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火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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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还是出城了。

到底什么才是真相,什么才是谎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狂,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呢?脑中像是被人翻搅过一遍,感觉非常不踏实。然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我没办法迈开步伐追赶零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失去了继续待在那里的权利。

我放弃担任零的佣兵。恐怕,这是出自于自己的意志吧。

城堡似乎建在悬崖之上,走出侧门之后立刻看到一道连绵不绝往下的楼梯。通往城下的道路仅此一条,而商人和仆役们正在这道长得夸张的楼梯上,络绎不绝地来往。我也混在人群当中,跟着前往城下。

途中只回头了一次。

笨蛋,怎么会有人真的逃跑啊。那只是吾的玩笑话而已,快点反应过来吧。

说不定零会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气冲冲地追过来——我心里可能相当期待出现这种状况吧,实在是太蠢了。

走下漫长的阶梯后,有一扇巨大的门。宪兵开始审问没有入城纪录的我。不过等我一拿出十三号的通行许可证之后,就突然获准通行了。说是人不可貌相可能有点过分,不过十三号似乎真的相当受到信赖。走出大门,外头是一个广大的圆形广场,那里到处都有杂耍艺人又唱又跳地吸引客人,拜托他们丢几个零钱到自己的帽子里。

啊——对了,记得零有说今天是每周一次的女神祭日嘛。真不愧是王都,比佛米加还要热闹百倍啊。

在这片广场的中心,堆放着如同一座小山的稻草,以及一根直立的粗圆木。

我用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烧焦味。看来这个地方曾经用大火烧过某个东西。朝地面看去,可以清楚看见周围残留着一大圈烧焦的痕迹。

如果把那边的稻草全部烧掉,大概就能留下那样的烧焦痕迹吧。

「——火刑,是吧。」

我抬头望着柱子。至今到底有多少魔女被绑在那根柱子上呢?然后外围的人会把火把丢进稻草堆里,使得火焰熊熊燃烧。阵阵扑来的热气,以及向上直窜的浓烟。魔女痛苦咳嗽的声音,因为高温而挣扎惨叫。最后火焰终于爬上魔女的衣服,让头发燃烧起来,周围的观众哇地一声发出欢呼——这一切彷佛全部历历在目。

在十三号的保护之下,应该不需要担心零会遭受火刑吧。

——可是话说回来,心里还是有股无名火。

我讨厌魔女,魔女这种家伙最好是绝种。火刑?斩首?我可是举双手赞成,请务必让他们痛苦地死去。直到最近,我确实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如果是零呢?——如果是阿尔巴斯呢?如果那两人被绑在柱子上然后点火的话,我还会送出喝采吗?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做。

我讨厌魔女,不过当中确实也有了例外。而且我还已经认同,并不是所有的魔女都是邪恶的了。尽管如此,我却还是害怕着零。

只因为对于魔女这种生物本身的恐惧与厌恶感——真是无聊的偏见。

这才真的和因为我是堕兽人就讨厌我的人类没什么两样啊。

我抓了抓自己的头。

「不想了,不想了!快点忘记吧,想这个真是太蠢了!」

反正都已经结束了。我已经不是零的佣兵,更重要的是我还背叛了她,而零也对我不抱期待了。我粗鲁地大吼大叫,无视于周围的人对我这个突然大叫的高壮男人送来好几道怀疑的视线,快步走了起来。

「这样反而清爽多了不是吗?再说了,这原本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工作,现在反而应该感谢事情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啊,而且还附赠了土产呢。」

我刻意开朗地说着,同时翻找挂在腰间的包包。从十三号那里收下的小坡璃瓶,就连野兽的手指都觉得触感冰凉。

这应该是我所有行动的最终目的才对。能恢复成人类的方法——这才是我的唯一目的。

普拉斯塔这个地方果然集结了大量士兵。堕兽人的数量相当多,居民们似乎也都见怪不怪了。走在路上不会有人突然惨叫,也不会有人突然拿石头丢我,但我还是拉低了兜帽。

不过,自己总算可以跟这张脸说再见了。我随时都可以变回人类。

到底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变回什么模样呢——?

我以莫名平静的心情,思考着这个原本应该让人雀跃不已的计划。

最后,我决定先到治安比较好的国家之后,再变回人类。威尼亚斯这个国家正处于战乱当中,在这里恢复成虚弱的人类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就先走回佛米加吧。虽然公共马车很吸引人,但要是被拒绝搭乘的话就不有趣了,而且被其他乘客厌恶地盯着看的感觉也很糟。

最重要的是,马匹会紧张。之所以很少出现驾着马车旅行的堕兽人,大部分都是基于这个原因。光是有堕兽人接近,马匹就会激动到没办法工作。被人类讨厌,被动物讨厌,同族之间也不会结伙同行。没有任何容身之处,这就是堕兽人。

这么一来,自然就会忘了怎么说话。

我一边独自行走,一边想到这几天——和零,和阿尔巴斯见面以来,一直都说个不停。我发问,零回答,阿尔巴斯从旁插嘴,然后我动手打人。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地反复发生这样的状况。

啊啊——的确跟你说的一样啊,零。这段期间还算满快乐的。

一度离开又再度回来的沉默,照理说应该是同样的东西,却沉重得令人害怕。

——欸,佣兵,你也背背我嘛。每次都只背零,太奸诈了!

