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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黑龙岛的魔姬 第四章 星瞰之魔术师

1

总觉得才刚睡着,一下子就到早上了——毕竟我们一直聊到太阳升起,当然会这样。

说得明白点,我很喜欢睡觉。不知是不是身为猫科的影响,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整天都在睡大觉。早上起床也是一件苦差事。

可是劳尔那家伙竟然说着「我只要睡一小时就够了」,一大早就活力充沛的样子。

我拿劳尔替我准备的肉当早餐——结果他竟然拿生肉给我,于是我只好亲自下厨——才吃到一半,零就出现在马厩当中了。

「昨晚你们好像过得很开心呢。」

她说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一脸理所当然地打探锅里有什么吃的,就直接用手抓起剩下的炒肉塞进嘴里……还好啊,我早就料到零会跑来,多做了一些真是太好了。要是锅里空空如也,还不知道她又会唠叨什么。

「今天要去跟那个散布魔法的魔术师见面吧?你有听说什么时候要出发吗?」

「现在。」零一边大嚼特嚼,简短回了两个字。

「但是军团长说,出发前要吾辈先去锻造场一趟。似乎是要把先前拿走的装备还你。」

「啊?要还我的话,直接拿过来不就好了?他到底想干嘛?难不成要帮我打一套新的装备吗?」

「别再碎碎念了,走吧,佣兵。马儿,替吾辈带路。」

被零点到名后,在窗边悠哉旁观的劳尔连忙起身。

锻造场似乎位在地下矿场的其中一角。在劳尔的带领下,我们从城堡里的大楼梯来到地底。

穿过人来人往的大通道后,我渐渐听见了「锵锵、锵锵」轻快地敲击金属的声响。

这是以前在战场上经常听到的,铁匠在打造剑或铠甲的声音啊。光是听见这个,我彷佛可以感受到烧红铁块发出的阵阵热气,甚至还能想象到火烫的铁器浸入冷水中的声音。

又往前走一小段距离,熔炼矿石的巨大制铁熔炉就出现在我们眼前。

乍看之下是个由巨大石块与砖瓦构成的怪物,但其实整座熔炉几乎就等同于一根大烟囱。相对于窄小的窑室,细长的烟囱彷佛巨人一般,直直向上贯入两层楼高的洞顶。

「炼铁也在这里进行啊……」

听见我仰望熔炉喃喃自语,「您对这方面很了解吗?」劳尔望着我问道。

「不算了解啦,只是见过这种熔炉而已。就是把煤炭和矿石放进去用火烧,再靠风箱送风提高温度不是吗?」

经过这样的手续,最后熔化的铁水就会从熔炉下方流出来。

零双眼闪闪发光跑向熔炉,兴致勃勃地绕着外围观察起熔炉的构造。

「以水车为动力,让风箱自动运作啊……这也是公主想出来的办法吗?」

从洞顶流出的地下水落在水车上,转动起来的水车又带动了风箱,将空气打入熔炉当中。零看着这套设备,以轻快的语调询问劳尔。

「公主殿下并未涉猎得如此广泛呢。据说,这是很久以前的铁匠师傅发明的技术。利用地下水转动水车,则是四代之前的大师傅发明的……而公主看见这项技术后,才试着推广到居住区。」

「哦……」也不知道零有没有在听,只是发出一声搞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的声音,就继续仔细观察熔化的铁水、水车,还有风箱。

接着,她突然瞥见堆放在箱子里的矿石。

她抓起一小把,对着光源观察后——

「萤石。」

轻轻地这么说。

「喔喔,那是用来——」

「原来如此,是助溶剂啊。」

零的声音直接盖过了正打算说明的劳尔。

他吃惊地睁大双眼,心悦诚服地微笑道:

「您真是清楚呢……您对这个很了解吗?」

「不算了解啦,只是知道触媒的运作原理而已。」

劳尔把刚才问过我的问题,又对零说了一遍,而零也依样画葫芦来回答。

「触、媒……啥?」

「就是用来促进反应的物质。」

简洁有力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后,零突然皱起脸来说:

