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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五 年幼灵魂的去向

1

为了慎重起见,辉拿着两个提灯,还把美咲给他的护身符往怀里塞。

辉换上家政夫的战斗服──他最喜欢的围裙,做好万全准备,接下来要去解决佐伯带来的那个盒子。

预定十一点开始。虽然才十点,但他已经斗志满满。消灭盒中物后,或许帆乃也能冷静下来恢复原状吧。

「……胃好痛。」

这是他丑态尽出、吐血之后的回归首战,回想起来就让他害怕。

辉告诫自己:「听好,千万别再得意忘形了。」

老实说,自己不可能变得冷血无情,即使如此,身为夜见师的助手,起码得画上一条底线。

「最重要的是我的命……」

仔细想想的确如此,他或许得在最后目送国王离开。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自己,所以绝对不可以中途死掉。

「辉,快点过来。」

听见国王的叫唤,辉急急忙忙跑向多多良的寝室,翔琉也在房里。

「怎么了?」

「帆乃似乎想要打开盒子,现在马上要进去本殿。」

多多良改坐到手动轮椅上。

「好,走吧。」

辉拿过钥匙,推着轮椅,往伏魔殿的方向走去。

打开走廊的门锁,走进去后从里面反锁,接着打开百芽山神社的门扉,只见里面狂风大作。

「这什么啊!」

「快关上门。」

辉踩稳脚步避免被风吹走,关上门后上锁。即使如此,强风没有丝毫停歇,辉马上支撑住轮椅。

「帆乃,快住手。」

帆乃站在外来的盒子前,那里就是强风的源头,没办法顺利打开盒子的帆乃释放她的力量造成强风。

「那个盒子让我来开。」

多多良这一句话瞬间让风停止,身穿红裙的小女孩,顶着哭脸注视多多良。

「……里面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帆乃用力点头。

「你想要见这个人吗?」

这一次,她明显做出「嗯」的唇形。

「辉,把盒子拿过来。」

辉战战兢兢地拿起盒子,放在多多良腿上,因为那比平常的盒子还大,没有空间放刀了。

「刀你拿着吧。」

辉照着指示,把斩恨刀紧紧抱在胸前。

「帆乃……打开这个盒子之后,你应该没办法继续和我们在一起了吧。」

幽灵女童低下头。比起寂寞的心情,更能强烈感受到她绝对要开盒子的心意。

多多良撕开写满红色文字的纸张,慢慢打开盖子。一如往常,周围转为一片白,接着浮现影像。这不是封印者封印的盒子,还有办法出现呼唤帆乃的盒中怨灵的过去吗?

突然听见像是风琴的声音。

虽然曲子听起来怪怪的,但这首歌应该是〈踩到猫儿〉吧?最先看见的是黑白键盘,有只小小的手在上面弹着。

那是个才两、三岁左右的女孩。

『……帆乃?』

虽然比现在再小一点,但她的脸和帆乃很像。

『不,帆乃的脸颊没有黑痣。』

这样说来也是,女孩的右颊有个小黑痣。这里大概是一间古老公寓,没有电视,十分狭窄,可以察觉家境相当贫困。

『是口风琴啊。』

小女孩弹的是辉幼稚园还小学时也曾经拥有的乐器。她边以小小的嘴巴吹气,边以可爱的手指弹奏旋律。

「吓我一跳,是铃海弹的吗?」

一个女人跑过来,后面还跟着和铃海长得很像的小女孩,那就是帆乃。

『帆乃原来是双胞胎啊。』

难怪共鸣度会这么高,帆乃会受到呼唤也无可厚非。不知道她们到底有多想要找到彼此,相同脸庞的两个可爱女孩靠在一起的模样让辉心痛。

多多良像理解什么似地说:

『这女人……原来是这样。』

『什么啊,你认识吗?』

『不……先不管。』

就算发现什么也不会明说,这就是国王陛下。辉也没再追问,静静观看怨灵的过去。

(小小孩的故事最让人痛心了。)

双胞胎和应该是她们母亲的女人一起坐在榻榻米上。

「好厉害喔,你才三岁耶,也才刚买给你而已。」

女人非常开心地说。她的卷发造型让人感受到时代感。

帆乃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骄傲地说:

「铃海很棒。」

(这就是帆乃的声音啊。)

好可爱的声音。看见生前的帆乃让他好想哭,辉努力忍住不断涌上的情绪。

「真的呢,不愧是我的女儿。」

母亲紧紧抱住铃海,马上也抱住帆乃,看起来是非常幸福的母女。

铃海求着母亲:

「妈咪,再多教我一点。」

「对不起,妈咪虽然很想教,但要去工作了,有很多歌迷在等着妈妈啊。」

母亲打开饼干盒,拿出化妆品,非常仔细上妆。只有红唇令人印象深刻。

在双胞胎玩耍时,女人突然开口唱起「Do唱歌儿快乐多」。这应该是〈DoReMi之歌〉吧,她有一副好歌喉。

多多良皱起眉头,这首歌似乎也让他想到什么。

母亲对帆乃说:

「奏空,铃海就拜托你照顾了,她身体不太好。」

(奏空就是帆乃的本名啊。)

「So、La」的奏空和「Re、Mi」的铃海,还真是喜欢音乐的父母会取的名字呢。话说回来,留下两个三岁小孩外出工作也太让人惊讶了,她们没有父亲吗?

帆乃点点头。

她们非常懂事地送母亲出门,大概每天都是这样度过只有两人的夜晚吧。还真亏双胞胎可以顺利长到这么大。

「弹琴吧。」

「嗯。」

铃海又再演奏一次,听起来怪怪的原因似乎不是出在手指动作,而是因为她没办法好好吹气。

「接你弄这边。」

帆乃接过管子,咬住吹口。

(原来是姐接的「接」啊?)