——为什么我非得要让一个想砍我的头的人靠近我的头啊?

——只有现在不砍!现在不砍了!欸〜〜让我摸摸你的毛皮嘛,昨天明明还是一团一团的,可是现在变得好松好软呢!欸,可以了吧,零,该换我了啦!

——吾是佣兵的雇主,而且又是绝世美女。换言之,这是吾的椅子,吾是不会让的。

——谁是椅子啊!把你丢下去喔,臭魔女。

我突然回想起这件事情,然后笑出声来。

那个爱鬼叫的小鬼,还有骄傲自大的女人。不管我再怎么怒吼威胁,那两人一直都是神色自若。到目前为止,曾出现过这样的人吗?我试着回想,不过马上发现这是徒劳无功。答案早就一清二楚,当然一个也没有。

也就是说,在我自己不算短的人生当中,唯有这两个我最讨厌的魔女和魔术师,把我当成对等的人类看待。尽管创造出堕兽人的家伙就是魔女,所以也算是理所当然,但还是会觉得相当讽刺。

我叹出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好蓝啊。我想起零当初边说边瞇起眼睛的模样。她曾说过自己的出生与成长都是在洞穴里度过,从来不曾到外面来。

等到十三号离开后——她就变成孤单一人。

——除了吾和十三号两人以外,在洞穴里生活的其他魔女,全都被杀了。

想起这句话,我顿时感到一股恶寒。

在同伴们尽数死去的洞穴里,度过十年时光。没有任何说话对象,就这样等待十三号回来。

那到底是多么深刻的孤独啊。

零曾经生活过的洞穴。

那里到底看不看得到蓝天呢?

我顶上的天空,今天也一样湛蓝无云。但不知为何,看起来似乎跟那时候不太一样了。

搭马车前往佛米加需要半天时间——若是用我的步伐来计算,大概需要一天半左右吧。

所以想当然,在我抵达大门之前,天色就暗下来了。我生起营火,开始进行露宿准备。

把行李当成枕头躺下,然后闭上眼睛。

——佣兵。

耳边突然传来零的声音。这当然是幻听,不过都是因为那女人实在叫我叫得太过频繁,所以声音已经离不开耳朵了。

只要她呼唤,自己就响应。零似乎觉得这是件有趣到无以复加的事,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唤我,和我说话,询问我的意见。

——吾也想看看,就一起去吧。

当自己拒绝这句话的时候,出现在零脸上的那个表情,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吧。

我坐了起来。

之前一直说不出口,最后吞回肚子里的那句话,现在仍然不断在肚子里打转。

「混蛋……」

那时为什么说不出对不起这三个字?为什么无法发誓自己不会再怀疑她?我想实践契约内容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离她而去——当时我也没办法对她这么说出来。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是已经太迟了。事到如今哪还有脸回去?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心情更是沉重到无法呼吸。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感伤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附近传来了野兽的气息。是堕兽人——是同类的气息。

「……就算你打算抢劫,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喔。」

我一边喊出声音,让对方知道我已经发现他的存在,同时拿着剑站了起来。实际上也有不少强盗会因为这样而离开。原因当然不在于我的荷包状况,而是因为一旦奇袭失败,想要杀死堕兽人就会变得更加困难。就算是同类,同归于尽的可能性却也不低。然而继续坚持冒着危险攻击堕兽人的家伙,多半都是为了把我的头砍下来卖给魔女,再不然就是——

「只要可以宰掉你就够了。」

个人恩怨啊。

一看到那个从阴影当中现身,看起来非常好笑的无毛狗脸男,我立刻狠狠皱起了脸。

我有印象,那应该是零在旅馆里拔光了他的毛的那只笨狗。

「喂,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你的毛会掉光,可不是我搞的鬼喔。」

「当然是你的错啊!少装蒜了!」

真的不是我,是零、是零啊。我在脑中这么说,脸上则是继续装傻。

「就算真的是这样好了。」

我把剑扛在肩上,低头看着狗脸男——我的身材比他高大不少。

「你想怎么做啊,狗脸?要跟我打一场吗?」

「不是由我动手啊。」

堕兽人非常擅长感应周遭的气息。所以正常来说,奇袭都不会成功。

然而眼前就有另一个堕兽人,而且还散发着强烈杀气的时候,自然会疏于防备后方——我也真的疏忽了。

下一秒,一支光箭贯穿了我的背后,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是……!」

魔法——〈鸟追〉。也就是说,这附近有魔女。虽然不知道是「零之魔术师团」还是脱团魔术师——一看到狗脸男脸上奸笑的表情,我立刻掌握住状况。

「你这混蛋……你把我给卖了吧!这只臭狗!」

狗脸男多半是被想要堕兽人头的魔女攻击,于是跟对方哀求说他可以帮忙抓到更稀奇的堕兽人,拜托放过自己一条小命之类的吧。犬型的堕兽人嗅觉非常灵敏,可以轻易想象出对方借着我的味道,然后把吃人不吐骨的魔女带到这里来。