「说得简单一点,就像是盐之于金属一样。相较于清水,将盐水淋在金属上面比较容易生锈吧?盐具有能让金属生锈的特性。而同样的道理,萤石也拥有能让矿石容易熔化的特性。只要将矿石和萤石放在一起烧,就能在较低的温度下熔炼出铁。」

「利用石头让石头比较容易熔化……吗?」

虽然我搞不太懂为什么,但是我亲眼看见里头放了些萤石,也确实熔炼出铁水,看来零说的是真的啊。只见熔炉下方源源不绝流出的铁水,流入一片铺平的砂上冷却凝固。

凝固后的铁块又会送往另一座更小的熔炉,让工匠以槌子打造成菜刀、剪刀、锅子,或是刀剑铠甲。

我正在欣赏这片锻造场的光景时,格达从熔炉后面冒出来。还是一样臭着脸,看起来就像是一点也不想见到我们的那般,不过我已经知道这家伙天生就是这副死样子,所以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

「你们在熔炉旁边转来转去干什么?过来这边。」

虽然态度还是一样差,不过我也已经习惯了。

乖乖跟着他走过去后,就看见我的剑和铠甲摆在离炉子有段距离的角落。当然,衣服和包包也放在一起。

「喔喔,好想你们啊,我的装备!长年与我相伴的伙伴们!」

我做出夸张的反应,正要冲上去拿回来时,格达的一声干咳让我停了下来。

「怎么啦?难道被弄坏了吗?」

「不……那个……呃,的确坏了。正确来说……坏了一部分。事实上,是被熔掉了。」

「被熔掉了!你是说我的装备吗!」

「找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啊!铁匠师傅说你的装备太大件了,根本没有人能用,而且破破烂烂的,既然没有用处就当场丢进炉里了。再加上啊,因为泡过海水,上头都已经长锈斑了……」

「所以这也没办法。」格达一脸凝重地双手抱胸说道:

「因此,我们把熔掉的装备重新打了一套出来。不过因为是在不知道详细尺寸的情况下制作的,所以还得在这里进行最后的微调。就是为了这个才叫你过来。」

「重新打了一套?」

花了一整晚?在我问出口之前,就有好几位学徒拿着胫甲和肩甲在我身上比对,在纸上写写画画之后又跑掉了。

随后在不远处,一位像是大师傅的熟练铁匠,拿起槌子鎌锵锵地调整装备的形状。既然都弥补到这种程度了,要是再抱怨下去,也未免太不成熟。

「……然后呢?装备没问题了,其他东西也都找回来了吗?」

「这就是最重要的问题了。」

零代替格达开口回答,一脸困扰地双手抱胸说:

「其中一大半找回来了,而丢失的东西也都像你的装备一样,替吾准备了替代品。威尼亚斯王国的通行证也找到了——可是『魔女信笺』好像被误认成废纸,和其他的老旧羊皮纸一起被丢掉了。」

「被……被丢掉了!」

偏偏是那个十分珍贵,能够和远方的人零时差进行交谈的魔女道具,被人丢掉了?

相较于一脸愕然的我,零似乎呈现半放弃状态。

「听说应该是还没烧掉,所以他们正在垃圾山里寻找的样子。」

「呃……那东西看起来的确像张废纸,也情有可原啦……不过,你怎么看起来没有很在意的样子?」

「吾当然很在意。只不过,即使生气也不能解决问题。而且在发现被丢掉时,军团长还跪下来谢罪,请求吾『可否不要追究是什么人无意间丢弃的』。那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保护弱者的正义使者,于是吾顺水推舟,跟着扮演起一个心胸宽广的魔女。」

我皱起鼻头,不悦地摇起尾巴,狠狠瞪着格达说:

「你这家伙,明明连一句抱歉也不肯对我说……」

「都已经像这样帮你准备了代用品,我为何还需要谢罪。」

「要是你以为帮我准备好替代的装备,就能当作没有犯过错,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就那么想要看到我向你谢罪吗?还真是廉价的自尊心啊。」

