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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四章

男女短跑比赛结束后就是第三项竞赛「拉棒」,我们将可藉此看出这场战争的走向——会长如是说道。

「拉棒比赛正是这场运动会的缩图。」

会长一边望着筹备委员们在操场中央等间隔摆放棒子,一边如此说道。

「缩图?为什么呢?」

「只要仔细想想『拉棒』是什么样的比赛,你就能明白。」

我闻言盘起胳膊思考。

所谓的「拉棒」,是在操场正中央横着摆放几根棒子(这回是十五根),双方互相拉扯,能将越多棒子拉到自家阵营的那方即为胜者。双方参赛人数各为八十人,这项竞赛的重点在于:参赛者可自由选择想拉哪一根棒子,因此十几个人同时攻击同一根棒子也无所谓,察觉不敌时也可放弃手上的棒子,改帮助其他队友拉棒。

原来如此,这确实称得上是本届大会的缩图。

胜败取决于棒子的数量。即使被抢走七根棒子,但只要留有八根棒子就能以分毫之差取胜。这场战斗考验着参赛者的即时判断能力,哪边该放弃?哪边该全力奋战?迅速且正确的人力分配及指令传达,将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呵、呵、呵,轮到我出场了!」

待回过神来,伊藤学长竟端坐在大会服务处的一角。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人真的超级不适合穿运动服!只见他喀哒喀哒地敲打自己带来的笔电,双眼充血地交互盯着电脑荧幕及操场。

笔电前方装设着一项陌生的高科技装置,三个又粗又长的镜头连接在一起,似乎是什么特殊摄影机。

「这台耗费所有IT社社费的装置,可以即时捕捉操场上的选手动作,模拟出对方接下来的一切行动,瞬间算出最强的战术。相关资讯将传送给那边的啦啦队们。」

顺着伊藤学长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身穿黄、蓝、白三色鲜艳服装的女子啦啦队员们,正手持彩球在看台对面跳舞,仔细一瞧,每个人都戴着耳麦。担任队长的当然是美园学姐,尽管隔着宽广的操场,她还是察觉到我的视线,朝我投来飞吻。

「她们利用伪装成舞蹈的暗号向操场上的选手们打暗号,真是完美!这下我们赢定了,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伊藤学长的尖锐笑声诡异到极点,但这确实是高招。

第一战的枪声一响,总计一百六十名选手分别由操场两端的起跑线冲向中央的棒子。白队的动向很显然遵循着某人的指示,不仅效率高、合作无间,更厉害的是能快速看穿敌人的动向。我方从不接近有五人以上护卫的棒子,但只要看到防守薄弱的棒子,便火速派两人猛冲将之带回,也总能即时协助与敌方僵持不下的队友。最恐怖的是,伊藤学长的模拟程式总能早三秒预测出操场上的一切赛况。

第一战的结果是:白队九,红队六。

尽管数字差距不大,却可称为压倒性胜利。

「这是智慧的胜利,也是科技的胜利!」

伊藤学长跳起来大吼大叫。

「干得好!」

会长也拍拍伊藤学长的肩膀夸赞。这是初盘在两百公尺赛跑连败的白队,在本次运动会中首度拿到积分。看台上的观众欢欣不已,我身旁的桐香也悄悄比了个胜利手势,连桌上的兔子都兴奋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跑。

然而,拉棒比赛还没有结束。双方进行选手、场地更换,迎向第二战。

「本人熬夜三天所写成的程式,绝对没有任何瑕疵!我们赶紧拿下第二胜,追上红队的积分,一口气逆转局势吧!」

可是,伊藤学长自信满满的笑容,在第二战枪响经过三十秒后倏地冻结。

「……咦、咦、咦?什、什、什么?」

电脑的模拟程式完全猜错操场上的动向——不,正确说来,是模拟程式跟不上现实的动向,因为红队已经改变战术。他们一一识破我们的攻击方向,我们派多少人,他们就跟着派多少人,而且,他们能以最少的人数守住我们放弃的棒子,瞬间将人力派往其他的棒子助阵。

「为什么!为什么!」

伊藤学长一边嚷着反派最爱讲的台词,一边敲打桌子。会长从旁拽走伊藤学长的耳麦,大喊道:

「美园,别再打暗号,露出马脚了!」

但为时已晚,我方尚未抢到一根棒子时,红队早已快速抢走三根,奠下胜利的基础。方寸大乱的白队在战力分配方面变得慢半拍,无论想往哪边进攻都慢人一步,而我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我军树倒猢狲散。

最后,第二声枪声无力地响起。

第二战的结果是:白队零,红队十五。

「……输得惨兮兮……」

伊藤学长咕哝。笔电的摄影机识相地自行脱落,「喀」一声掉到桌上。

至于操场上的白队选手们,其憔悴程度更是远胜伊藤学长。我方许多人瘫倒在草地上一蹶不振,红队那群顽强的家伙们却不露一丝喜色,一脸理所当然地大口畅饮运动饮料,他们这种态度更令我生气。

「看来消息走漏了。」

会长瞪着尸横遍野的操场说道,伊藤学长大惊失色。

「不会吧!」

「他们一定是识破我们的模拟程式在第一战所套用的公式,才能做出那种反应。他们知道电脑只会照着公式走,不会临机应变。」

「消息是从哪里泄漏出去的?不可能,我们资讯科极其注重安全防护,绝不可能泄漏!」

伊藤学长暴跳如雷。

「连你在写程式时,也没有任何保密上的疏忽?」

「当然没有!我只有在屋顶上边念程式规格边跳舞以帮助提神而已!」

我看就是你害的吧!还敢说自己注重安全防护!