我怒声大吼,可是下一瞬间却不得不闭上嘴。因为被我大骂的狗脸男肚子上,也近乎残忍地插着一支光箭。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最后彻底变成了苦闷的表情。狗脸男跪倒在地,当场吐出红黑色的血。

随后立刻爆出了痛苦的咆哮。

原本打算出卖我,结果自己也变成了下手目标。这实在让人笑不出来啊,狗脸混蛋。

「打歪了——没有打倒!」

女人特有的尖锐、讶异的声音传了过来。是从树丛里发出来的,距离不是很远。

要逃,还是要战?我瞬间做出决定。可以战——可以赢!可能是因为我看过超乎想象的魔女与魔术师的对峙情形,所以对魔女的恐惧心因此变得迟钝也说不定。

我从腰间拔出小刀,朝声音来源扔了过去,随后立刻听到一声惨叫及人类倒地的声响。

我再朝着声音来源冲出一步,把趴倒在地上的魔女压制住。拔下插在魔女肩头的小刀,直接抵住她纤细的脖子。让女人受伤实在完全不是我的本意,不快的感觉几乎让人想吐——可是对方是魔女,实在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

「你竟敢……这么做……你竟敢——!」

「你都想要别人的命了,哪里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我忿忿地说完,然后皱起了脸。不必多问她到底打什么主意,或是为什么想要我的命之类。

因为这家伙是魔女,而我是堕兽人,理由只需要这样就够了。

可是现在的状况,似乎跟平常有点不同。被想要我的头的人攻击,现在的我早已不会对此产生任何感概——若是借用零的说法,就是有点不愉快而已。

在黑夜当中,以饱含恐惧的憎恨眼神瞪着我看的袭击者,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虽然一般人常说不要以貌取人,不过人的相貌确实会因为职业而改变。例如盗贼就长了一副「看起来就是」的长相。另外对于零、阿尔巴斯,还有十三号来说,他们身上也有着彻头彻尾的魔女才有的特殊气质。

可是这家伙就没有那种气质。年纪大概是二十几岁吧——是个给人憔悴印象的女人,感觉比较适合在市场里卖着沾满手垢的二手衣之类的东西。

只要想学,就会把魔法传授给任何人。阿尔巴斯曾这么说过,那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可是,彻头彻尾的盗贼为了钱而打算杀我,和这种过去从来不曾打过人,现在却为了追求力量而想要杀我砍头的人,觉悟是完全不同的。

「喂……我问你喔,小姐。你——是真的知道想要杀死别人的时候,反过来被杀也是理所当然,然后才来攻击我的吧?你知道年轻女人被堕兽人攻击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吗?」

「噫!唔……不、不要——!」

「现在不该喊不要吧。我也不想死啊。我说啊,小姐。你明明没有被杀的觉悟,却要夺走别人的性命,这样实在很不好啊。这种人一定要让他亲身体验一下被杀的感觉啊。」

「不要杀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力量……将来总算可以过上好日子才对啊!」

没错,就是这个。每次看到这种人乞求饶命,都会让我失去兴趣。

「快滚吧——下次就不会放过你了。」

我把刀子放下,从魔女身上走开。随后魔女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不成声的惨叫,一边逃向森林深处。要是她能学得教训,从此稍微安分一点就好……不过如果她带了一大群人回来报复,我大概就会输了吧。

「这样真的必须投给十三号一票啊……」

我抬头看着月亮,肩膀重重垂了下来——的确已经失去控制了。

问题不在于自古就存在的魔女,而是那些获得新的魔法技术的普通人类。是那些还不习惯拥有力量,结果反过来被力量控制的人类。

当一个佣兵团失去刚正不阿的团长,马上就会堕落成盗贼团。就算是正规骑士,一旦国家翻覆,他们也会立刻成为狐群狗党之中的一人。必须将之肃清、集结,加以约束,藉此恢复秩序才行。魔法也一样,需要法律来约束使用者。必须处罚违法者,需要执行惩罚的人。社会上之所以有这么多种类型的工会存在,并不光只是为了互相扶持而已,同时也有强烈的互相监视的意思。各式各样的许可证、特许证以及执照,这类制度全都是为了保护世界,不让它被可能毁灭世界的技术所害,才会因应而生。

魔法这个技术极为强大,却没有任何规范的制度。「零之魔术师团」好像有规定罚则,可是只要脱团就能免于受罚,因此有就跟没有一样——现况还是如此,魔法却已经普及了。

「干嘛写这种麻烦的书啊。」

我骂了一声,眼前马上浮现出零一脸不满地瞪着我看的身影。

把血甩掉之后,我把小刀收回刀鞘,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倒地不起的狗脸男。

狗脸男低吟了一声,一脸痛苦地瞪着我。因为脸上没有毛,看起来更加落魄。

「为什么你……会没事啊!我看到了,你……的确被……射中了啊……!」

这么说来,我的确是被〈鸟追〉击中了,可是身上却一点伤也没有。

「是那些家伙技术太烂了吧。」

「我可是被射中了耶!不要开玩笑了!」

「那大概就是你技术太烂了吧。这只臭狗,竟然带了那么麻烦的家伙过来。结果害我不得不打伤女人,然后你自己也身受重伤,真是笑死人了啊。」

「就说我不是狗,是狼!别开玩笑了!是索雷娜直接让狼的灵魂降临到我的身上,所以不会有错啊!」

狗脸男提高了嗓门大叫,随后又像是呛到似地吐出血来。可能是因为腹部中箭造成胃部穿孔了吧。虽然堕兽人不会因为这样就死掉,不过肯定是痛得要死。而且现在重点不在于狗脸男有多痛多难受,这像伙,刚刚是不是说了————