这次的演奏非常精彩。她们平常都是这样分工合作吧,演奏完一首之后,两人一起鼓掌,真的好可爱。

帆乃从厨房端来放着两个饭团的盘子,看来似乎是晚餐,两人各吃完一个,钻进铺着没收的被窝中。

「空姐接,握手手。」

两人面对面躺着,牵着手睡觉。

「甜甜圈……好想吃喔。」

「嗯,好想吃喔。」

相同脸庞的天使们渐渐沉睡,肯定作着甜甜圈的梦吧。

季节流逝,幼童也长大了,大约已经五岁左右。

但是铃海看起来比帆乃还要虚弱。她们还住在相同的房间,但房内比先前杂乱,双胞胎身上的衣服也有脏污。

「什么啊!别开玩笑了!」

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让双胞胎身子打颤。

「明明一开始是聘请我弹唱,却只让我做陪酒的工作是怎样!」

母亲大声怒喊,她的假睫毛掉了,口红也掉色。

「大家都在骗我!明明是说要让我当歌手,我才和他睡的耶!」

她边哭边拿起枕头砸向墙壁。

「怎样?你们那是什么眼神!你们的父亲也一样,那个混帐,连养育费也不付,是要我怎么养两个人。吃亏的为什么都是我!」

母亲朝着孩子们怒吼,接着当场痛哭。

「妈咪……不要哭。」

在这种状态还是去安慰母亲的帆乃让人看了好心疼。

「对不起……妈妈这么没用。」

母亲看起来冷静许多。

「明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拿过粗糙的劣纸擦脸。

「都几岁了还在追梦,跟笨蛋一样。」

她站起身走向厨房开始做饭,这天做了一盘炒饭,三个人一起分食。

母亲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极限,这个家庭就要崩坏了。正因为崩坏了,这么小的双胞胎才会──

进入幕间休息时间,辉和多多良站在黑暗中的聚光灯下。

连不认识的小孩都让人难受了,更别说那是帆乃,而且还有另一个帆乃。辉一拳打在地板上,发泄无可忍受的情绪。

「既然没办法得救,就别让人看这种东西啊,可恶。」

多多良一语不发。目睹帆乃的不幸与死亡,对他来说应该也是相当痛苦的事,因为他和帆乃相处的时间比辉还要长。

(我们家虽然也是单亲家庭……)

仔细想想,自己算是幸福的孩子。

母亲下足功夫撑过没钱的窘况,从来不曾在孩子身上乱发脾气,而且当时祖母还在世,也会帮忙照顾孩子。

但帆乃一家人看起来孤立无援,孩子待在如地窖般的小公寓里相依为命,仿佛整个世界都不知道两个孩子的存在。

「社工人员之类的不是会到府关心吗?」

「不知道这边是怎样的环境,也不知道有没有帮孩子报户口。要继续了,快点站起来。」

喀啷喀啷,回忆往事的胶卷无情地转动。

周围开始转白,残酷的过去影像又开始投影在萤幕上。

可以听见口风琴的演奏声。

她们两人会弹奏的乐曲似乎变多了,全是开心的乐曲反而让人感到悲伤。

铃海待在被窝中,已经几乎无法动弹。帆乃端来开水喂妹妹喝。

「肚子饿了。」

「妈咪会买东西回来的。」

帆乃也变得十分瘦小。

房内更加杂乱,可以听见屋外秋末强劲的冷风吹在屋子上的声音。看见姐妹两人穿着肮脏的薄衣待在没有暖气的屋内,让人不忍。

「小猫咪的歌和DoReMi的歌都已经弹得很棒了,好想……弹更多首歌。」

「……嗯。」

帆乃低着头。虽然是同年纪的双胞胎,但可以看得出她很努力思考身为姐姐能不能做什么。可是,她年纪太小了。

时钟已经停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不久后,母亲回到家,手上拿着装食物的塑胶袋。

母亲的眼里有妆容也无法遮掩的疲惫,但仍笑着面对露出依赖表情的女儿们。

「对不起,我两天都没办法回来。」

看得出来母亲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她放下塑胶袋,从里面拿出面包、甜甜圈和豆皮寿司。

「来,快点吃、快点吃。」

「哇。」

姐妹两人都露出笑容,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香蕉明天再吃喔,我放在流理台上。」

母亲把香蕉放在厨房里。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的,吵死人了。这时钟是怎样啊……」

虽然母亲这样说,但时钟早已停止走动,根本听不见那种声音。一滴泪水滑落她的脸颊,她立刻拭去。

「妈妈又要出门去工作了。」

母亲把衣服和鞋子塞进大纸袋里。

「你要照顾铃海喔……这你拿着。」

母亲轻轻抱着帆乃,把一张五百圆钞票塞在她小小的手中。

「……你们已经可以出去没关系了。」

母亲在帆乃耳边小声说,那声音像是用尽力气挤出来的。

「妈咪……」

「拜拜。」

帆乃一脸不知所措地目送母亲从大门离去,盯着手中的纸钞看,小小心灵充满不安。

「空姐接,甜甜圈很好吃喔。」

铃海开心说着。

「嗯……」

帆乃也一同吃起甜甜圈。

(不行,别全部吃掉……要留下一点才行。)

破灭的脚步接近,连辉也开始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呢,铃海一动也不动。母亲似乎没有回来过,这两个孩子被抛弃了。

