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成对的。
女与男、夜与昼、阴与阳、影与光。
有人就生活在这些东西的夹缝之间。
那就是忍者。
* * *
我爱罗他们再次找到白兔与重实的行踪时,是在火之国的国境附近,快要离开沙漠的地区。
这里与其说是沙漠,不如说是荒野,四处有矮树丛生,看得出来这附近有受到雨水的滋润。
在他国人民眼里看来,或许会觉得这里的景色很单调,但对住在沙漠的我爱罗等人来说,光是会下雨这件事就让这里看起来像乐土一样。
在地平线的另一边,可以朦胧看见一片浓绿的森林。
也就是说,住在对面充满水分滋润土地的人民,不会把太阳当成灼热的恶鬼憎恨着。
白兔与重实手牵着手,紧盯着朝阳即将升起的地平线。
仿佛那里有著名为希望的未来一样。
(要放过他们吗?)
我爱罗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种想法。
但是,我爱罗毕竟还是砂忍者村的头领。
他没有办法停止这件事。
* * *
「重实,请你把白兔公主还给我。」
我爱罗让受伤疲惫的静寂退到后面,甩开迷惘,从那两个人的身后对他们说道。
他之所以刻意不发动奇袭,或许是对白兔的敬意吧。
「我爱罗大人!?」
白兔的声音隐隐含着一丝慌张和内疚。
「白兔,你退后。」
重实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表情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游刃有余。
这也是当然的。
毕竟他们一路都没休息,直奔国境边界。
然后,他也放出多到能够将那个废弃都市完全覆盖的流沙。
他的身体不可能没事。
但是他的状况看起来并不狼狈。
能玩弄〈风影〉于股掌之中的忍者并不多。
我爱罗心想,就算现在责备自己没有找出这种人才,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你的功夫非常厉害。身为〈风影〉的我,也相当以你为傲。你不打算回到砂忍者村吗?」
他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在欺骗对方。
我爱罗打从心底觉得失去这个人才很可惜。
他看到重实眼神里的决心,就知道他跟之前那些以杀人或钱财为目的的佣兵不一样。这更让他觉得可惜。
「我感到很光荣。」
重实在手中制造出水遁手里剑。这就是他的回答。
我爱罗也猜到他会这么做。
因为他是这样的男人,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我爱罗大人!」
白兔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已经按捺不住,她往这里跑了过来。
「白兔!?」
「我爱罗大人,请你住手吧!」
她的眼神充满决心。
跟那一天的鸣人很像。
「重实是我的……」
「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就算是我爱罗也看得出来男女之间的关系。
这件阴谋应该是其他人计划的,但他们之所以会协助对方,代表事情应该就是这样。
如同我爱罗有我爱罗的人生一样,白兔也有白兔的人生。而且,光是一两天的相处,没有办法完全了解对方。
「静寂他们没有做多余的抵抗,你也没有杀掉静寂。跟着重实离开的白兔,足迹并没有变得紊乱,这代表她认识把她带走的那个人。」
我爱罗决定要扮演一个坏人。
「我不知道是谁唆使你们的,不过相亲的事情都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白兔也已经得到〈风影〉公认未婚妻的地位,你们却在这时私奔,这样会让〈风影〉的权威扫地。没办法离开伯耆族领地的白兔,跟站在那里的重实私奔。原来剧本是这样写的啊。」
「既然你都已经了解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
这句话是静寂说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风影〉。没办法成为其他人。」
「………………」
「这跟只能担任伯耆族公主的我是一样的。」
白兔的眼眶含着泪水,凝视着我爱罗。
她重视我爱罗的心意,似乎并非虚假。
但是,她更重视站在她身边的重实。
「要离开我出生长大的土地,获得自由,除了趁着跟你相亲的时候逃跑以外,就没有其他机会了。很抱歉,我利用了你。可是……」
