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
小不点蹦蹦跳跳地看着我,一副要我陪它玩的模样。
但我现在没这个心思。
「意义要自己去找出来……是吧?」
从旅行回来后,熊彻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脑海中。
我隐约懂得他想说什么。变强的方法,不应该是靠别人一步步教会,也不会写在课本上,而是不依靠任何人,自己仔细观察周遭,由此找出线索才行。的确,没有一个人类(或怪物)会和别人一模一样,而且强不强也是因人(或怪物)而异。说穿了,就是非得由我自己找出我的「强」不可。只是,虽然知道这个道理……
「还是不知道答案啊……」
今天大家都出门了,没有人在家。我独自躺在屋子里,窗外可以看到雨滴从屋檐滴落。
小不点爬上我胸口。
「啾啾啾。」它像在撒娇似的,蹦蹦跳跳的模样很惹人怜爱。
小不点,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别的事情。晚点我会陪你玩,可以请你等我一下吗……就算说出来,小不点应该也听不懂吧。
我把自己当作小不点,缩起身体说:
「啾!啾!啾……这是模仿小不点。」
「啾?」
小不点张大了嘴,头用力歪向一边。
咦?不像吗?不行啊,啊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变成对方。当作自己就是对方——
「!」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觉得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我起身往屋子里四处看了看。屋子里除了我和小不点以外,当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雨滴在窗外静静地洒落。
「……刚刚是你在说话?」
我试着对小不点问道。
「啾!」
小不点眨眼回应。
刚才的说话声是从哪里来的?这时,我想起大概在我读幼稚园的时候,妈妈看到我模仿爸爸的一举一动,就说:「莲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爸爸。」
「……变成对方。当作自己就是对方……是吧?」
我决定试一试某个心血来潮想到的点子。
熊彻在前院扛着大太刀。他只穿着六尺兜裆布,再披上一件外套,穿得很休闲。
我从屋子里仔细看着熊彻。
「变成对方……」
我对着自己说道。所谓心血来潮想到的点子,就是我决定把自己当作熊彻,试着模仿他练武时的一举一动;而且还要暗中模仿,不要被熊彻注意到。
熊彻用右手举起大太刀摆出架式。我也用右手举起扫把当作刀,摆出架式。
熊彻迅速将大太刀往左一扫,我也拿着扫把往左一扫。
熊彻往右挥,我就跟着往右挥;他往左挥,我也跟着往左挥。
熊彻完全没注意到我,一直挥着大太刀。好,相当不错。我连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不想错过,照学不误。
接着……
「嗯~」
熊彻沉吟一声,忽然放下刀,一只手搔了搔露出来的屁股。
熊彻练武中的任何动作都非得模仿不可,我赶紧搔了搔自己的屁股。
接着……
「呼啊啊啊啊啊。」
熊彻边搔着屁股,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我注意到他的动作,强行张开嘴巴打呵欠。不管是什么样的动作都非得模仿不可。不管是什么样的动作……
「嗯?」
熊彻毫无前兆地朝我转过头来。真的是动物的直觉啊(虽然他真的是动物)。
不妙,被发现了吗?我赶紧躲到屋子的墙壁后面,屏住呼吸。
熊彻似乎觉得有种莫名的尴尬,边搔着后脑勺边朝小屋里看了好一会儿。然后……
「嗯~」
他沉吟着走掉了。
看来并不是被他发现了,我吁了一口气。
我在搞什么啊?这就是修行吗?
