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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二 寻物少年

1

辉从今天开始正式就任多多良家的家政夫一职。

他告诉妹妹这份工作不只薪水高,还比以前的工作轻松后,妹妹虽然不满也勉强接受了。毕竟他之前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工作。

便利屋和牛郎的工作都顺利辞掉了。这大概也表示虽然他拚命工作,但最终还是不太被需要吧。特别是牛郎的工作,甚至还有客人同情地对他说:「你似乎不太适合耶。」

夏天的早晨当然要从打扫庭院开始。这个庭院让辉很想弄个家庭菜园,但多多良又不进食,这让他很烦恼佣人是否可以为了私欲使用主人家的庭院呢?虽然那位刀子口豆腐心的国王应该不会拒绝。

多多良来到日光室外,看着辉工作的模样说:

「你还真卖力。」

「这当然,要是让陛下觉得亏大了我也不爽快。」

到目前为止,辉只要能拿到钱,就算雇主觉得亏大了也毫不在意,可能因为这份工作的薪水很高,让他的想法有点不同吧。

水管喷洒出的水柱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上午还算凉爽,你要不要去散步?我可以陪你去。」

就辉所知,他还没看过多多良迈出家门一步。

「我出不了门。」

「是因为在意木盒吗?」

已经那般层层封印住了,辉以为只是离开一小段时间外出散步应该不成大碍,但似乎并非如此。

「问题不只有那个。」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喔?」

是个人隐私也就算了,但如果和灵异现象相关,辉希望可以事先得知。他总是得留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那你呢?你才应该有事情得向我坦白吧。」

辉不知该如何回答。从多多良和佐伯的对话可知,多多良已经知道他的状况,所以大概是指那件事吧。

「说什么坦白不坦白,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只不过,我们家的男人都会在二十五岁之前突然胸口疼痛而亡。」

辉边拿水管浇花边说,让这件事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

「你身上带有诅咒。」

果然被发现了,而且多多良还非常肯定。

「你知道喔?」

「我可不是白白住在这栋房子里。」

这倒也是。

「我过世的祖母说,是因为她爸,也就是我曾祖父被什么东西诅咒的关系。我常常会梦见有个黑影朝我逼近,小时候还曾经请人帮忙驱邪,但毫无效果。正确来说,为我祈祷的巫女反倒在我面前吐血了。」

当时哪还管得上驱邪,连忙叫救护车将巫女送医。巫女婆婆最后保住一命,但在那之后,他们家便被其他法师和驱邪师列为拒绝往来户,被业界视为地雷。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想为了妹妹努力赚钱啊。听起来是个感人的佳话,不过讲白了,就是你可能明天会死,却打算住在别人家里工作。这对我来说可是麻烦事。」

多多良的口气让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没必要讲得那么难听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在这栋房子里,要是感觉心脏快停了,我就算用爬的也会爬出去。」

虽然不知道实际上能否做到,但谁想要死在坏心眼雇主的鬼屋里。

「精神可嘉。」

辉虽然火大,但不管是谁都不想要雇用身带诅咒的人吧。可是,这也不是能提前坦白的事。就算自己无心刻意隐瞒,对雇主来说,的确是个麻烦。真要说起来,他和有重度心脏病的人没两样,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雇用这样的人。

(但是好火大啊……不、不,一切都是为了钱。)

今天自己有事情想拜托他,所以不可以吵架。

「那、那个啊,我可以用花盆种些蔬菜之类的吗?」

「随便你。」

多多良欣然答应,方才的恶劣发言仿佛是错觉。芝麻菜、细香葱,或许也可以种洋葱──辉稍微对未来有点梦想与期待了。

「你可以摆在起居室前。」

「可以摆在那种绝佳地点吗?」

「我想看蔬菜长大。」

这让辉对冷淡却宽容的国王心怀感激。

「你家是务农的吗?」

「不是、不是。因为我家很穷,会在小小的庭院里种很多东西。但我妈过世后,我们就搬去公寓,那边什么都不能种。」

想起这段回忆让辉既开心又痛苦,心情十分复杂。要是他能早点看开,至少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你似乎会自己做菜,早上我有闻到鲑鱼的味道。」

「啊,不好意思。」

虽然那个舒适的房间里有卫浴,却没有迷你厨房,所以他只好借用房子里豪华的大厨房。

「不要紧,有人用东西才不会坏掉。但真的好久没闻到料理的味道。」

这让辉担心起多多良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吃。话虽如此,他又不好问出口。辉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这件事或许比木盒更加禁忌。

「之前的人不会烤鱼之类的吗?」

「他一天只吃两餐,早午餐多半吃榖片,晚上会到附近的食堂用餐。他大概很期待和食堂的老板娘聊天吧。不过,老板娘过世之后,食堂也歇业了。在那之后他变得相当没精神,连工作都没办法做。那位老板娘是寡妇,野际也是单身,要是没有我,他应该就和对方结婚了吧。这件事让我相当过意不去。」

如传统典型管家般尽心侍奉多多良的香草先生,原来也有罗曼史以及自己的人生啊。虽然没见过他,但有种亲切的感觉。

「就是因为有陛下你,他才有机会邂逅那位老板娘啊,这不是件好事吗?」

「原来你空无一物的脑袋也能说出安慰人的话。」

很好,想要温柔安慰一下他的自己是个蠢蛋,辉不断咒骂自己太天真了。

说不定我们能互相理解呢──千万别作这种白日梦。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君王和仆人关系,但真让人火大啊。

「你的个性是受到木盒里的幽灵影响吗?」

就算是仆人也会顶嘴。

「谁知道呢。要不然今晚就开个盒子来看看如何?」

「……啊?」

辉差点脱口说出「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别担心,我会选个适合初学者的木盒。」

「打开之后会有妖怪突然冒出来吗?」

「要是那样就好了。那些木盒同时是『回忆之盒』,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有听没有懂。

「那要怎么处理?不是要驱邪吗?」

「驱邪基本上是把依附在人或是场所的脏东西驱离的意思,只是,这样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啊,那是要超渡他们吗?」

「你那颗黄毛鸡头里装的是海胆吗?还是蟹黄?我早就说过这里是神社,超渡是佛教的观念。」

别生气、别生气,听他说难听话也是工作之一,而且实际上,辉其实不太了解神道与佛教的差异。

「听好了,日本自古拥有的八百万神,与飘洋过海来到这个国家的佛祖教诲,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东西。虽然因为日本经历过长时间的神佛习合,将部分神祇纳为护法神,所以现在神道和佛教没办法完全分割开来,但连两者的差异都不知道,只能骂你无知了。」

神佛集合?护发神?这些连听都没听过的名词让辉有点畏缩,但承认自己无知后提问,感觉会让这个话题没完没了,所以辉决定当作没这回事。

「我知道了,是净化啦。」

这个词应该是通用的吧?

「人净化人也太狂妄,我没伟大到那种程度。不管是多么棘手的怨灵,先灵就是先灵,我顶多只能切断他们与这边的连结。」

「这边」应该是指这个世界,也就是把恶灵赶出这个世界,但惩处全交由那个世界决定──辉虽然不太懂,但仍以自己的理论思考。

「诅咒和作祟之间的差别是什么啊?」

自己到底是遭怨灵作祟还是被诅咒了呢?