「不用道歉。」
我爱罗从葫芦中取出沙子。
这是开战的信号。
「我并不想干涉你们之间的男女之情。我们之间也还没有成立正式的婚约,只是周围的人这样认为而已。我没有资格束缚你。但是——」
沙尘变得像刀剑一样锐利。
「我没办法放过想要逃离村子的忍者。不遵从规矩,想要使用力量的忍者——将会危害到别人。」
这是经历跟〈晓〉等恐怖分子的战斗之后,我爱罗的实际体验。
一个忍者只要认真起来,可以破坏一座城堡,甚至是一整个城镇。
由于忍者受到控制,他们才能够跟社会共存。不,应该说是必须要跟社会共存。
因此……
「那么——我要上了!」
「来吧。」
他们脚底下的大地是沙砾。
重实已经无法再把大地变成流沙了。
但是,我爱罗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也不能使用大规模的忍术。因为这场战斗不能公诸于世。如果使出华丽的广泛围攻击,除了国内,也会引起国外忍者的注意。
也就是说,双方的条件相同。
由水构成的长枪切开黑暗。
然而这一招已经在我爱罗的掌握之中。
「没用的。」
沙之盾将所有的攻击都弹开或者吸收。
就算水量再怎么多,也赢不了沙子。
就像地下水脉无法滋润沙漠一样。
水风暴在我爱罗面前逐一消失。
水风暴每消失一次,就让白兔的表情更加悲伤。我爱罗看在眼中也觉得很难过。
「沙子没有做不到的事。」
双方的距离逐渐逼近。
在近距离下,应该可以用体术制服对方。
我爱罗将盾牌加厚,往前推去。这时……
有一支特别巨大的长枪飞了出来。
我爱罗的身体往旁边一扭。
「!」
他的侧腹部传来一阵灼热的疼痛。
水之长枪贯穿沙之盾后,削去他侧腹的一片肉。
(想不到竟然这么厉害……!)
能打破绝对防御的人,并不只有重实一个。但是,能像这样锐利贯穿的人却相当少。
「为什么……!竟然躲过了……!」
重实应该是对这一招很有信心吧,从他的声音中,可以感觉到他开始慌张了。
他会说出这种话,代表他虽然是个老练的矿山技术人员,却不是一个熟练的士兵。这就是我爱罗与重实生长在不同世界下的差异。
他们的生活方式并没有优劣之分,但这会在战场中影响到胜负。
「因为白兔。」
「咦……?」
「我在观察白兔瞳孔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
重实的语气中,蕴含着困惑和嫉妒。
这也是难免的。
不过,我爱罗之所以在战斗中观察白兔的眼睛,并不是因为他还念着自己跟白兔之间的感情。在战场上,必须要了解、观测、分析所有的情报再开始作战——这就是忍者。
「在你发出最后一枪时,白兔瞳孔的样子变了。这是人类畏惧死亡的神色。她知道我的战斗方式,却还是这么想,就代表她了解你的忍术能够贯穿我的绝对防御。」
「你是说,你是因为这样才避开了致命伤吗……!」
重实的表情带有深深的畏惧。
「我是〈风影〉。渡过这片沙漠的风与沙,无论是谁都无法掌握……!」
我爱罗就像化为人形的死神一样,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 * *
『派往主要设施的部队,已经部署完毕。』
「这样啊。」
藤十郎听完舞鹤的报告之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藤十郎本来以为勘九郎在微调计划的时候会看出端倪,但似乎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真是讽刺。我爱罗为了重建而锻炼出的这批忍者,反倒害了他。
这种讽刺的感觉,让藤十郎非常满足。
* * *
「但是——你还没有解开我击破盾牌的秘诀!」
「是这样吗?」
我爱罗一边说,一边往旁边跳,躲开重实射出的水之长枪。
长枪以超音速飞来,但我爱罗知道那些长枪都瞄准着自己,所以只要自己不待在对方预测的位置就好。我爱罗的体术能够办到这件事。
当然,重实也会预测我爱罗躲避的方向,朝那里射出水之长枪。
但他的每一击都没有命中。
因为我爱罗在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沙子,把沙子当作传感器,可以事前预知地下水的流动。
只要知道他从哪里发射,大致上就能预测到长枪会飞向哪里。之后,只要加入假动作,用极快的速度回避就好。
逼近。
逼近。
逼近。
躲开。
躲开。
逼近。
往后跳。
再次逼近。
逼近、躲开、逼近、躲开、躲开、躲开、逼近、逼近、逼近、滑开、跳跃、奔跑、躲开、再次逼近、往后跳、旋转、跳跃、逼近、逼近、逼近、躲开、躲开、逼近、逼近、躲开、躲开…………!