「索雷娜……召来了魂魄?」

我反问之后,狗脸男这次真的把嘴咧到耳朵旁了。这个一看就知道充满了优越感的笑容,实在让人很不愉快。要趁现在宰掉他吗? 一个野蛮的念头闪过,不过我还是放弃了。

「你也相信堕兽人是因为上辈子做了坏事才出现的报应吗……真是笑死人了。要是上辈子做坏事就能获得这么棒的身体,那我一定会趁今世努力作恶啦!」

「你不是已经做了吗?」

「才没做!」

「你明明就假借了狩猎魔女的名义乱抓女人不是吗?」

「那只是我在寻人途中的副产物……因为有人送了女人给我,所以我也只是带着她们到处走而已!是说……的确有尝尝味道啦……不过我有计划总有一天会放她们走啊……」

「你不只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连编出来的借口都烂到不能再烂了啊……再说了,我问的也不是这个。你说你是被索雷娜变成堕兽人的吗?」

嘿嘿两声,自称是狼的狗脸男苦涩地笑了笑。因为身上没有毛,所以他额头上冒出来的汗不断滴落,掉在红黑色的血泊里。

「我才不是被她变成堕兽人……!我是依循自己的意愿成为野兽的。是伟大的索雷娜亲自让高贵的野狼灵魂降临的!怎么样,要是怕了的话……」

说到这里,狗脸男抱住了肚子,彻底趴倒在地面上。

「帮……帮我处理一下肚子上的伤吧……要是再不止血,我会死啦……」

「就算你死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困扰的啊。」

「我会很困扰啊!吶,对不起嘛!我是出卖你了,但我还不能死啊!索雷娜生前托我寻找大小姐啊!因为那位大小姐突然行踪不明,所以我正走遍全国寻找她啊!真的啦!」

「大小姐?」

「竖起耳朵听好了!」都到了这步田地,狗脸男依然得意地仰起了头。「我在找的那个人,就是被『零之魔术师团』奉为复仇象征,也是『那位大人』的意旨代理人——伟大的索雷娜的直系孙女啊!」

缘分真是奇妙呢。我脑中浮现出莫名悠哉的感想。

之前阿尔巴斯曾经提过的,代替「那位大人」统帅「零之魔术师团」的索雷娜的孙女。她和《零之书》肯定也有关连吧。

自己原本就想见她一面了——不过现在更是有了现成的好借口。

回过神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把剑尖抵在自豪地指向天空的狗鼻子上。

「就让我听听你想说什么吧,狼大爷。」

我觉得自己应该露出了满脸的笑容,不过狗脸男无毛的脸色却变得苍白无比。

2

用加热后的刀刃烫过伤口止血,再用每个佣兵都会随身携带的裁缝道具加以缝合,这么一来,堕兽人身上的伤口就算是处理完毕了。狗脸男开始抱怨缝合的痕迹太难看,所以我分了一点打气用的酒给他。他满怀感激似地喝了一口,然后沉沉叹出一口气。

接着,他才开始娓娓道出一切。

狗脸男从来不用名字称呼索雷娜的孙女,而是叫她「大小姐」。我试着问了一下名字,不过他就算濒临死亡,也还是瞪着我回答「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告诉你魔女的名字啊!」,所以我就放弃追问了。不如说,这回答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开始相信他了。

我可没有忘记零和阿尔巴斯都说过,魔女非常重视自己的名字。也就是说,那个所有人都挂在嘴上的「索雷娜」也是假名,所以才会这么普遍地为人所知吧。

隐瞒本名,用假名互相称呼才是常态——魔女的常识实在非常光怪陆离。

「我先是订下了成为大小姐的护卫的契约,然后索雷娜才让我成为兽人战士。在那之前的工作,是这个国家的正规骑士。」

「……你是王城的正规骑士?」

「是啊。」

「是这个国家的骑士?」

「没错。」

「——也就是说,你是贵族吗?」

我进行确认,结果狗脸男开始更加装模作样地挺起了胸膛。我很想揍他,可是现在动手的话,可能会不小心把他打死,所以还是先忍忍吧。

「唉,因为那是不能继承爵位的贵族三男的工作,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城内做事……不过你看,我这人不知道是男人的天性还是动物的本能太强了点,该怎么说呢,反正只要看到漂亮女人,一些像是身份高低,或是有没有老公之类的事,全都会被我抛诸脑后……」