「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包含动物在内,作祟只有神明办得到,而诅咒是来自于人类。会诅咒他人的是坏人,而遭神灵作祟的也是坏人吧。但神明很不讲理,时常出现不明就里的作祟情事。也有因为怕麻烦,总之先把对方当成神明祭祀的例子,打着『我们会好好祭祀你,请你别做乱了』的主意。」

真不愧有八百万,似乎有各式各样的神明呢。

「这里的怨灵也有受到祭祀吗?」

「不是所有怨灵只要受到祭祀就能成为无害的神明。这里是不管怎样祭祀都无法使其平息的家伙们的安置处。」

「不可以挖个洞埋起来吗?」

「如果被后世的人挖开来怎么办?这和潘朵拉的盒子完全不同,可是不存在希望的最糟之物。」

辉的脑袋浮现核废料的印象。

「时间没办法解决一切吗?」

「也有类似事例,但期待那种发展非常危险。」

「我有办法打败那样的家伙们吗?」

「我没对你这小子有那么大的期待,你只要帮点忙就好了。」

好啦好啦,真对不起啦,自己只是「小子」而已。

得知洋房里神社的秘密后,辉一心只想得到这份工作便夸下海口,但他对自己的灵能力也不是非常有自信,所以听多多良这么说,反而松一口气。

「了解。对了,昨天有房地产公司的人来,也是直接赶走他们就好了吧?」

「他们想要买这边的土地。后山和隔壁都是空地对吧,那全是多多良家的财产,是神社的镇守之森。」

这栋宅邸的左右确实都是空地,真不愧是有点家底的富豪。

「不想卖吗?」

「只是经过宅邸前还无所谓,但如果住隔壁可能会受到阴煞影响,所以怎样也无法建议开发成住宅区。话说回来,你是要浇到什么时候?」

辉太专心讲话,结果浇水浇过头了。他慌忙停下动作,把水管收好。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后院要怎么办?」

辉一直很在意,真的可以放任不管吗?

「看不见的地方脏乱不堪也违反我的美学,只不过后院没办法种花,你就稍微打扫一下、除除草即可。」

比起国王陛下有怎样的美学,辉更在意没办法种花这件事。连隔壁都不能盖房子,这状况也太严重。

整理好前院后,辉走到后院。

被小山与屋子包夹的后院空间不大,别说是花朵,连杂草都长不太好,更有种要被两侧压垮的压迫感。

这里正好是那间房的后方,外墙内侧有小小的鸟居、祠堂,以及好几个等同于污秽浓缩体的怨灵。

大概是曾经整修过,部分外墙颜色不同,前方种植神社里常见的红淡比木。

上方山林绿意盎然,感觉可以开发成有优美景观与日照条件良好的住宅区,难怪不动产业者想收购。虽然直接赶走看起来人很好的小员工让辉有点过意不去,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工作真的是件痛苦的事情。」

不管是怎样粗暴的客户,只要想着客人代表钱,就能够忍受。辉便是抱着这种想法活到现在。当牛郎时,每个指名他的客人在他眼中都是绝世天仙。

辉花一小时拿镰刀割完杂草后再用扫帚清扫完毕,当他再度回到前院时,看见多多良正在看书。多多良平常都是看单行本类的书籍,但今天摊在面前的是一本看起来很古老的笔记本,因为用棉线绑着,所以说是线装书会比较恰当。

大概是看完了,多多良将书阖上。封面上用毛笔写着「箱帖」,内容应该和木盒里的东西有关。走过怎样的人生、死于怎样的死法才会让人成为怨灵──那本书上面会写着这些答案吗?

(原来是这样,所谓的回忆之盒是这个意思啊。)

辉无法想像怨灵的回忆是什么模样,这也让他心情沉重。辉压着头,离开宅邸去买日用品。

2

曾经也有过幸福时光。

有家人,也曾欢笑。

接下来,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地狱。

也曾想过要是那时死了就好。早已舍弃身为人的尊严,早已知道自己不得好死。

我们难道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在成为废墟的城市里,我发誓不管是靠偷拐抢骗,都要活下去。

只要些许人牺牲就能解决了。

我听见自己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几乎就要疯狂般地散播怨愤。

我要升华成作祟神,那个极致喜乐。

过去那个没用的人渣早已不存在,死亡让我彻底解放,吞噬之后让我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我呼风、唤雨,就快要成为让众人伏首崇敬的神明。

只要那些人没出现──

晚间十一点。

辉推着多多良的轮椅,进入伏魔殿所在的百芽山神社中。

这里是造成危害的怨灵之监狱,有着沉重的黑暗。国王大概习以为常了,但辉从方才开始就紧张到眼睛干涩。

「这次也要从内侧上锁对吧?」

「没什么比积极防御还要安全了。」

辉心想,只要说一句「对」就好吧,但国王仍不吝惜开圣口训示。国王手上的提灯,将他帅气的脸庞照得晕黄。

木盒里到底会出现怎样恐怖的东西?

「现身吧。」

多多良对着辉以外的谁说话。

房间角落出现两个人影,身穿红裙的小女孩和身穿白色衬衫的少年。辉先前看过小女孩,但没看过旁边的少年。那个少年大概是混血儿,脸蛋很漂亮,看起来像是贵族小少爷。

「重新帮你介绍,他们是帆乃和翔琉。」

女孩似乎露出淡淡的微笑,少年则用看毛毛虫的鄙夷眼神看着新来的家伙。

「啊,我叫五明辉,请多指教。」

事到如今还要对幽灵自我介绍真有点蠢。

「翔琉,虽然他一头金发但不是坏人,以后别再欺负他。」

闻言,辉顿时勃然大怒。

「原来你就是坏婆婆!」

唤作翔琉的幽灵竖起柳眉,似乎想说「谁是坏婆婆」,但辉听不见他的声音。

「别吵了,翔琉和帆乃,你们一如往常去避难吧。我们接下来要打开盒子,你们小心不要被牵连。」

他们似乎很听多多良的话,马上消失不见。

「我被小孩子捉弄了吗?」

辉突然想起佐伯曾经提过「坏心眼的孩子」。

「翔琉的警戒心很强,不会轻易对他人敞开心胸。话说回来,亲近人的幽灵反而恐怖。」

这么说也有道理。如果多多良不打算把坏婆婆赶出去,那就只能与他和平共处。

「首先把该做的工作做完。处理木盒前,也得请御神体庇护我们才行。」

御神体似乎是指祠堂中的镜子。之前进入这里时,多多良对辉说明过,而辉自己也稍微学了一点神道的知识。他照着多多良的指示,准备好红淡比树枝、御币、祈祷文以及御神酒。

辉代替坐在轮椅上的多多良把准备好的东西放上祭品台,双手合十,告诉神明他们接下来要打开木盒,最后复诵恳请神明帮忙的词句后结束祈祷。

「把柜子上那把刀拿来。」

辉心里想着拿这东西要干嘛,战战兢兢地握住刀交给多多良。

「这是真刀吗?」

多多良抓住刀鞘,把刀柄朝向辉,似乎是表示:「你要不要拔出来看看?」辉当然没有碰过日本刀,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刀柄试着往外抽。