「算了,反正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毕竟要一百六十个人密集练习背暗号,资讯难免会泄漏出去。」

会长非常实际地说道。

「问题在于,到底是谁漂亮地看穿我们的破绽?」

会长左右张望,瞥向看台最右边的鲜红体育科区。只见路易学长单脚靠在最前排的扶手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操场,他的发丝与头带在风中舞动、飘扬。

「你很有一套嘛,泷泽。」会长扬起嘴角低语。

场内响起扩音器的噪音,紧接着是DJ·H发出的刺耳嗓音。

「这是一面倒!战况一面倒啊!」

红队选手早已回到门内,白队选手却仍有半数以上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在我的想像中,他们的凄惨化为汗水,汩汩从身上流出。

DJ再度大嚷,仿佛想给凄惨的他们最后一击。

「尽管白队在第一战以分毫之差获胜,却在第二战惨遭大屠杀!红队展现出压倒性实力,赢得完全胜利!反观白队却全体茫然若失,惨遭KOOOOO,连站都站不起来!这简直是——」

「——各位!」

会长的声音响遍整座操场。

曾几何时,她已起身从看台上的扶手探出身子,俯视整座操场。

「各位拉棒比赛的选手们,你们打得好!别灰心丧气,挺起胸膛看看计分板吧!」

会长只靠着自己的喉咙向大家喊话,音量却盖过DJ·H的吵闹广播,传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比数是九比二十一,差距颇大,但双方积分一样!你们打得很好,比我想像中还好!这个结果只代表红队很惭愧地在战术上出现闪失,其他什么都不是!听好,这不表示你们当中的八十个人赢了,另外八十个人输了,而是一百六十位选手们奋勇战斗,获得与胜利无异的平手!来吧,接下来请各位在看台一边休息一边专心加油,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别回头,你们每个人都很棒!」

待会长的余音归于宁静后,现场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就连我也不自觉投入掌声的漩涡中。「干得好」、「打得漂亮」的呐喊声此起彼落,原本蹲在操场上的白队战士们一一站起,仰起汗涔涔的脸庞,沐浴在掌声与赞美中。他们不分男女地彼此扶持,徐徐走向出口。会场放起中等节奏的背景音乐,打断念念有词的DJ。

会长握着扶手吐出一口气,回到座位。

「……谢谢会长。」

伊藤学长低下头。

「明明是我的责任,会长却挺身为我缓颊。」

「嗯?什么责任?」会长翘起修长的双腿笑道。

「伊藤社长,你不是完成自己的任务,为我们夺下一分吗?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我不禁感叹,这人真是天生的王者啊。伊藤学长深感惶恐,默默收拾电脑器材,一鞠躬后回到自己班级的座位。

「……好险。」

待伊藤会长消失踪影后,会长如此说道。我和桐香不约而同望向会长。

「怎么说?」

「我们差点就全盘皆输啦。精神上的影响真是非同小可,因为我没预料到这一战会挂蛋,才会差点兵败如山倒。这回我好不容易才唬过大家,接下来不知道士气还能维持多久。」

「……根据试算,我们的总成绩是三十二胜六十八败。」

会长点点头。

「那是指纯以蛮力对决的情况,战场上随时有变化。」

风水轮流转,只是不知道吹来的是顺风,还是逆风……

对了,我差点就忘记今天是运动会。

想当然耳,学生家长一定会人手一台相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看台上还有许多座位,因此除了学生家长之外,连邻近居民都跑来观战,在最前排挤成一团。

「狐彻姐姐,我把他们带来了!爸爸、伯父,这边!」

比完第五项比赛后,后面突然传来呼唤声。回头一望,原来是穿着运动服的阿薰,连朱鹭子学姐也在。爸爸?伯父?我纳闷地越过他的肩头往前一看,看见两个彪形大汉从楼梯口登上看台。

那两名高壮如巨岩的中年男子,吸引周遭所有人的视线。

……真不知该从何形容起才好。首先,他们两人都穿着柔道服;我正奇怪怎么有喀啦喀啦的怪声,往他们脚下一瞧,原来这两人都赤脚穿着高木屐——而且还是金属制的。我重新端详他们的脸,右边的男子有点像高仓健,左边的男则类似菅原文太,也就是说,他们看起来超有威严,超恐怖!

「狐彻。」

右边的高仓健以沉稳的嗓音唤道,推开朱鹭子学姐和阿薰朝我们走来。我不自觉吓得把椅子往后一拉,桐香却若无其事地维持抱膝而坐的姿势,会长甚至只瞥了他一眼,便再度望向操场。

「这是怎么回事?」高仓健指向远方的计分板。上头显示着白一红七,是很令人头痛的数字。「输得太惨了吧!生在武人之家,你不觉得惭愧吗?我可不记得曾把你养育成这种弱鸡!」

会长斜望着高仓健,冷冷地说道:

「老爸,请勿在学校喧哗。如果你不听话,我就勒昏你喔。」

「对不起!」

脸色铁青的高仓健忽然跪下来。我-头雾水地看看会长又看看他,这才发现他们长得有些相似。会长叫他「老爸」,该不会这个人是……

「对不起,我不该得意忘形!哎呀,其实爸爸只是担心狐彻,不希望我们家既可爱又帅气的狐彻输掉,所以才忍不住……」

「老爸,请你珍惜父亲的威严。」

「嗯!」天王寺爸爸挺直腰杆,再度换上高仓健的表情。「狐彻,你听好。身为天王寺家的长子,无论身处何种战场,都有义务求胜。」

「老爸,你好像有点得意忘形啰。」

「对不起!已经不管家业的我,不应该对你大呼小叫!」

这人还真忙。对了,会长小学时好像跟自己的父亲单挑,还把他揍得鼻青脸肿,难怪他们的亲子关系会变得如此奇妙。

「神林师父,有劳你远道而来。」

这次会长堆起笑脸,转向菅原文太。

「请你好好欣赏我跟朱鹭子接下来所准备的精彩大逆转。」

「哈、哈、哈!这还用说!」菅原文太……不对,神林爸爸说道。「狐彻从以前就很擅长大逆转嘛,即使被雨点般的拳头逼到墙角,还是能瞄准要害、一击致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你的性别也能大逆转,娶走朱鹭子——」

「爸爸!」

朱鹭子学姐脸红地打断父亲的发言。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不要在其他学生跟老师面前乱说!」

待神林和天王寺武术家老爸双人组被女儿们赶走后,这次来的是美园学姐。

「日影学弟、日影学弟!我把我家妈妈带来了!」

站在学姐身后的,是连续三届荣获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的金发女性。她撑着纯白色阳伞,身穿无袖洋装;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神似度不言自明,她简直就像二十年后的美园学姐。我记得她好像是奥地利人。

「妈咪,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日影学弟!他是我未来的老·公。」

你平常到底跟妈妈鬼扯些什么?