在模仿之前,得先小心别被他发现才行。可是在这小小的屋子和前院里,要不被他发现是不可能的。那么,我该怎么办……
熊彻独自占用整个前院在练武。
他先假定了敌人存在,持续挥舞大太刀、使出脚踢。不只是用刀,还加入大量的拳打脚踢,这是熊彻独特的风格。他身躯虽然庞大,动作却很流畅,找不出任何破绽。我根本无法暗中模仿,但光是看着也不是办法。
「……嗯?」
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前院的地砖上,有着一个个因为熊彻打赤脚练武而以汗渍留下的脚印。熊彻一再重复同一套招式,脚步始终踏在正确的位置上,没有丝毫偏差。
我在脑子里把地砖上纵向和横向的脚印代换成数字,牢牢记住位置。
到了晚上,我确定熊彻睡着以后,悄悄来到前院,用粉笔圈出我记住的脚印位置。
我试着照他的脚印走,但由于我们的体格不一样,每一步之间的距离对我而言实在太遥远。熊彻小小的一步,对我而言都远得得用跳的才跳得到。即使如此,这仍是个不会被熊彻发现,又能研究他步法的好方法。我反复将自己的脚放到熊彻的脚印上走走看。他上半身的动作我根本学不来,但如果至少能学到步法也好。我心中怀着这个念头,一心一意地一次又一次顺着脚印练习。
之后每到晚上,我都暗中持续练习。
起初我好不容易才能勉强踩上脚印,但持续苦练之后,开始觉得身体慢慢记住了熊彻的脚步动作与踏出的时机。本来觉得别扭的步伐,也渐渐变得不再别扭。
白天,熊彻一如往常地在前院练武。
「唔!喝!哼!」
这是瞬间回刀反砍,然后扭转身体一踢的连续攻击。
我也在屋子里试着做出这套连续攻击。
「唔!喝!哼!」
结果踢出的小腿「咚」的一声撞到边柜。
「痛痛痛痛!」
我痛得按住脚蹦蹦跳。
「唔?」
熊彻突然往室内探头。
我心虚地看了熊彻一眼。
熊彻狐疑地进到屋子里朝我靠过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脸凑过来仔细打量我的脸。
「怎么?你在干嘛?」
被这张大脸逼近而无路可逃的我,身体往边柜上后仰。
「呜……」
被他逼问让我非常为难。真的很为难。我该找什么借口才好?呃……
我用眼角余光看到小不点抬头看着我。
——变成对方。当作自己就是对方——
我觉得脑海中听见妈妈说话的声音。
啊啊!可恶,要继续不让他发现地模仿下去,实在是办不到啊!我自暴自弃地干脆摆出和眼前熊彻一样的姿势,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
「啥?」
熊彻似乎搞不清楚状况而发出疑问声,然后不经意地发出「嘶嘶」两声吸了吸鼻子。
我也依样画葫芦,发出「嘶嘶」两声吸了吸鼻子。
「喔?」
熊彻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故意转了转肩膀。
我也依样画葫芦,转了转肩膀。
熊彻左右歪着脖子,发出喀啦声响。
我也左右歪着脖子,发出喀啦声响。
熊彻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突然举起左手。
我也拼命跟上他的动作,举起左手。
熊彻迅速举起右手。
我也举起右手。
「……」
「……」
熊彻和我瞪着彼此,互相猜测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啊?」
「呜啊?」
「哈?」
「哈?」
「喝。」
「喝啊!」
多多良不知何时来到窗边,无言地看着我们。「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熊彻惊觉地回过神来,对我怒吼:
「你在耍我吗!」
「才没有!」
「不然是怎样!」
「是怎样都行吧!」