「别告诉我你是因为对人妻出手才被骑士团赶出去的。」

狗脸男满不在乎地笑了。

「没有啦,只是引发了差点就要演变成决斗的大骚动而已。他们说什么『汝不可对邻人之妻心存妄念』,然后就暴跳如雷。我以前可是个连肖像画都有女人抢着要的帅哥喔,不过现在也是个好男人就是了。」

等你毛都长出来再说这种话吧,这没用的家伙。我很想这样吐槽,不过让话题中断实在有点麻烦,所以我决定在心里说说就好。

「好男人总是很显眼的,对吧?因为这样,逃跑实在费了好一番工夫啊。我逃进森林,最后不支倒地的时候,被索雷娜给捡到了。你相信吗?原本以为应该是个老太婆的索雷娜,竟然是个惊人的大美女!我跟她说自己什么事都愿意做,哀求她让我留在她身边,可是索雷娜却说她对虚弱的人类没兴趣。既然如此,我就拜托她把我变成怪物之类的东西……」

「所以就变成堕兽人……?」

「反正我对原本的模样也没有任何留恋。只要变成堕兽人,虽然可能被人瞧不起,可是至少不会再被追杀了吧。反正已经被人瞧不起了,如此一来就更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啦。」

「不是还有魔女这个天敌吗?就算索雷娜不杀你,其他魔女也会来追杀你啊。」

「一般来说是不会被追杀的,因为魔女可以自己做出堕兽人的脑袋啊。」

——那倒也是。但实际上我就是一直被追杀至今,就连阿尔巴斯也曾经觊觎我的脑袋。当我用狐疑的的眼神看着狗脸男时,他应了一句「也就是说」,并继续说明下去。

「只有那些无法自己完成降兽仪式的菜鸟魔女,才会追杀堕兽人啦。至于从盗贼手中出高价买下堕兽人脑袋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沉迷于召唤恶魔的有钱又有闲的贵族妇女。威尼亚斯的魔女是在战争开始变得激烈的这一年,才开始追杀堕兽人的。所以我选择成为堕兽人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如果只是盗贼的话,我自己就能击退他。狗脸男如此作结。

但说到头来,那些追杀我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魔女,而是为了打发时间才施展魔术的冒牌魔女吗?既然如此,零应该不会想要我的头才对。

「就这样,我和索雷娜还有大小姐一起过着悠闲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瘟疫开始流行,索雷娜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杀,孙女因此决定复仇。由于索雷娜最后的遗言是把孙女交给狗脸男照顾,所以他当然反对战争。最后,那个大小姐好像就此舍弃了狗脸男,加入「零之魔术师团」。为了找到大小姐,狗脸男在这一年当中拼了命地收集「零之魔术师团」的情报。这就是他的现状。

「我用金钱利诱或武力威胁,从脱团魔术师那里打听到不少情报——不过还不至于会知道你在找的那本《零之书》的下落,毕竟我并没有入团过啊。」

「真是只没用的狗啊……」

「就跟你说过我是狼了!你要我现在开始说明狗跟狼的不同点吗!」

「真是只没用的狼啊。」

我老实地纠正用词之后,狗脸男也像是放弃追究般垂下耳朵和尾巴,肩膀也垮了下来。

「哎……但东西在『那位大人』手上的可能性很低,这样多半就是在大小姐手上吧。」

「为什么你能这样断定啊?」

「因为没人实际见过『那位大人』啊。『那位大人』到现在都还只是好像存在的人,现状看来,对『零之魔术师团』也没有任何直接影响力。不——倒是会降下惩罚。」

「惩罚?明明没有现身,要怎么进行处罚?」

「发誓忠诚的证明是用魔女的血书写成。换句话说,立下誓言的魔女只要背叛『那位大人』就会立刻消灭。可是最重要的对于『忠诚』方面的定义,却是模糊不清。」

所以「零之魔术师团」才会被规定绑得死死的。狗脸男这么说道。

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不想让他们偏离「为了魔女的和平而战」的正当名义吧。至于无法忍受这种规定而脱离「零之魔术师团」的魔女们,就会变成所谓的脱团魔术师。

「那些脱团魔术师难道不会遭受处罚吗?」

「有时会,有时不会。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只是脱团,是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最有名的就是一群占领城镇、疯狂掠夺的脱团魔术师,突然全部消灭的事件吧。那些人为了迎战即将前来讨伐的十三号,抓了镇上的人当人质,企图埋伏——可是还来不及跟十三号战斗,那些人就全都被『那位大人』的惩罚给消灭了。」

不过,袭击学舍所在地拉提特的那些魔女并没有遭到处罚,而是被十三号讨伐殆尽——有时会,有时不会。这还真是模糊不清到极点的契约啊。

既然知道稍微违背一点点规定不会遭受处罚,那么笨蛋就会一直持续犯下各种愚蠢的错误,直到惩罚真的降临的那一刻为止。如果打从一开始,血书契约的内容就是脱离「零之魔术师团」的人必定会消灭的话,应该就不会出现脱团魔术师了吧。