「噢……」竹内妈妈眉开眼笑地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她好像说了些德文(大概吧},我不禁紧张起来。

「您、您好,平常美园学姐很照顾我……可是,呃,她说的什么『老公』,那只是开玩笑啦。」

「窝的日语不好,美园史好女孩。朵朵指教。慎么时候结婚?」

「呃,我说!呃,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我们不打算结婚啦。」

「窝的日语不好,美园史好女孩。婚宴想粗多少钱?」

「拜托您别扯到别的地方!呃,说了你也听不懂,我的天啊。」

「窝的日语不好,美园史好女孩。咬曲哪里度蜜月?」

「就跟你说全都是假的嘛!唉~我该怎么用德语说呢……」

「其实我会讲日语。」

「搞什么啊!不早说!」

「我当初也是想办法让我老公跟我生米煮成熟饭再逐步逼得他无路可逃然后才得逞的,你早点认命吧。」

「干嘛跟我讲这么恐怖的故事!」

「话说回来,日影同学,你跟我老公长得好像唷,我就知道美园有恋父——」

「妈咪!」美园学姐尖叫着打断母亲的话。「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再谈!来,回去吧,今天只是来打招呼而已!」

学姐推着自己母亲的肩膀,逐渐消失在楼梯口。

我不禁深深觉得,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我身心俱疲地回到座位,只见从刚才起便默默在椅子上抱膝而坐的桐香,正直直瞪着我。

「啊……」总之我先给她一个苦笑,她好像心情不好耶?

「我从来没想过要叫父母来,所以差点就忘记今天是运动会……桐香,难不成……你父母应该不会来吧?」

我不清楚桐香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但我对她父亲可是熟到不能再熟,毕竟曾跟他交手过一次,真不想再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桐香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他不可能来,但没来也跟来了一样。」

「咦?什么意思?」

我愣一下,不自觉环顾会场。桐香指向空中,我随之抬头,然后吓得说不出话。

在指定席的外侧,曾几何时竟高高矗立着一根微微倾斜的柱子——不,那不是柱子,而是巨大起重机的支柱,上头印着「圣桥建设」四个大字。装在起重机前端的不是吊钩,而是一台大型摄影机。

更令人傻眼的是,起重机不只这一台;环视四周,围绕整座运动会会场的巨大柱子户竟有六根!不用说,每一架起重机都装设着摄影机。六台摄影机频频自动调整角度,牢牢死盯着我们。见鬼了,这一定是桐香的父亲特地弄来拍摄宝贝女儿穿运动服的模样!就算他是学园理事,也不能这么乱来吧?

「我觉得怎么逃怎么躲都很蠢,所以干脆不理它。」

语毕,桐香叹一口气。

我打从内心想着:幸好我爸妈是普通人。

日正当中,云朵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在万里无云的秋季天空下,白色和红色沙包配合着计数员的数数声一颗颗高高抛起,然后画着弧线落下。

全校学生咽下唾液,静观上午最后的竞赛——丢球比赛(注20)。

「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我觉得体育科在这项比赛并没有什么特殊优势,魔王陛下却专程召集篮球选手跟棒球选手来参与比赛,真不知有什么用意。另一方面,我们白军的战术是采取完全分工,一部分人专门丢球,其他人则专门捡球,并且让负责丢球的人聚集在篮子正下方,用低肩投法将球瞄准正上方。这个办法很实际,也很有用。

(注20 运动会竞赛之一,让两组人马各用红白两色的球或沙包丢进同一个篮子里,数目多者获胜)

只要赢了丢球比赛,便能增加十组人马参加骑马打仗,这种重要比赛绝不能输!我边祈祷边听着计数员数数。

「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四……」

当红白双方的计数员数到一百一十四时,两人同时将篮子翻过来放在地上,高举双手。见状,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双方同分。

「双方都吃亏,各只得到五组人马啊……可惜没能获胜……」

身旁的会长悔恨地咬着下唇,反观我竟然还暗自庆幸我方侥幸过关,真有点惭愧。

「从中途起,红队就开始模仿我们的丢法。」美园学姐说。「他们就是靠这样追上我们的。这也没办法……」

我们不约而同望向计分板。

丢球比赛的结果已纳入总分计算,电子记分板正巧换上新的分数。上头显示着:白十一,红二十六。

双方分数整整相差一倍以上,虽然我们早已料到,但眼看着现况逐渐走向预料中的结果,更令人为彼此的实力差距感到绝望。更惨的是,接下来的战况会更不乐观。早上都是以丢球比赛、两人三脚、吃面包赛跑这种娱乐性质的项目为主,但下午全是跑比赛、接力赛跑、拔河等考验运动能力的竞赛。接下来不仅很难缩短差距,我们甚至会越输越多。

「没关系,这也是我的战略之一。」会长泰然自若地说道。

为了缩小双方的人数差距,红队一个人必须参加好几项比赛。会长的策略是,将影响较大的竞赛全排在后面,尽量消耗预定参加骑马打仗的重要选手的体力。

不过,对手也不是笨蛋,他们一定会看穿会长的计谋,而且搞不好故意让骑马打仗的选手全数休息——不,路易学长远比看起来更狡猾,他肯定会这么做。糟糕-我觉得希望越来越渺茫……

「来,日影学弟!」

美园学姐雀跃地说道,我猛然回神。

「……啥?」

「我们来吃饭吧!我带了亲手做的便当喔!」

学姐将装满三明治与小菜的五、六个篮子全放上桌,接着忽然有人嚷道:「咦?学长已经开始吃了耶!你看!姐姐,我们快过去!」回头一望,阿薰正从楼梯口飞奔而来,朱鹭子学姐则抱着大大的紫色布包追在后头。

「喔?朱鹭子也带了亲手做的便当?」

会长一边挟起美园学姐亲手做的炸鸡块,一边说道。朱鹭子学姐羞红着脸语塞半晌,然后别过头答道:

「……我偶尔也得做做菜。住宿久了,厨艺都退步。」

「喔?」会长愉快地瞥向布包。「我看日影一个人应该吃不了这些。」

「我又没说这是特地为牧村做的!」

朱鹭子学姐面红耳赤地反驳。干嘛扯到我头上?