「我爱罗大人,请你停手吧!」
白兔出声道。
但我爱罗不能停手。
不应该停手。
不可以停手。
因为我爱罗就是我爱罗。
他曾经一度觉得,就算跟白兔结婚也不错。他现在却挥出沙之刀,往白兔所爱的那个男人身上砍去。
「唔!不过……!」
重实怒吼一声,从脚下射出水之长枪。
「如果从极近距离发射……!」
长枪分裂成好几只。
我爱罗没办法全部避过。
然而,〈沙之盾〉挡下所有的长枪。这是我爱罗从父亲那里继承的磁遁。闪闪发光的微小金属盾牌,将水之长枪弹开。
他知道自己的秘传之术已经泄漏了,所以其中一个对策就是父亲的招式。这一招他之前从来没有使用过。用这种招式配合母亲留给他的沙之盾,形成新的盾牌——
「什么——!」
「我的主张,是在自吹自擂之前展开行动。」
从盾牌伸出的沙之刃,抵住重实的脖子。
「我大概能推测出你是用什么方式贯穿我的盾牌,但我没有时间确认。不过——结果你还是打中我了,真是了不起。」
「将地底下的碳酸钙与火山岩取出,加入水混和之后喷向沙子,就能将沙子变为水泥并硬化。硬化之后,就能粉碎沙之盾。这是第四代〈风影〉大人所创出来的技巧,竟然这么轻易就被——」
重实的声音里蕴含着赞赏和羡慕。
「这是父亲为了杀我而创造出来的忍术吗?」
「没有错。后来因为用磁遁开发出更有效率的解决方式,所以这一招就没有再拿出来使用了——」
「………………」
我爱罗已经不会想要责备父亲了。
〈祭品之力〉的潜在能力太过危险,当然要预先准备可以抑制的方法,以防〈祭品之力〉的力量失控。火虽然方便,但是如果不在旁边准备水,一旦发生火灾,就没办法处理。我爱罗他们这些〈祭品之力〉等于拥有智能的火焰。
「若是从前的我,恐怕已经被你杀掉了吧。但是,你杀不了现在的我。」
「为什么?」
重实的声音非常悲痛,听起来就像是要从五脏六腑中呕出血来一样。
「〈风影〉的血统是特别的吗?〈祭品之力〉的查克拉,跟我们这种俗人的查克拉有差这么多吗?你的意思是说,无论如何努力,没有强大血统的人就没有资格获得幸福吗!」
「这跟血统无关。」
我爱罗的声音就像沙子一样炎热,也像沙子一样冰冷。
确实,在忍者世界中,常常会遇到以血统取胜的局面。
刚才我爱罗用来破解重实忍术的〈磁遁〉就是如此。这是他从父亲身上继承的〈血继限界〉,没有遗传到血统的话就无法使用。我爱罗用了磁遁,可以瞬间让沙子的成分产生随机变化,防止沙子被对方变成混凝土。
虽然他还不熟悉磁遁的运用,但当作奇招用来应付奇招,已经很够了。
但是,就像是木叶的春野樱一样,有些出身于平凡家族的人,靠着努力也成为了非常伟大的忍者。不,说起来大部分的高手都是借由自己磨练而成的招式和努力,才能成功出人头地。
我爱罗看过很多忍者只会依靠血统,或是因血统而堕落,最后一事无成。像他和手鞠、勘九郎这样,兄弟姐妹都成为杰出的忍者,是靠着为数不多的幸运,以及他们本身的努力。
然后,最重要的是……
「血统是束缚着我和白兔的锁链,并不代表幸福。重实,你应该懂吧?」
「这——!」
「……我想要的并不是这种力量。我所追求的,是能和别人以对等身分结交朋友的力量,能单纯跟家人在一起生活的力量。没有出生于〈风影〉之家,也没有成为〈祭品之力〉的你们……在我看来才是被选上的特别之人。」
我爱罗率直地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为什么他会把这种话说出来呢?这点连我爱罗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是认为堂堂正正地对决才有礼貌。
* * *
「通信局已镇压。」
「雷车车站已镇压。OVER。」
「第六忍具场,进行顺利。OVER。」
昏暗的房间里,各处的屏幕上,播放出勘九郎所率领的忍者们接连镇压村中重要地点的样子。
他们的动作比藤十郎预测的还要快。
但是,藤十郎并不认为这是年轻人够优秀的关系。
他只是陶醉于愉悦的心情当中,认为自己的计策实在是太优秀了。
「接下来就是……!」
* * *
「平凡才是被选中的……或许是这样吧。但为了获得幸福,牺牲是必要的。」