死亡的影子笼罩在这个破败的屋里。

「接……好冷喔。」

「……怎么办?」

帆乃握着妹妹的手。母亲没回来,妹妹快要死掉了,幼小的帆乃根本不可能会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方法。

(赶快去外面找人帮忙啊。)

辉忍不住握拳。

帆乃并非听见辉的心里话,但她站起身,握紧手中皱皱的纸钞,踏出一步说:

「等一下喔,我去找妈咪。」

「嗯……我等你,一直等。」

帆乃一心想要救妹妹,打开玄关大门。

只剩独自一人的铃海,边发抖边把棉被拉紧。她也只能等待姐姐向外求助回来。

她把手伸向口风琴,只是按着琴键,没有发出声音。虽然把吹管拿到嘴边,但似乎连吐气的力气也不剩。

「接……快点回来。」

她的唇形似乎正在唱〈DoReMi之歌〉。

到底又过了多久呢,帆乃并没有回来。大概过两、三天了吧,但帆乃和母亲始终没有回来。

她朦胧盯着天花板,眼中的景象肯定在摇晃吧。太让人不甘心的感觉让辉忍不住咬紧牙。

「空姐接……你在哪?」

说完这句话后,年幼的孩子再也不曾睁开眼睛。

辉低头蹲坐在地。

他对这一切感到无比愤怒。就算看到这般景象也只能不甘心得发颤而已。多多良会变成无情的怨灵消灭者也是无可厚非,不这样做,自己的心会先崩坏。为什么要让人看这一切呢?这种规定太让人愤怒了。

「……订下这种规矩的是这里的神明吗?」

「大概吧。」

「我无比想要抱怨。」

「我允许你抱怨。」

多多良似乎也感同身受。

「帆乃是怎么了啊……」

「既然她还是幼童就变成幽灵,她的遭遇不难想像吧?」

「……说的也是。」

似乎没看见帆乃来接妹妹。如果至少看到姐姐来接自己,铃海也能获得一点救赎吧,但女孩孤单死去。

难以忍受的孤独──这也是无法前往另一个世界的理由。辉在至今为止的经验中有如此感受。

(帆乃也是因为这样吗?)

因为好寂寞、好寂寞,才会紧跟着多多良的叔父不放吧。

「接下来是死后啊……不需要再看那孩子死去,应该会好一点。」

但说起来,从没看过死后篇还算好的例子。

「灵魂互相呼唤对方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概是在说这个盒子被带来这里的事情吧,多多良叹了一口气。

像要压垮人的黑暗逐渐淡去,悲剧的后续继续上演。

──接……我好想你。

昏暗中只看见孤零零的口风琴,她大概是附身在乐器上。

「喂,你帮帮忙啊。」

「饶了我吧。」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听见声音。

「打算要把这东西丢掉的家伙突然就死了耶,谁敢摸啊。」

「他本来就有心脏病,只是碰巧吧。」

「不……我看得到,好像有黑影缠在那上面。光是靠近就要吐出来了,这可是很不得了的东西。」

「难不成是有怪物附在上面?」

大概是来清理公寓的工作人员。他们恐惧小小的乐器,互相推来推去。

……铃海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了。

「听说是死在这里的小孩的东西,已经去拜托和尚还什么人来处理了,别随便乱碰比较好。」

「据说小孩子都死一个月了才被发现。太过分了吧,父母去哪里?」

「下落不明的样子。警察说大概是和男人跑了吧。」

幼小的灵魂大概因此了解自己被母亲抛弃了。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辉真的希望她一辈子不知道这件事。

被找来这里的人不是百芽山神社的封印者。

两个僧侣同心协力,用像是念攻击咒语般的激烈读经,好不容易才将乐器放进盒子里,接着贴上符咒,带出公寓。

「我们这已经……」

「不,请恕我拒绝。」

「这可不行啊,那不是可以轻易驱除的东西。」

可以听见这般对话。看来盒子似乎是到处被推来推去。由此可见铃海散发出的阴煞有多大。

「我也只能和你约定在我有生之年内保管而已。」

这位大概是佐伯雪乃接触的高知灵能力者吧。盒子似乎安放在这里了,但不表示铃海的孤独得到安慰。

──放我出去……空姐接。

铃海不断发出求助的声音,只是把她关起来根本没解决任何问题。

漫长的年岁过去了。

接着,辉终于听见自己熟悉的声音。

「我的朋友里,有个能力高超的灵能力者。那个人肯定可以完全镇压住这里面的东西,还请您安心。」

是佐伯雪乃的声音。看来似乎不是「被那样哀求,我也没有办法啊」,听起来像是她努力毛遂自荐耶。

「但是,这关系到性命安全。」

「没问题,那个人已经不会再死掉了。做为报酬,有个文献希望您能让我看看。」

佐伯说是「年事已高的老人拜托她」,但实际上,根本是佐伯拜托人家的。多多良皱起眉头。听到这段内容,应该就连他也生气了。

(……先别说国王,我可还是会死耶。)

就连辉也对这件事感到生气。

虽然如此,但也因为这样,封印帆乃妹妹的盒子才能来到多多良身边。

接下来就是「现在」的时间。

「……看来,取消我对雪乃的求婚会比较好。」

难得多多良在幕间休息时间率先开口,可见他有多么生气。

「我觉得那样比较明智。」

辉也相当赞同。

「但是这段过去,帆乃应该也看到了吧。」

总是会去避难的帆乃没有离开本殿,最想见到盒中人的就是帆乃。

「应该如此。帆乃,出来吧。」

帆乃现身后一脸震惊。这是因为她目睹妹妹死亡的一幕,也回想起忘记的一切了。

「……铃海。」

原来如此,这里是冥界,帆乃在这里似乎就能说话。

「接下来是『现在』,你也想和妹妹见面吧。但是,她现在对世界的一切无比愤怒,或许对你也是如此。」

帆乃点点头。

「我得要下手砍她才行。在理解这点之后,你可以和妹妹说说话。」

「……一起砍。」

帆乃要求多多良连她一起砍。辉虽然想阻止却做不到。这是从出生起就是彼此的另一半、姐妹俩一起活过来的两个孩子之间的问题。

「如果你希望这样做的话。」

听见多多良如此回答,辉马上大哭:

「……为什么……怎么可以这样!」

连帆乃都没哭了,但辉已经无法忍受,心痛到大哭。

「真是的,你哭什么啊?」

小小的手拉住辉的牛仔裤。

「辉哥哥。」

帆乃喊出辉的名字。

「对啊,我现在也是灵体,所以可以碰到你。」

辉蹲在帆乃面前,握住她的手,小女孩也回握那双手。

「帆乃……已经死掉了。」

小女孩向辉表示「你别难过啊」。

「就算是那样我也不要,我不想送你走。」

听到辉这样说,帆乃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辉也忍不住紧紧抱住她。

「最喜欢你了。」

「……喔。」

虽然很想说「我也是」,但辉泣不成声。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他只是不想要再失去家人了。

「哀叹悲伤就到此为止吧,『现在』要开始了。」

多多良无情地抛下这句话后,手上拿过斩恨刀。

铃海在空无一物的地方弹着口风琴。

因为无法好好吹气,所以没有声音,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断弹琴。

然而,却能听见乐声。如同谱出铃海心情的忧郁钢琴曲不停演奏。

那是单独死去的小女孩的心情。

口风琴就算无法发出声音,也会化为哭喊声往外泄,那也成为强烈的阴煞。

「铃海……」

帆乃现身在妹妹面前。

「……空姐接?」

虽然她抬起头,但尚未恢复孩子该有的表情。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铃海已经不会肚子饿了,也不会冷。但是……但是……讨厌,全都好讨厌!」

铃海凌乱的长发竖起,可爱的小手化为黑色有裂痕的粗壮手腕掐住帆乃的脖子。

「住手!」

如魔鬼般伸长的指甲刺进小女孩的脖子中,帆乃的脸因疼痛而扭曲。

虽说是「现在」,但这里依旧是怨灵的世界,怨灵可以随意操控这个空间。或许小女孩是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恶鬼。

「你们把我丢掉了。」

辉差点要冲上前去,但多多良马上阻止他,似乎是要再观望一会儿。

帆乃说:「我没有……丢掉你。我也死掉了,但是……一直好想见你。」

孩童的字汇不够多,无法好好说明,但她努力想传达自己心意。

「你说谎,大人都说我已经变成怪物,所以才把我关起来,我讨厌大家。」

怪物的手把帆乃抛飞,从地底吹出强风,连辉也站不住。

「……该下手了。」

多多良从刀鞘中拔出刀。

「陛下,再等一下。」

辉制止多多良。

「还不行吧,你不是要在旁守护吗?」

「已经够了。」

「你还真是个没耐心的大叔耶──帆乃,让她看看你的过去吧。」

虽然不知道办不办得到,总之先说说看。辉希望能让死后变成平行线的双胞胎再次有交集,如果不那样就不能砍。他这种想法毫无凭据,只是一种直觉。

随后,周遭立刻转暗。果然什么事都要说说看,周围景象真的变了,从铃海的「现在」变成帆乃的「过去」。

──要救铃海才行。

帆乃踏出一步。

一打开大门,冷风就吹打在帆乃身上。

外面相当昏暗,不知道是傍晚还是凌晨。几乎没有行人往来,工厂的烟囱也在沉睡,大概是凌晨吧。

(怎么偏偏是这种时间啊。)

辉忍不住咋舌。

这种时间,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瘦小又脏兮兮的小孩。没一家店开着,当然也无法买东西。帆乃大概已经失去时间的感觉。

大概是不常出门,帆乃站在破旧得快倒塌的公寓前不知所措。

「……得出去才行。」

帆乃在寒风中,边发抖边跨出脚步。

母亲在哪里?不,此时帆乃应该已经发现母亲不会回来了,不管怎么找也没用。

年龄要是再大一点,应该会去敲谁家的门求助,但是帆乃太小了。

大概是一直被母亲阻止离开家门,她对外面的世界相当陌生。那间房里也没有电视,她对于社会的认知应该小于实际年龄。

帆乃姑且先跨出脚步。

「对不起……」

她朝着骑脚踏车超越她的送报生喊,但对方没听见。

偶尔有车经过她身边,却没有人停下来。如果是深夜就算了,但现在已是凌晨,帆乃或许被认为是早起的孩子,没人感到怪异。

帆乃不知所措,就快要哭出来了,但她紧咬下唇,像是在对自己说「不可以哭」。

她走到跌倒,即使如此还是寻找着能帮她们的大人。她来到杂货店前,抬头看着紧闭的门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门」。

时间大概是早晨五点左右,那时候不像现代到处都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商,还是过着晚上是晚上、白天是白天生活的时代,要再过一段时间才有人开始活动。

「好冷……」

旁边就有一条河。或许是时代因素,河面上漂着垃圾,无法说很干净。

帆乃看着手中的五百圆纸钞。大概是很在意钞票捏皱了,她开始努力把钞票整平。那是关系到性命的重要钞票。

此时,一阵强风吹来,从小女孩手中抢走钞票。

「不可以!」

帆乃慌慌张张追上去,钞票无情地掉在河面上。

要去捡才行──可以听见帆乃在心中这么说。小女孩走到河岸边,努力伸长手。

『所以我说别再这样了!』

辉已无法正视。就算跑上前,他也无法抓住过去的帆乃。与以往状况相同,想抓住她的手只是直接穿透。

『……帆乃。』

掉进河里的孩子,马上一动也不动。

──好想要见铃海。

小女孩的尸体引起巨大骚动,但在尸体捞上岸后,帆乃还是不停走着。只是,她已经不知道公寓在哪里。

就算向路人求助,也没人发现她。帆乃的尸体可能被当成身分不明者处理了。

──救救铃海!