「你这个混账……!看来你很想见识见识,我是怎样把你从头开始吃下肚啊……!」

「要是你办得到就试试看啊。如果你想让大家知道,你是个愚蠢到为了无聊的自尊心,就动手杀人的笨蛋的话。」

格达哼了一声,和我大眼瞪小眼起来。

此时劳尔突然介入我们两人之间,露出一如往常的沉稳笑容,「好啦好啦……」的打圆场以后,我和格达才转头不理对方。

接着,零刻意「咳咳」了几声,让我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既然都和解了,可以进入下一个话题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吾想去见见让魔法在这座岛上广泛流传的魔术师。」

2

因为公主在城门等候,格达只抛下一句装备弄好就快点过去的叮嘱,便踏着慌乱的脚步声离开了锻造场。

之后,按原定计划在城门与公主会合后,我们走进被龙重创的街道。可是在街上才没走多久,便被森林团团围住了。

街道的左右两边也都变成了上坡,树木从坡面伸向街道,天空也几乎被枝桠给遮蔽。

「要是到了傍晚就什么也看不到啦,这条路……你们应该把树砍掉让视野好一点吧。管理街道状况也是掌权者的工作喔。」

听见我的抱怨,走在前头的公主只说了句「没有必要」,就随意打发掉了。

「不是打完仗也统一国家了吗?从这条路来往的人也不少吧?」

不是的。劳尔插了一句:

「两国的人民都聚集在诺迪斯境内。阿尔塔利亚的王都中,现在已经空无一人了。由于龙的袭击造成人口锐减,必要的国家行政机关全部移往诺迪斯了,没人居住也是必然……」

「明明是为了争夺土地才开战,结果现在土地还有剩,真是讽刺啊。」

您说的没错。劳尔轻轻叹气表示同意。

「因为战争和龙的侵袭,造成大量牺牲者,现在人力不足反而成了问题。所以这次发生沉船事故,也有人为此感到欣喜……」

「因为漂流到岛上的人,等于是增加了人口吧?」

也代表缺乏人力到这种地步呢。虽然我这番话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劳尔还是规规矩矩地向我致歉:

「对不起,让您感到不快了呢……不过这次举行祭典,多少也带着希望让大家能明白我国处境的用意。」

「对了,印象中吾还在海岸边时,曾听到军团长说过什么『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将会由国家分配工作』之类的话。」

「这听起来就像是……奴隶制度一样嘛。」

这是一种带着恶意的说法。我才说完,至今始终保持沉默的公主,从那只单眼镜底下送来了冷冽的视线。

「在充分了解每个人的特长后,由我们统一分配工作——这是在现状下最恰当的做法。虽然不免造成一些人的不满,但若能展现适合其他工作的特质,我们也允许转职。」

「哦——?可是,在忙到无暇分身的状况下,公主殿下竟然还亲自带领我们前往魔术师的藏身之处。其实你不用亲自出马也没关系啊。」

「因为师父也要求我一起过去。」

师父……?喔喔,是魔法的……

「而且,你们也有出手杀害师父的可能性吧?若是事情演变到那般地步,我也会为了保护师父而战。」

「你是说不惜与吾一战……?难道你忘了昨晚惨败在吾手上的事吗?」

零扬起嘴角,玩味地笑着。随即公主也挑起半边眉毛,得意地笑着望向零。

「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一战应该是平手才对。」

开心地互相瞪视的零和公主,简直像是贪玩的小孩子一样。而劳尔带着宛如兄长般的表情说着「好啦好啦……」替两人打圆场。一路上,零侧着身子坐在劳尔背上,专心啃着途中发现的树果。

公主说了不知道几次「请您从劳尔身上下来。」但是零当然不可能听从这样的命令。

「要是你想坐的话,吾愿意让出位子喔。」

「让……让我骑在劳尔那样的堕兽人身上……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举动?」

「那就没有问题啦。还是说,马儿觉得吾很重吗?」

劳尔频频观察公主的脸色,发出「嗯——」的迟疑,一脸困扰地搔着脸颊说:

「大概和公主殿下差不多,一点也不重喔。所以公主殿下一起坐上来也不打紧。」

「我才不会坐上去呢!」

「可是您的脸色不是很好耶,是不是没睡好呢?」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这样完全是过度保护啦。我都已经是个大人了!」

语气很冲地说完后,公主加快了脚步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在路上走了一阵子以后,遮蔽天空的树木消失了,我们终于重见天日。但道路两侧变成了陡峭突出的悬崖,郁郁苍苍的景观完全不见了。

眼前只有这么一条路,虽然不用担心迷路,但对于徒步行走的人来说,真是最为无趣的一条路了。

正当我走到有些厌烦时,悬崖突然中断了,两旁又变成一大片的森林。不过,进入悬崖前后的森林,植被的种类完全不同。

走出悬崖后,植物种类较多,变得很丰富。大概是悬崖挡住海风,让树木更容易生长吧。

「这里正好到了国界。在这一带的森林当中,有一座被称为『龙的蓝眼泪』的湖泊,而魔术师大人就居住在那里——请往这边走。」

跟着公主步入森林后,我们在一条甚至称不上是兽径的小路上走了一会儿,渐渐就闻到水的气味。接着还有各式各样的药草气味扑鼻而来。

有人的住家就在附近呢——正当我冒出这个念头时,挡住视野的树木突然不见了。公主停下脚步,说了句「就是这里」。

森林当中开了个大口,形成一座巨大的圆形广场。在这片足以媲美一大块街区的空间中,尽是满满的草地,而中心则是一座湖——简直是小孩子的画中才会出现的奇妙空间。

湖水湛蓝而清澈,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天上的云朵,附近还有几块井然有序的药草田。

简直像是来到另一个世界。在进入这座广场前,甚至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可是这里却舒适到让人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此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耸立于湖中央的大树。

「……是树耶。」

我忍不住说出了这句十分白痴的话。

因为我看见了两颗巨大的树木缠绕在一起,令人难以置信地构成了一间房屋。有墙、有门,甚至也有窗户,可是这些全都是由这两棵树所形成,而且还盖成了两层楼,实在吓人。

「这是什么东西啊……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零赞叹出声。

「真是出色啊。虽说将大自然的物体变化成住处,是优秀的魔女展现自身实力的一种方法……但这可不是寻常魔术师能够办到的壮举啊。」

「你们这些魔女跟魔术师啊,就连自己住的房子也要盖得那么离谱吗……」

「没办法呀。你觉得身为一个魔女,能够随意跑到镇上去找工匠盖房子吗?」

「抱歉,还真的没办法。」

「而且,这个出色的结界又是怎么回事呢?就连吾在踏入这个空间之前,都完全感觉不到魔术师的气息啊。」

公主也心悦诚服地感叹道:

「师父曾说过,因为龙会追纵魔法的气息飞来,所以才张开结界……但没想到竟然是个连零大人也察觉不出来的完美结界啊。看来我还是学艺不精呢。」

「若是与吾相比,身为魔女的你确实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这个结界就另当别论了,因为这个魔术师的手法太过老练。」

零的语调似乎在下意识轻快了起来。感觉她好像迫不及待要与这位能够架设完美结界的老练魔术师会面。

「我在外头静候各位。因为在空间不大的地方,我会碍事……」

他说的没错,这位魔术师的房子,对一匹马而言似乎太挤了。我把零从劳尔的背上抱下来后,他便走到湖畔,灵巧地折起四条腿,悠悠哉哉地坐了下来。

我和零以及公主走过跨越湖面的小桥,来到房子前面。

「佣兵,虽然吾觉得你心里也很明白——」

突然被点到名,我立刻低头看着站在身旁的女人。

「……不需要这样子警告啦,我也知道分寸。对方可是个重要的情报来源,我才不会劈头就痛下杀手。」

真不愧是「佣兵」呢。零这句话不知是在夸我还是损我,颇为耐人寻味。

听到我们的对话,公主有些神经质地挑起半边眉毛。

「就算想这么做,我也不会让你得逞。注意你的礼貌,小白。」

「还说什么礼貌……我们等一下搞不好会动手杀了你的师父喔,哪需要讲究礼貌……」

「闭嘴。魔术师大人喜欢安静。」

还是一样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啊。而且这个女人,还是打算继续叫我小白吗?

