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话 红丝线

不、不要紧吗?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信号灯就这么直接撞上你的头,正常情况下是必死无疑的。

可是你现在是在做梦,你依然坦然自若地站着,仿佛是在说:因为是在梦里所以不要紧,没什么问题。

掉落下来的信号灯上面是代表『停止』的红灯,下面是代表『前进』的绿灯,是指示行人的那种纵向信号灯,看起来很普通。可是它猛地撞上你的那一刹那却不可思议地膨胀开来,几乎把你整个身体给覆盖住了,你就像是穿着信号灯外形的戏服一样。

你的脚从信号灯的底部伸了出来,整个人变成了一个长着脚的诡异信号灯,你就维持着这种状态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你这个怪异的存在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你玩耍似地闪烁着『前进』和『停止』的灯号,好像很开心,简直就仿佛小孩子在玩玩具一样。

你就这样逐渐远离那具被碾死的尸体。

虽然你这样子看不到前面,但同时也不会被『前进』、『停止』交替闪烁的光芒所迷惑。你那只能表达YES或NO的样子,就宛若初生的婴儿一般天真无邪。

你就这么让信号灯盖住你的全身,步履蹒跚地走着。

毕竟你现在应该看不到东西,结果信步走进了刚才途经却未曾进入的岔路。就仿佛「因为看不到前方,所以什么也不怕」似的——就连你的脚步也变得有几分勇敢了。

可是你的前面很危险——刚好有个下水道的洞口位在你前进的道路上。

那是个竖直的巨大洞口,不行啊,再往前走就会掉下去的。可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你意识不到危险,也没有人亲切地提醒你。

不但没人提醒,甚至步履蹒跚的你就连脚也被像血红的蛇状物体给绊住了。那东西从下水道口长了出来,样子像植物又像丝线,宛若某种可怕生物似地将你的脚给缠住,让失去平衡的你摔了一跤。

你就这么面朝前方,直接跌进了洞口。

跌向下方。

跌向深处。

跌向更深处。

自由落体的你突然间屁股着了地。

幸好这个洞穴貌似没那么深,最多也不过是从公园的攀登架上摔下来的高度而已。信号灯像是吸收了落下时的冲击而裂了开来,上面布满了裂缝。你露出惊讶的神情,从裂缝之中向外窥视。

似乎是因为信号灯吸收了大部份冲击的关系,你一点也没有受伤,好像也不觉得疼,很快就站了起来。

你一边从四分五裂的信号灯之中向外窥视,一边用手掌拍落裙子上的尘土。当你向外看去时,信号灯的碎片不知为何就像梦一样(这算是怎样的比喻呢)消失了。

然后,你抬起头往上看——

顿时变得目瞪口呆。

巨大的脸庞从高处俯视着你,它那恶心下流的形状让人联想到章鱼之类带着腥味的东西。脸庞的颜色就和之前绊住你的脚,带着血色的丝线一样是赤红色,就像个满身是血的巨大男人一样。

它一边垂着那条恶心的红丝线,一边用猥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你。

盯着你稍许凌乱的裙子间露出的大腿,盯着你鼓起的胸部……你注意到它猥琐的目光,仿佛要护身一样想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身体,可是你周围的红线却像是充满着欲望一样蠕动着。

血红色的巨大手掌朝着你慢慢压了过来,仿佛要夺走你所有的一切。你对其厌恶不堪,一边摇着头一边试图想要逃跑。可是仿佛在象征着你无法逃脱的命运似的,不管你逃到哪里,那条红色的丝线都一直萦绕在你的眼前。

你带着些许迷惑抓住了那条丝线,然后带着厌恶的心情扭动身体开始向上爬。你总觉得自己好像正被人强迫做着什么猥亵的事情一样——明明是那么的憎恨与厌恶那条丝线,可是要逃出去却又非得依靠它不可。

你沿着那条红丝线往上攀爬。

你的胸部、脚尖和脖子都被恶心的红丝线给缠住了。

在红丝线的顶端,有一个似乎通向别的地方的洞口。那洞口就像救命的稻草一样,是逃离这地狱般景象的唯一出口。你将它作为自己心灵的支柱,一边忍受着痛苦,一边抓着这条红丝线往上爬去。

红丝线宛若垂下地狱底端的那条蜘蛛之丝,而你就宛若那个沿着蜘蛛丝往上爬的罪人一样。

(译注:典故出自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蜘蛛之丝》)

可是你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行呢?

你拼命向着希望之光攀爬的模样,甚至带着几分庄严神圣的感觉。那正是你想要活下去、想要追求幸福的勇气与生命力的体现,证明你还没有放弃。

你的呼吸变得混乱起来,你用女孩子纤细的手腕模仿着攀岩的动作攀爬着丝线,终于抵达了顶端。你从洞口伸出头,用双手抓着边缘,将整个身体撑了上去。

你用手捂住胸口,像是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呕吐了起来。

而你周围的景象再一次变了样。

至少刚才的树海或是高速公路之类的景象还有些现实的感觉,可是这里却完全不同——你简直像是来到了异次元世界里的一个更加奇怪的空间。

一个仿佛小孩子想到什么就用铅笔随手乱画出来的空间,一个仿佛极度纯粹地任凭本能而创造出来的空间——像是在几乎是一片纯白的辽阔之中到处画上肮脏的线条一样,全都是非常莫名其妙的东西。

在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之中,有个看上去像是成年男子头部的物体。

不知那是之前那个缠绕着黏糊糊的红丝线的空间的上部,还是空间的表面——那个头颅状的东西也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用充血的眼睛盯着你看。因为雨还在下着,你就像是以此为借口一样,把雨伞撑开护着自己,挡住那道恶心的目光。

将自己一切的一切全都掩盖起来,像是至少要把自己从他人目光的注视之中隐藏起来一样。

你就这样躲着那个头颅的视线,往这个空间的深处走去。为了找到看起来像入口的东西,你惶惶恐恐地踏出脚步。不过,这个空间里除了刚才提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物体之外,似乎就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了。虽然钻进那个男人的头颅对你应该是件非常讨厌的事情,可是也找不到其他入口,你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只好紧紧地握住伞柄,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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