熊彻忿忿地在屋子里踱步,我则像长印鱼一样跟上去。熊彻一转身,我也跟着转身;熊彻停步,我也跟着停步。
「烦死了你!」
熊彻忍不住跑掉,跑出了屋子。我赶紧追去,但他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我决定了,再也不秘密修行。既然弄成这样,不管他再怎么嫌我烦,我都要纠缠到底。
*
『……熊彻跑掉以后,像忍者一样攀在门外墙上窥看九太,然后叹着气说:
「真是的,他到底在搞什么?」
看来他完全无法理解九太做出这般举动的真意所在,所以我好心地为了他想出一个浅显易懂的比喻。
「简直像是母鸭和小鸭呢。」
「我才不是鸭子。」
「小孩模仿爸妈来长大,这是当然的吧?」
「我又不是他爸。」
「九太是打算从头跟你学起,就像婴儿跟着爸妈走路那样。」
「婴儿……」
熊彻后来仍一再重复「婴儿」这个字眼,看样子他多少心里有底。
母鸭的比喻只是我临时想到的,但说出口之后,意外地觉得这个比喻也许还颇为切中要点。据说刚戳破蛋壳出生的雏鸟,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当成双亲。哪怕那不是真正的爸妈,而是玩具之类的东西也不例外。对小孩而言,出生后初次接触到的世界便是爸妈,小孩是通过爸妈来接触世界、认识世界。小孩要成长就不能没有爸妈,哪怕不是真正的爸妈也无妨。
九太孤苦无依。既然他在怪物世界里首次接触到的怪物碰巧是熊彻,那么说不定就会发生这种情形。虽然熊彻是怪物,九太是人类,但没有人可以保证他们不会超越种族的藩篱,培养出亲子般的感情。
当然,熊彻既不曾当过爸爸,过去也不曾得到爸妈的关爱,可说是与世间所谓的爸妈正好相反。但若说连这样的家伙也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爸妈,那么,这也许是个令人亲身体认到世界有多深奥的契机……这么一想,我不禁对自己心血来潮想到的念头,暗自感到满意。
本来只会互相较劲的熊彻与九太,开始有了些微的改变。
熊彻早上来到前院练武时,九太便边拿着长柄扫把扫地,边窥伺熊彻的举动。熊彻则充分意识到九太的视线,同时高高举起大太刀,开始练武。九太小心不被他发现,针对熊彻的脚步动作拼命模仿。
当时我并未忽略熊彻侧脸上的表情。他先窥看身后的九太,然后露出了飘飘然的笑容。如果要用他的口气来形容……
「嘿嘿,突然变得这么老实啊。」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没有爸妈知道小孩模仿自己会不高兴的,真不知道他们两个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形。我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见证一场暗中进行的科学实验,忍不住暗自窃笑。但话说回来,怀抱这种梦想的只有我,多多良就不一样。
「喂!小鬼头,你要搞那种闹剧搞到什么时候?如果光靠模仿就能变强,大家就不用那么辛苦啦。」
他一如往常地挖苦九太。
但强硬制止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熊彻。
「喂,多多良!别来碍事!」
多多良连连眨眼。
「啥?你之前还成天嫌说被这小子纠缠得很烦……」
「少废话,走开啦。」
多多良被熊彻一骂,就钻过布帘逃到厨房来。他对靠在流理台上啜饮着露茶的我问说:
「喂喂,那家伙什么时候变了个样啊?」
「谁知道呢?看到徒弟乖巧,自然会想疼爱吧。」
「哼,那家伙才不是这种……」
多多良嗤笑了几声,又突然重新打量一下外头的熊彻。
「……他玩真的啊?」
他露出正经的表情问我。
看来多多良也注意到熊彻这种改变当中的含意。
