力更好。就算没有,能防住一回合便足矣。

因为必要的是将他收进魔法袋的那一动(Action)。

「希望欧尔克博格也能学到教训,稍微带一点魔法道具在身上。」

「剿灭小鬼用不到那么好的东西。」

「恶──」

听见这冷淡的回应,妖精弓手故意吐出舌头,摆出一张臭脸。

但这家伙是这种个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不靠爆炸、火烧、水攻就收拾了吸血鬼?那么──

好吧,以欧尔克博格而言,算表现得不错了。

「不过啊,啮切丸。」

矿人道士小口舔着所剩无几的火酒,突然提问。

「要是那家伙收不进袋子,或者收进去又跑出来,你怎么办?」

「没有什么特别的计画。」

哥布林杀手的答案很简单。

「我打算把剩下的火焰秘药从袋子里倒出来,用炸的。」

妖精弓手默默昂首望天。

§

在那之后──吸血鬼的下场如何,用不着多说。

不是从袋子里被扔到阳光底下,就是有火把塞进袋子,直接被炸飞。

抑或两者皆是,总而言之,自己是如何变回灰烬的──

吸血鬼肯定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明白。

§

「叽叽叽叽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喔……!?」

随着彷佛猴子的咆哮挥下的一剑,沉重如闪电。

理所当然沦为守势的骑士,不可能有时间开口说话。

不对,圃人少女本来就不打算给他多余的时间。

传遍斗技场的,是比任何一只怪物都还要高亢的怪鸟声。

飞扑──没错,踩着跳跃般的步伐使出的一击,速度快得肉眼无法捕捉。

而这样的斩击瞬间累积了十、二十、三十次。

「这种……!杂乱无章──彷佛只是在乱挥木棍的攻击,怎么可能称得上剑术……!」

光是能反射性举剑,骑士的反应就值得赞许。

即使那把剑没能抵御攻击,被弹了开来,刀背还是没砍进脑袋。

「咿咿咿咿咿咿咿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疯了……!?

铁盔底下,骑士脸色苍白,神情僵硬。

紧逼而来的对手──矮小得要低头才能看清的圃人少女的身躯,实在不像他认知中的圃人。

他觉得眼前彷佛是比自己高大一倍的巨人,后退了两、三步。

──不过,她只会埋头猛冲而已!既然如此!

「唔、哇!!」

他的剑高高举起,挥下去时却没看见圃人少女的影子。

嘶。圃人没穿鞋的脚掌擦过沙子,滑步闪向后方的速度也并不寻常。

正因为有圃人强韧的脚底,才能将这可怕的剑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指导少女剑术的老翁,简短地这么说过。

圃人老翁曾经是冒险者。在挑战深山下的大迷宫时,脚底被贯穿了。

少女不知道是陷阱还是怪物害的。

她只知道,祖父的习剑之路就此断绝。

──这不是强力的剑。是快速的剑。

唯一的指示是叫她整天敲打木桩的祖父如是说道。

──快速的剑必须是寄宿斗志的剑。没斗志的剑只是一片金属。

发出吆喝声,敲打木桩,直到喘不过气、失去意识为止。不停敲打。维持姿势,累积次数。

──不过,寄宿斗志的剑不能带有心。因为剑没有心。

这是为了让自己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能训练的工夫。

就算被其他人鄙视、嘲笑、断定自己做不到。

──所谓的心,是在挥剑的期间跟闪电一样自然显现的。

祖父过世了。因为流行病而骤逝。突然得令人不敢相信。

其他人说,这样那女孩就不会再干蠢事,乖乖嫁人了吧。

不顾她的意志,想要让她照着别人铺好的路走。

恶心透顶。她决定不予理会。所以她现在才会在这里,来到了这里。

「叽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么,荒谬的剑术……!」

管他的,听不见。少女已经什么都没在思考。

存在于脑中的,只有一、两个念头。

挥剑、前进;挥剑、前进;挥剑、前进。

心里有人在大叫着「上啊!」──是那名受到众人嘲笑的少女。

上啊!为了那个小女孩。

上啊!为了祖父。

上啊!为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性格乖僻的师父。

上啊!为了牧场的姊姊。为了那些心地善良的边境小镇居民。为了朋友。

上啊!为了将自己带到此处的他。

「叽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剑充满神气(Flare)。

遍布四方世界的人们的思绪、意志,透过羁绊(Pass)像呼吸似地寄宿于其中。

此乃企图随心所欲改窜世界的人,绝对无法理解的光辉。

正因如此──没错,正因如此,斗技场的某处发生太阳般的爆炸时。

「呜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骑士的眼睛被那道光灼烧,向后仰去,少女则背对光芒蹬地一跃。

八分之一拍。再十分之一。再十分之一。十分之一的十分之一。

白刃于赛场上奔驰,俨然成了闪电本身。

「──!?!?!?」

骑士发出无声的悲鸣。

举起来抵挡的剑断了,可以说是幸运女神的恩赐。

剑刃正面撞上被甲胄覆盖的肩膀,隔着装甲击碎骨头。

骑士垂下左臂,忍不住倒地,痛得在地上翻滚。

「啊、啊──!?到、底……!?好痛…………!?!?」

胜负已定。

圃人少女将挥到底的剑往旁边一摆,用颤抖不已的手收入剑鞘。

好不容易赢了。

全身沉重如铅,汗如雨下,她甚至觉得脚边有一摊水。

快要腿软的她努力站稳。一吸气,胸部就跟着上下起伏。

快昏倒了。耳朵在嗡嗡作响,听不见声音。听不见?不对──

「──────────!!」

那是少女的名字。

观众席一片狼借。到处都是怪物的尸体和血迹,座位粉碎、破裂了。

不过──即使如此,人们仍在欢呼。呼唤她的名字。

结束战斗的冒险者、士兵、回到斗技场的观众。

都在呼唤少女的名字。

「──」

起初,少女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吗?作梦都没梦过。怎么可能。

她用泛着泪光的双眼环视周遭,然后踉跄着迈步而出。

第一步走得摇摇晃晃,第二步绊到地面,第三步则身体倾向前方,飞奔而出。

目的地自不用说。

娇小的身躯直接倒下──抱住红发少年。

「我们赢了(We Are The Champion)──我的朋友!」

「唔、喔、哇啊啊……!?」

少年承受不住她的冲撞,脚步不稳,就这样倒在赛场上。

少女的体温、柔软、香气。激动。兴奋。喜悦。羞耻。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在哭泣的是自己还是她?连这都无法分辨。

两人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拥抱彼此,但少年还是管不住嘴。

「你这个……白痴,什么冠军啦!?」

「因为……!!」

她抽抽噎噎,泪流不止,连鼻水都流出来了,实在很没形象。

可是──他不禁觉得很美。

「又不是决赛……!」

为了掩饰这样的心情,少年如此呐喊,怀着千思万绪揉乱少女的头发。

少女「哇啊啊」地尖叫,声音立刻转为笑声,传遍斗技场。

然而──在此就引用某个英雄传说中的一句话,为本章作结吧。

那一天,赞颂圃人剑豪的声音于斗技场回荡,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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