「那么,意思是说我也可以吃啰?我好久没吃朱鹭子做的爱妻便当呢。」

「随便你。」朱鹭子学姐将布包放在桌上。将布包打开后,五层的豪华餐盒映入眼帘;打开一看,竟然是不折不扣的幕之内便当(注21)。

「哇~好厉害唷。」美园学姐眼睛一亮。「我对日式料理一窍不通……」

「大家一起吃吧!」阿薰将筷子发给每个人。

「小朱的料理,有我喜欢的关西风口味咧。」

「为什么连郁乃也在?」

「因为我的出场次数少又容易被人遗忘,而且肚子饿呀。」

「嗯。对身为纯日本人的我来说,日式料理不可或缺,但偶尔吃吃西洋菜也不错。娶老婆当娶朱鹭子,找情妇就找美园啰。」

「狐彻,我该生气时还是会生气喔。」

「逗你的啦,我爱你。」

「朱鹭子,没有莲藕天妇罗吗?我只想吃那个。」

(注21 起源于江户时代,相传是为了给看戏的观众,在等待下幕戏开演时的休息时间所吃的便当。)

「圣桥学妹,你应该更注重营养。你的饮食均衡吗?」

「桐香姐姐,来,这道卤大豆跟羊栖菜是我做的,请你吃吃看!学长也吃吃看!好吃吗?」

「你们都好会做菜……阿薰好像比我还适合当书记……呃,不过我也不可能改当宣传就是了。」

「日影,要不要吃沙拉……我不是问人形日影。日影尽管吃美园跟朱鹭子做的便当,吃到拉肚子算了!日影,喏,生菜跟红萝卜,上面没有淋酱汁。」

一旁的教职员们,只能抱着校方订的便当,眼巴巴望着我们和乐融融地用餐。

「Everybody,good afternoon!有没有后悔吃太饱呀?想不想睡呀?OK北鼻,现在可不是午睡的时间唷!」

下午一点,DJ·H的刺耳广播响遍慵懒的天空。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久等了!人生在世就是靠钱财跟人脉!收视率下滑别怕别怕,现在起就是高潮啦!」

轻快的背景音乐流泻而出,似乎不打算等DJ说完。DJ放声大吼:

「加油!大赛!OH YEAH!GET SET!」

群众们大声欢呼。以某种角度来说,下午的第一项竞赛是主要活动之一,也是本次大会高潮中的高潮。红队率先展开进攻,会场响起与背景音乐不太搭调的重低音连击,闸门开启,穿着立领制服的应援团员推着手推车,将大太鼓运出场;紧接着,数十名团员也井然有序地呈两列纵队进场。带头的人是毒岛团长,所有人都系着红头带、戴着白手套。

应援团员们在大会服务处前方排成一列横队,然后极具节奏地敲打大太鼓,大喝一声:「OSSU(注22)!」背景音乐随之切换,庄重的管风琴音响遍整座会场。「哇……」群众为之赞叹,因为这是结婚进行曲。

我和桐香并肩从大会服务处观看红队的加油表演。会长和美园学姐正在更衣室换衣服,准备待会儿的白队表演。

「这下可以轻松获胜了……」

我扫视着配合结婚进行曲勇猛出拳的应援团员们,喃喃自语道,身旁的桐香也点点头。在这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是我们白队唯一能十拿九稳的比赛项目。

然而,结婚进行曲演奏到一半,红队的秘密武器却从门后现身,粉碎我们的天真想法。穿着纯白色结婚礼服的女子拖着随风飘逸的长裙摆,在操场引起一阵哗然。起初我还看不出那名女子是谁,因为她盘起长长的黑发,擦脂抹粉,重点是还穿着结婚礼服,但是,待她起跑、踏着人工草皮完美达成「侧翻、后手翻、后空翻」三连技而令会场欢声雷动后,我瞬间想起她的身分。

(注22 汉字为「押忍」。日本的空手道、剑道、柔道等武道相关人士的问候语之一。)

没错,那个人既隶属于体育科,同时是体操选手。真令人难以置信,她是枫花学姐。

应援团员们开始做起一板一眼的团体操。穿着立领制服的这群人以吆喝声来打拍子,同时迅速变换几何图案队形;正中央的新娘时而隐没在黑影中,时而变身为纯白色大花朵,如行云流水般舞动身躯,令人目不暇给。

起初会场的欢呼声当中混杂着笑声,但后来逐渐演变为赞叹、屏息。每当枫花学姐摆出一个姿势,掌声就会猛然响起;就连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半张着嘴,愣愣地注视这场黑白鲜明对比的表演。

桐香从椅子上起身。

此时,我跟桐香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

——糟糕,这样下去可能会输。

我悄悄瞥向大会服务处正中央的席位,在座的有学园长、各科教务主任等教职员会干部,他们全是加油大赛的评审。每个人无不睁大双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至喉咙,惨了。

加油大赛的结果不影响积分,只会影响最后一战——骑马打仗的场地选择权,但是,那对我们的作战计划影响甚大。一旦输了这场比赛,我们画好的设计图会分崩离析。

桐香喀哒一声拉开铁椅,离开座位。

「我离开一下。」

「……咦?」

我还来不及问,她已一跃奔向楼梯口。

直到红队表演结束、枫花学姐跟应援团员退场后,我才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

背景音乐骤然一变,会场响起热闹的迪斯可音乐,升起七色烟雾;三座闸门同时敞开,观众们大声欢呼。

高举双手率先入场的,是身穿长版立领制服、系着白色头带、甩着一头黑发的天王寺狐彻;紧接着,是穿着蓝、黄、白三色的鲜艳无袖上衣搭配迷你裙的啦啦队员们。

待白队加油团入场完毕、烟雾散尽,我不禁瞪大双眼。

在会长的后方——站在啦啦队正中央的美园学姐身旁,有一名特别引人注目的少女。状似兔耳的双叉缎带特别配合加油大赛而改成加长版的全白缎带,而且头上蹲着一只灰色兔子——是桐香跟兔形日影。看到这里已令我哑口无言,待她们开始跳舞后,我更是倍感讶异,因为桐香不仅舞步和其他人完全一致,彩球的动作也可圈可点;最厉害的是,头上的兔子还会配合她的动作时而站立、时而转身,连跳跃也难不倒它。

「呀啊啊啊啊啊!」

「好可爱唷唷唷唷唷唷唷!」

「那是会计同学吧?」

「天啊!」

「兔子也在跳舞耶!」

「天啊!那是什么超可爱的!」

观众们尖叫连连,评审大叔们也看得眉开眼笑。

「哎呀……」

「这真是不简单。」

「今年很难评分喔。」

「红队的新娘也很棒,可是……」

「呵!呵!呵!」

「这下我明白圣桥理事的心情了。」明白这个干嘛?

