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间的小巷子通往神奇的巷弄。
昏暗又朦胧的绿色灯光,照亮凹凸不平的石版路与粗糙的石墙。这条狭窄得张开双手就能碰到两边墙壁的巷弄,不管走了多久,我都只看到大同小异的景色,让人越走越混乱。巷弄中不时会看到插在竹篮子里的花放在石版路上,似乎是做为记号,我就以这些花当作路标往前进。然而没走多远,就碰到了死巷。我靠着画在脑袋里的地图往回走走看,却发现明明刚才还放在那里的花不见了。我心想可能是走错路了,这次改以挂在墙上的盆栽花当基准,但结果还是一样,往回一走便发现哪里都找不到应该存在的花。
简直像一座迷宫。
还不只是这样。小巷墙上有着空荡荡的窗口,没有窗板也没有铝制窗框,是那种只开了孔的窗子。窗边有只灰毛猫,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我。转头一看,另一处窗口有一只垂下的尾巴长达两公尺左右的雉鸡,转过来歪着头看我。至于另一处的窗口上,则放着一盆把花接在枝上的盆栽——我原本以为是盆栽,结果发现是里头有一只头上角的形状很像树枝的梅花鹿,一直窥看着我。
梅花鹿?
「这里……真的是涩谷吗?」
我边往后挪,边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时,我感觉到背后有东西,转身一看便看到有道人影从远处墙上反光照亮的地方横切过去。从体型大小来看,肯定是那对身穿斗篷的二人组。我急忙跑向那个方向,弯过转角,然而人影已经要弯过更里面的转角。我再度追向他们,但人影总是出现在远方的转角,即使我想追上却迟迟追不上。对方明明只用走的,为什么会这样?
来到一处十字路口后,我突然跟丢了他们两个,往前方与左右看去,都只看见插在花瓶里的花放在椅子上。我走投无路,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哎呀……哎呀……?」
我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才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时小不点从我怀里探出头,发出提防的啾啾声。我听到一阵踏在石版路上的规律蹄声从背后传来,转过头去一看,顿时惊呼出声。
是一匹马。
马的长脸朝我凑过来。
「哇啊啊啊啊!」
我在狭窄的巷弄里无处可逃,只能任由马把鼻头往我身上蹭。刚才还让我无路可走的巷弄前方突然变得开阔,宽广的空间与大群人潮的声息慢慢接近。马背着许多布匹,似乎正直线朝那里走去。我束手无策,只能大声呼喊。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马从巷弄里推出来,头部重重撞在石版路上。
「好痛!呜……」
把我推出来的马仍将大量布匹背在背上,就这么用两只脚站起来,并露出狐疑的表情看向我,从我身旁走过。
两只脚?
我惊觉不对,抬头一看。
这里是一处看似石造豪宅的地方,搭着棚子的中庭笼罩在蜂蜜色灯光中,光源照亮了聚集在这里、万头钻动的大群奇妙男子。
野兽的气味浓得呛鼻。这些人全都有着野兽的脸孔。
有角长得很漂亮﹑拿着毛线谈生意的喀什米尔山羊;有翻开布匹让客人看货色的羊驼;有一群伸长了脖子仔细查看货色的骆驼;有一手拿着笔记本,竖起手指讲价的安哥拉山羊;有数钞票动作飞快且专业的骆马。另外,许多负责搬运的马匹,正将完成交易的一捆捆布匹扛到肩上搬出去。
不妙。
是怪物。这里是一座全都是怪物的城市。
恐惧与不安让我几乎要哭出来,忍不住发出惨叫。
「啊啊啊!」
正在谈生意的山羊注意到我的叫声,绵羊们也接连望向我,到处都有怪物将视线集中到我身上。
不妙不妙。
小不点察觉到危险,扑进我怀里。我赶紧站起身,想回到先前的巷弄里,但转身一看,先前有着巷弄的地方却被墙壁堵住了。
