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牺牲印〉是守护之章的魔法。守护之章第三页——虽然需要一些麻烦的手续,不过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魔法。」
零开始解说莉亚所使用的〈牺牲印〉的时候,第一句就先说了这个。
「麻烦手续……是指山羊烙印吗?」
「诚然……其实不是山羊也无所谓,只是施术者必须把固定花纹的刻印留在许多人身上。当有人受伤或生病的时候,施术者可在脑中强烈想着那个刻印并咏唱咒文。这么一来,就可以把原本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伤势或疾病,分散给拥有刻印的所有人。」
「要是分散给所有人,不是只会增加伤者或病患吗?」
「举个例子吧。」
零边说边把手边的背包塞到我手上。
里面装着零专用的汤匙和器皿等,所有露宿所需的物品全部塞成一团。是我把它们装成一袋,让零自己拿的。
「这个背包,你一个人拿很重吧?」
「不,其实不太——」
「没错,很重。重得不可思议。」
「……是啊,好像真的变重了。手断了。」
还是不要打断她说话吧。
这时零伸手过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是杯子。
「这么一来就变轻一点了,因为吾从背包里拿走了一个东西。」
「嗯,没错。」
「如果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场——假设是神父好了,他也从背包里拿走另一个东西。」
绝对不可能。虽然不可能,不过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零又从我手上的背包里抓出另一个东西。是木碗。
「你的负担变得更轻了——但是吾和神父增加的负担都只有一点点。像这样把一个人身上的负担分散给多数人,就是〈牺牲印〉。」
「也就是说,这可以把一个人身上的重伤,变成许多人身上的轻伤吗?」
「这样会让伤者变多没错,但也能减少死者吧?实践起来有点困难,不过还有其他方便的魔法应用了类似的概念。哎,总之,基本上就是以互相扶持为理念的魔法。」
「哦,怎么说……这魔法其实不错啊。」
我诚实回答。零也微笑着说道「对吧?」,表情看起来是纯粹的喜悦。
「吾是个好魔女,当然只会想出好的魔法。这是把病痛分散给周围其他人的魔法。也因为如此,和纯粹治疗伤口的〈愈手〉等魔法相比,所需的力量更少。可以用最少的力量拯救多数人——只是……平衡已经错乱了。」
原本开心解说的零,脸上的表情忽然沉了下来。
「平衡?」
「一个受伤的人,搭配多个分担伤势的人。这样〈牺牲印〉才有办法正常运作。如果这两方人数相反的话——会怎么样?」
人数相反。也就是说——多个受伤的人,搭配一个分担伤势的人吗?
如果有五个人受了伤,然后把那些家伙的伤势——就算只有一个——交由一个人独力负担的话……
「难不成……」
「就和你想的一样。伤势不但没有分担出去,反而浓缩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小擦伤一而再、再而三地累积,最后仍可能变成危及性命的重伤。轻微感冒都会变成肺炎,若是承受多种重病,甚至有可能当场死亡。」
「这些全是莉亚做的吗?怎么可能——」
「可是,所有尸体身上都有山羊刻印吧?甚至还有尸体拥有两到三个刻印。刻印越多,就会背负越大的负担,也就是更容易死亡。」
「可是要那女人做出这种事情……!」
根本不可能。
零直接打断了正准备这么回答的我,继续说了下去。
「是谁把魔法传授给圣女的?那个人是怎么说,又是怎么解释的?是怎么描述效果的?如果那人没有把『刻上刻印的人就必须负担伤口和病痛』这件事告诉圣女呢?」
「可、可以用这种半调子的知识使用『魔法』吗!」
「正因为『魔法』不必知道其中的原理就能使用,才会是方便的『魔法』。就算不知道需要牺牲者,魔法还是使得出来,自然也可能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持续出现牺牲者。」
我无法相信莉亚会故意伤人。
可是,如果她根本不知情呢?
如果她只学到这是能够治疗民众的神迹呢?
——把魔法带进可雷翁共和国的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是谁教了莉亚魔法?」
另外,为什么不把〈牺牲印〉真正的效果告诉莉亚?