数天后,当运动会的热潮冷却时,我试探性地问过桐香。「……为什么你能跳得那么好?」

她别过头,没好气地答道:

「我看过影片,然后……练过几次。难得美园特地为我准备服装,所以……」

我也问了兔子「为什么你能在她头上站得那么稳」,但它当然没有答腔。其实就算这家伙会说人话我也不意外,它越来越像某种神奇的生物。

为加油大赛评分并不容易,当评审们拿着评分表烦恼不已时,我一直屏气等待结果出炉。整座会场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连聒噪的DJ·H都乖乖闭上嘴巴。下场竞赛的场地,老早就已经整理好。

决定胜负的关键,八成是这桩小插曲。

只见桐香忽然现身于楼梯口,而且不是我座位旁的那个楼梯口,而是靠近大会服务处对面的那个。她穿着啦啦队服将兔子抱在怀里,看得观众们一阵兴奋。她刻意走过园长先生他们面前,才来到我的座位——这当然是故意的,因为她走过来只是为了把兔子塞给我,说:「日影,帮我顾日影。」而且回程还循原路再度走过评审面前,只为秀出无袖上衣和迷你裙底下的耀眼肌肤。

五分钟后,DJ·H以场内广播大叫:

「结·果·出·炉!」

即使桐香使出那一招,双方票数还是很接近,在七名评审之中,白队获得四票,红队得到三票,真是好险!我对红队应援团跟枫花学姐报以衷心的喝采。

夕阳照向计分板,将其染上淡淡的橘红色。

比完一天二十五项竞赛的超紧凑赛程后,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六点,然而,学生们凝视着电子计分板的眼睛并没有出现疲态,反倒燃烧着热火。

白队三十二,红队六十八。

很神奇的,比数与伊藤学长的程式试算结果完全吻合。

与比数整整相差八倍的去年相比,今年算是打得相当漂亮。换成是往年,大家只会彼此安慰:「大家都努力过啦。」然后在闭幕典礼拖着疲惫的身躯做做伸展操,结束。但是今年不一样!战争不仅尚未结束,甚至前面的竞赛都只是前戏而已。

在最后一战开打的十五分钟前,我们聚集在通往操场的宽广地下通道席地而坐。一大堆人挤在一起,空气顿时变得好稀薄。

「——各位战士们。」

站在最前头的会长扫视白队的百余名骑马打仗选手们,肃穆地说道。

「今天能拥有这么多兵力、能站在这样的起跑点,我感到很自豪。这一战势必是场硬仗,但是,只要还有一兵一卒,我们就有胜算!我相信各位,请各位也要相信我。骑乘者,起立!」

三十一人纷纷起立。

他们一个个向前迈步,背对会长跪下。会长亲手为每一名骑乘者系头带,他们每个人都是不逊于体育科的强壮战士。不用说,副将就是朱鹭子学姐,剑道社长、柔道社长、英式橄榄球社长及体育性社团的强者亦齐聚一堂。宫里学长也在我的请求下加入这场战役,因为我认为他可能看得出路易学长的战略或习性。虽然仍是一年级生,但阿薰也来了。他和朱鹭子学姐从小一同在神林道场练武,可比普通高中部学生强多了。诸社的过堂学长也在场,负责当马的其他三人同样是诸社的社员。

说到最后一人,可是令在场所有人都难掩讶异之色。

那就是桐香。

或许是对大家的注目礼感到害臊,她才刚被系完头带,便匆匆逃到我背后蹲下。

「关于谁是大将,我必须瞒着各位。」

会长边帮自己系头带边说。

「若是你们知道,势必会保护那个人,而当事者也会心生怯意,这样是赢不了的。破釜沉舟——这就是我的最终战略。」

没错,正如字面意义所示,这是我们的最终战略。

「全员起立!」

会长一声令下,选手们一一站起。

「出征吧,各位!」

当一百二十八名白军现身于操场接受喝采时,绑着红色头带的军队也从反方向的门后现身。看着人数是我们一倍以上、近三百名体育科学生淹没半面操场,我几乎当场腿软。

主审是体育科教务主任大和田老师,其他还有四名野审驻守于操场四周。会长选择大会服务处左边的场地为我方阵地,恰好是体育老师们的正下方。

路易学长和会长隔着中线对视。

「上马!」

大和田老师一声令下,红白两军各于操场两端散开,以四人为一组开始组队。

「……哎,为什么会计同学也来啦?」

我们旁边的宫里学长附耳问道。这也难怪,我想其他选手一样很好奇吧。因为桐香害羞地垂眼躲在我背后,我只好代为回答。

「因为她没有报名其他竞赛,所以非得参加骑马打仗不可。」

「喔……也对。」宫里学长点点头。

「所以,呃,学长,能不能请你尽量待在我们附近,保护桐香呢?」

「咦……难不成她是大将?」

「没有啦,我不知道谁才是大将,只是……呃,我不希望她受伤……当、当然,我自己也会努力争气。」

学长会意地笑着拍拍我的背,然后回到自己的马上。

「好,我们来组队吧。」

将左手搭在我右肩上的,是很久没出场的柏崎学长。

「幸好桐香是十六岁,如果她再年轻一点,我可不保证能把持得住。谁教她要穿着运动服坐在我胳膊上……」

桐香满面通红地拍打柏崎学长的头。现在还不迟,干脆去找别人组队好了……

「找我来真的好吗……」将右手搭在我左肩上的,是大家熟悉的IT社社长——伊藤学长。

「我们只能找伊藤学长呀。我想找认识的人来当桐香的马,毕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跪在地上的我,让桐香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搭在我肩膀,并跨上伊藤学长跟柏崎学长的胳膊。我的手心感受着桐香的脚丫,当我起身时,腰部一点负担也没有。以前背她时我就觉得纳闷,这丫头体内真的有骨头跟内脏吗?