「咦……?咦!我刚刚来的路不见了?」
为什么?什么时候不见的?为什么不见?不管我怎么找,那里都没有路可以走,只有漆得十分精美的墙壁。我全身直冒冷汗。
这些怪物以像是吃惊、像是惊讶,又像是觉得稀奇的眼神看着我,周遭发出交头接耳的嘈杂声浪。
不妙不妙不妙。
不管去哪里都好,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我才刚起跑,脚下立刻一绊,当场跌得趴在地上。该死!我顾不得那么多,用四肢着地的姿势动着手脚,死命逃离现场。
「出口……出口在哪……」
怪物城市的大街上,众多商店栉比鳞次,充满宛如在举办庙会似的活力。大街上方垂下许多大块的布条,发出我从未见过的蓝、红、紫等各色诡异的光芒。整条路上挤满在夜晚的街上闲逛的怪物,我躲躲藏藏地压低姿势,手脚并用地飞奔而过。跑了一阵子,在大街前方看见一座很大的门,门上圆形的蓝色霓虹灯规律地闪烁着,正中央的红色霓虹背景上,以黄色文本写着「涩天街」。
看来这座城市就叫这个名字。两旁各自写着「三千界」与「甘栗」。我觉得这个设计很眼熟,但想不起来是什么。我穿过这座门,来到一处开阔且铺着石版的广场。以广场为中心,东西两边有着平缓的丘陵,斜坡上充满状似住宅泻出的灯光。若从丘陵往下看,广场就相当于谷底,似乎也是这座城市的中心,发出的光芒又比山坡上的更强,那是广场上林立的无数摊贩发出的光。我被怪物潮推挤着,跑进满是摊贩的街道。
屋檐下挂着皮烤成金黄色的鸭子,以及还连着头的水煮鸡;有露出凶恶牙齿的鲑鱼干,和像恶心外星人一样瞪人的鱼干;有从壶里满出来的花枝、海星、青蛙、蜥蜴,和其他各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肉干。量贩的谷物、果实堆起的小山、堆得半天高的酒瓶、成排的无数锅子、大釜、壶、用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骨头与贝壳做成的饰品、发出异样光芒的刀剑及各式兵器……眼中所见的一切,都与我以前所待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孤独感,几乎当场要被不安的情绪压垮。得赶快找到「出口」离开这里,回去涩谷——我怀着这个念头,手脚并用地拼命奔跑。
「啊!」
突然有人拉住我的衬衫领子,我还来不及抵抗,就遭人像拎起幼猫的脖子似地拉起来。抓住我的,是一个身上挂着一把大刀、面容颇为凶恶的狼怪。
「……这小子是怎样?」
「是人类的小孩。」
「人类?他怎么会跑来这里?」
两个跟他同伙的狼怪走过来,以吃惊的眼神仔细打量胡乱挥动手脚挣扎的我。我们在一家日式乐器的摊贩前,他们三个拿着笛子、琵琶与鼓棒,时而捏捏我的脸颊拉扯,时而把我的眼睑往上提拉。
「放、放开我!」
三人组无视我的呼喊,把脸凑在一起窃笑,展开一场凶恶的商议。
「他来得正好,要不要剥下他的皮卖给做三味线的?」
「要晒得干巴巴的当柴鱼削吗?」
「还是说……」
我不想变成摊贩上挂的鸡或鲑鱼那样,忍不住发出哀号。
「救、救命啊!」
就在这时……
「你们这些笨蛋,给我住手!」
我听到一道尖锐的嗓音喝斥他们。
声音来自一名瘦削的猪怪,他留着和尚头与落腮胡,穿着像是僧侣会穿的黑色连身衣,衣服上四处有着像是被虫咬出来的破洞。
「别说那种造孽的话。」
他慢慢眨动小小的眼睛,告诫这三人组。
三只狼凑在一起嘀咕个不停的身影,在我身后离得越来越远。
我在这个做僧侣打扮的怪物带领下,走在摊贩林立的大街上。
「这没什么,别放在心上。他们只是嘴巴和长相凶了点,不用怕。」
虽然他这么说,但我全身仍颤抖个不停。喝醉的怪物发出的尖锐笑声与吼声,不断从深夜的摊贩传来。做僧侣打扮的这只怪物多半是想让我放心,他以平静温和的嗓音说:
「我是百秋坊,就如你所见,还在修行。涩天街是必须依循固定路径行走才进得来的地方。能够变成神的我们这些怪物和成不了神的人类,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你凑巧闯进来,一定觉得很无助吧?好了,我送你回去原来的世界。」
我觉得十分意外。虽说是怪物,但并不是每只怪物都那么可怕呢,说不定也有怪物会对人亲切。不知不觉间,我的颤抖停止了。总之,现在这个做僧侣打扮的怪物百秋坊,似乎愿意告诉我出口在哪里。只要跟着他走,我便能回到原来……
「哟!你真的来啦?」
我听见一个耳熟、沙哑的大嗓门说话声,转身一看,顿时瞪大眼睛。
那个大个子怪物露出满脸笑容,踩着大而重的脚步走来。他身上穿的不是斗篷,而是披着深红色的上衣,背着一把几乎和他身高差不多的朱红色大太刀;颈子露出有着白色纹路的毛,一张脸长得像熊,所以可能是亚洲黑熊的怪物?他一手拿着葫芦酒瓶……
「嘿嘿,我果然没看错,越来越中意你啦!」
说着,他把醉得红冬冬的脸往前凑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一把将我拉过去。
「熊彻,你做什么?」
百秋坊宛如告诫似的,用力把我拉回去。
「他是迷路的小孩,你就不能温柔地陪着他吗?」
唤作「熊彻」的熊怪,不满地嘴角一歪说:
「陪着他?和尚还真是只会讲些天真的话啊。」
「我是叫你不要对他那么粗鲁。」
「粗鲁有什么不好?他才不是迷路。」说完,熊彻把他的大手放到我头上。「这小子从现在起,就是我的徒弟!」
「……徒弟?」
啥?我可没听说过这回事。
「我不是说过吗?你忘啦?」
你才没说!我哪会忘!
百秋坊大吃一惊,发出惊呼:
「……你要收人类的小孩为徒弟?」
「管他是人类还是棕刷,我说是徒弟就是徒弟!」
熊彻一把抓住我的脑袋,用力摇晃。
「慢着慢着慢着。」
一名猴子脸的怪物小跑步过来。他身披蓝染外褂、脖子上绑着手帕的模样,颇有几分工匠的气息,腰带上还塞着女用钱包。从嗓音听来,他就是先前和熊彻在一起的那名小个子。
「我是有劝熊彻不要这么做啦。」
「多多良,把事情说清楚。」
「宗师对这家伙说,如果他想继承宗师的位子,无论如何都要收个徒弟。但是,如果是拜猪王山为师也还罢了,根本没有怪物想当这家伙的徒弟。嘻嘻~然后呢,我们去参观可悲的人类城市时,遇到了这个小鬼头。」
百秋坊一脸没辙的表情看了熊彻一眼。
「所以你就把他抓回来?」
「是这小子自己跟来的。」
「我就叫你不要把不相关的人牵扯进来了。」
「我就不能看上有潜能的家伙吗?」
熊彻不耐烦地大吼,但多多良与百秋坊均丝毫不为所动。
我心想,不知道他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
『……熊彻后来满嘴酒臭地说声「我要回去了」,也不顾我们的反对就硬是把那小子拉走。我们站在广场边缘,目送熊彻和那小子小小的背影沿着水塔旁边的坡道走上去。
「真是岂有此理,他就这么想要继承人的宝座吗?」
百秋坊严肃地皱起眉头,害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不不不,熊彻只是想赢过猪王山而已啦,这没什么。」
「的确。他对当上宗师和升格成神这些事情,应该一点兴趣都没有。」
「哪怕那家伙投胎转世,我看顶多也只能变成付丧神,例如厕所之神或是棕刷之神之类的。」
百秋坊担忧地说:
「让人类小孩跟熊彻在一起,真的不要紧吗?」
「谁知道?我才不管。」
在我看来,人类的小孩根本无须在意……』
*
我跟着熊彻的背影爬上坡道。
从大街岔出来的小路越来越细,爬上了不知道多少阶的阶梯,街上热闹的气氛渐渐转为冷清,路旁的垃圾与墙上的涂鸦都越来越多。四周飘散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一眼就看得出这里绝对不是有钱人家居住的地方。
熊彻的房子盖在石阶的顶端。
这间房子顶多只能算是一房一厅,说是一间小型置物间也不为过。水泥墙上的油漆因为年代久远而剥落,前院的地砖缝隙间更任由杂草丛生,屋顶的晒衣绳随风摇曳。