「咦?」

但任凭他怎么用力,刀都文风不动。

「这把刀无法在这里使用。」

「该不会要用这把刀砍里面的怨灵吧?」

「正是如此。」

「拔不出来要怎么用?」

「到时你就会知道。」

专门对付怨灵的武器啊,他现在似乎看到很不得了的东西。

「它有什么很了不起的名字吗?」

辉想着,这肯定是一把有惊人之名的名刀,或者应该说是妖刀或神刀更贴切。

「这把刀没刻上制作者的名字,也没有称谓。」

辉马上提议:

「那么,叫它『斩恨刀』如何?斩断怨恨。它的任务不就是斩砍被怨恨、痛苦束缚的灵魂吗?不觉得这名字超帅的吗?」

与其用「那把刀」称呼,有个名字肯定比较好。虽然很像动漫作品中出现的名字,但辉觉得不坏。

「你为什么如此孩子气呢?」

虽然觉得多多良看他的眼神充满鄙夷,但他努力忍耐了。

「你很烦耶,就决定叫它『斩恨刀』吧。」

多多良的视线异常冷淡却没反对,辉就当他同意了。

接着,多多良命令辉拿出木盒。

「把壹佰肆拾贰号的木盒拿过来。」

因为是用国字的数字大写所写的,辉看了很久。他打开应该没错的抽屉,慎重从中取出木盒。

「那么,我要开封了。」

多多良把木盒放在腿上,解开交缠成十字的黑绳,撕开完全不知道写些什么的符咒。虽说是怨灵,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和死者面对面,辉也不禁严肃起来。多多良慢慢拿开盖子,解放怨恨、痛苦的根源。

恶心感涌上喉头,诅咒的木盒确实被打开了。

脚下剧烈晃动,周遭的黑暗变得白浊,影像开始浮现在三百六十五度的白色萤幕上,原本模糊的东西转为清晰,无色的东西也变得色彩鲜艳。

回过神时,辉和多多良身处陌生的乡下小镇。

『这是怎么一回事?咦,你的轮椅呢?』

『我在这里可以自由行动,毕竟这里是亡者的领域。』

多多良身材高挑,至少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而且身着窄版的黑色西装,连衬衫和领带都是黑色。或许因为如此,他散发出与平常不同的氛围,感觉声音也变得低沉。

『你怎么是这身打扮?』

『不知道,每次都会变这样。或许因为对怨灵来说,我是个死神吧。可以的话,真希望西装能帮我换成缺角领。』

『缺角领是外国品牌?』

『是指西装衣领的设计。』

不愧是美男子,连对服装似乎都有很繁琐的要求。虽然察觉多多良的眼神中隐含「你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的意味,但辉当作没发现。

『啊,我也穿着毛衣。』

是一件作工不怎么细致的灰褐色毛衣,身上没有围裙。

『季节是晚秋吧。』

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别说寒冷,连丝毫的空气流动感也没有。

『这是哪啊?』

『昭和五○年代的关东,这是幽灵看见的风景。』

听完多多良说明后,辉四处张望,城镇的造景确实有种古老的感觉,电线杆、招牌、建筑、行人的服装……虽然没有古老到能拿来当作诱发乡愁的电影题材,但绝非现代。

『哇,为什么水手服的裙子那么长?』

『这时代就是这样,偶尔会看到凶悍的高中女生。』

就是传说中的不良少女吧?不管在哪个时代里,就算有制服,高中生们还是非常自由呢。

『打开盒子之后就会来到龙宫城吗?浦岛太郎盒子的相反版本?』

『这里不是那么悠哉的地方,而是因自身凶恶遭到封印的怨灵的小小世界。丑话讲在前头,动作太慢可是会丧命。』

辉睁大双眼问:

『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是灵体状态,身体被我们丢在一旁,处于昏迷状态,要是回不去,你的身体也会死亡。』

多多良语气平淡,但这段话让辉一阵眼花。

『这把刀在这里才能使用。』

一把刀出现在多多良手上,正是方才辉命名为斩恨刀的日本刀。

多多良拔出刀来给辉看,这次轻轻松松便拔出来了。

『哇……』

圆弧刀身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多多良身穿西装、手持日本刀,真的有股死神的氛围,那把刀仿佛与他合为一体。或许轮椅上的身体只是暂时的,这才是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有个老人向他们走来,辉还想着他走路摇摇晃晃很危险,老人家就跌倒了。

『你还好吗?』

辉慌张跑上前想要帮忙,没想到他的手竟然穿过老人身体。

『咦?』

老人也完全没发现辉,他似乎没有受伤,自行起身后离去。

『原来如此,我们在这边是幽灵啊。』

『这里是亡者的迷宫。』

也就是说,只有那把刀可以终结一切。

『被那把刀砍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因人而异。』

『我是想问会去地狱,还是会消失不见啦。反正怨灵肯定无法上天堂吧。』

辉在意的是这件事。

『神道中没有地狱、天堂的概念,一律想成另一个世界就好。好好记在你空无一物的黄毛鸡头里。斩砍怨灵时,只是斩断他们与人世间的连结,在那之后的事情与我无关。』

辉虽然想回「这不是黄色是金色」,但现在不是回嘴的时候。确实如多多良所说,怨灵之后会怎样一点也所谓。

『那我们快点把他赶出这个世界吧。话说回来,那个麻烦的作祟神在哪?』

辉在这个古早乡镇中没特别感觉到不祥的气息。

多多良手指旁边的国小说:

『快要出现了。』

放学后的学生们陆续走出校园,黑色书包、红色书包,除此之外看不见其他颜色的书包。

『就是那孩子。』

多多良指着其中一个男孩,他上半身穿着画有厂牌商标的运动服,下身穿着牛仔裤,脚踩深蓝色运动鞋,直笛突出书包之外。

『……是小孩啊。』

辉顿时感到动摇。他原本心想,把怨灵全部砍一砍就好了,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孩子。

『你要砍小孩吗?』

多多良毫不迟疑地回答:『没错。』

『就算他是幽灵也太过分了吧。没有其他办法吗?』

『百芽山神社平等看待所有封印的怨灵。』

辉哑口无言地看着冷冷断言的国王。

两个在这个世界中看不见的男人,跟在小朋友们后面走。

放学回家路上,男孩们开心对话,完全无法想像其中一个孩子会变成怨灵。

「今天的躲避球超好玩。」

「虽然我们输了啦。」

「阿勉还在的时候我们都会赢耶,他现在不知道过得怎样?」

听见这个名字时,男孩们瞬间沉默。

「他要转学的时候看起来好沮丧喔。」

「因为爸妈离婚才要搬到远方去,真的好可怜。」

「我现在偶尔听到爸妈吵架的时候都会变得好紧张。」

「我也是。」

接下来会变成怨灵的男孩只是低头听着大家对话。

「贵志,打起精神来啦,我们也知道你跟阿勉很要好所以觉得很寂寞啊。」

「……嗯。」

看来,怨灵似乎名叫贵志。

「再见啦。」

「拜拜。」

两个男孩向贵志挥手。

「嗯,明天见啰。」

贵志也向两人挥手,他们在Y字路口分开,贵志似乎和他们两人不同方向。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辉担心起来,单手压着胸口。