我爱罗察觉到静寂在他背后摆出了战斗架势。
他并不吃惊。
只是觉得「果然如此」而已。
「让开。」
他一开始就知道静寂在协助白兔他们逃亡。
没被杀死的护卫——静寂带路,把自己引到流沙陷阱。要提的话,有许多证据都可以枚举出来。
最大的证据,就是静寂说过白兔是她的妹妹。
「我爱罗大人,请你觉悟吧。」
「你的忍术是打不倒我的。」
「确实如此。」
静寂把棒手里剑扔到脚边。
棒手里剑发出沉重的的声音,在地上滚动。
「如果只用忍术,恐怕是这样没错。」
静寂的手指移向眼镜。
「!住手啊,静寂!」
「这……不可以啊!姐姐!」
重实和白兔的语气为之一变。
她恐怕要放出赌上性命的忍术。不,不是忍术。那是比赌上生死更加接近根源的某种东西。
(是瞳术吗!)
静寂把封印住自己眼睛的眼镜拿了下来。
她美丽又端整的面貌,显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样啊……)
我爱罗终于知道她像谁了。
她像夜叉丸。
夜叉丸如同父亲一般养育我爱罗长大。由于他的爱比谁都深,才会痛下杀手暗杀我爱罗。
如果夜叉丸是女的,一定会露出跟静寂一样的表情吧。
跟那时候一样,她的表情包含着放弃、希望,以及我爱罗还搞不懂的某种情绪。
她张开了眼睛。
在她眼眶里的,不是人类的眼睛。
是蕴含着七色光辉的虚无漩涡。
原本应该用来控制瞳术的查克拉经络,受到人工调整而变得紊乱。这就跟佐助,以及从前被大蛇丸通过人为方式变成非人生物的手下们一样,是罪的烙印。
(身体……好热……!)
对方的力量比想像中还要强大。
感觉自己的意识宛如被连根拔起。
虚无深渊似乎要把我爱罗给拖进去。
沙子卷了起来。
那些沙子已经超过我爱罗能控制的范围。
不,或许甚至连灌注在沙子里面的母亲的查克拉也一样。
尽管如此,我爱罗架在重实喉咙上的刀,还是没有松开。如果在这里让他逃跑,一切都会白费。
「这样下去……!我让我和我爱罗大人的查克拉同时失控,我们彼此的术力会让我们两人死亡……!这就是我最后的力量……!」
「这就是大蛇丸留下来的祸根吗?」
发动瞳术的静寂,看起来比我爱罗还要痛苦。
我爱罗曾经死过一次,他已经很习惯肉体上的痛苦。他害怕的并不是这个。
他只感到哀伤而已。
静寂眼中所蕴含的七色虚无,从我爱罗的眼里看起来就像是她流的眼泪。
「你打算为了你妹妹而死吗?」
我爱罗的语气非常平静。
他并不是感觉不到痛苦。
我爱罗全身的经络受到拉扯,仿佛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拔牙,这种痛苦贯穿他的全身,让他体内拥有巨大热能的查克拉几乎要喷射而出。他只能拚命地忍耐。
但是,我爱罗是〈风影〉。
就算对方是逃亡忍者,他也不能在自己的部下面前难堪地大声哭喊。
「如果我……没有被大蛇丸的甜言蜜语所骗……假如我妹妹不用背负着家族的责任,她就不需要为此放弃自己的恋情了……!」
「这样的话,为什么你没有在那个洞窟把我给杀了?」
「!」
那一瞬间,瞳术产生紊乱。
* * *
这个问题,对静寂来说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她在那个时候曾经动过好几次念头,想要动手刺杀我爱罗。
虽然我爱罗的自动防御在睡眠时也会运作,但只要全力使出瞳术,她有信心能让我爱罗受到致命伤,或者是让他伤重到无法继续追击,这至少比我爱罗醒着时还容易达成。
静寂办不到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她看到我爱罗睡着时在哭。
赌命拯救自己的青年,在自己的怀中哭泣。看到这一幕,静寂就没办法痛下杀手。
因为这样做,就会有损她身为忍者最后的信念。这是她曾经想要去相信的信念。
所以……
「因为这就是我的忍道。」
* * *
「这样子啊。」
她的回答,让我爱罗得到了满足。
有的人或许会称她是异形,不过在我爱罗眼里,愿意替别人献出自己性命的静寂非常美丽。