公主站在门前,敲了敲门后就自行把门打开。公主和零都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内,只有我感到有点心慌。

踌躇了一瞬间后,我也无可奈何地踏进魔术师的住处——接着忍不住发出惊叹。

里面有大量的书本、胡乱交迭的羊皮纸,以及不知做何用途的玻璃器皿等等,看起来确实很有魔术师住处的氛围啊。

但却有一项物品,和屋内的气氛格格不入。

——是一具人偶。

虽然穿着花俏的紫色洋装,人偶本身却惨不忍睹。用毛线做成的头发,颜色长度都杂乱不堪,钮扣做的眼睛也缺了一角。

而且居然还把它吊在天花板上。还十分恶质地故意把细绳勒在人偶的脖子上,完全就是一副上吊的姿势。

我这辈子都无法理解魔术师的爱好吧。我在心中这样嘀咕,零却突然对我赏了个白眼,平静地说:「这东西就连吾也觉得颇为低级喔。」

「你们在看什么啊?天花板上有——」

「噫!」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的公主,发出了尖叫般的声音。我懂我懂,那的确恶心到让人吓一跳啊。

「……话说,不过是个人偶,你的反应也太夸张。喂,怎么了?有哪里会痛吗?」

「没有,我没事……」

公主轻轻摇着头,将视线从人偶身上别开后,才从口中轻轻挤出一句:「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在此时——

「——欢迎莅临寒舍,泥暗之魔女。感谢你愿意移驾到我这个老头子的藏身处啊。」

忽然响起的沙哑男性嗓音,让我猛然回神抬起头来。

3

「抱歉啊,能否请你走到里面来?因为我的脚不太方便,无法出去迎接。」

在声音的指示下,我们来到屋子深处,在堆得老高的纸张和书本的夹缝间,看见了一个老人躺坐在椅子上。

和声音给人的感觉一样,是个削瘦的老人。他和从外表看不出年纪的零与十三号不一样,一看就知道年纪已经相当大了。

「好久不见了,师父。」

公主向前一步,以温柔到吓死人的嗓音呼唤着老人。我忍不住望向她的脸,发现竟然连表情也变得十分柔和。

就像一个小孙女见到自己最喜欢的爷爷一样……实在跟你的风格不搭啊,公主。

「给我住嘴,小白。你实在太过无礼了。」

「我明明一句话也没说耶!」

「眼睛比嘴巴更能表露一个人的想法喔。只要看着你的脸,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佣兵实在太容易被看穿了。」

「唔……!表情是要怎么藏啦……!难道要叫我戴着面具吗?」

听到我的反驳,安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还真是难得啊……没想到来了这么逗趣的客人。老夫曾听说继承泥暗之名的新一代魔女,是一位甚至能降伏恶魔的冷酷美女,不过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你也知道吾吗?」

「当然。事实上每一位魔女和魔术师都知晓你的大名啊。而老夫从你出生的那一天,便知晓你的存在了。听说你离开了久居的洞窟,但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与你会面——泥暗啊,你觉得如何?外头的世界想必让你感到愉快吧?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光凭思考无法通晓的事物了。」

魔术师望着零,那张遍布皱纹的脸上,露出友善的笑容。

零仔细打量着老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锭放光彩。

「你该不会是——阿尔耿忒?链接了星瞰系统的……!」

「哦?你竟然知道老夫,真是光荣啊。老夫和尊贵的泥暗之魔女不同,并不是什么著名的魔术师……」

「放下那无谓的谦逊吧。因衰老而贪求知识,短命的观测者阿尔耿忒——不仅仅是吾,更有诸多魔女都拜读过你的著作。」

「怎么,他在魔女的圈子里是位名人啊?」

「没错。」听见我插嘴,零毫不犹豫地表示肯定。

「你还记得吾曾向你说明过魔女分为好几种系统吗?吾属于『泥暗』,而威尼亚斯王国的小鬼头则是『咏月』之魔女。」

「啊嗯……好像有点印象。」

「同样的道理。与探索内在知识的泥暗系统正好相反,追求外界知识的——就是星瞰的系统了。而阿尔耿忒正是星瞰系统中鼎鼎有名的魔术师。」

「抱歉啊,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算告诉我是什么内在还是外界的知识,听在我耳中全都像是上古时代的神秘语言。