帆乃站在大马路上哭喊。她心想,自己或许已经死了,但妹妹可能还能获救。

她走着、走着、走着。

季节变换十次之后,她还是继续走着。

──我是谁?

她看着掌心低喃。没有尽头的岁月夺走帆乃的记忆,她似乎连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

又继续往前走的帆乃抬起头。

她呆站在垂着钢琴演奏会布幔的巨大建筑物前。应该不可能听见里面的声音,但帆乃听到了。这是壹佰陆拾贰号附身的钢琴家的演奏会。

帆乃被吸进建筑物当中。

只见年轻男子在舞台上疯狂演奏,观众们深受震撼。座无虚席的表演厅中,没有帆乃的位置。

此时,帆乃看见了。

一个纤瘦的男人,在黑暗的观众席散发温柔的光芒。看在帆乃眼中,那是多么让她感到救赎的光芒。

『那个人……是封印者对吧?』

『多多良光比古,我的叔父。』

紧盯着已逝叔父的多多良,看起来似乎很痛苦。虽然看过无数次封印者的装扮,但普通的模样或许让他有不同感触吧。

帆乃摇摇晃晃地走近,接着坐在男人腿上。光比古虽然吓一跳却没赶她,还用充满慈爱的眼神低头看小女孩。

『他就是那种人。』

多多良的声音带有些许悔恨。

演奏会结束后,大家都恍恍惚惚地回家。光比古也踏上归途,帆乃追在他身后,大概不想要遗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唯一希望。

她在大宅中见到生前的多多良和幽灵少年。可以感觉出帆乃一开始很怕两人。

这也难怪,因为两人都一脸不悦,至于外观美丑对幼童来说毫无意义。

只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不知何时开始,她变得相当景仰多多良和翔琉,特别是会跟在翔琉身后团团转。也没看到他们两人对话,或许是有心灵相通的部分吧。

某天──

帆乃发出听不见的惨叫声。

只见多多良腹部流血倒在宅邸的客厅里,看来是没有阖眼就过世了。不知是不是多心,旁边的翔琉看起来似乎吓傻眼了。

『咦……?』

这场面太过突然,辉也大吃一惊。

铁青的死相让辉不禁屏息。帆乃大概没有看见过程,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陛下死掉的时候吗?』

哭泣的帆乃和呆站一旁的翔琉。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然是死状凄惨的尸体,但多多良还是很漂亮。感觉像是出现在莎士比亚的悲剧中,死于非命的年轻国王。

遭到他杀的尸体,手指缓缓移动,如同从指尖唤回生命般,能够移动的部分一点一点增加。

应该已经死掉的多多良缓缓坐起身。

他自己也无法置信般地抚摸被血染湿的腹部,表情从困惑转为绝望,用满是鲜血的双手覆盖自己的脸。

……多多良是在大宅中死去才变成夜见师。

多多良大叫:『够了。』

如同听从这句话般,场景切换成下一个画面。

像是野际的男人出现在帆乃面前。虽然模样比现在稍微年轻,但稳重的微笑没有丝毫改变。感觉得出帆乃非常信赖他。

时光流逝,接着出现一个金发年轻人。帆乃看见他无忧无虑的笑脸以及有点蠢的惊讶表情。

『是我啊……』

辉还是第一次以这种形式看自己。可能是透过帆乃的眼睛,才会觉得和录影机中的影像有所不同吧。

他走岔路的那段时间应该有张更恐怖的脸,但这样看起来,只觉得是个有点得意忘形的好青年。

(这就是帆乃眼中的我啊。)

还不差嘛。辉擦擦自己的鼻子。

帆乃的过去渐渐转为白浊,似乎到此为止。

时间再次回到「现在」。

铃海看见姐姐怎么死了以后,呆站在原地。她肯定理解自己没有被抛弃了吧。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但是,铃海恶狠狠地瞪着辉和多多良。

「咦……?」

与幼童不符的锐利眼神让辉不禁往后退。自己该不会变成攻击对象了吧?

「你们抢走姐接。」

下一瞬间,铃海出现在辉面前,掐住他的脖子。与其说是无法呼吸,不如说是激烈的憎恨化作长指甲深深掐入辉的脖子中。

「铃海不可以!」

帆乃大叫,但铃海没有放手。

「御灵啊──」

多多良已经举起刀。

「等、等一下,还别送她回去──呃,你叫铃海对不对?听我说,我们把帆乃还给你。」

刺进辉脖子里的指甲松开。如果是肉体的话,他应该早已死了,但就算是灵体状态还是很痛。

小女孩抬头凝视着辉。

「超痛的……啊,所以我说,帆乃还给你。你很寂寞对不对?那么,接下来找回你们两人的时光就好了。夜见师也是封印者,请他让你们两个一起进盒子里。不管是花海还是挂着甜甜圈的森林,你们都可以随意创造喔。有好吃的食物还有大钢琴,什么都有。两人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弥补痛苦吧?」