如果这种崇高的理想,以及当初鸣人让他见识到的高尚品格能够诞生在砂忍者村,那么他一路以〈风影〉身分所奋战而来的结果就有意义了。
因为那里有着能够「为了别人而奉献自己」的心意。
(忍者已经不是只会完成任务的机器了。)
「这样的话,你就不应该违背自己的话语。」
我爱罗撒出去的沙子,从静寂脚下窜了起来。
她的四肢和脖子都被沙子给拘束住。
「怎么……会……!」
我爱罗把左手伸出来给一脸惊讶的静寂看。
「我出生以来就身为〈祭品之力〉,随时都害怕自己的意识会被〈守鹤〉占据,并不断地与这种恐惧战斗。比起世上的忍者……我更习惯自己的心灵被人夺走。」
我爱罗体内庞大的查克拉,有一部分已经醒过来了。
这时,静寂才终于知道自己是在跟谁对抗。
如同风不会被束缚一样,〈风影〉也不会被人控制。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被任何人控制。
「永别了。」
沙之刃像针一样伸了出去。
* * *
砂忍者村就像死去般沉睡着。
似乎完全没有人察觉到那些在暗地里行动的忍者。
之后,就只要等勘九郎打出暗号了。
「勘九郎大人。」
站在旁边的天城好像终于忍不住,他在勘九郎的耳边轻声说道。
「这样真的好吗?」
「你怎么现在还在说这种话。你和大家不都是抱持着相同的意见吗?」
「……我开始搞不懂了。」
天城轻轻地摇了摇头。
「勘九郎大人说过,所谓的忍者,就是能够忍耐的人。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
勘九郎原本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苦笑了一下。
「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并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他不想被人认为,自己的年纪已经老到会对刚开始走上这条路的人劈头痛斥一顿。
「没问题啦。」
「咦?」
「总之,就交给我吧。」
勘九郎本来想说「就交给我爱罗吧」,不过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 * *
「呜……啊……」
沙漠中血花四溅。
鲜血一点一滴染红干燥的大地。
「我爱罗……大人……?」
白兔之所以会这么惊讶,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爱罗伸出的沙之刃,并没有贯穿静寂被拘束住的身体。
而是刺向她身后的一个小沙丘。
人的血液就是从那里喷出来的。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位置……」
一脸痛苦爬出来的,是之前在相亲宴席中发动袭击的那对兄弟的其中一人——梅特罗。
他全身包裹着绷带,虽然受到濒死的重伤,但他仍然活着。
他恐怕是在摔下大楼之后,就伪装自己已经死亡,偷偷跟在我爱罗后面,想要揭发他的丑闻以报一箭之仇。
「我知道你一直在跟踪我,不过我并不想让你发现这件事。」
我爱罗在休息时、在跟重实战斗时,之所以会撒出沙子,就是为了这件事。他能够借由沙子的探测能力,掌握梅特罗的位置并监视着他,不让他对自己或是白兔他们动手。
然后,在梅特罗对我爱罗发动奇袭之前,我爱罗刻意装出自己被静寂的瞳术所控制,先下手刺穿梅特罗的身体。
「是藤十郎叫你来的吗?」
梅特罗的身体抖了一下。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这个沉默寡言的忍者终于发现中了陷阱的人是自己。
「果然是这样啊。他唆使白兔逃跑,把我调离村子,打算在公开我的丑闻之后谋杀我。很像是老人会有的想法。」
「我要替兄长……报……仇……!」
尽管梅特罗的身体被沙之刃贯穿,但他仍然能动。
哗啦一声,沙子窜了起来。
虽然瞳术的效果让我爱罗难以精密地操控沙子,可是如果只要放出沙子杀人,对他来说根本是轻而易举。