『应该是吧。』

贵志当然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他连自己身后跟着黑发、金发双人组也不知道,快步走在回家路上。

贵志走在树林间的小路上,风吹过树林发出「咻、咻」声响,对孩子来说,这条路太昏暗、寂寥。

突然,一辆车从后方慢慢接近贵志。明明可以很快越过贵志,但那辆车似乎没这种打算。车主完全没看见辉两人,将车子停在贵志身边。

车主是个长卷发的红唇女郎,她摇下车窗,叫住贵志:

「你是贵志对吧?你妈妈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我是来接你的。」

贵志吓一大跳。

「我妈妈吗?」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快上车,我带你去医院。」

贵志听从女人的话,打算开门上车。

『喂,别去啊,说不定是绑架耶。』

辉想要抓住孩子的手,但怎么可能抓得住。

『我们也上车。』

『啥,可以坐车吗?』

『不能开车就是了。』

连开车门的动作都省略,多多良穿过车子在后座坐下,辉也急急忙忙上车。

「我妈妈没事吧?」

「你很关心妈妈呢,很喜欢妈妈吗?」

之所以觉得女人的声音谄媚得恶心,大概是因为已经看出她不怀好意吧。

辉探向前座对贵志说:

『贵志,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快点逃。』

『没有用,你别入戏过深。』

『但再这样下去……』

就会死掉变成怨灵啊。也就是说,待会儿这个男孩会……

「你妈妈应该也最喜欢你了,对吧?」

贵志似乎也开始察觉女人不对劲,她没把车驶离小镇,反而往深山前进。

「你要去哪里?」

「去好地方。」

这时候,贵志终于确信自己处在非常危险的状况,不过,他没办法从行驶中的车辆逃脱。

「放我下车。」

「我啊,有个很想要的东西呢,就是你爸爸。」

女人边笑边说,贵志害怕到牙齿打颤。

「我们彼此相爱。你爸爸说他从你妈妈身上已经感受不到丝毫魅力,但是,他口口声声说小孩很重要。别说笑话了,明明他自己就是破坏家庭的凶手。」

女人开到道路尽头时停下车,从驾驶座探身过去,像是要覆盖住贵志般掐住他的脖子。

「为什么运气不好的总是我?连父母也没爱过我,没有朋友,好不容易交到的情人却早已有家庭。活在阴影中的总是我,别开玩笑了。」

眼泪溢出女人眼眶,弄花她的睫毛膏,让她的脸看起来像融化一样。

「活神仙说,只要你不在,我就可以变幸福、就能结婚,所以你去死吧──快点去死!去死!」

贵志拚命抵抗,他狠咬女人的手,急忙打开车门,滚出车外往前逃跑。

「我不会放过你。」

『住手,别动手杀孩子啊!』

辉想从女人身后抱住她,却只是徒劳无功,不管怎样都无法阻止她行凶。原来幽灵如此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吗?即使如此,他还是一心想救孩子,因而追在男孩与女人身后。

贵志脚绊到鞋带跌倒,但没时间让他把鞋子穿好,他干脆脱掉鞋子,只穿着袜子继续爬山。贵志的脚底被树枝刺穿,血流个不停,即使如此,他还是拖着受伤的脚往山林深处逃。

女人拿着铲子追在后面,她打算杀了贵志之后埋尸灭迹,所以事先把铲子藏在后车厢里。

她头发乱了,疯狂地高声大喊:

「你要为了我的幸福去死!」

贵志拖着受伤的脚在山林中逃窜,似乎已经快到极限。他哭着大声求救:

「我不要!救命啊!」

山林喧嚣,预知死亡的乌鸦啼叫。

在草木中奔跑的贵志,走到了真正的尽头,陡峭斜坡挡在面前,女人终于追上他。

女人笑看着眼前的猎物,辉试图再次阻止女人,但他轻易穿过女人的身体。

「真是个不错的悬崖,省下我挖洞埋尸的功夫,而且要是一切顺利……」

女人举高铲子。

『住手!』

辉反射性地挡在贵志面前,女人的表情已然成为恶鬼,铲子穿过辉的身体,砸落在贵志头上。

『抓住我。』

辉使出全力把手伸向掉下悬崖的贵志。

但他连碰也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直流的孩子从悬崖坠落。

『……怎么这样……』

孩子如同坏掉的人偶般落在崖下。

辉伸长手的心意终究无法如愿。

手穿过男孩的身体,只抓住一把虚无。原本他要和男孩一起掉落山崖,但下一秒便身处一片黑暗中。

只看见自己和同伴沐浴在聚光灯下的身影。他和多多良两人寂寥地站在黑暗中。

「这是怎么回事?」

「场景转换当中,类似换胶卷的感觉吧,接下来是他死后的记忆。」

辉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庞看着多多良。

「……我救不了他。」

辉原本想从女人背后抱住她、阻止她行动,却做不到。原本应该抓住的小手也在毫无触感中看着他落下。

「那孩子死在那边是无从改变的事实,所以你不可能碰得到他,我们没办法干涉他人的回忆。」

听见多多良冷淡的回应,辉不禁抱住自己的头。

「那种东西竟然是那孩子的回忆……喂,一个小孩子在你面前被杀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静?普通应该会想要救他吧。」

从多多良身上感受不到人类的情感,这让辉十分焦躁。

「我已经看过无数类似的场面,别要求我有普通人该有的感受。」

辉想到多多良一直被迫看这些东西,背脊一阵发凉。发疯的女人、孩子的死状──他今后还会看到更残酷的画面吗?