于是零又思索了一下。

「观察事物后进行记录,就是『星瞰』,而以这些纪录为基础,探求真理的就是『泥暗』了。」

简单明了地如此说明。用这种方式讲解,我好像有点懂了。

「那么,您所说的因衰老而贪求知识,还有短命究竟是……」

公主惶惶不安地发问。我和零转头看过去,公主有些窘迫地缩起肩膀。

「师父总是不愿谈论自己的事情,总是说我没有必要知道。」

「今天老夫准备全盘托出。雅穆妮尔,这也是今天让你一起过来的原因。毕竟——」

公主一下子笑逐颜开。但是老魔术师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老夫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您……在说什么,师父!我不会让这种事——」

魔术师——阿尔耿忒缓缓抬起手臂,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仅凭一个小动作,便让公主立刻闭起嘴巴。

「吶,雅穆妮尔啊。泥暗看起来是个年轻的小美女,但老夫却是个老人对吧?」

「嗯……是的。」

「这是魔力的差异所造成的。老夫的魔力不多,能用来维持肉体的力量可说微乎其微。所以比起那些天赋异禀的魔女和魔术师,还要更早面临衰老。」

将满是皱纹与笔茧的手,放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之下,阿尔耿忒眯起了双眼。

「老夫已时日无多了。也不知道这具躯体还能支撑多久……因感到焦急,就急于收集信息;因忙于撰写记录,并试图留下曾经生存于这世上的证明——这就是老夫,就是名为阿尔耿忒的魔术师。」

生存于这世上的证明。零语调沉稳地开口:

「所谓生存于世上的证明——指的就是在这座岛上传播魔法的事情吗,阿尔耿忒?」

「别急啊,泥暗。老夫就是为了说明这些,才会请你过来,不需要催促,老夫也会把一切都说出来。不过在这之前,还必须做些准备工作。」

「那就……」阿尔耿忒轻轻弯起指尖,桌上的茶壶便飘了起来,将温热的茶水倒入杯中。连那个杯子也飘浮起来,自己飞到阿尔耿忒的手中。

接着阿尔耿忒又挥了一下指头,下达「开始记录」的命令后,有好几支笔飘起来,自动在空白的羊皮纸上开始书写文字。

「那是什么魔法啊……看起来有够方便的。」

听见我的话,零说了句「那不是魔法」加以否定。

「那是透过魔术来指挥肉眼看不见的恶魔。虽然你的眼睛应该看不见他们,但是这间房子里聚集了无数恶魔。若是换成妖精这种说法,或许能让你比较容易理解吧。」

「的确。如你所见,这副身体已垂垂老矣。老夫已经不能灵活行动,无法出远门了。因此,老夫借用了恶魔的耳目——你们看。」

阿尔耿忒将杯子伸向我们眼前。我照他的话往里头看,才发现淡绿色的水面上显现出某种景象。

「这是……城堡?」

听到我的问话,阿尔耿忒点点头。

「老夫只消坐在这张摇椅上,便能观测远处。而老夫也唯有在这方面才会使用魔术。星瞰魔法师生存于这世上的证明,便是『观测万物』。」

「观测之后,要拿来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阿尔耿忒笑着这样回答。

「兽人战士啊,我们的原动力乃是纯粹的好奇心。乃是强烈到俘离人伦的好奇心。你不曾好奇过吗?若是心爱之人死在自己眼前,自己究竟会产生什么反应呢……只要心中有了疑问,就会忍不住想要实行、想要去观测。这就是星瞰的系统。」