一瞬间,梅特罗的肉体就被消灭,尸骨无存。
* * *
「啊、啊啊……」
静寂、白兔和重实看到这幕惊人的光景,都已经丧失了战意。
这就是〈风影〉。
能够同时对付两个上忍,纵使他受了伤,又中了静寂的瞳术,还是能够再杀掉另一个上忍。
他的才能、努力,以及实战经验,都跟在场的其他人差太多了。
(我们竟然敢对这种人动手……)
在朝阳即将升起的天空下,我爱罗宛如化为人形的死神。
* * *
我爱罗擦了擦静寂被沙子弄脏的眼镜,再轻轻地帮她把眼镜戴上。
然后,我爱罗解开对静寂的拘束,再次转头面向白兔与重实。
「我爱罗大人……」
他们两人已经不再隐藏彼此的感情,手牵着手,以做好觉悟的表情看着我爱罗。
「………………」
沙子将他们两人包裹了起来。
「住手,请住手!」
静寂抱住我爱罗不放。
「现在应该已经……分出胜负了。附近也没有人在监视。」
「我有说过吧,静寂。我不能放过逃亡忍者。同时——白兔和重实应该也不想回到村子。」
最重要的是,我爱罗不希望白兔回到村子之后变成笼中鸟——更不希望她成为自己的妻子。
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白兔。
正好相反。
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要用沙子将他们两人吞噬。
「被我的沙子吞噬之后……就会尸骨无存。砂瀑送葬将会让他们毫无痛苦地前往地府。」
沙子卷成一个漩涡。
「说到做到,这就是我们的忍道——!」
没错。
他曾经发誓要保护白兔,这并不是谎言。
* * *
「啊——」
当时,静寂确实看到了。
她看到白兔在笑。
白兔的笑容仿佛得到解脱。
那种感情并不是放弃。
而是相信。
就像自己在那时候无法下手杀掉我爱罗一样。
我爱罗的眼中也有某种温暖的感情。
她相信我爱罗的眼神。
所以,静寂静静地看着妹妹消失。
* * *
砂忍者村已经完全被勘九郎的部下镇压。
看到屏幕和消息所发送过来的报告,藤十郎非常非常满足,不禁连连点头。
「很好,接下来就由你逮捕勘九郎,舞鹤。」
「啊?」
舞鹤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错吧。必须要逮捕叛变的主谋才行。把他抓住,然后把他跟前任〈风影〉的族人一同赶出村子。这样一来,接下来就由你担任〈风影〉,改革就完成了。」
「您欺骗了勘九郎大人吗?」
「骗人与受骗,对忍者来说非常正常。有时候,必须连自己的伙伴一起欺骗。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也算不上是他的伙伴啦……但对于那个跟不上时代的傀儡师来说,这也可以算是很适合他的舞台吧。」
「说得也是。」
突然间……
舞鹤的肉体崩解了。
他的四肢、头颅、身体都碎裂开来,跟衣服一起掉到地板上。
「什、什、什、什么!」
「怎么啦?」
一个人影飘过。
从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影子。
白皙的美貌,加上红色的歌舞伎脸谱。
那个人正是勘九郎。
「怎、怎么可能!」
藤十郎露出狼狈的神情。
屏幕上,确实映照出勘九郎在镇压〈风影〉办公室的样子。
然而在他眼前的勘九郎并不是幻术。不可能是幻术。虽然他老了,但对方不可能骗过他这个上忍的眼睛。
「这当然不是幻术啊。」
「是傀儡……!?」
「正是如此。」
勘九郎露出得意的笑容。
「之前从月球来的那批家伙,启发了我不少想法,所以我才花了许多精力,开发出一种细到肉眼看不见的操偶线,并且创造出能够在超远距离下控制傀儡活动的忍术。舞鹤这个忍者根本就不存在——你打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跟我的人偶讲话,还讲得很开心。托此之福,物证和证词我都收集到了。」
「……竟然有……我不知道的忍术……?」
藤十郎往后退了一步。
他已经忘记这种感情很久了。这种感情就是「恐惧」。
「那、那么,我爱罗他……」