「我不想要习惯!」

他些许迁怒地朝雇主怒吼。

「你对我生气也没用。」

「我看不惯你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我为什么非得讨你喜爱不可?」

听见多多良傻眼的口气,辉紧咬嘴唇。

「我并非无动于衷,但我在这里可以自由行动,不受肉体的束缚,从某层意义上来说,我很幸福。」

辉孩子气地摇头。

「明明没有办法帮他,却得被迫看那种记忆吗?」

他紧紧握住没能救下孩子的手。

「我也想要快点帮他斩断、了结一切,但是,似乎得按部就班进行。」

「你砍了之后,那孩子不是也会痛吗?」

多多良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说:

「或许吧。只不过我现在的身分是夜见师,得把个人情绪放在一旁。」

怨灵行刑者让自己的表情反映在刀身上。

「夜见师?」

「看见夜晚的『夜见』,师傅的『师』。人类把另外一个世界称作黄泉对吧,黄泉与夜见同义。」

黄色泉水和看见夜晚。一直讲着「夜见、夜见」,让辉脑袋一片混乱。

「因为不问理由地把灵魂赶进另外一个世界,所以叫夜见师吗?」

辉想着,自己真的是和一个超乎想像的不得了男人一同工作。

「总觉得有点太过于超乎现实。」

「如果不想做的话就辞职吧。」

「谁要辞职啊,我要赚钱。」

虽然逞强地这么说,但孩子的脑袋血流不止的画面迟迟无法离开脑海。为什么贵志才小小年纪却得那样死去?辉好不甘心。

「要准备收拾了。」

收拾……收拾那孩子吗?辉把到口的「这到底是怎样的工作啊」吞下肚,因为他不想听见多多良用冷淡的眼神对他说:「我对你毫无期待。」

黑暗逐渐转淡。

「要继续了。」

他们再次回到贵志的世界。

山上开始降雪之际,男孩终于被找到了。

男孩残破的模样让找到他的人忍不住腿软,大声惊叫。成为幽灵的男孩只是留在原地,一直看着自己的尸体。

大概是死得太冤,贵志没办法成佛,他可怜的身影让辉心口揪痛。

辉祈祷着,希望至少能将犯人绳之以法,但贵志的死只被当成不幸的意外事故处理。大家似乎推断,孩子在山上游玩时不小心踩空,掉下去摔死了。

丧礼上,那女人若无其事地陪在失去孩子的贵志父亲身旁。贵志的母亲病倒住院,所以没有参加丧礼。

「我就陪在你身边,你要坚强啊。」

女人对深爱的男人如是说。

贵志无能为力地茫然看着这幅光景。

『你的儿子就是被那个女人杀死的。』

孩子的父亲当然听不见辉的怒吼,他只听得见女人的甜言蜜语。

就算受到隆重祭拜,但这出闹剧摆在眼前,贵志怎么可能前往另一个世界?

男孩试着去抓参加丧礼的亲戚及班导的袖子,拚了命诉说什么,但失去生命的男孩什么都做不到,谁都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会帮你生孩子。」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男孩的表情骤变。贵志肯定就在这一刻,凭着自己的意志痛下决心要成为怨灵吧。

男孩来到庭院摸摸他的狗。

狗屋上写着「可罗」。小狗大概是感觉到贵志抱着它,发出悲伤的低鸣。

『这种回忆……我看不下去了。这一次轮到你要杀了那孩子吗?』

『没错。』

看到多多良面无表情地如此回答,让辉感到强烈愤怒。

春天来临。

贵志的双亲离婚,那个女人嫁给贵志的父亲,住进家里。女人看似幸福地抚摸肚皮,贵志的父亲也一脸开心地看着。

对贵志来说,这幅光景与地狱无异。

他的母亲还在住院,大概不只有精神上的问题。当然,贵志的母亲也看不见他。

然后,贵志养的狗死掉了。女人因为小狗迟迟不愿意亲近她、不断对她吠叫,愤怒之下杀了它。居高临下看着爱犬尸体的贵志,早已失去孩童该有的稚嫩表情。

贵志从看不见的幽灵变成看得见的怨灵,随着怨恨累积,他的力量逐渐强大,人类的部分逐渐消逝。

开始感受到贵志存在的女人向丈夫哀求想换个环境,于是夫妻俩搬到公寓居住。

「如果住在这个家中,你也会想起很多事情而痛苦啊。」

贵志对轻易被这段话蒙骗的父亲感到生气。

不过,搬家只是徒劳,因为男孩不是跟着房子,而是跟着那个女人。

随着女人的肚子日益变大,贵志也逐渐变身为怪物。

「走开!别过来!」

那个女人终于能看见男孩的身影,她蜷缩着身体试图保护肚子。

「原谅我,我的肚子里已经有小宝宝了。」

是这个女人从贵志的母亲身边抢走贵志,对现在的男孩来说,这种求饶的说辞怎么可能打动他?

从那天开始,贵志常常现身在女人面前,有时会移动房间里的物品,有时让灯光闪烁,一步步将女人逼入绝境。

夫妻的关系也越变越糟,因为女人批评贵志:「那孩子已经变成恶灵,他恨我!」

男人大概还留着些许身为父亲的感情,对此相当愤怒。

「你存心侮辱贵志吗?他才不是那种孩子。」

男孩摇摇头。

──爸爸,才不是呢。我恨那个女人,也恨爸爸。

辉觉得他确实听到贵志的声音,转头向多多良确认。

『你终于听到了啊。就算不成声,那孩子也是一直诅咒着他们。』

多多良似乎全都听得到。

『天真无邪的孩子早已消失了。』

辉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无法继续待在这种地方了。」

女人生气地把衣服和钱包塞进旅行袋里,冲出公寓。

贵志的父亲也追在女人身后冲出房间,女人原本往电梯方向走去,但电梯门贴着「检修中」的纸条。女人十分烦躁,立刻转身往楼梯走去,接着和追上她的男人再度起争执。

「你要去哪?你根本没娘家可回吧。」

「去哪都可以,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咒杀而死。」

「贵志为什么要怨恨你啊?」

女人无法回答,甩开男人的手准备下楼。

「你冷静点。贵志是死于意外事故,不是谁的错。」

──爸爸,才不是呢。是那个女人杀了我,爸爸你也是共犯。

大概是看见男孩站在男人身后,女人惊声尖叫道:

「拜托你原谅我,我如果不杀了你就无法得到幸福啊!我已经不想要活在阴影中了!」

男人这才知道是这个女人杀害自己的儿子。他吓得瞪大眼睛,嘴巴一张一合。

「……原来是你杀死贵志?」

「都是你的错。开口闭口都提孩子,根本把孩子当成你的挡箭牌。」

「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杀死贵志啊。」

悲哀的夫妻动手打架,坠入地狱深渊。

男孩没有推他们,男人和女人是自己跌落楼梯。

死前,她杀死的孩子、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怨灵模样,深深烙印在她眼中。

之后,贵志奔向母亲的医院,与此同时,场景切换到医院。

不过,贵志的母亲已不在病房里。

她的遗体被抬出医院,一对看似夫妻的男女陪在一旁。

「姐姐最后说了,她终于可以见到贵志。」

「所以,他们两人现在应该相会了吧。」

──我没有见到妈妈啊!

孤独的男孩站在医院后门许久。

就算报仇成功,他还是没能获得任何救赎。

──妈妈在哪里?