「……你曾经试验过吗?」

「纪录大概还留存在某个地方吧。」

「原来如此,确实悖离人道了。」

虽然我觉得,就算是基于好奇心也该有个限度,但是属于星瞰系统之下的家伙,根本就是把道德规范当作空气吧。

「而魔法这项崭新的技术,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性,老夫甚至愿意拖着老迈的身躯长途跋涉去追寻。老夫的心灵因为获得新知的欢喜而颤抖,忍不住诅咒起这副衰老的身体。而就在距今十年前——当老夫得知『零之魔术师团』成立时,便抛下一切赶往威尼亚斯王国,渴望吸收关于魔法的一切知识。」

「但是,后来你并未留在威尼亚斯王国。」

阿尔耿忒微微睁开彷佛睡着般低垂的眼皮,默默望着零。

「你得到《零之书抄本》后,在这座黑龙岛上散播魔法,引发战争。」

「的确——老夫以『不完整之数字』成员的身份这么做了。」

就像是看穿了我想听到这个答案一样,他十分干脆地说出了这个名号。

这家伙果然也是「不完整之数字」的一员啊。他就是杀了泰欧的那个女人——莎娜雷的同伙啊。

我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剑柄上。

就在这瞬间,公主移步挡在我和阿尔耿忒之间。

「喂。」我出声警告她。这时,零静静地摁住了我的手背。

「等一下,佣兵。不要心急。」

「我知道……我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

他还有许多重要的情报没说。关于这点我心里还是很清楚。

「雅穆妮尔,你也退下吧。」

「可是……!」

「你挡在前面,就没办法谈话了,不是吗?老夫现在可是很开心啊。」

拜托你了。听见老人甚至说出这样的话,公主也只能选择听从。她依旧对我保持警戒,静静地后退到墙边。

为何要这么做?零哀伤地质问着阿尔耿忒。

「阿尔耿忒……难道你没有发现吗?你所做的事情并不是『观测』,而是『介入』啊。像你这等睿智的魔术师,为何会受人蛊惑做出这般蠢事——」

「老夫并不认为这是种蠢事啊,泥暗。这完完全全是出自于老夫的自主意志。这是观测所不可或缺的介入行为。对于老夫而言、对于魔法而言,以及对于世界而言,都是如此。」

「世界……你还真是说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你觉得老夫过于夸大吗?但这是事实。『不完整之数字』试图将魔法普及到全世界。没错,泥暗——这是为了将你梦想中的世界化为现实。」

「吾所梦想的世界……?你——你们这群『不完整之数字』的家伙,又了解吾多少?用这种好像很了解吾的口气说话,就算考虑到你是个星瞰之魔术师,也让吾有些不快啊。」

零的声音变低沉了,感觉得出她相当不悦,但是阿尔耿忒依旧是怡然自得的样子。

「我读过《零之书》的正本,巨细靡遗地读过啊。你究竟是带着何种表情写下这本书,怀着什么想法创造出魔法——若是有人读过了这本书还不能理解的话,就不配称为魔女或魔术师了。」

阿尔耿忒的话语,让零肩头微微一颤。似乎是想要藏住自己苦涩的神情,她下意识地把兜帽往下拉了一点。

「你的梦想,也是许多魔女的梦想。可是这份愿望的成果,却会导致教会统治威权的崩坏。过去魔女曾经败在教会手上,但只要有了魔法,魔女便能打倒教会。」

「吾不是为了战斗而创造魔法……!」

「但这是一项能够如此发展的技术。正如同拿切鱼的菜刀刺杀人,拿砍树的斧头挥向别人颈部一样啊。没有人能够遏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是创造者本人,泥暗也一样啊。」

阿尔耿忒让身体深深压在椅背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世上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全按照预想进行啊,泥暗。无论你是何等卓越的天才,计划这种东西呢,只要规划得越是缜密,越容易因为些微的影响而瓦解。魔法的确是你所创造的技术,可是当它从你的脑中移转到纸面上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你所能掌控的东西了。」

所谓的「技术」,所谓的「概念」,就是这么回事。阿尔耿忒如此断言。

「所以老夫才要『观测』,同时将一切都记录下来。为了能够稍稍预测魔法已然广为流传的这个世界,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模样,也为了让后代能够稍稍掌握具体的应对方向。」