熊彻掀开朝向前院的入口处布帘走了进去。为什么是布帘?房子没有门吗?我迟疑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屋里亮起微弱的灯火,我注意到这房子另有一扇门,那里似乎才是正式的玄关。我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下定决心地打开玄关的门。
屋子里散乱得几乎和垃圾场没有什么区别。挂在墙壁间的晒衣绳上,杂乱地吊着好几件衣服;餐桌上的餐具搁着没收,椅子也翻倒在地;房间角落有一块写着「熊彻庵」的招牌,像大型垃圾似地竖在那里。
地毯上杂乱地散落着酒瓶、鞋子、吃了一半的蜂蜜瓶等物品,熊彻用脚推开这些东西,然后把两张小坐垫扔给我。
「你就睡在这里。」
「徒弟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我会养活你。」
「我又没拜托你。」
「哼,随便你。」
熊彻在这间小屋子里唯一有着豪华装饰的大沙发上坐下来。这张沙发是豪华的皮制品,与其说是沙发,还不如说是贵族用来睡午觉的贵妃椅,给人一种和这间简陋的小房子格格不入的感觉。熊彻搔了搔肚子说:
「只是我讨厌哭哭啼啼的家伙。你敢哭,我会马上把你轰出去。」
「我才不会哭。」
「这样才对。」
「但是,我不哭也不代表我要当你的徒弟。」
「那你为什么跟来?」
「为什么……」我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还不就是没地方可去吗?」
「……你在同情我?」
「笨蛋,这种话等你可以独当一面再说。」
熊彻吼了一声,然后头撇向旁边,自言自语似地说:「反正你只能一个人活下去。」
这句话听来相当实际而且充满说服力,让我不由得沉默。
「……」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说。」
「啥?」
「因为这是个人数据。」
不可以把名字告诉陌生人,这是重要的个人数据——这是国小老师教导我的,但对眼前这只熊怪讲什么个人数据,总觉得牛头不对马嘴。
「可恶,那你几岁?」熊彻不耐烦地露出牙齿。
年龄也一样是个人数据,我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但若继续拒绝,又觉得心中那种不搭调的感觉会更强烈。
我用手指比出岁数。
「九岁……?」
熊彻看了看我的手指,仿佛想到什么点子似地露出满面笑容。他深深靠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地声明:
「嘿嘿,那你从现在起就叫做『九太』。」
九太?这是什么怪名字!
「……为什么是你在取名字?」
「听好,你就叫做『九太』。好啦,我要睡了,九太。」
熊彻不给人回应地说完,便转身缩进被窝里背对着我。
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许已经过了午夜零时。
我掀开布帘来到前院,天上有着多得惊人的星星在发光,眼底则有热闹的闹区灯火闪动。据说是水塔的圆筒形建筑物很有特色,记得涩谷的道玄坂下也有一样的圆筒形建筑物。这么说来,无论是有着半球状顶盖的建筑物,或是一栋接着一栋、状似银杏叶形状的建筑物,我都觉得很眼熟。这是怎么回事?会是因为这里看似另一个不同的世界,却又与涩谷相连吗?
「莲。」
背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妈妈。
她系着围裙,端着托盘,站在小屋外。
「我做了你爱吃的火腿蛋包饭,快趁热吃吧。」
明明已经过世的妈妈,笑咪咪地看着我,让我搞不清楚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话说回来,这座怪物的城市本身不也就像个梦吗?