男孩向许多人询问母亲的下落,当然,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虽然听不到,却会被贵志散发的阴煞影响,身体状况因而变糟、精神不正常、接连发生不幸。

男孩已经变成恐怖之物。

在他开始丧失对时间的感觉时,两个男人出现在男孩面前。较为年轻的男人问贵志:「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没有鞋子。

「我是封印者。」

辉觉得这两个男人的面容与多多良有几分相似。

男孩默默点头,精疲力尽、消磨殆尽的灵魂早已没有任何力气对战。

一人以手指抵着男孩额头,男孩像是被吸进手指一般消失身影,接着另一个男人拿出木盒,用手指抵着伙伴的额头说:

「首先请你安息吧。」

四周变暗。

似乎又到了幕间的休息时间。

辉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孩逐渐变成怨灵。他蹲下身子叹出好大一口气。

「他被封印进木盒里了吗?」

「那是上一代封印者。那孩子毫无抵抗,算是相当轻松的工作。」

木盒就是那样增加的吧。然后,夜见师的工作是最后处理掉这些木盒。

「封印者是两人一组吗?」

「一个人负责把怨灵吸进自己身体里,等怨灵逃不出去后,借由念诵祈祷文减弱怨灵的力量,然后由另一个人把怨灵封印进木盒。我以前也曾经做过。知道百芽山神社的人同时都知道封印者的存在。」

吸进自己的身体,类似东北地区的巫女吗?但是,对方不是已经过世的家人,而是货真价实的怨灵。

「吸进身体里不是很危险吗?」

「短时间内会共享怨灵的记忆以及感情,你可以想像负担有多大。」

怨灵的感情……光想像都觉得发寒。

「那两个人和陛下很像耶,是你父亲之类的吗?」

多多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默默盯着映照在刀身上的自己双眼,或许他不太想要谈到这个话题。

「……好痛苦。」

没想到只是旁观看他人的悲剧而已,竟然会如此痛苦。

「接下来是什么?」

辉抬起疲惫的脸。

「他所认知的『现在』。我们要在那里解决他。」

「那他就可以见到母亲了吗?」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如果是这样便能马上下手。

「前提是灵魂不会消失,且死后世界确实存在,这样他应该就能见到母亲吧。但是决定他要去哪里的人不是我,我无能为力。」

「我不是指宗教的说法,我想要知道陛下你个人的见解。」

这里是他的王国,辉只相信国王提出的理论。

「嗯……那孩子在死后散布大量阴煞。除了找到母亲之外,他已丧失所有想法,无心之人亦无处可去,也就是会消灭。」

辉几乎是跳着站起身来。

「这太过分了吧,你想想办法啊。」

辉不禁抓住多多良的手臂。

「做不到,只能为他祈祷。」

「就算做不到也想挣扎一下,你让我和那孩子说说话。」

「现在」或许可以改变「未来」,就算对方是个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幽灵。

「怨灵已死,之后的结果对他毫无意义。」

「有没有意义是他来决定的吧,我和你都不是神仙。」

辉凭着连口水都会跟着喷出的气势大声叫嚣,希望能在国王冰冻的心口敲出一点裂痕。

「……如果你这么想,可以去向他搭话看看。如果是『现在』,你也有与他建立关系的可能性。」

「好,我去试试。」

得到国王许可,辉握紧拳头。

「只不过,我们在这里的时间有限,千万别忘了。」

深沉的黑暗中逐渐出现其他颜色,小镇也随之出现。

男孩走在路上。

这是木盒中,只属于他的小镇。

可见远处工厂冒著白烟、有房子、有车在路上行驶。

男孩到处走着寻找母亲,那里只有个被寻找这项行为束缚住的悲伤灵魂。

不管再怎么走都见不到母亲。

没人注意到男孩,没人多看这没穿鞋的孩子一眼。他在山上逃离女人时,弄丢自己的鞋子,之后一直保持这副模样。

辉朝着男孩跑过去。

他当然不知道要怎么和怨灵接触,但孤注一掷是这个身带诅咒的男人的座右铭。

辉不顾一切地朝着男孩大喊:

「那边的小鬼!」

「……咦?」

男孩睁大双眼呆站原地。

「你啦,我就是在叫你,你是贵志对吧。」

「……贵志?」

从男孩的表情来看,或许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你看得见我吗?」

「对,我是来帮你的,我们一起去找你妈妈吧。」

「你是外国人吗?」

大概因为眼前男人染了一头金发,让男孩不知该如何判断吧。

「不是啦,这是染的。我的名字叫辉。」

「你是在山上……试着要帮我的那个人吗?」

辉被这句话吓到了。那可是无从改变的过去,尽管如此,男孩在临死之际还是看见辉了。

「……那时候没能救你,真的很对不起。」

「你是神明吗?」

这个问题让辉笑了出来。

「不是,我只是国王的仆人。那不重要,你真的很想见你妈对吧?」

「但是见不到……因为我是个坏小孩。」

「你才不坏!」

辉立刻大声怒吼回去,怎么能够忍受让这么天真的孩子变成怨灵啊。

「很痛对吧?」

辉蹲下身摸着男孩受伤的脚,把被血、泥弄脏,破了洞的袜子脱下来。

「鞋子在山上弄丢了。」

「那我们先去买鞋,没鞋子就没办法找人。」

辉四处张望,向从另一侧走来的年长女性问话:

「不好意思,这小子的鞋子弄丢了,请问这附近有鞋店吗?」

「鞋店就在那间超市隔壁喔。哎呀,看起来好痛啊,还好吗?」

女性低头看贵志的脚,显得非常担心。

「谢谢您,他还好啦。好,我们走吧。」

辉双手抱起男孩,直奔鞋店。

「那个人也看得到我……他们之前明明都只从我身边经过而已。」

「这边每天都会重复相同的事情吗?」

「嗯,那个奔跑的男人会赶不及红绿灯,然后那个爷爷会走进药局里,全都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地狱啊?辉原本以为身处木盒当中能让贵志比较平静,没想到对余情未了的灵魂来说,似乎是永远无法结束的噩梦。

「因为我要接受永远的处罚。」

「我会让这件事结束,交给国王的仆人我来办。」

虽然实际上结束这一切的是国王,但仆人也肯定有其他事情能做,首先带这孩子去买鞋吧。

走进鞋店后,辉把孩子放下来。

「选一双你喜欢的鞋子吧,我去隔壁超市买袜子。」

他去超市买男孩的袜子、毛巾还有OK绷,在结帐时一度慌乱,幸好钱包在口袋里。虽然身处不同世界时,他的钱一样少得可怜。

辉到洗手间打湿毛巾,急忙跑回鞋店后,贵志已经选好喜欢的鞋子。

「喔,很赞耶,很适合你喔。」

那是一双蓝底、上面画有银色横线的运动鞋。

「因为这双鞋和阿勉的鞋很像。」

原本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忘掉的男孩,渐渐回忆起许多事情,表情也开始恢复人类的样子。