其他队伍也陆续起身,负责当开路先锋的会长选择三名田径队男生当她的马,以高机动性为优先;朱鹭子学姐负责抵挡攻击,于是选择坚如磐石的相扑社成员和诸社社员当马。这两组人马,是我方的获胜关键。

「楔队形!」

会长举手号令,其他人随即以她为首排成∧字形。

相对的,红军则是组成适于迎击的鹤翼之阵。六十八组人马成横列散开,左右两端特别突出,意图包围我军。

坐镇于正中央的是路易学长。像这样跟他在战场上对峙,看他真是像极了伊达政宗,而且学长今天没戴眼镜呢。

大太鼓在夕阳下连响三次。

伫立在中线的大和田老师,缓缓地举起哨子。

清脆的哨音响彻云霄,为最后一战揭幕。

应援团的嘶吼声、学生们的奋力声援与背景音乐「新·无仁义之战」的主题曲乱七八糟地混杂在一起,让我越听头越痛。我摇头甩掉眉毛上的汗水,瞥向电子计分板上的时钟。开打还不到十分钟,我还以为已经背着桐香来回奔跑三小时了。柏崎学长和伊藤学长的手深深掐进我肩膀,好痛。不管桐香再怎么轻盈,我只有开打前才说得出「感觉不到重量」这种梦话,现在我全身重得跟铅块一样,后面那两人也不断喘息。

此时,右后方冷不防传来草皮踩踏声,身体下意识地想闪躲。即使想往后看,担任马头的我也看不到后方。

「是我,是我啦。」

我听见宫里学长的声音,眼角瞥到一条白色头带,这才大松一口气。

「回去吧,左翼后方有很多人。」

我朝声音传出的方向颔首,转向白队的阵地,不过那里现在闹空城计,因为大家都出动了。

「那两个人好厉害,大概有一半的人都是被她们干掉的吧。」

学长所说的「那两个人」,八成是指隐没在中线另一侧沙尘中的两组人马。她们正好掉头走向我方阵地。

会长手上握着好几条红色头带,它们在风中摇曳,宛如一条条血管。她一一检视头带,接着又摇摇头将之丢弃;与她并肩而行的朱鹭子学姐,也将象征敌军首级的红布一条条翻开检查,然后又任它们随风飞去。在她们身后,好几组白队人马尾随她俩归队。

镇守在大本营后方的红队人马,确实正逐渐流失开战当初的强烈魄力。

白队的战术非常简单,就是以天王寺狐彻和神林朱鹭子这两组人马为攻击前锋,组成楔队形冲进敌阵,且战且走。其他队友的任务是保护会长跟朱鹭子学姐不被敌军包围,而撤退时负责殿后的队友有九成机率会被击倒、淘汰。阿薰也在作战过程中退场,现在正在操场角落的英灵殿(命名者:泷泽琉威那)专心为我们加油。

每一次突击约能击倒七、八组人马,这样一来,即使我们失去三、四组人马,仍能缩小与敌军之间的兵力差距。

「重组队形!确认人数!」

回到阵地的会长沙哑地下达号令。

我数数回到阵地的队友,发现剩下十六组,也就是说,刚好有一半的人马被淘汰。

这样真的赢得了吗?一股不安袭向心头。就算双方差距已缩小,保护会长的兵力总有耗光的时候,届时一定会身陷险境;况且,敌军应该也已注意到,既然我们采取这样的战术,想也知道我们的大将铁定是会长或朱鹭子学姐,绝不可能让她们担任敢死防卫队。

这点就是我们让桐香参战的其中一个原因。

我们这组人马完全不参与打带跑战术,而且鞍上的骑乘者还是爱跷课的学生会会计。敌人会不会上钩呢?他们会不会猜测桐香就是大将?会不会认为我们故意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担任大将,好来个出其不意,即使伎俩被拆穿,也认定他们不忍心攻击弱女子?

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此计是否奏效。

「狐彻,他们来了!来不及了!」

晚一步归队的朱鹭子学姐叫道。正如她所言,体育科骑兵队已经迫在眉睫,而且不是追击队的规模,而是全军突击。他们打算趁我们尚未重组队形时乘胜追击,来个一网打尽。

「巩固阵形!」

会长一声令下,各组人马纷纷狂啸着聚集过来。我早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敌军其实也等待着我们人数减少到无法抵挡他们包围的那一刻。他们已没空陪我们玩什么打带跑战术,打算一举歼灭我军。

他们的大将是谁呢?我扫视着逐步逼近的敌军。

截至方才为止,我一直认为应该是路易学长。一来他坐镇中央,二来每当会长朝他进攻,左右两侧必定会冲出五、六组人马保护他。然而,他现在却充当开路先锋,难道他不怕被淘汰?

朱鹭子学姐矗立在最前头抵挡攻势,以防止密集队形被敌军从中截断。两军在操场一隅展开对战,我背上的桐香低吟一声,原来是敌军的手差点逮到她,好在宫里学长的人马将敌军撞开,我们才能度过险境。

敌军的鹤翼逐渐收拢,会长猛然探身(差点就要从马上摔落)冲进敌军突击队的中心,将骑乘者整个人直接从马上拉下——这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倒地的骑兵恰巧成为会长的肉盾,只见她闪过从右方袭来的另一组护卫骑兵,一口气与魔王拉近距离,展开近身肉搏战。路易学长这才首度出手,边架开会长的攻击边劈过去。两人交战数回合,最后紧紧扣着彼此的手臂,僵持不下。他们脚下的马儿们,无不闷声哀号。

「集合!保护狐彻!」

朱鹭子学姐大喊。为防止敌军趁机从旁攻击会长,白军骑兵纷纷围拢在会长四周,我和宫里学长的人马也随后而至。敌军也不例外,重量级的骑兵们固若金汤地挡在路易学长左右。双方激烈交战,彼此都想破坏对方的铜墙铁壁。