「索雷娜打从一开始就对『零之魔术师团』抱着否定态度。她说魔法的确是非常了不起的技术,不过普及的方法却是错的——所以她才会被『那位大人』给烧死。」

「等一下,烧死索雷娜的人不是那些害怕瘟疫的村民吗?」

「如果我告诉你,那场瘟疫其实是魔术引起的呢?」

我瞪大了眼睛。

「有人利用魔术散播瘟疫,所以索雷娜才试图用魔术镇住——索雷娜是被陷害的啊。要是索雷娜在那种状况下使用魔术,村民们一定会产生误会,然后狩猎索雷娜,这根本想都不用想。虽然没有证据证明瘟疫是『那位大人』散播的,不过我敢肯定一定是那个人。」

我不知道狗脸男的肯定到底正不正确。但如果是正确的,就表示「那位大人」不但在十年前杀死零的师父、抢走《零之书》,而且还在一年前杀了索雷娜。

「我……当初没能保护索雷娜,所以现在一定要找到大小姐。一定要保护她才行!」

木柴因高温而爆裂,火星四溅。

虽然我没听说过堕兽人会聚在一起行动,不过现在这个状况也是无可奈何。既然「那位大人」的行踪完全成谜,那么最接近《零之书》的人,大概就是狗脸男的大小姐了。

因为利害关系一致吗——我也算是某种现实主义者吧。

「你难道没有什么线索吗?」

我一问,狗脸男立刻抬起头来。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正在找《零之书》。如果东西在你的大小姐手上,那么我也要找那位大小姐谈谈了。我可以帮忙,不过找到她之后,《零之书》就要交给我。」

如果我找到《零之书》而且还带到那家伙面前的话,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样的表情迎接我呢?

十之八九会是生气或闹别扭——总之绝对不会老实地说上一句谢谢吧。吾明明打算自己拿回来的、这是吾的问题、你背叛了吾,可是现在为什么又跑回来了?感觉她应该会一边碎念着这些,一边理所当然地抢走我手上的书吧。

要是我向她道歉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次雇用我?

「——之前你带在身边的那个魔女……她现在在哪?」

我像是被别人一眼看穿心事一样,全身僵硬地看向狗脸男。

「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那女人身上带着大小姐的气味。魔女通常都会用药草或香粉的味道来消除体味,所以很难用味道来追踪,不过那时她身上确实沾染了我闻得出来程度的气味。可是当我想要再进一步确认的时候,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啊,所以你那个时候的动作,原来是……」

之前在佛米加第一次和狗脸男见面的时候,他会那么在意零的味道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他闻到了大小姐的残香。不过,你的毛之所以会掉光,并不是因为你东闻西闻想确认气味的关系喔,狗脸男。那只是因为对于我和零来说,你的存在让人感到极度不愉快而已喔。我试着用表情说出这段话,不过狗脸男当然什么也没发现。

「可是我跟那个魔女基本上都是一起行动的……我身上就没有气味吗?」

「不,堕兽人因为体味太浓,所以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移转气味。不过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稍微留下一点——不对,的确有味道。」

狗脸男睁大了眼睛。

「你之前人都在哪里?大小姐也在那边的可能性应该很高!」

我待在普拉斯塔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间,在那之前的拉提特根本没有人。这么一来,我最后一次接触大量人群的地方就是佛米加了。也就是说——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佛米加了,你的大小姐可能就在那附近。」

3

今天从佛米加朝着普拉斯塔前进的马车似乎莫名的多。

通往王都的道路只有一条,所以人来人往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昨天在这条路上悠哉漫步时,感觉似乎更平静一点。像今天就有好几次差点和马车正面冲突,让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避开马车,离开街道,走进森林里。

「我说啊,大哥。」

谁是你大哥。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啊,这只狗脸狼!

我毫不掩饰地皱起了脸,转头看向肚子明明开了一个洞,还是走得异常快活的狗脸男。

「我身上的毛有办法恢复原状吗?这个样子会被大小姐取笑啊,而且衣服在身上磨擦的感觉也很恶心,有种凉飕飕的感觉。好冷,真的。」

「我当然没办法吧。去拜托魔女啊,魔女。」

「要拜托那个在王城里的魔女大人吗?你是要我怎么开口拜托啊!」

「谁知道,应该可以用吃的引诱她上钩吧。」

「拜托你认真想啊!」

狗脸男发出了丢脸的喊声,像只货真价实的狗一样发出了高亢的呜咽。我个人其实真心认为应该可以用食物骗到她的说——看来还是没办法啊。

这时,我又看到一台马车以异常的高速疾驶而去。那台载客马车里传出了……

「魔女处刑」。

这么一个单词。我忍不住回头看向狗脸男。

「……他们说今天正午有一场魔女处刑耶——」

这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要成为我的同伴?还是接受火刑?