「你去那边坐好,把脚擦干净,伤口贴上OK绷,穿上袜子之后再穿鞋。喔,连尺寸也刚刚好呢。」

从那天起就打着赤脚的男孩,终于得到一双天蓝色的鞋子。

买好鞋子后,他们意气风发地走出鞋店,灰色的天空露出一丝阳光。

「我们去找你妈吧。」

「但是妈妈在天堂……我在木盒里的小镇。」

原来这孩子很清楚,他很清楚在这里找只是徒劳。

「那我们就去找前往天堂的路。鞋子已经买好了,前往天堂也没什么难的了。」

辉握着男孩的手,和他一起走在昭和风情的小镇上。

「爸爸的手也非常大呢。」

让他想起那种父亲的事情没问题吗?辉有点不安。

「爸爸过去也曾经非常温柔,大家曾一起去看棒球比赛、一起去旅行喔。还有一起去很大的澡堂泡澡……」

「这样啊,是个很棒的家庭呢。」

辉想起母亲在世时,五明家一家团圆的情景,不禁吸了一下鼻子。

「好可爱喔,那是吉娃娃对吧。」

正好看到有人在遛狗,辉连忙换个话题。

「……我以前也有养狗。」

「我知道,叫可罗对吧。」

「嗯,每次我放学回家时,它都会对我摇尾巴。我总是和它一起去散步喔,我最喜欢可罗了。」

贵志想起过去的幸福时光。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悲伤的事情了。

「你其他还喜欢什么?」

「卡通、躲避球、咖哩饭。」

一个又一个字词脱口而出。

「咖哩啊……对了,我们去吃咖哩吧,我请客。」

「但是我已经死了耶,死了就什么也不能吃了。」

「你不是买了鞋子吗?试试看嘛。天空也如此晴朗,总有解决办法啦。」

他们马上就找到有卖咖哩饭的店家,走进店里面对面落座。

「两份猪肉咖哩饭。」

辉擅自点餐,但咖哩就是要吃猪肉口味啊。他心想,住在关东的贵志应该也是吃这种咖哩吧。

不久,两份猪肉咖哩饭上桌了,旁边附有福神渍和蕗荞,咖哩酱一开始就淋在饭上,飘散着诱人食欲的香气。

「好,吃吧。」

「……我要开动了。」

贵志舀起白饭和咖哩往口中送,大口咀嚼,大滴泪珠跟着往下掉。

「怎么了?太辣吗?」

「好好吃。」

似乎是因为太好吃才流泪。这是睽违数十年的一餐饭,辉无法想像其中有多深的感慨,而且贵志还是正值发育期的孩子。

「蕗荞也酸酸甜甜的好好吃,我以前为什么会讨厌呢?」

看见孩子边哭边吃饭,让辉也跟着擦眼睛。

「听我说……你已经没问题,可以去天堂了,也可以见到你妈妈。我拍胸脯保证。所以吃完后……让我好好送你离开吧。」

男孩点头。

他将咖哩饭吃得一干二净后,双手合十说道:

「……我吃饱了。」

店家如流逝的影像般消失,周遭变成一整片白,男孩和辉站在纯白的空间中。

一身黑衣装扮的多多良手持夜见师的刀现身于此。

「……拜托你。」

拜托你别让他太痛──辉在心中拜托着,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多多良。

站在要斩杀自己的男人面前,贵志却毫无恐惧之色。

「先灵啊,回去吧。」

多多良下令后,刀身与其共鸣,闪闪发亮。

「!」

辉屏息,刀子在他面前刺穿男孩的身体,男孩化为光芒四散,回去他该去的地方。

──再见了,贵志。

辉感觉最后似乎听到男孩这么说。

恢复意识时,辉发现自己倒在地板上。

他借着提灯的灯光慢慢起身。

全身虚软无力,简直像是刚溺水一样,还严重头晕目眩。

辉看向一旁的轮椅。多多良的颈项无力低垂,像是睡着了。他的腿上放着空无一物的木盒,和收在刀鞘中的日本刀。

「陛下,你没事吧?」

辉喊他却没回应。辉慌张地摇动多多良的肩膀,仍是没有丝毫反应。

「喂,你别开玩笑,快起来。」

辉握住多多良的手,轻轻拍打他的脸颊。

非常冰冷,简直像……

(尸体?)

辉差点惊声尖叫。

「你起来啦。到底怎么了?坚强一点啊。」

多多良的眼睑一动也不动,双唇微张。辉心想,岂能让如此漂亮的脸蛋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给我起来啊!」

辉不由得抱紧多多良冰冷的身体,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辉把手伸到多多良背后,紧紧抱住他。

「……我没事。」

耳边听见多多良虚弱的声音,辉便迅速放开他。

「你害我超紧张的。」

「处理完木盒之后,我会暂时无法动弹。」

多多良张开眼睛,把掉落的发丝勾到耳后。

「我还以为你死了耶。」

松了一口气的辉瘫坐在地,双手盖住自己的脸。

「还有太多事需要处理,我还没办法正式死亡。」

辉不明白多多良的意思,露出虚弱的笑容。

「你专程等我们吃完咖哩饭吗?」

多多良连笑也没笑地平淡回答:

「因为看你们吃得很香。」

「你也来一起吃不就好了?」

「让你们两个小孩子一起会比较自在。」

就算复活之后还是让人火大──虽然这样想,但因为自己拖太久时间增加多多良的负担也是事实。而且……辉不禁惊叹:

「感觉好威喔。」

辉打从心底赞叹,原来这就是夜见师。

「哎,那孩子找回了身为人类的情感吧?」

老实说,看见身穿黑衣的暗杀者持刀刺穿孩子的身体时,他的心也跟着碎了。即使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是非常震惊。

「大概吧。非常遗憾的是,不是每个木盒都能如此顺利解决。也有毫无修养的人不会接受你那烦死人的善意,别对怨灵有太大期待。」

辉也是因为对方是孩子才想要帮忙,若非如此,凭国王的那把日本刀就很足够了,他根本没打算当老好人。

多多良盖上木盒盖子,递出日本刀说:

「放回原本的地方。」

辉接过日本刀,站起身问:

「不知道哪个木盒又在乱动喔?」

因为回声影响,无法锁定是哪个木盒在动,但木盒发出声响的原因,怎么想都是在要求解放自己。封印在盒子里还如此凶暴,到底是个怎样强大的怨灵啊?

「哪个都好,你随便打开一个抽屉看看。」

辉遵从国王命令,随便打开一个抽屉。抽屉打开的瞬间,声音也停止了。

「停了?」

刚才明明还那样大声强调自己的存在,吵闹的盒子似乎希望匿名。

「我会再进一步锁定,不管怎样,近期一定会找出来。」

接下木盒战帖的多多良露出十分恐怖的表情。

「超累的,我明天可以晚点再开始工作吗?」

辉至今就算发烧也不曾说过这种话,虽然这样,但他没自信自己明天早上八点就能起来工作。不只是身体,各方面都很沉重。

「就那样吧。」

辉松一口气,动手打开门上的锁,接着关上监禁死亡的沉重房门,再从外侧上锁。不知不觉中,这个锁头看起来无比可靠。

(……好疲惫。)

好想尽快到床上倒下。

3

窗外下着雨。

雨水感觉可以稀释房子的毒素,所以多多良不讨厌雨天,而且雨水让庭院里的花草看起来更鲜艳。

多多良拿起红笔在箱帖的壹佰肆拾贰号画上斜线。

每处理完一个木盒他都会这样做,还没处理的木盒几乎都是二战后捕获的,每个都是强大的怨灵,无法期待他们会随时间自然消逝。

昨晚的怨灵没有攻击性,是难易度最低的家伙。因为黄毛鸡头无法坐视不管的关系,结果花上不少时间……但那样应该没有做错吧。

(已经好久没听到他人怒吼了。)