「当然,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不然的话,我怎么能够这么顺利地播放这些合成影像呢。」
「合成……!?这些吗……!这是忍术吗……」
「与其说是忍术,不如说是科学技术啦。当然,里面也混和了雷遁忍者的技术。」
啪!勘九郎刻意做出戏剧性的动作,弹了一下手指。
天城从他背后现身,架住了藤十郎的身体。
「叶鬼大人收到手鞠的联系之后,似乎已经把绿洲的突击队给歼灭了。这么一来,应该算是将军了吧?」
「时代已经变了吗……」
藤十郎的头深深垂了下去。
他不得不承认。
时间会流逝,人也会改变。他所不知道的忍术出现,他所不认识的忍者也诞生了。
这确实代表他已经老了。
「……我不会抵抗的。到了现在,我终于了解……」
「了解什么?」
「我现在才了解,我们砂忍者村,正要迎向新的世代。我只是一直看着前一代〈风影〉的背影,完全没发现你们已经从我的背后赶上来了……我本来是想拥立我爱罗为〈风影〉,并在背后操控他。结果……现在就是你们所看到的样子了。」
藤十郎的眼中突然露出一阵精光。
「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受到时间流逝的复仇。将来也会有新的忍者追过你们。」
「这个嘛……」
勘九郎拍了拍天城的背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可是很期待喔!」
* * *
十几名忍者倒在叶鬼的身边。
那些人都是藤十郎的部下,被派来暗杀我爱罗。
这些人都已经被叶鬼的刀砍倒在地。
(想不到我爱罗竟然已经布下这么多的陷阱,我完全没有发觉……)
叶鬼一点都不感到生气。
他很高兴。
因为时代要改变了。
(第四代大人……我的任务终于要结束了。)
叶鬼打算开始认真考虑,之前他们请自己转任顾问的事了。
* * *
「结束了喔。」
「终于啊。」
从岩石阴影中走出来的,是木叶的忍者。
静寂也在数据照片上看过那个人。
奈良鹿丸。
他是我爱罗的姐姐•手鞠的未婚夫。
不用说也知道,我爱罗要手鞠帮忙转交的那封信,就是要交给他的。
「真是的……竟然随口就叫我出来帮忙。我真是多了个麻烦的小舅子啊。」
鹿丸抓着头,表情十分慵懒,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忍者联盟的重要人物。他在相亲宴席中救了手鞠之后,从手鞠手中拿到了那封信,就开始展开行动。当然,信上的内容就是我爱罗预测到现在的状况后,要请鹿丸帮忙的事。
「你也一直监视着我相亲的情况吧?这下我们扯平啦,姐夫。」
「啧……」
鹿丸在躲起来的时候可能已经忍很久了吧,他拿出一根烟,点燃之后抽了起来。
「逃亡忍者重实杀了白兔公主。我爱罗杀了重实,以慰白兔公主在天之灵……嗯,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你一点就通,真是帮了大忙啊。」
「这种剧本很常见啊。手鞠联系我的时候,我就想到结局有可能会是这样了。」
鹿丸吐出的烟雾,在逐渐发白的天空中形成一道白色的烟圈。
「砂瀑送葬会让人尸骨无存。如果刚好在现场的姐夫能帮我证明,应该就不会有人有意见了吧——之后,木叶忍者村就算多了两个新的忍者,也跟我无关。」
「就是这样。」
听完我爱罗的话,鹿丸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
「呜——」
静寂快要哭出来了。
因为她在我爱罗的沙子底下,确实看见有两个人影在动。
我爱罗只是用沙子包住他们,把他们两个人藏起来。
「这已经是老招了,要在别人面前使出来,还真是有点丢脸。」
「所谓的定石,就是因为很好用,所以大家才会一直用啊。伯耆族里几乎没有人见过白兔的真面目。她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吧。不过重实就有必要稍微改变一下脸孔了。」
「这是白兔擅长的领域吧。」