辉转过头。

「陛下,应该可以做到吧?」

多多良像是没办法断言能不能做到,陷入沉思。

「……这只是拖延问题而已。」

就在此时,翔琉现身,大概是真的忍不住了。他站在多多良面前摇摇头,看来是赞成辉的提议。

「黄毛鸡头已经够让人困扰了,连你也这样。」

面对棘手的状况,多多良不禁叹气。

「二对一喔,现在是民主的时代,所以采多数决。」

「这里不是我的王国吗?」

辉「呜……」一声无话可回。他先前确实说过这句话。

「今、今天开始改为共和国吧。」

连他也觉得自己说出相当孩子气的话。就算如此,他也不能退让。

「盒中世界是被封印者创造出来的世界,虽然如此,你知道那里面为什么如此空虚吗?因为他们是怨灵,因为他们被怨恨与留恋束缚,所以无法创造出幸福。」

听多多良这么说,辉笑着回应:

「那没问题,因为帆乃也在一起啊。帆乃不是怨灵,只要帆乃在身边,她们两人就可以创造出梦想中的东西,铃海肯定也能恢复正常。」

多多良摇摇头。

「……没人能保证,或许只会让帆乃承受永无止尽的苦痛。」

帆乃抓住多多良的西装衣角。

「但是,我喜欢铃海,要一直和她在一起。」

帆乃明白地让夜见师知道她已做出觉悟。

「我要和铃海一起弹钢琴、一起吃甜甜圈、一起用白三叶草做花冠,也想要养猫咪。」

多多良单膝跪地,凝视着帆乃问:

「这样啊……你能做到吗?」

帆乃用力点头。

「铃海,你想怎样?想和姐姐一起弹钢琴吗?」

她的面容已与方才怒意横生的脸庞不同。铃海已经恢复成人类的模样,思考着要怎么做。

「……我想和奏空在一起。」

这个回答让辉松一口气。

「太好了。那么,想要封印进盒子里──」

辉想着到底该怎么办,得有一方当容器才行吗?

但是,自己不能在此当容器,多多良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

「帆乃,你可以带妹妹进去吗?这里有好几个空盒,你可以带她一起进去对吧?」

辉直视帆乃的眼睛说,帆乃用力点头。

「一起。」

帆乃抓住妹妹的手,双胞胎凝视彼此。

「你们两个要相亲相爱……要幸福喔。」

就算告诉自己,这两人是要踏上新的旅程,分别依然是痛苦的事。辉忍不住紧紧抱住双胞胎。没人是怨灵,两人都是最可爱的妹妹。帆乃就是铃海,铃海就是帆乃。

铃海畏怯地抚摸辉的脖子,大概在心中说对不起吧。

「我最喜欢大家了。」

听见帆乃这么说,辉咬紧下唇转过头去。

「……这就是名为怜爱的感情吧。」

多多良单膝跪地。

「那么,先暂时道别了。」

多多良单手碰触帆乃额头,短短念了一段像是祈祷的咒语,辉听不清楚。

双胞胎和「现在」同时消失。

回到真正的现在。

「帆乃……!」

最后似乎对上眼了。她对着生者、幽灵少年与死者之王致上感谢的笑容。

──拜拜。

这声道别,听起来像是两个声音感情要好地重叠在一起。

喀当,细小声音响起。

那是盒子盖上盖子的声音。虽然安心了,但身体无法顺利移动。回到肉体身上的辉忍不住压住脖子。

「好痛……」

他想起铃海的指甲深深掐进脖子里的事。灵体受到的攻击还是会反映在肉体上。

(反正没死,就当一切圆满吧。)

国王可能会生气,但像这样的工作,有点随意才好。如果这一点疼痛能换得帆乃和铃海重新找回过往时光,也正合他意。

「陛下,你还好吗?」

辉坐起身,看向轮椅。

「……盒子呢?」

「她们好像已经进去了,捌拾柒号的盖子盖上了。」

辉爬过去捡起掉落地面的盒子。其他还有两个还没烧掉的盒子,但双胞胎选择了这一个。

「那个盒子啊……」

多多良这句话听起来感慨万千。捌拾柒号是多多良独自处理的盒子,和帆乃她们有什么关系吗?

「捌拾柒号怎么了吗?」

「没什么,拿线绑起来后放进抽屉里。」

多多良似乎还无法移动,辉照着他的指示绑好线,收进捌拾柒号的抽屉。

「……帆乃,再见了。」

只能祈祷盒中能是她们的安息之地。

辉把开了盒子却没派上用场的斩恨刀放回原处。摆回去前稍微摆个拔刀姿势是不可说的小秘密。

老旧的口风琴和装口风琴的盒子也掉在地上。

「这些该怎么办?」

「要烧要丢都可以。」

阴煞似乎已彻底清除。口风琴虽是帆乃的遗物,却也是铃海长年附身的物品,所以辉不太想要摆在家里,丢掉也无妨吧。因为她们两人已经可以尽情弹奏平台钢琴或管风琴了。

「翔琉呢……不见了啊。」

总是如此。翔琉不爱和大家在一起,马上消失了。虽然想向他道谢,谢谢他现身帮自己投一票,但就算说了,也只会换来一个「才不是为了你」的眼神吧。

「但是,算是一切圆满吧。」

「……你确定一切圆满吗?」

多多良的低沉声音中隐含怒气。

「啊,可是──」

「你回房间后照照镜子就知道。看到脖子上的伤痕后还能说出一样的话吗?」

辉又摸摸脖子,想确认有没有伤痕,但没有摸到伤口。

「快点回房间吧,我累了。」

其实辉也累翻了,而且脖子隐隐作痛,等一下再来反省被骂的事情好了。

「帆乃……应该没问题吧。」

「我不相信怨灵,而帆乃和怨灵待在同一个盒子里。只是,既然已经这样,只能祈祷有例外出现吧。」

多多良不是乐观的人,这大概是他百般努力后找出的答案。他的眼中有着忧郁色彩。

「我也会向这里的神明祈求。」

辉推着轮椅,走出本殿。

(帆乃,拜拜。)