零摇头答了一句不知道。
「吾有在圣女周遭探索过了……但是只有在圣女身上感觉到魔法气息。说不定那人已经不在这个国家……」
「教完魔法之后就溜之大吉吗?那样很奇怪吧?如果不知道〈牺牲印〉的原理就一直使用下去,不论是莉亚或国民都得不到任何好处吧!难道那人只想看到国家陷入混乱,是个看到混乱就觉得开心的以犯罪为乐的人吗?」
「以犯罪为乐的人……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因为魔女当中不乏热爱混乱,喜欢在邪恶之事当中找出乐趣的人。吾知道的,就只有圣女身边没有人使用魔法。圣女的老师可能躲在其他地方,定期与她会面也说不定。」
「既然这样……会不会是把阿克迪欧斯当成圣都送给莉亚的那个女人?」
我想起零从伊迪亚贝纳那个变态领主口中打听出来的情报。
把穷人当成奴隶看待,恶名昭彰的富商恶女——据说她是莉亚的茶友。
「比方说那个女人招揽了过去曾在『零之魔术师团』的魔法师,然后随便抓个人来,把她拱上圣女位置呢?如果她的计划是先让医疗行为集中在圣女身上,然后再全部纳入掌中,这样就说得通了。」
「有可能。可是这么一来,所有对圣女献殷勤的掌权者都有嫌疑。如果想要特定某个对象,就必须……」
零朝我看了一眼。大概是顾虑着我的心情,犹豫到底该不该说出口吧。
所以我说出来了。
「必须从莉亚口中问出来才行——即使要用上强硬手段。」
此外,最重要的是,必须让莉亚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就算不知道事实真相,只要有人因为莉亚而死,就必须告诉她。正因为她不知道,才更需要了解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可是——
我怀疑圣女,而神父知道我心中的怀疑。
那个神父会这样轻易放过我吗?
「大叔!零!」
一脸苍白的泰欧冲进房间。
「啊啊,你果然在这里。刚刚去大叔房间,里面根本没人……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总之事情突然变成大叔和零打算杀掉圣女了!军队很快就会过来!必须快点逃跑才行!」
「哎,是啊。果然会变这样嘛。事情完全依照预料发展,我都感动到快哭了呢……」
「啊,这是大叔的行李。我从你房间拿过来了。」
「你真的是个机灵的小子啊……我都不敢再期待你的将来,反而有点害怕了呢。」
说完后,走廊另一头立刻传来吵杂的脚步声。从人数和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来看,对方确实全副武装。
目标是我的房间,幸好我们都在零的房间里。对面房间传来了「人不在!」、「逃到哪里去了!」的吼叫声。
要逃,还是要战——真是困难的选择。先把那些试图杀死我的家伙全部杀光,然后杀掉神父,最后再来逼问莉亚,这方法似乎也不错……
算了吧。感觉我的名字会被刻在石碑上,变成名留青史的大坏蛋啊。
好,就逃吧。比起战斗,我其实是逃走派的。
「魔女,把外套穿起来。拿好你的背包。」
「正在穿,东西也拿好了。」
「泰欧,你也——」
我看向泰欧,看到他那身整整齐齐的打扮,随即闭上了嘴。
从盗贼的打杂小弟,变成圣女的随从。这可是几乎不可能的大跃进。如果有圣女的介绍,泰欧甚至可能进入医生学校就读也说不定。
「我已经准备好了喔,反正原本就没什么行李。」
「不……你留下来。」
「……咦?」
「你有想做的事吧?不管那件事情是什么,在圣女宅邸里工作绝对是最有利的。要是跟我们走,搞不好一个不小心就没办法再次踏进阿克迪欧斯了。」
「啊……可是,我……」
我抓了抓泰欧的头发。
「你留在这里,然后拜托莉亚让你上学之类的。等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完成你想做的事情之后,就出门旅行吧。这么一来总有一天会见面的——毕竟我很显眼嘛。」
只要寻找全身白毛,上面有黑色条纹的高大堕兽人就行了。
那种事情随时都办得到。可是如果跟我们一起走,肯定会毁掉泰欧的将来。
「从窗户逃走吧,过来。」