此后,九太的努力十分令人动容。他从早到晚都持续模仿熊彻脚下的动作。熊彻在前院与后院练武时自是不用说,甚至不管熊彻去到哪里,他都一直跟在后面,仔细看着熊彻脚下。不知不觉间,我注意到九太爬上石阶的动作,就和熊彻爬石阶时那种外八字又摇摇晃晃的样子一模一样。我傻眼地觉得何必模仿到这种地步呢?但九太这种「秘密修行」,有一天唐突地开花结果了。
接下来这一段故事,是九太后来亲口告诉我的。
这一天,九太一如往常在张罗晚餐,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当时熊彻坐在前院的板凳上,和多多良打牌对赌的吆喝声传进了厨房里。熊彻从打完工回来到晚餐时间的这段空档,往往会像这样度过一段放松的时间。九太边用菜刀刀根挖掉马铃薯的芽,边不经意地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
看样子熊彻拿到了好牌,「喔,来啦!」
「啊,等一下。」
「没在等的。」
「等一下等一下。」
「我才不等呢,嘿嘿嘿。」
熊彻从板凳上站起,往后一步步退开。
九太也配合他的节奏,自然而然地动着脚步往后退。他一整天都集中精神观察熊彻的脚步,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即使并未特意模仿,双脚也会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喂,真的假的?」听得出多多良急了。
「嘿嘿嘿。」熊彻胡闹地笑着,仿佛螃蟹似地横向往左挪开。
厨房里的九太也以同样的节奏,仿佛螃蟹似地横向往左挪开。
熊彻躲过多多良,脚步往右。
哒哒、哒哒。
九太也边挖马铃薯的芽,边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往右。
哒哒、哒哒。
这时,九太注意到了——
「……奇怪,我又没看着他……」
熊彻人在前院,九太则在屋子最里头的厨房面向流理台。从厨房看不到前院,只听得到说话的声音。
也就是说,九太并未看着熊彻。
明明没在看,他却知道熊彻的左右脚怎么动。
「……我知道。」
熊彻嚣张地将右脚跨上板凳。
明明没看见,但九太就是知道熊彻用的不是左脚,而是右脚。
「……我就是知道!」
从水龙头滴下的水滴,在珐琅锅里滴出涟漪。九太为自己这秘密修行的成果感到震惊,而震惊随即转变为确信。
听得见多多良懊恼地将牌往地上一摔,熊彻则将脚跨在板凳上大笑。熊彻的身影历历在目地浮现在九太脑海中。
明明没在看,他却看得见。
九太静静地在心中想到一个计划。
「……试试看吧。」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压根儿不知道有过这些事情。
所以这天早上,九太蹑手蹑脚地接近在前院拉筋的熊彻时,我也并未发现他的模样和平常不一样。
熊彻悠哉地伸展着阿基里斯腱,九太挺起扫把柄,突然往熊彻的侧腹部戳下去。
「痛!」
熊彻那家伙被戳了个出其不意,脚步踉跄起来。
我和百秋坊都看得哑口无言。
但九太不管我们的反应,接连戳向熊彻。
「你搞什么,别戳了。」
对熊彻来说,被九太用小鬼头的力气戳个几下,根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九太纠缠不清地戳个没完没了,让他烦不胜烦,忍不住伸手去抓。
「……别戳了!」
就是这时候——
九太闪过熊彻的手。
「……嗯?」
熊彻改用双手想抓住九太。
但熊彻没料到,九太已经抢先绕到他背后。
「咦?啊?喔?」
熊彻转身想抓住九太,但下一瞬间,九太就是会不可思议地绕到熊彻身后。九太怎么闪怎么成功,让我觉得好像在看魔法一样,张大嘴巴看呆了。
「现在是什么情形……?」
「九太,你……」