幽灵女童消失后,这个大宅更显寂寥了。

2

隔天,辉休息了一整天。

镜子中的影像吓他一大跳。脖子上深深留下十根手指的痕迹,与其说是被掐,说是刺穿更加贴切。换作是肉体被攻击,他肯定马上死了吧。

不……铃海大概不是真心的,因此才能获救。如果她真有杀意,自己早就死了,所以多多良才会那么生气。比起可以不用砍帆乃的安心,他更加无法原谅这件事。

「他当然会生气啊……」

现在,辉在脖子缠上绷带以遮住脖子被指甲刺穿的痕迹。他要是带着那怵目惊心的痕迹出门,肯定会有人报警吧。

国王说「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了吧」。现在天气正炎热,所以真的希望脖子上的伤赶快好。

已经过了三天,脖子还是很疼。但国王现在还躺在床上,所以辉也不能发牢骚。

他们这几天不怎么交谈。当然,看见多多良相当不舒服地瘫在床上,也是辉不太好搭话的理由之一,但最重要的是很尴尬。

(……好想和他说话喔。)

就算被秒杀也没关系,辉还想和多多良下将棋。但最近没办法做到这等高难度的事,只是问一句话都让他紧张到心脏快爆炸。

「哪来的怀春少女啊!」

连自己也非常傻眼。

辉来到二楼打扫房间,走进摆放玩具钢琴、小提琴等多多良家回忆物品的房间。

他仔细擦拭每个回忆物品,走到玩具钢琴前突然停下来,稍微犹豫后还是弹了〈ReMiSoRa〉。

「……说的也是。」

辉转头环视四周,没看见帆乃现身。当然,那是个好结局,却不免有一丝寂寞。

总让人有种又嫁出一个妹妹的感觉,或许翔琉也有相同心情吧。

(他在那之后就没出现过了,该不会躲起来哭吧。)

辉想着傲慢幽灵少年的事。

如果对他说「你可以在我胸膛哭泣喔」,应该会被一脚踢飞吧。虽然辉碰不到翔琉,但翔琉可是有办法发动实际攻击呢。

打扫完一楼、二楼后,辉走到户外打算整理庭院。太阳早已开始西下,白天的炎热也变得容易忍受。

凌霄花已盛开,还有铁线莲和向日葵。辉种在盆栽中的小黄瓜也开花了,夏天正式来临,辉也在这里工作十个月。

放在裤子后口袋中的手机响起,来电者是京也。

「干嘛啦?」

『就有点担心,因为我听姑姑说你受重伤了。』

原来是因为担心才打电话来啊。

「没什么啦,我很普通在工作。」

『你好厉害喔,我躺了整整五天耶。果然赢不了你。啊,我可以叫你前辈吗?』

「我为什么要让你叫前辈?」

『因为你在助手工作上是我的前辈啊。』

辉相当傻眼。没想到他都发高烧了,还不肯放弃当夜见师的助手。

「你也很清楚你办不到吧。」

『就现状来说,我也知道我还没办法帮忙处理盒子,但有其他我也能做的事。』

「陪他下将棋吗?」

『那也算一个啦。而且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我比有工作的姑姑容易赶过去啊。』

这点无法否定。

「我先说,你千万、绝对不可以深究。国王也有不想让人知道的隐私。」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去玩吗?』

「你妈该不会接着跑到我们家来骂我吧?」

『我已经跟她说,虽然你染一头金发,但是有正当工作,非常认真。』

「这样就好。」

『前辈,谢谢你。今天是七月九日对吧?那我下周过去,拜托你啰。』

京也得意忘形地说完便挂断电话,总觉得他似乎还没放弃当夜见师的助手。

「七月九日……啊,今天是我的生日。」

完全忘掉了。正确来说,辉从来没在生日当天收到生日祝福。因为他的生日也是父亲的忌日。现在想想,应该是故意挑那天让诅咒生效的吧。在那之后,他都和八月生日的妹妹一起庆生。去年晚了三天才收到妹妹祝贺的邮件,今年大概也一样吧。

(等一下去超商买个蛋糕好了。)

虽然晚了几天,但等脖子上的指甲痕迹消失后,也去扫个墓吧。

辉边想着这些事情,边整理庭院。

就算没有痛觉也会感到疲倦。

尸体应该没有疲惫感,这种感觉大概是为了要保全灵魂吧。无论如何,都得要支撑到处理完所有木盒才行。

死后再次复活时,历代夜见师的部分记忆流入身体,让他知道历任夜见师死得有多不甘愿,也知道处理盒子是多么艰辛的事情。

即使如此,家族尚且兴盛的时期,还能确保有好几位助手在旁,不至于让一个人承担所有重担。

但现在光是找来一个不相关的人已经耗尽全力。考虑辉承受的负担,或许将处理盒子的频率降低会比较好。不,还是早点结束反而会比较好呢?多多良无法下判断。

在他还躺在床上时,枕边的电话响起,是雪乃来电。

『现在怎样?可以动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活十足的声音,应该连作祟神都想走避吧。封印帆乃姐妹的隔天,多多良请雪乃送便当来给辉,当她看见辉脖子上的痕迹时也惊声尖叫。虽然很想询问详情,但她还有工作,只得马上回去。