十三号对阿尔巴斯提出了这两个选项。若是愿意成为十三号的手下,就能获得更多知识;若是拒绝,就是接受火刑。怎么可能?我曾经这么想过。

难不成是——阿尔巴斯?我开始朝着王都全力冲刺。

——本日正午,王都中央广场上即将进行魔女处刑。

这项公告似乎是今天早上突然发布的,普拉斯塔的广场上挤满了围观民众。狗脸男也顾不得自己肚子上的伤口裂开,不断地跑着。现在还差一点时间就是正午了——感觉太阳随时都会移动到正中天。身为堕兽人的好处,就是全力奔跑时可以发挥出不输给马车的速度。和马匹相比可能有点困难,不过和拖着沉重行李的马车比较起来,胜算还颇大。

努力想要分开人群而一头冲进去的广场上,已经被群众挤得水泄不通,立在正中央的巨大圆柱上,可以远远看到上面确实有一个被紧紧绑住的人影。

难不成——是阿尔巴斯。我的预感真的命中了。

「那个笨蛋——在搞什么啊!为什么要忤逆十三号!」

即使隔了这么远,还是可以看出阿尔巴斯的身体正在不断颤抖,彷佛随时都会跪倒在地。可是他的脸却完全没有往下看。笔直瞪视着群众的金色眼睛,转瞬之间和我四目相交。

这一瞬间,他紧紧抿起了嘴唇——他发现我了。

这个笨蛋,到底是在对谁逞强啊。你可是快要被人处刑了啊,而且还是最糟糕的火刑。这可是会痛苦好一阵子的啊,你真的知道吗,臭小鬼!

「那个就是……大哥……认识的人吗?」

好不容易才追上来的狗脸男一边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地发问,眼睛瞇了起来。

「那是跑来攻击我的魔术师小鬼。他带我们去到学舍的时候,三个人一起被十三号抓住——十三号问他要选择服从还是火刑,那个笨蛋竟然选了后者!」

「哦〜〜那还真是有种啊。」

悠哉地说完之后,狗脸男开始凝神细看远方的火刑台。

「吶,大哥。」

「干嘛!」

可恶,我竟然不小心回答了。这样不就真的变成狗脸男的大哥了吗!真是倒霉死了。

「那小鬼……难道是金发?」

「那又怎样?」

「眼睛的颜色是金色的?」

阿尔巴斯的眼睛的确是金色的。可是为什么犬脸男连阿尔巴斯眼睛的颜色都知道?在这个距离下,狗——就算是狼——的堕兽人,也不可能连阿尔巴斯眼睛的颜色都看得到。

「大小姐……」

——大小姐?

什么意思?阿尔巴斯可是男的喔。当我正想反问的时候,原本闹哄哄的广场突然静了下来。

我朝着火刑台望去,十三号就站在那里。

身上穿着下摆破破烂烂的长袍,手里拿着巨大的手杖。驼背加上阴沉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邪恶魔术师的男子,如今站在代表正义的火刑台上。

「——今天,我要烧死一个魔女。」

十三号的声音低沉又平静地响遍整个广场。在他的身旁,阿尔巴斯的身体被牢牢固定在圆柱上。

今天要烧死一个魔女。是喔——讲得倒是简单啊,十三号。

「不能因为外表看起来像个孩子,就出现怜悯之心。真正应该想的,是这个魔女到底杀了多少人,以及将来还会杀死多少人。」

他说这段话时刻意强调了魔女二字。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为了让民众认为「魔女就是这种生物,而不是人类」。

透过这个做法,让人们不再把魔女当成人类看待。先把对方视为死了也是活该的邪恶化身,之后才有办法对着一个因为烈焰焚身而惨叫的身影,发出欢呼及喝采。

不管在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时代,两军交战时都会把敌军痛骂成垃圾或虫子之类的东西。这其实一直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含意,而这含意就是给予一个人人都能认可的正当理由,让一个人足以杀死另一个人,或是足以让杀人行为获得赞扬。

「诸位,我也是一个魔术师,可是我绝对不会用魔术伤人,也绝对不允许伤人的行为。我从来不曾希望利用恶魔之力,藉此贯彻自己的想法!」

空气因为紧张而微微振动着。十三号响亮的声音和言语强而有力地奔腾过,让所有围观群众的眼光全部集中在十三号身上,一动也不动。

「诸位,我会使用魔术。然而对于那些同样学习魔术但却误入歧途的人,我仍然会不遗余力地进行肃清。希望各位能够憎恨邪恶的魔女,希望各位知道魔术并没有错,唯一错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有使用魔术作恶的人。」

当初直接对我说魔术师只会把其他人当成道具看待,结果那张嘴现在竟然——

不过最恐怖的是,十三号的话语当中完全「没有任何谎言」。不管是「对魔女和魔术师而言,他人全部都是道具」还是「不遗余力地肃清误入歧途的人」,这两句话都是事实,可以同时成立。

零说十三号善于诉说事实。他的强大之处在于绝不撒谎,并从讲述事实的自信当中,散发出威风凛凛的态度。光凭这一点,人就会被骗倒。

这还真是了不起的诈欺师啊,看来我也被骗了。十三号大概只是想让我离开零的身边吧——

因为嫉妒吗?如果是的话,还真是光荣啊,十三号。

我使劲地咬紧牙关,带着赞赏与愤怒的眼神瞪着十三号。

「诸位,我会竭尽全力,我会尽心侍奉。我发誓我会运用所有的力量,致力于这个国家的和平。我发誓我会根除所有邪恶的魔女,让威尼亚斯获得来自魔术师的保护。因此!」

十三号向上举起了手。群众的眼睛瞬间集中在阿尔巴斯身上。

「我!」

语句简短有力。

「要烧死魔女!」

然后爆出一阵欢呼声——点火、点火、点火、点火!