九太未停下动作,边闪躲边解释:「我一直在模仿他的脚步动作,结果就能隐约猜得出他的下一步要怎么动。既然猜得出来,那也就躲得过。」
百秋坊傻眼之余,佩服地说:「天啊……这说来简单,但要实际办到,真不知道得要多么专注呢。」
熊彻一直抓不到九太,不耐烦之下,忍不住用不平衡的姿势挥出一拳。
「别、别闹啦!」
这一拳挥了个空,连九太衣服的边都没沾到。熊彻就这么失去平衡,「砰」的一声额头撞在地上。
我由衷感到震惊。先前我一直以为九太只是个小鬼头,现在亲眼见识到他的这种本事,不禁刮目相看。
我怀抱着敬意说:
「九太,你可真了不起!我第一次佩服起你来啦!」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叫出九太的名字。九太起先还愣住,后来就坦率地对我露出开心的笑容。
我对熊彻说:
「熊彻,你最好也跟九太学学。」
「……叫我跟他学?我为什么要跟他学啊!」
熊彻跳起来,气得大吼大叫。
九太特意嚣张地撂话:
「要我教你也行。但相对的……」
「啥!」
「相对的,刀怎么拿、拳头怎么挥,这些我都一窍不通,所以……教我啦。」
九太意外地没有自信,也正因为如此,他对熊彻露出的表情显得更加恳切。
当时九太的眼神,我到现在仍记得清清楚楚。
修行就是从那个时候才真正开始。
每天早上,在连蝉都还没开始叫的时间,熊彻就指导着九太练武。熊彻拿着用布卷了好几层的木刀,轻轻拨开九太的刀,然后看准他的脑门赏他一击。
「好痛!」
「哼哼。」
「可恶,你教清楚一点啦!」
但九太也不是只挨打不还手。
吃过早餐后,就轮到九太来指导熊彻。
熊彻双手被布缠了好几圈,动作受到限制,而九太的木刀就一刀劈在他的脑门上。
「痛!」
九太把木刀扛在肩上。
「要仔细观察对方,配合对方……」
话还没说完,他又一刀劈在熊彻脚上。
「痛!」
「要配合!」
「痛!」
熊彻痛得哀号声都破音了。
我和百秋坊悠哉地吃着土司配咖啡当早餐,看着熊彻扎实地挨着木刀。
「这样一看,熊彻的弱点就凸显出来了呢,可以清楚看出他以前有多么依赖进攻。」
「毕竟他是个根本不管周遭、爱怎样就怎样的大爷啊。配合对方是他最不拿手的事。」
「这是他独自变强的报应。」
后来熊彻仍持续挨打,九太手扠着腰数落他的不是。
「要配合对方。」
「我有在做!」
「你就是没做好啊。」九太完全不为所动。
「臭小子,瞧你嚣张的……」
熊彻咬牙切齿,气得表情抽搐。但他勉强忍了下来,挤出声音说:
「……你教清楚一点啦!」
九太要修练的不只有刀法。徒手施展的柔道技巧,也是熊彻的武术里十分重要的一环。
九太朝着插在竹子上的小玉西瓜,发出吆喝声打出一拳。
「呀!」
但西瓜只是前后摇动,没有丝毫损伤。如果拳路不稳定,就没那么容易打破。
九太连连呼痛,甩着红肿的手等待疼痛消退。也是啦,初学者差不多都会这样。
但换成熊彻这样的高手……
「喔啦!」
一记正拳就能把粗得可以环抱、装满水的水瓶打得粉碎。
「可恶!」
九太心想自己怎么能认输,燃起了斗志。
连涩天街也很少有小孩会进行正式的武术修行。当九太身上的修行服已日渐合身时,怪物的孩子们已经不是九太的对手。
尤其是过去欺负九太的那些小鬼,他们软绵绵的拳头,完全不值得九太理会。九太根本不用出手,只要轻轻一闪,怪物的小孩便会挥空,自己摔倒在地上。不仅面对一名对手时是如此,哪怕面对两人组的双重攻击,又或是遭多人围住,九太都能漂亮地闪避,绝对不会落败。
九太在涩天街小孩们当中的排名迅速上升。后来有一天……
「你这小子不要太嚣张了!」
二郎丸一手拿着一串糯米团子拦在九太面前。他和他老哥一起在猪王山的道场修行,虽然还是个小鬼,却已有获准佩刀的实力。每个小鬼都想像着二郎丸把九太打得落花流水的模样。喜欢赌博的三人组,也有了意见一致的结论,他们说:「我赌二郎丸」、「我也赌二郎丸」、「我也是」。真的是,不要拿小鬼打架来赌博好不好?