「应该快要可以动了。」

『五明呢?』

「早就开始工作了。」

『他真的有够强韧耶。啊,话说回来,结果我一次也没见过帆乃妹妹耶。』

帆乃和翔琉都不知如何和雪乃相处,大概是没有自信能跟上她过度兴奋的步调吧。

『我可以认为最佳搭档复活了对吧?』

「他的行为总是让我无比烦躁,但是……」

如果辉不在身边,他就得挥刀砍向年幼的双胞胎了吧。如此一来,和翔琉的关系或许也会出现裂痕。

……更甚者,他会没办法控制自己。

『但是,你很喜欢他对吧。我懂、我懂。』

「你不要再说话了。」

多多良先警告雪乃,避免话题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我和京也会从旁协助,你就别太勉强啦。』

无法彻底斩断的关系是最麻烦的东西。

多多良挂断电话坐起身,虽然还很疲倦,但他已经想要动一动了。他移动沉重的身体坐到轮椅上。

把箱帖翻开,在捌拾柒号画上红色斜线,接着新增一页捌拾柒号的页面,写上盒内主人已经从孤独老人变为年幼双胞胎。

捌拾柒号──如果辉当时也在当场,老人是否能得到些许救赎呢?或许他能听见辉的声音。

(虽然我做不到,但辉肯定能做到。)

虽然觉得那种能力没有用,却或许是身为夜见师的多多良克比古最想要的能力。对老人挥刀的同时,他深深体认到这件事。

接着是帆乃和铃海。在辉提议之前,他压根儿没想到那种方法。他被「夜见师的工作就是消灭怨灵」的观念束缚,早已无法有其他不同的想法。

当然,他得要好好拉紧系绳,绝对不能让黄毛鸡头失控。但是,确实也有让他不得不认同的事。

多多良移动轮椅,往光比古的房间前进。打开房门,西下的日光恰巧洒进房里,让多多良眯起眼睛。

「……叔叔。」

光比古站在窗边,夕阳染红他摇晃的身影。

似乎看见光比古向他打了声招呼。虽然以前偶尔会看见,但最近几乎没见到,这让多多良心情波动。

「你恨我吗?」

光比古只是微笑。与以往无异的稳重表情中看不见一丝怨恨或痛苦。

(这大概是我擅自创造出来的假象吧。)

并非灵异现象。

因为最近太常想起往事,心生想见叔父的心情,他现在才会在这房间里。

「我很想活着,一点也不想要成为夜见师。」

被束缚在那般憎恶的家中,寄生在尸体上。叔父肯定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情。

「我可以断言,就算叔叔死在家里,也不可能成为夜见师。」

在多多良复活的时候,历任夜见师的记忆告诉他,光是拥有多多良家的血脉与曾身为封印者还不够。

「想死、想成为夜见师的人,绝对无法成为夜见师。」

从记忆中得知,到最后一刻都不想死的人,才是成为夜见师的必要资质。虽然很残酷,但那是真的。所以历代夜见师中,许多人都是遭家人杀害。有在睡梦中被勒死的人,也有边哭边在家中逃窜、被家人从肩膀斜砍而死的人。多多良前一任的夜见师,是个年仅十六岁、有深爱之人、怀抱拥有小家庭梦想的少女,却被祖父毒杀。

因为这样成为夜见师的人皆无比哀叹、怨恨,至此,才终于能和作祟神们立于相同地位,也才能拔出那把刀。

夜见师是如同犬神般的东西……自己和狗都不想要变成那种东西。

「夜见师,得要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作祟神才行。」

因此,得要在极度怨恨多多良这个家族与那些怨灵的情况下死亡。

「你能懂吗?叔叔可以听着最喜欢的音乐,如沉睡般过世……那让我有多忌妒。」

光比古想要说些什么,朝多多良走近一步。

「陛下,你在哪?我今天要休息了喔。」

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的那一瞬间,光比古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中。

(是因为我恢复神智吗?抑或是……)

多多良转过头去打开房门,移动到走廊上。

「你能动了啊,太好了。」

辉拿着手帕擦拭晒红的脸。

「辛苦你了,你可以休息了。」

「那我去一下附近的超商。」

「等等。」

多多良叫住辉。

「怎么了?」

「你拿这个去买个蛋糕回来吧。」

辉瞪大眼睛,看着多多良递过来的千圆钞票。

「干嘛?我不需要小费喔。我可是有领薪水的。」

「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

辉吓呆了。

「……你怎么知道?」

「履历表上有写出生年月日。我记错了吗?」

辉疯狂摇头。

「没有。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帮我庆生,谢谢……我超开心。」

用一千圆换得如此慎重的感激,反倒是给钱的人变得不好意思。多多良决定快点回房间。

「啊,那个。」

「怎么了?」

「我从北海道买了伴手礼回来,是很受好评的当地酒……你愿意和我一起喝吗?」

辉脸上的红晕是日晒造成的呢?还是因为说出这句话太害羞了呢?

「……好吧,就喝一点。」

有点感谢自己是不知脸红为何物的尸体。

「那也一起吃蛋糕吧……你应该可以舔鲜奶油之类的。」

辉总是提出一些奇怪的建议。

「又要舔吗?」

「我也会一起舔啦,别在意。沾在蛋糕外圈的塑胶纸上的鲜奶油特别好吃喔,我让给你。待会儿见啰。」

辉带着灿烂的笑容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都二十二岁了还像个小孩。他曾大放厥词说自己以前是不良少年,可是根本无法想像到底有多不良。

移动轮椅前,多多良再度转过头去。

「还会再见面的。」

多多良对着消失的叔父说。

──在那天来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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