只要在这里比出高下,比赛就结束了——每个人一定都是这么想。大家肯定认为,双方大将就是天王寺狐彻和泷泽琉威那。既然他们正面对决,比赛势必会分出胜负……

两人的身影在夕阳下纠缠、融合、摇曳,双方的胳膊和肩膀紧绷地发颤,似乎正寻找着力量的出口。拥有强大臂力的两人,彼此都想绞烂对方的手臂。一旦平衡遭破坏,说不定会发生爆炸,炸毁整座学校——浓厚的火药味,甚至带给我这种错觉。

经过一段漫长无比的等待(其实应该只有短短数秒),会长的集中力逐渐吞噬路易学长,两条影子缓缓倾斜。

此时,路易学长瞬间从会长身上移开视线。

我知道他的视线落向何方,就是在我们身后,位于高处指定席的体育老师们。

其中一名老师双手举着某种文件,正朝我们大声喊叫。我在激战中听不清楚老师的话,却很清楚那是什么文件——那是体育科转科认可通知书。

当然,我也知道上头写的学生名字是谁。

「……抱歉啊,牧村。」

有人在我头上低语——是宫里学长的声音。他这时镇守在会长右后方,因此只要从鞍上起身一探,便能轻易得逞,构到会长的头带。

我完全无力阻止,宫里学长的指尖仿佛剌进会长的太阳穴,整个世界顿时裂缝四起。

在冻结的时间中,宫里学长从容地将手抽回。

然而,现场并没有见血,缠在他指间的是纯白的布条,是象征会长性命的头带。头带在风中飞舞,宫里学长将其夺走,紧紧握在手心。

现实的声音一点一滴回到我耳边,起初是我的心跳声,再来是紊乱的喘息声、周遭人马的疲惫呼吸声,令人心痛的风声。在各种声音中,所有人都眼神惊愕地凝视着宫里学长手中的天王寺狐彻首级。

「什……」

白队的某人发出呻吟。

「宫里,你在干嘛?」

「那是队友的头带耶!喂,你……」

比赛规定不得触摸队友的头带,因此宫里学长的攻击无效,必须接受处罚——这样的规则不知浮现在多少人脑中。

宫里学长摇摇头,瞥向看台上的体育老师们。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队友。因为,我的体育科转科申请已在刚刚正式获准。」他缓缓望向路易学长。两人视线交会的短短一瞬间,已道尽千言万语。

宫里学长说道:

「从那一刻起,我就变成红队的人。」

「啥……」

「你在胡说什么?」

「喂,别闹了!」

「现在是怎样啊!」

没错,此时的宫里学长,肯定认为自己赢了吧。

他铁定认为白队大将就是会长,证据是:明明正在激战中,他却仍慢条斯理地解开头带,检视内侧。不,不只是学长,每个参赛者与观众八成也是这么想。

然而,将会长的头带整个摊开后,宫里学长登时睁大眼睛,为之一愣。

是的,上头并没有「将」字。

「泷泽!」宫里学长朝路易学长大叫。「不是天王寺,还没有结束——」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察觉。

他没有察觉到,有个少女知晓一切——不,策划一切,并伸手打算为这场战斗画下真正的句点。

宫里学长抬起眼,察觉到有只手从眼角余光逼近,但迟了数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他致命的失误。正欲转身闪躲的学长,惊愕地目睹桐香出人意料、快狠准的伸手动作。

这就是桐香参战的第二个理由,亦是最重要的原因。桐香确实不算是运动神经好的人,体格上也没有优势,但她绝不是只拿得动筷子的弱女子。只不过,由于她爱跷课又整天窝在会计室吃零食,才会予人病恹恹的印象,与现状有巨大落差。

如今,她利用藏在怀里的利刃,为我们挖出敌方的破绽。

桐香的指尖挖进宫里学长的太阳穴,勾起头带甩出去。白色的布条高高舞上日暮时分的紫红色天空,如垂死的鸟般挣扎片刻,最后终究失去力量,在尚未恢复流动的时间中随风飘落。

这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有人高高举起手,抓住那条白色尸骸。

——是会长。

在一阵诡异的紧张静谧中,她扬起冰雨般的笑容,视线从宫里学长移向路易学长。

「你以为我是大将?真可惜呢。大将的头带,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家伙头上,也就是——这条。」

会长解开宫里学长的白色头带,翻过来亮出绣好的「将」字。路易学长表情黯然,其他人根本不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不怪他们,不过我们可以肯定一件事——胜负已经揭晓,而且揭晓的形式令人不寒而栗。

「你懂吧?宫里刚才变成红队的人,然后被白队的圣桥桐香抢走头带,而且他的头带上绣着『将』字。换句话说……」

会长扫视红军的三十余组人马。

红军的大将应该就藏在这群人之中吧?不过,那已经不重要。

「红队的大将被淘汰了。」

会长伸出手,戳进路易学长的胸膛。

「——我们赢了。」

倾刻间,无人动弹,也无人发话。

会长在鞍上回首,望向伫立在战场外的主审。

体育科教务主任大和田老师垂下肩膀颔首。幸好他是个自尊心强的人,敢于承认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为什么呢?

因为大和田老师也是「聪明的人」之一啊。

他高高举起发令枪,朝迟迟未降下夜幕的天空连开响亮的两枪,宣告战争结束。

在返回看台的长长地下通道中,我终于找到机会向宫里学长搭话。他的背影看起来如此沉重,我实在很难启齿,但是,我不能闷不吭声,况且还有桐香陪着我。

我冲向学长,开口叫住他,很意外的是,宫里学长回头对我笑了,虽然他的笑容很僵硬。

「……牧村,你这家伙竟敢陷害我……」

他笑着揪起我的领子。他下手可谓毫不留情,逼得我不断挣扎。

「呃,学长……好、好痛苦……」

「是谁提议陷害我?会计同学,是你吗?还是会长?哎唷,这下我会懊悔得睡不着啦,还拖累泷泽……我本来想帮他打胜仗的……」

「总务执行部耍的奸计,多半是日影的主意。」

「喂,桐香!话不能这么说吧?你跟会长不是也提出很多点子吗?这又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原来你真的是学生会的骗徒啊……」

「怎么连学长也这么说!」

宫里学长自嘲地笑着松开我的领子,靠在墙边。他语气疲惫地说: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我其实站在泷泽那一边?」

我默默低下头,侦探代替我面无表情地答道:

「我跟日影一起去第二男子宿舍的时候。」

「咦?」学长目瞪口呆地望向桐香。「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你不是只有说几句话,根本没提到什么大不了的事吗?那样你也能看出来?」

桐香点点头。

「当时,你双手搭着日影的肩膀。之后我检查过日影的制服外套,发现只有左肩有三个圆圆的粉笔灰。」

学长皱起眉头。

「……什么鬼啊?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当时你只有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沾上粉笔灰。由于大拇指没有粉笔灰,因此那绝不是写粉笔时沾上的。那是在体能测验中,立定跳高时所沾上的粉末吧?」

学长嘴巴半开,整个人愣住。首次见识到学生会侦探推理能力的人,多半是这种反应。

测验立定跳高时,会在惯用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撒上粉笔灰,然后跳起来在墙上的板子盖印,以最高点来计分。既然他只有单手的三指沾上粉笔灰,那么可能性就只有这一个。况且,当时的宫里学长怎么看都做过剧烈运动。此外……

「立定跳高早就从一般体能测验项目中删除,目前唯有体育科有这项测验。除此之外,在那段时期参加体能测验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你参加了转科考试。」

耳边传来纸张摩擦声,原来那是学长微弱的叹息。他晃晃头,后脑杓轻轻连敲墙壁数次。

「原来我从那时起就被设计啦……」

他的呢喃中隐含着悔恨。

「其实若非不得已,我绝对不想使用那种手段。」

我搔搔脸颊苦笑道。

「总而言之,既然知道学长是间谍,那么让你当大将不是最安全不过吗?另外,万一你们使用比赛中转科这种非常手段,这一招也能反将你们一军。」

桐香冷冷地斜睨着我。

「日影,你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利用福原老师把那种『非常手段』灌输给体育老师们的人,不就是你吗?」

是的,就是我,不好意思。

我们千方百计赢得加油大赛,也是为了帮这项战术铺路。我们必须在体育老师们的看台附近布阵迎击,才能掌握他们的动态。

学长已经阖不上嘴。

「……连老师也被牵扯进来啦……亏我们还天真地暗自窃喜,以为能给那个爱耍计谋的天王寺好看……这下我的心情跌到谷底了……」

没错,这就是红队败北的最大原因。

路易学长无法满足于胜利,一心只想将会长打击得体无完肤,因此想在会长擅长的谋略领域中打败她,体育老师们也不例外。我这项战术之所以成功的最大因素,正是在于天王寺狐彻树敌无数的个人特质……拜托你们当作是这样吧,真的啦,不要每个人都用「主谋者就是你」的眼神看我。

「不过说真的,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宫里学长瘫坐着抱头苦思。

「仔细想想,那种手段真的很肮脏,我可是背叛者耶,而且还失败了,没脸见体育科的那群人……也不可能回普通科就读,到底该怎么办……」

我和桐香面面相觑,接着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放心吧,学长。」

「放什么心啊!」他没好气地抬起头。我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拉起来。

「没有人会责怪学长的,因为——」

我硬拉着学长走上通往看台的阶梯,听见现场一片哗然。

「这里可是白树台学园耶。」

视野豁然开朗,夕阳下的凉风吹过我们火烫的脸颊,会长的解说声从广播扩音器中传来。

「——就是这样。再重复一次,我们堂堂正正地战斗过了。我们踏遍每一块规则允许的范围,拿出所有实力挺身而战……」

附近的学生注意到我们,以及被我拉出来的宫里学长。只见他们惊讶地睁大双眼,然后有人开始拍手。

「……宫里!」

「宫里,你这家伙还挺强的嘛!」

笑着口出此言的二年级男生,八成是宫里学长的同班同学吧。不,宫里学长已经转科了,所以那应该是他前一个班级的同学。

「活该!」

「我听不太懂会长在说什么,总之你活该!」

「宫里,你以为耍那种贱招能赢得了学生会吗?」

「真亏你想得到那一招,为什么不把脑袋用在更有用的地方?」

「你就在体育科好好反省吧,哈哈哈哈!」

我松开学长的手,宫里学长环视那些对他鼓掌,半骂半赞赏、慰劳他的伙伴们。桐香快步走向前,我紧跟其后,因此没看到当时宫里学长的表情,况且我也不太好意思看他。

我们再度穿越看台间的走道,走向楼梯口。宫里学长的同学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们被更杂乱、更兴奋的议论声吞没。会长的演说仍持续着,她述说勇敢的暗杀者如何杀掉天王寺狐彻,白队又如何利用天王寺的死亡反败为胜。她的语气宛如口述战史的吟游诗人,一股甜美、令人酥麻的疲劳感缓缓扩散至指尖。

我再度深深体会到:这真是一所怪学校啊。

换成一般的学校,绝不会是这种结局。别闹了,哪能使用那种肮脏的手段!就算没有违反规则,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运动会都被你们搞砸了,比赛无效——每个人一定会大声责骂,将胜败双方都骂个狗血淋头。

但是,这里是白树台学园。打从那场狂乱的学生大会起,我便隐约察觉到:这些家伙就爱这种玩意儿。究竟是天王寺狐彻花费四年的时间将学生们教育成如此呢?还是本校的校风本为如此,才能培养出天王寺狐彻这种杰出人才?我不知道,或许两者皆是。总之,白树台就是一个充满欢笑的国家,所以……

「那么,全校同学们,让我们给予投注智谋、武勇、人脉的体育室与体育科学生们热烈的掌声!」

会长以此做结,现场掌声四起。掌声幻化为神奇的蒙蒙细雨,令汗涔涔、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的我感到心旷神恰。

会长下一句不自然到极点的话语几乎被满场喧嚣淹没,实在很难听清楚。

「接下来,为了迎接闭幕典礼,呃,那叫什么……让我们来执行永恒虚无镇魂曲的仪式,以哀送战死者前往英灵殿。」

对喔,还有这个。

会长在司令台上表演异常妖艳的「女武神之舞」,令观众们看得目不转睛;我和桐香趁着这段时间再度穿越地下通道,前往最后的对决之地。

没错,事情还没有结束。

桐香仍穿着运动服,脖子上系着那条连在一起的臂章,上头绣着「侦探」两字。接下来将揭晓的真相,连我都尚未知晓。

我只是想以助手的身分、书记的身分,见证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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