就算对方是怨灵,但人类想帮助他人的心情是无法用理论解释的。以前的自己应该也曾经有过这种情绪吧?多多良回想着过往记忆。

「哎,我帮你换床单好吗?」

辉连门都没敲,直接闯进多多良寝室。虽然多多良说中午之后再开始工作就好,但辉九点便已开始工作。

「不必了,你还真有精神。」

「人生苦短啊。」

看到还年轻却说出「人生苦短」的家政夫,多多良也觉得他有点可怜。

「吓我一大跳,昨晚处理那个木盒竟然只花一小时耶。我回到房间时都傻眼了,因为手表都乱转。」

「好险是指针表,要是电子表早就坏了。」

所以多多良没特别提醒他。表上的长针大概转了八圈吧,在木盒里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会累也是理所当然。

「今后你一周去那扇门后打扫一次。」

「啊……包含神社本殿在内吗?咦?我一个人?」

辉表现出明显畏怯的态度。

「会怕吗?」

「谁怕啊!我知道了啦,我会打扫得亮晶晶啦。」

打肿脸充胖子是男人的勋章,这个黄毛鸡头似乎有这种观念。

「千万别打开抽屉,只要遵守这点就没问题。」

「打扫是无所谓,但处理木盒超累人的耶,不给我一点危险工作津贴吗?」

真不愧是明白说自己是为钱工作的男人,辉提出很现实的要求。

「你要多少?」

「欸,这个嘛,一次一千之类的?」

辉露出十分开心的表情。

「你虽然顶着那颗头,但还真不贪心。」

「喂,你是不是把『那颗头』当成我的代名词?啊,那我要一千二。」

虽然觉得这家伙像只等待奖赏的幼犬般可爱,但是,世上一般的雇主似乎不会如此天真。

「你想得美。为了你的自我满足才落得这般田地,没扣薪就很好了。」

「干嘛给我期待又打碎我的美梦啊。好啦好啦,反正我只是自我满足而已,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原本还很担心他,但看他有精力吵吵闹闹,应该真的没问题吧。

「那么,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看来他虽然生闷气,却没打算辞职。

「下个月吧。」

连坐轮椅生活的力气都没有,如果要处理木盒,至少希望能相隔一个月以上。

比起这件事──

(这个黄毛鸡头竟然介入他人的过去。)

男孩竟然发现辉打算要救他,这也是让男孩重新找回人类感情的契机。

明明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历任夜见师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但多多良认为这是很多余的能力,根本不需要。没必要把砍完就结束的事情搞得更复杂。

但是,如果说他看见孩子边吃咖哩边哭仍不为所动,那也是谎言。

「好意外喔,隔那么久啊。对了,清空的木盒要怎么办?」

「等一下烧掉。」

以前似乎会回收再利用,但现在没必要了。

「我已经知道把怨灵封印进木盒里的方法了,他们也是夜见师吗?」

「他们是百芽山神社的封印者。两人一组,一个负责将怨灵吸进自己身体、削弱怨灵的力量,另一个负责将怨灵封印进木盒里,最后处理木盒的人才是夜见师。封印者的存在会公诸于世,但夜见师不得见光。」

这不是能向他人坦言的存在,甚至连对辉也讲不太出口。

「好酷喔,有种万中选一的感觉耶。」

「是不想被选中的人。」

多多良冷淡反驳。

「啊,这样说也对。今天下雨,所以我明天再洗衣服。话说,你与其每天都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看书,倒不如下将棋或是下西洋棋啊。那些应该是你以前和谁玩过的棋子吧?」

辉手指一旁的西洋棋等各式桌游。

「野际之前偶尔会陪我下一盘。」

「什么,那也是工作吗?我陪你下棋吧,我还满强的耶,因为便利屋社长很喜欢找人下棋,所以我就被迫学起来了。」

「好吧。如果你能赢我,我就加发危险津贴给你。」

「太棒了!」辉握拳朝上挥舞。「我可不会因为你是雇主就放水喔。」

辉先是搬来将棋,他们面对面坐下,开始一决胜负。四分钟后……

「你至少撑个五分钟吧,连打发时间都称不上。」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竟然如此轻易就……我不敢相信。」

辉只能算是知道游戏规则的程度,根本连对手都称不上。

「等一下,西洋棋我就不会输。我西洋棋比较强啦。」

辉收拾将棋,接着搬来整套西洋棋。

「危险津贴,一次一千五!一决胜负吧!」

辉擅自加价,接着开始比赛西洋棋。三分钟后……

「野际至少能和我玩上二十分钟左右。」

「为什么啊……竟然秒杀。」

黄毛鸡头低到不能再低,丧失所有自信。虽然多多良可以手下留情,但大概也只是把时间从三分钟延长到五分钟而已。

「你连玩这类有输赢的比赛时的思考方式都太过单纯了。」

「唉……我去走廊擦地板好了。」

目送垂头丧气的家政夫离开,多多良再度翻开箱帖。

里面记载封印的怨灵纪录,有的资料详尽,有的只写上号码和日期。有经过一番死斗才封印的,也有自行进入盒中的。

排除个人感情,完全站在工作立场上书写。

还留有许多木盒。

(而这栋大宅,就是封印我的木盒。)

……就算抱怨也无济于事。

多多良试着思考木盒里有无诅咒五明家怨灵的可能性。那个从辉来了之后不停骚动的木盒。若能锁定是哪个木盒,或许能救他一命。

不过,那肯定是个棘手的难缠家伙,敌人会不会因此攻击辉呢?

(为时过早。)

得让他再多累积一点经验才行。

多多良思考着接下来要处理哪个怨灵。因为那孩子不具攻击性才选择当作辉的首战对手,下一个也选好对付的对象比较好。

杀害那孩子的女人说了一句让人很在意的话。

──活神仙说,只要孩子死掉她就能结婚。

木盒中的怨灵里,就有个生前被称为「活神仙」的怨灵,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多多良翻开下一页,壹佰伍拾陆号。

壹佰伍拾陆,封印于昭和六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镝木佳代,昭和十三年三月五日出生,镝木康三、茂子夫妻的独生女。母亲在空袭中过世,父亲在二战结束的隔年过世。

六岁住进精神科病房。自此之后至昭和五十九年病死为止,未曾出院过。享年四十六岁。

双亲死后虽然无依无靠,但是探望她的访客络绎不绝。这是因为她的预言广受好评,而被尊称为「活神仙」的关系。在护士牵线下,有许多身怀烦恼的人来请教预言。其中也有诱发犯罪行为的预言。

死后,灵魂留在信众为她建立的祠堂,被称为天启神明。听见天启的人会变得不幸,因而不知不觉中开始被称为作祟神。最后,多多良一族受托前去封印。

毫无挣扎,顺利封印进木盒里。

这个怨灵与少年被封印的时期很接近,而且罕见地详细描写其生平。这是委托者提供的资讯。话虽如此,关于她在世的生活没有能称得上是履历之物。不管是生是死皆相同,只是个可怜之人。

多多良决定下一个目标就是这个「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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