「喔啦喔啦喔啦!」
二郎丸扑过去,出拳乱打一通。
他的拳头根本碰不到九太。
「可恶,臭小子!」
二郎丸把叼在嘴上的那串糯米团子拿起来一甩,两颗团子从竹签上脱落,朝九太飞过去。
九太以手掌啪啪两声打了回去。
二郎丸也不认输,用手掌再打了回去。
团子在双方之间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来来去去,随着两者靠得越来越近,回击的速度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快。
最后,九太右掌一出,将两粒糯米团子塞进二郎丸的嘴里。
「呜呜!」二郎丸闷哼一声。
接着九太腰一沉,左掌抵上对方胸口。
「哇啊!」二郎丸重重坐倒在地。
胜负已分,是九太赢了。他按照规矩,向对方行了一礼。
意外的比武结果让那几个好赌之徒大为意外懊恼,在一旁看着的小鬼们则发出「喔喔!」的惊呼声。
二郎丸震惊得瞪圆双眼。他嚼了嚼嘴里的团子,吞下去后说道:
「你……好厉害啊!」
二郎丸佩服地对九太露出笑容。看到他的态度说变就变,反而换成九太瞪圆了双眼。
「咦?」
二郎丸站起来,朝九太伸出双手,要和他握手。
「我喜欢强的家伙,你下次来我家玩吧,我家有很多好吃的点心可以吃喔。好不好?来我家玩嘛。」
他无忧无虑的纯真笑容,让九太愣住了。
冬天﹑春天过去,夏天又来了。到了这个时候,吃九太用拳头打破的西瓜,已经成为我们的习惯。熊彻与九太还是动辄找事情较劲,连吃西瓜的速度都要比。
「就叫你们两个吃慢一点了。」
不过我说了他们也不会听。熊彻抢先一步吃完,扔开西瓜皮站起来说:「我赢啦!你记得洗碗。」
他们不知何时还订下这么一条输的人负责收拾的规矩。每次负责收拾的人,当然几乎都是九太。
有一天,我听见百秋坊把手放在九太头上,感叹地说道:
「你长这么高啦。」
「会吗?百叔。」
我吃了一惊,跑过去一比。
九太的头顶已经比挺直腰杆的我还要高。
「你什么时候长高的!真的假的!」
我们每天都见得到面,所以平常看不出来。然而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这么大了。要知道他的脸还是跟以前一样耶!真是的,小鬼头的成长还真是让人不能掉以轻心。
「多多叔。」
九太后来都这么叫我。
后院正中央不是长着一棵树吗?就是那棵菩提树。熊彻和九太经常在那棵树下练武。那起初还只是一棵高高细细、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小树,但随着叶子转红、积起细雪、开出花朵、长出嫩芽,菩提树的树干越来越粗;同样的,九太那瘦弱的手臂也开始长出强韧的肌肉。时间实在过得很快。现在每当我看到那棵长成大树的菩提树,便会想起九太成长的轨迹。
实际上,包括我和百秋坊在内,谁也没想到熊彻能好好教导徒弟。然而消息渐渐传开了,大家说:「熊彻仍是老样子就不说了,不过,他那个人类徒弟的进步可相当不简单。」随着岁月流逝,传闻产生了更多传闻。没过多久,九太就名列涩天街众所瞩目的新秀剑士当中。
九太的消息也传进了宗师耳里,听说宗师还特地带着猪王山来看熊彻与九太傍晚时练武的情形。
九太的成长让猪王山看得瞠目结舌。「喔?变得有模有样啦。」
「看来是这样。」宗师眯起了眼睛。
「真亏他能把一个人类小孩教得这么好。」
「哎呀,连你也没看出来吗?」
「什么?」
「真正成长的是熊彻,他的身手更流畅、更俐落了。」
听宗师指出这点,猪王山才仔细一看。
「……听宗师这么一说,的确没错!」
「这可让人弄不清楚谁才是师父啦,呵呵呵。」
宗师笑得可高兴了。
但熊彻当然不会知道有过这么一回事。练武结束后,熊彻问九太说:
「九太,你几岁啦?」
九太仍摆着架式,伸出十根手指,然后又比出七根手指。
「这样啊?那你从今天起就叫十七太。」
「叫九太就好了。」
九太不高兴地回答。一鞠躬之后,他催促熊彻也赶快回礼。
熊彻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一鞠躬。
壮丽的晚霞笼罩住他们两人。
春天。
许多年轻的怪物子弟争先恐后地涌进熊彻庵。