我抱起零,打开窗户。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要跳了,把嘴巴闭好啊!」
「唔。」
因为闭着嘴巴,零的回答变得像个小孩一样。只见她微微皱眉……
「嗯。」
然后重说了一次。已经来不及了啦——我边想边跳出了窗子。
2
趁着夜色,我们在小路上狂奔。
圣都阿克迪欧斯是个仅靠一座吊桥对外连繋的小小城镇。没有地方可以躲避追兵,若要逃跑,就一定会朝着吊桥前进。
这么一来,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在吊桥上安排人员,等待一定会现身的罪人就好。任何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我抱着零一起躲在建筑物的阴影处,偷看吊桥那边的状况。
吊桥前面的警备人数,一个……五个……十个……
「……十五个人啊。」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硬挤出来的叹息。
「你还真是受到热烈欢迎了呢,佣兵。」
「真是感谢啊……难道要杀十五个人吗……」
我不是尽可能地想要节制,而是讨厌过度积极。
杀死那些家伙应该很简单,可是我无法享受杀戮。不,不对——我最痛恨的其实是发现自己正在享受杀戮。
回想起刚刚和神父作战的感觉,我就觉得想吐。我确实享受着互砍互杀,而且还想把那男人的肠子扯出来,简直想得不得了。
这种感觉,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就够了。一想到要是沉溺在这种感觉里,再也回不来的话,我就忍不住打冷颤。
「你是佣兵,可是却一直逃避杀人呢……吾觉得这一点非常不可思议。」
「就我来说,我觉得那些因为是佣兵就不忌讳杀人的家伙更奇怪。工作是杀人,和喜欢杀人是不一样的。」
可是对对手来说,我个人的想法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竖耳听着士兵们互相吆喝怒吼。
「对手是堕兽人!瞄准他的要害,一定要让他当场断气!」
「准备炸药!弓箭手快点就定位!」
——杀意满满啊。虽然神父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过绝大多数的人类真的从没想过把堕兽人当成普通人类看待呢。
「好……就稳妥地解决吧。我来吸引那些家伙的注意,引诱他们远离吊桥。然后你就趁机过桥。」
「真是通俗的计划啊……」
「请说是最完善的计划好吗?一旦你开始过桥,我就会负责挡下追兵。要是吊桥断了,那些人也会很困扰,所以应该不会做出太夸张的攻击——应该啦。」
总之至少要让零在神父现身之前先过桥。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最惨也不过是游泳渡湖,然后爬上悬崖逃跑吧。
「听好了,我会开始大闹,然后你就混在人群里,朝着吊桥方向跑。」
「吾也可以参与战斗……」
「那是最终手段。要是被人知道你是魔女,肯定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更不必说你身边还跟着我这么显眼的护卫。这是我的工作,只要能守住你就行了。」
看到零点头后,我拔出长剑,从小路里跳了出来。
「出——出现了!是堕兽人!」
「别害怕!杀了他!那是危害圣女大人的怪物啊!」
「全部一起上!绝不能让他逃掉!」
「就用那个吧——快叫炮兵过来!就算城里出现一点损失也没关系!」
人类是狩猎的生物。虽然会害怕迎面而来的东西,但是一看到猎物逃走,就一定会追上去。我先在桥头周围跑了一阵子,充分吸引士兵目光之后,再一个转身奋力逃跑。
士兵们疯狂地想要狩猎我,根本无暇注意吊桥。我隔着肩膀,确认零已经趁乱跑到桥上后——突然有股不自然感。
原本像是守护着吊桥,面向城镇外侧的守护神像,如今正面对着我。
而且最重要的是,守护神像的腹部位置开了一个四方型的凹洞,在火把光源的照射下,从里面探出头来的黑色炮口正闪动着晦涩的光芒。
——为了保护城镇,由教会致赠的守护神像。
为什么我当时没有立刻想到,那绝对不会是普通的铜像?