「嗯,我马上去。」
我这么回答妈妈。也许是从刚刚就震惊连连,让我已经感觉麻痹。我仿佛身处在梦中似地跨出脚步。
走了三步后,妈妈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
我突然被迫面对残酷的现实,忍不住转过身去,蹲下身抱住膝盖。我真的是孤单一人,令人绝望的寂寞与悲伤宛如一根根尖刺,刺遍我全身上下。眼泪夺眶而出,尽管我拼命忍耐,但仍无法阻止呜咽声从口中流泻而出。小不点从怀里探出头来,担心地叫了一声,往我身上依偎过来,但我口中发出的呜咽声仍然源源不绝。
——我讨厌哭哭啼啼的家伙。
熊彻刚才说过的话回荡在脑海中。
不要哭——我一再这么暗自告诉自己。
锵锵锵锵!
突然听到几声巨大的声响,让我跳了起来。
「哇哇!」
抬头一看,拿着平底锅与木槌的熊彻露齿笑说:「吃饭啦。」
天空一片晴朗,已经早上了。
熊彻还在用力敲打平底锅。锵锵锵锵!
「不、不要敲了!」
我捂住耳朵抗议。
昨晚我在阶梯下面的鸡舍里睡着了。照熊彻的说法,他一觉醒来看到我不在房里,还以为我跑走了,没想到是睡在鸡舍里被一群鸡围着。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为什么不跑走呢?
熊彻接连敲破生鸡蛋,淋在大碗公里的饭上。
「你还在生气喔?还不就只是闹你一下而已。别气了,吃吧。」
小不点在我肩上喀啦喀啦地咬着松果。只有我不碰饭菜,闷声不说话。
「这是刚下的蛋,不生吃太可惜啦。」
新鲜的蛋上还残留着鸡的体温,有点温温的。我刚才在鸡舍里睡觉时,之所以会觉得脸颊温温的,就是来自这些蛋的温暖。
但我不吃。
「还是你肚子不饿?」熊彻讶异地问。
「当然饿!」愤怒与饥饿让我终于喊了出来。
「那就吃啊!」
「生鸡蛋这种东西!」
「啥?」
「……这么腥哪能吃啊!」
我很喜欢吃鸡蛋,但是受不了生鸡蛋,根本无法理解吃生鸡蛋吃得津津有味的家伙在想些什么。
「本来就能吃啊?你看。」
眼前这只无法理解的熊,用筷子把大碗公里的蛋汁和饭搅成一团,然后唏哩呼噜地一口气扒进嘴里。他鼓着塞满食物的脸颊对我说:
「怎么样?」
我转头不去看他那张蠢脸。
「你白痴啊?」
「你说什么!」
笨熊嘴里喷出大量饭粒,黏到我脸上。
「哇,脏死了!」
「徒弟不准挑食!」
「我才不是你徒弟!」
「少废话,吃就对了!」
「我不要!」
「要是你说什么都不肯吃……」熊彻压低姿势。
「你想怎样?」我也戒心大起地压低姿势。
「我就塞进你嘴里!」
笨熊从笼子里抓起鸡蛋,绕过桌子跑向我,但我早料到他会这样做,几乎在同时起步逃跑。我和笨熊就以桌子为中心打转,他疯狂追赶,我死命逃开。
百秋坊和多多良不知何时已站在窗外,看着一直绕圈圈奔跑的笨熊和我。
「熊彻,别这样,对他好一点啦。」
「熊彻,你现在知道了吧?快把这种恼人的小鬼赶回去。」
不过,他们的话都没有传进熊彻的耳中。我看准空隙,脱离画圆运动跑出去,从多多良他们中间探出上半身,对着自己绕圈子绕个没完的笨熊说:
「我最讨厌你了!」
笨熊这才发现不对,红了眼追来。
「九太,你给我慢着!」
我跑出门,一口气冲下昨晚爬上来的石阶。谁是「九太」啊?谁要当你那种家伙的徒弟?
从遥远后方传来的喊叫声渐渐远去。
「你这小子给我慢着!九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