吼叫声彷佛地鸣一般撼动整座广场。十三号明显凝聚起力量,然后高举双手。火刑台的火把立刻开始熊熊燃烧。是魔法,他用舞台表演般的演出煽动着观众。而观众也狂热于十三号的魔法,醉心于正义魔术师的力量。有个能够保护自己的强者存在,就能在民众心中唤起无可取代的幸福感。

我一边咬着牙,一边看着别人在阿尔巴斯周围的稻草上不断倒油。

吶,十三号啊,你真的要点火吗?要点火烧死那个小鬼吗?

吶,零——魔女小姐啊,你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吗?如果他不帮你抢回那本书——如果没有用处的话,就算死了也无所谓是吗?

然而我——难道就要这样见死不救吗?

这时,一阵高亢的声音撕裂了整座广场。

「听着,同志们!决定为了解放魔女而战的所有魔女们啊!」

火刑台中央——被绑在圆柱上的阿尔巴斯发出了大吼。在这个随时都会被烧死的状况下,竟然还有办法说出不是怒骂、惨叫或讨饶的话,实在令人敬佩。

「这个身体今天将会被火烧为尘土!就像一年前索雷娜被火烧死一样。听着,同志们!如同她的火变成了战事的狼烟,也让今日烧毁这个身体的火焰成为狼烟吧!」

「——『我』!是继承了统领这片土地的咏月之魔女——继承了索雷娜之血的人!」

阿尔巴斯和十三号完全不同的高亢喊声,带着某种明确的力量折服众人。

继承咏月之魔女——索雷娜之血的人。看来狗脸男并没有搞错。

吶,阿尔巴斯。原来你是女的吗?而你的奶奶就是索雷娜——她已经死了吧,就像零的师父一样。

「集结吧!所有渴望平静与安宁的高洁魔女啊!讨伐十三号,获得真正的和平——————所有的一切,都归于伟大的索雷娜之名!」

火把被人丢到了稻草上,在油的助燃之下,火势迅速窜烧,不断朝着阿尔巴斯动弹不得的小小身体蔓延过去。

「——佣兵!」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后,阿尔巴斯确实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她的嘴唇……

——救救零。

做出了这样的嘴型。

你是笨蛋吗!你现在可是被火包围了啊。话说隔这么远,亏得你知道我读得了唇语啊。不对,现在该想的不是这种事情,应该是该怎么办才对——怎么办?怎么办?干脆直接逃跑算了?不过就是我最讨厌的魔女快要被人烧死而已,不过就是个明明有方法得救,却选了让自己被人烧死的笨蛋而已。什么嘛,救救零是什么意思?那个能力超乎想象的魔女,哪里需要我这种人去救啊?再说了,十三号就在她的身边啊。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说出讨伐十三号这种话啊?你不是已经确认「零之魔术师团」其实是个垃圾集团了吗?啊,所以才不用「那位大人」,而是用索雷娜的名义呼唤魔女吗?可是既然如此,直接和十三号连手不就好了吗?

如果说是刻意拒绝这个协议,选择了火刑的话——

阿尔巴斯,你——到底在地牢里得知了什么?

「大小姐!」

狗脸男一边大叫着一边冲了出去。之前那种轻浮又不正经的感觉消失无踪,脸上正因为恐惧与绝望而不断抽搐。

啊啊,真是麻烦死了。你要「那样」行动的话,那我也只能「这样」行动了啊。

等到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开始一边推倒围观群众一边往前冲了。也就是说,现在有两个堕兽人朝着火刑台全力奔驰而去。如果我是人类,看到这一幕应该会相当害怕吧。

如此一来,人潮当然会自然而然地往左右分开,出现一条通道。在我不算短暂的人生当中,从来不曾这么刺眼过。可恶,我要怨恨你们,阿尔巴斯,十三号,狗脸男——然后还有零,你也一样。我从腰包里拿出炸药,将导火线咬得短短的,借用火把点火之后,使尽全力挥动我的手。

「狗脸,你快护住小鬼!不想死的家伙就快把头低下去!」

我直接把炸药丢上了火刑台。趁所有人——意外的是连十三号都照做了——都捣着耳朵蹲下去的时候,我直接冲进了随着爆炸声一同炸开的狂风之中,一把抓住了狗脸男的脖子。阿尔巴斯当然是安然地被抱在他的手中。

虽然被爆炸声搞得头昏眼花却毫无疏失。我要稍微对你刮目相看啦,这个野狼混蛋。

着火的稻草和圆柱被炸药炸飞出去,火焰到处飞散,让广场上的人像是捅了蜂窝一样四散窜逃。警备人员的怒吼和围观群众的惨叫此起彼落,正好成为我们逃跑的最佳掩护。

「魔女要逃跑了!」

「弓兵!快射箭!」

「不行,别攻击他们!——会伤到零!」

我一边听着背后传来这些话,一边动手打倒好几个警卫,强行拉住觉得相当厌恶的马匹,抢走马车后一口气冲到城镇的市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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