「旋转……炮台……?」
第一次看到守护神像时,我有发现它的腰部位置有道裂缝。原本以为是因为分别制作上半身和下半身再组合起来的关系,然而实际上似乎是为了让内部炮台旋转的机关。
等我发现时,我周围的士兵早已全部散开,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大路正中央。大炮原本是针对巨大目标物,例如攻城战或军队而使用的,不过在这种情况下,针对个人发动攻势好像也非常有效。
我也忍不住惊慌了一下。
「点火!」
炮兵大叫。隔了一拍,炮弹发射的爆炸声响彻整座城镇。
值得庆幸的是,那是长年未使用,而且构造也很老旧的大炮。炮兵并不熟悉这种旧式大炮,射击角度似乎完全没调整,炮弹地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飞去。
然后炮弹直接击中了矗立在教堂境内的尖塔底端。塔底粉碎的尖塔失去了继续耸立的平衡,缓缓倒了下来——正对着我的方向。
「这个……大菜鸟啊啊!」
我忍不住开口骂了出来,整个人趴在地上似地逃进了建筑物阴影处。
高挂在教堂尖塔上的大钟也掉了下来,直接击中守护神像。大钟立刻发出了前所未见的巨大音量,嗡嗡嗡地响个不停,让我不由自主地塞住耳朵。
随后是短暂的寂静。
「杀掉他了吗?」
才刚竖起低垂的耳朵,第一句听到的就是这个。
「对手可是堕兽人,肯定还活着……!总之绝对不能让他——喂,看那边……!」
「有人在过桥!」
「别让她过去!没办法了——把桥砍断!」
——糟糕,零被发现了。
我抓着剑跳出阴影处,高声咆哮,吸引士兵的注意。
跨过倒塌尖塔的瓦砾,冲上楼梯,挥拳把那些企图追上零的士兵全部打倒在地。
「不好意思,在我的雇主抵达对岸之前,就请你们稍微等一下——想死的就过来!」
我举剑大喊,原本准备冲上楼梯的士兵们瞬间停住,开始后退。
吊桥宽度顶多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行走。桥头附近的地面虽然还算宽广,可是考虑到挥剑的幅度,充其量只能站上两个人。而且还包含我在内。既然变成了一对一,普通人类绝对不可能拿堕兽人怎么样。
如果吊桥断了,一切都完了。在零完全走完之前,我一定要死守吊桥。
到底能在这里僵持多久呢——才刚出现这个念头,远处立刻传来弓箭破空的声音,让我转过身去。一支箭贴着我的鼻子飞过,直接钉上桥面木板,吓得我连忙躲进守护神像背后。
「看来没办法撑太久啊……」
要是真的碰上弓箭齐射,实在没办法躲过去。
而且「那个」差不多也快来了吧——
心里出现这种念头是不是很不好呢?
「弓箭手停下来——神父大人过来支援了!灭了火把!」
熄灭火把的指示声接连传了出去。吊桥周围的灯光全数消失,只留下一片寂静。
我的油灯在不久前看到尸体山的时候就掉了,再也没见到它的踪影。
这片连堕兽人的眼睛都无法视物的黑暗,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仍然背对着桥,朝着周围凝神细看。听不见任何脚步声。
这时,我忽然感觉到空气流动——在脚边。
「啊——危险!」
地面划过一道光芒。有个东西迅猛地擦过我的鼻尖。我退了几步,吊桥的桥面地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云层流动,月光微微照亮了四周。距离我不过短短几步的地方,神父像是和黑暗融为一体似地伫立不动。
那把——充满狂气的大镰刀。
「很有精神嘛……看来伤口应该全好了吧。」
面对我的揶揄,神父没有回答,直接一口气逼进过来。
感受着镰刀尖直逼而来的气息,我几乎完全靠着感觉挥剑抵挡,然后互撞弹开。可是即使我以为弹开了,弯曲的刀刃却依旧没停,浅浅地划过我的手腕。
「可恶……间距……!」
太难估算——根本算不出来。
然而被我猛然弹开镰刀后,神父单薄的身体确实往后倒了一下。但他马上恢复平衡,压低身形,朝着我的怀里冲过来。
镰刀的刀柄末端狠狠撞进我的腹部。我紧急往后一跳,避开冲击,但呼吸还是被迫停了一下。
我从空中落地,体重压在吊桥破破烂烂的木板上,然后一脚踩穿。身体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同时神父的大镰刀就这么贴着我歪斜的头顶挥了过去。
我赶紧把脚拔出来,再往后方一跳,躲开神父的追击。吊桥剧烈摇晃,不断叽叽叽地发出悲鸣。