「熊彻师父!请收我为徒!」
一个不起眼的青春痘脸,跪在地上磕头恳求。应付这样的家伙就是我的工作。
「很好,你很有觉悟,有潜力。」我随口敷衍。
「谢谢夸奖。我也想变得像九太哥那么厉害!」
「好,那就排到那边去。」
说着,我用下巴指了指一路排到石阶底下,由想拜师的怪物们所排成的队伍。青春痘脸很有精神地答了声:「是!」就一路跑到队伍的最后面。我补上一句很重要的话:
「准备好仲介费等着吧。」
我看着长长的队伍,心想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子,没有一个看起来会成材的家伙。
但熊彻庵正赢来空前的赚钱良机,只有这件事实是千真万确的。我数了数队伍中这些一脸呆样的家伙,用乘法计算。这些家伙都是崇拜九太而来拜熊彻为师,如果跟他们收取学费,熊彻应该就不用再去做水泥工或摘茶叶之类的零工来赚生活费。不对,不只是这样,说不定还可以搬离现在这间破旧的小房子,租一间又大又新的房子。这样一来,熊彻就是大老板了,是资产家、大富翁。
然而,熊彻本人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事情,只是依旧边吃着午饭边和九太较劲,和八年前一模一样。
「九太,你说什么?」
「我要自己决定怎么练武!」
「不对,你要照我的话做!」
「我不要!」
百秋坊从中劝解:「九太已经成年了,你要把他当成人看待啊。」
「把这小子当成人?他连毛都还没长,光溜溜的咧!」
「我早就长毛啦!」
「长在哪?」
真是的,这两个家伙的争执也太无意义了。
但话说回来,我自认能够体会熊彻的心情。即使体格长高长壮,对熊彻而言,九太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熊彻就是希望他不要变。然而小鬼这种生物,不管怎么阻止就是会长大成人。
九太抢先一步吃完后……
「我赢了,你记得洗碗。」
他丢下这句话就冲出屋子。
「慢着!事情还没说完。」
熊彻赶紧追上去。
九太从排队拜师的队伍旁边,一溜烟地跑下石阶。
来观看队伍的二郎丸看到九太,跟他打了声招呼。
「哟,九太!来我家坐坐吧!」
「晚点再说!」
九太被熊彻追着,毫不留步地跑远了。
二郎丸比九太小一岁,所以现在是十六、七岁。他圆滚滚的体型与相连的一字眉并未改变,但过去的流氓气质,已经随着小猪特有的头顶纹路一同消失,转变为平静且可靠的表情。自从小时候那场团子决斗以来,他就一直是九太的好友。
二郎丸边用手指抠着随年纪增长而长出的漂亮猪牙,边对身旁的一郎彦说:
「九太真了不起。多亏他,熊彻庵现在生意可兴隆了。爸爸说我们见回组也不能大意。」
一郎彦比九太大一岁,今年十八岁。他的个子说不定比九太还高,小时候那种宛如模范生的天真神情,如今已换成成熟的剽悍表情。但他眼神中却多出一种小时候所没有的阴暗光芒,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用围巾的一端遮住嘴边。
「熊彻?哼,别把爹拿来跟那种半吊子相比。」
他忿忿地撂下这句话。
一郎彦无论什么时候,都用围巾把鼻子以下的部分团团遮住。对于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打扮,人们暗地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揣测,例如怀疑他曾遭到烫伤之类的,但谁也不知道实际情形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九太到十七岁为止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大略挑重点说明过了,你们差不多都知道了吧?
九太和熊彻互吼,冲出屋子之后,竟然遇见一段他人生中极为重要的缘分。那是一段将会大大改变九太未来的缘分。
接下来的事情,用我的嘴来说就不太恰当。
再次把说书人换回九太本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