「说得也是。」
「可以的话,就让我姐姐……让手鞠陪白兔过去吧。木叶和砂忍者村的风俗习惯和生活都不同。如果有认识的人在身边,她也会比较安心吧。」
「好啦~我知道啦。唉呀,我不会害他们啦。」
鹿丸转身朝向背后。
这应该是「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的意思吧。
「我们走吧,静寂。」
「咦……」
静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心里一直有个念头,以为自己会被当作背叛者,就此被抹消掉。
这不是因为她不信任我爱罗。
这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只看过这种世界,所以真的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面对我爱罗才好。
「………………」
我爱罗盯着这样的静寂数秒之后,一脸困扰地抓了抓头。
静寂抬头一看,发现鹿丸露出一种掩不住心中喜悦的表情,不断偷看这里。他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八卦消息。
我爱罗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怎么了?你已经达成任务了。我们要在天亮之前回到绿洲。」
「这样真的可以吗?」
「『事实』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如果在这里杀了你,就会违背『事实』。」
我爱罗讲起来轻描淡写,言语中却蕴含着暖意。
「砂忍者村接下来也需要你这样的忍者。」
「——遵命。」
静寂拿下眼镜,闭着眼睛对我爱罗鞠了个躬。然后她再次用闭着的眼睛面向我爱罗。
「接下来我也会继续帮〈风影〉大人工作——并且赌上自己的性命。」
「拜托你了。」
我爱罗说完之后,往前一跳。
静寂也往前一跳,跟在我爱罗的后面。
看到两个人影消失在沙尘的彼端之后,鹿丸也心满意足地开始动手把白兔和重实从沙子里挖出来。
* * *
「结束啦。」
我爱罗三姐弟站在一个可以一览砂忍者村全景的山丘上,眺望着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的村子。
叛变行动引发的骚动,处理得很好。
勘九郎命令部下去镇压那些跟藤十郎站在同一阵线的老人,这样已经可以说是把脓给挤出来了。
接下来我爱罗只要静静地贯彻村子的规矩就好,之后应该会找个名目,把藤十郎他们赶出村子的领导中枢吧。
「唉呀,我真的想睡了。」
勘九郎的眼睛底下出现了黑眼圈,那并不是脸谱的妆。在对方口出狂言说要起兵叛变之后,他就一直忙于指挥部下。
「不要说这种像是鹿丸会说的话啦。」
不知道是不是勘九郎的表情很好笑,手鞠指着他露出笑容,我爱罗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他们三个人的笑容,果然还是有点像。
血缘并不是用来束缚人的枷锁。
不过,血缘终究是一种羁绊。就算分开了,他们三个人也还是姐弟。之后会有新的哥哥,不久之后也会迎接名为外甥或外甥女的新家人吧。
「你们两个人都没变呢。」
「哼。」
「呵呵,或许吧。」
有的事物会慢慢改变,但也有些事物不会改变。
我爱罗心想,这很像沙漠。
他们出生的这片沙漠,只要有风吹过,就会出现不同的型态。但是,沙漠依旧是沙漠。
他相信,他们也能变得跟沙漠一样。
* * *
所谓的忍者,就是能够忍耐的人。
能够忍耐不合理的情况,忍耐风雪,仍然继续战斗的人。
而且,忍者是能够战胜逆境的人。
纵然刀刃从头上倾盆而下,忍者的信念仍然不会改变。
这就是「忍」。
这就是忍者。
这就是我爱罗。
因此,吹过砂忍者村的风,接下来应该也会相当温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