「喂喂喂,神父大人啊,你确定要在吊桥上面互砍吗?要是一个不小心,我们可是会跟桥一起掉下去喔。」
吊桥左右两侧充当扶手的绳索,高度在我站立时的腰部上方。要是随便乱挥刀子或镰刀,就有可能切断支撑吊桥的绳索。
下面虽然是湖泊,但是距离岛屿这么近,水位非常浅。要是真的落水,一定会穿破水网,直接撞上水底凹凸不平的岩石。
不过反过来讲,也多亏神父和我一起站在吊桥上,所以士兵们才不敢把吊桥弄断。
「只要瞄准脖子,就不必担心砍断吊桥了。」
神父若无其事地回答,动手把镰刀扛在肩上。
我和神父之间大概只有两大步左右的距离。而且我已经知道,神父有办法在一瞬之间缩短这个距离。
然而那只限于立足点较为稳定,而且拥有足够硬度的情况之下。
我加重了自己握住剑柄的力道,然后高高举起,用尽全力砍破自己和神父之间的桥面木板。
原本就很脆弱的木板应声化成碎片,接连落入湖中。这么一来,我和神父之间就没有任何完好的立足点了。
「不好意思,基本上正面对决不是我的风格。只要是为了让情况变得更有利,任何事都做得出来,这才是佣兵。」
我想我应该不必担心自己的头,被一个只能依靠扶手绳索,小心翼翼地走过破碎不堪的桥面的人砍掉。
可是——
「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
神父露出冷笑。只见他沉下了腰——然后纵身一跳。
他竟然在那条预防摔落而设置的扶手绳索上优雅着落。
「这……是……搞什么鬼啊!你是哪里来的特技表演员吗!」
在月光的照耀下,可以隐约看到那些从神父手上的戒指延伸出去的丝线,现在正拉得笔直。
他应该是把丝线缠在某个地方当成安全绳使用,不过话说回来,这真的是非比寻常的身体能力。
不只如此,神父还在绳索上跑起来了。他平举着大镰刀,准确朝着我的脖子挥下。我伏下身体躲过镰刀,然后就这样保持着低姿态,一边闪躲镰刀一边奋力前进。
就在这一刻。
「点亮!」
桥头方向传来了响亮的号令。依照命令,火把纷纷点了起来。
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周遭环境亮了起来,神父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而停止动作。
「佣兵!后面——」
零喊了起来。同时还有另一个几乎和她重迭在一起的声音传进耳朵,让我不由自主地朝着神父背后看去。
「举弓——」
我看到十名弓兵一字排开,举起弓箭。
弓箭手们听从号令同时拉弓。弓弦紧绷的声音,让我的背脊凉了半截。
「骗人的吧……喂,神父!同归于尽也该有个限度吧!你不会是想跟我一起死吧!」
因为我和神父之间的距离几乎是零,一旦瞄准我攻击,神父势必也会中箭。他的盘算是把我拖在桥上拖延时间,然后等待弓兵准备完成吗?可是神父的脸色也同样惨白。
「当然不可能啊!恶心死了!——弓兵!现在马上退下!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准——」
「发射——!」
不准出手的吗!完全无视于神父的喊叫,箭矢瞬间飞出。
真不敢相信。他们真的连同神父一起攻击了。
这对神父来说似乎也是预料之外的状况,只见他的动作瞬间静止。那些人难道不知道对着教会神父举弓,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一边听着弓箭破空而来的声音,一边把原本就偏低的姿势压得更低,完全趴在桥面木板上了。至于零,她已经快要走完整座桥,所以应该不必担心中箭。
神父也苦涩地伸手盖住眼睛,同时从绳索上跳了下来,在我正前方压低身体。
弓箭从我们头上飞过,钉在附近的桥面上。
「怎么回事啊,神父!你不是他们那边的人吗?为何像是快要跟我一起被人消灭啦!」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我确实有告诉他们一切交给我,不过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命令过他们连我一起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父低声呻吟,身体抽动了一下。仔细一看,我发现他的长裤红了一片。看来应该是被弓箭射中了吧。
既然现在不能把神父当成肉盾,只能思考其他对策。
要不要干脆跳进湖里啊?
「炮台准备完成!点火准备完成!距离、瞄准、完成!」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守护吊桥的守护神像有两尊。其中一尊刚刚倒塌了,但是另一尊却毫发无伤,现在正完美地对准着我。
先用弓箭拖住我的脚步,不让我跑到大炮射程之外,然后再趁这段期间做好发射准备。他们大概觉得光是砍断吊桥,还是不足以杀死堕兽人吧。
在这个距离下,炮弹应该会笔直地飞过来。而且有过刚刚彻底打歪的经验,这次连瞄准方向都极为完美——要是真的直接命中,就连我也会当场死亡。
「点火!」
凭神父中箭的脚,是不可能处理这种状况。
我立刻用爪子勾住神父的衣服,往旁边一跳。抓住绳子躲到桥面木板下方,强忍着和爆炸声一起飞来的炮弹风压。
被炮弹直接击中的木板瞬间炸开,像弓箭一样朝着四面八方飞散。因为我有毛皮保护,所以没什么问题,可是被碎片打中的神父身体立刻喷出血来。
不过,至少比直接被炮弹击中要好多了。总之必须趁第二发大炮还没发射之前,想个办法处理现在这个状况——
我一开始挣扎,神父马上用苦涩的声音尖声喝斥。
「不行……!桥会撑不住……」
「但我们也不能一直挂在这里——」
听到绳索紧绷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炮弹的命中地点——木板被炸得支离破碎,而且撑住吊桥的四条绳索,已经有三条被炸断,垂在一旁。
最后这条绳索,支撑着这座吊桥,还有我们两个人的重量。虽然是由多条绳索搓揉制成的强韧绳索,可是也不可能撑到最后。
桥下就是湖,可是现在的高度太高。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应该会撞在水面上全身骨折,然后直接溺死吧。我可能还有办法获救,但神父一定会死。
我们吊挂的地方正好是吊桥中心——吊桥原本就有高低落差,越是远离阿克迪欧斯,就越等同于爬上悬崖。
也就是说,如果绳索断掉时,我们能抓住悬崖测的绳索,就有可能避免撞上水面。只是很可惜的是,我抓住的绳子比较接近阿克迪欧斯。要是绳子断了,百分之百会摔在水面上。
「可恶,该怎么办……!」
像是看准时机一般,绳索再次发出摩擦声,我的身体大幅往下掉。
当我整个人缩起来的时候,眼睛突然看见了神父的手。看见他五根手指上的戒指。
从戒指延伸出去的丝线,是不是真的跟大镰刀连在一起呢——
「喂,神父。你的镰刀借我一下。」
「……我拒绝。」
「现在是拒绝的时候吗!少啰嗉,快拿来!你是想死吗!」
「这把武器是我身为神父的灵魂!就算赔上这条性命,我也绝不会放手!」
就算是在气喘吁吁、走投无路的状况下,神父就是神父。
绳索又发出了声音——已经到极限了。
「没空跟你吵。要是不借,我就自己拿!」
我把神父的身体拉到肩膀上扛着,抢过他手里的镰刀。
那一瞬间,支撑吊桥的绳索断了。
瞬间有种漂浮起来的感觉,然后就是轰然大作的风切声。
「你这——混账啊啊啊啊啊!」
同时,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刚刚从神父手上抢来的大镰刀猛力扔了出去。刀刃直接刺在逐渐远去的吊桥木板上。
「佣兵!佣兵——!」
我一边远远听着零的喊声,一边和神父一起被抛上了半空。
——《从零开始的魔法书3—阿克迪欧斯的圣女(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