「这座岛呢——」阿尔耿忒伸出一只手画了一大圈,用来代表整座岛。

「是用来观测魔法的实验岛屿。存在着两股势力,加上小规模的空间——可谓是世上最为适合作为散布魔法的场所。这座岛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未来五十年的世界缩影,甚至可说是历史的提前预演吧。泥暗啊,你的——也就是『魔法管理者』的到来,也包含在内。」

阿尔耿忒用满是墨渍的指尖,指着零。

「老夫按照你的想法来传授魔法。将魔法定位成一种狩猎与收获的技术,在民间传播开来,也让魔法在不知不觉间得到国家的接纳——这就是你梦想中的景象。但是,魔法一旦扩散,神父当然就会反弹。于是这座岛上的人就把敌对的神父给杀了。接着魔法进一步普及之后,让生活富饶起来,便引发了战争。能够使用魔法与不能使用的人,也产生了新的阶级差异。在这座岛上,只花了短短七年便跨越了往后百年可能发生的历史。」

望着天花板的阿尔耿忒,从喉中发出哀伤的叹息。

「这具老朽的身体,最多也只能再维持十年吧。即使龙不曾苏醒,老夫也没有能力离开这座岛了。没错……所以老夫一直感到焦急难耐,希望能在这条命走到尽头前,尽可能观测一切与魔法相关的现象。」

所以老夫才会接受「那位大人」的邀请,才会来到这座岛上传播魔法。阿尔耿忒如此总结。

「那么,你口中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你曾经和他见过面吗?」

「没有。『那位大人』从不在人前现身。老夫甚至连他的声音也没听过,是一位无法观测的存在。那位大人总是出现在梦境里,宛如恶梦一般告知讯息。因此,『不完整之数字』到底有几名成员,以及成员的确切身份,老夫一概不知,也没有兴趣知道。」

「那么手抄本是从谁手上拿到的?又是透过什么管道取得?」

「那个人你也认识啊。就是那个叫作莎娜雷的可怜女子所写。」

当他说出名字的瞬间,憎恨和厌恶便让我全身毛发倒竖。阿尔耿忒看见我这副模样,彷佛了然于胸地发出叹息。

「莎娜雷和老夫一样,都是在梦境中接到『那位大人』的邀请。完全没有魔法天赋的她,却以无人能及的热情拼命学习魔法理论。花了一年的时间完成狩猎之章的完美抄本,接着又耗费一年抄写收获之章,却将这两本书交付到老夫手里。据她所说,这是『那位大人』的指示。」

她相当不甘愿啊。阿尔耿忒望着吊在天花板上的人偶。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让它在半空中摇晃,吱呀作响。阿尔耿忒又回过神望向我们。

「花费两年光阴拼了命才写出来的两册分章,全都交付给别人——老夫不知道她当时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情。老夫收下抄本,辗转来到了黑龙岛,而莎娜雷在写完其余两章后,又送往可雷翁共和国了——最后还剩下一册,她也卖出去换取活动资金。」

曾有人谣传,有魔法书在市面上流通,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啊。

先前曾经从阿尔巴斯那里听到这个谣言的报告,因为那时已经知道了手抄本的存在,所以心里早已认定「谣言是真的」,不过……

像这样得到确切的证实,还是让我心中充满了阴暗的情绪。

「莎娜雷……」零开口说道:

「那个人在圣都阿克迪欧斯以利器贯穿自己的心脏,藉此发动了『死灵之章』的魔法,但她的尸体却受到强制召唤而消失了。尸体究竟消失到哪去了?事实上吾更加怀疑,她是否真的死去了?……这便是吾最后的问题,阿尔耿忒。」

经过一阵深深的叹息以后,阿尔耿忒在高脚杯里倒了点水,润润喉才开口:

「尸体已经飞往老夫所观测不到的场所。不过,她的灵魂并未腐朽,而是为了寻求新的肉体,在人世中徘徊。」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没有死吗……!」

若是如此,那真是太感谢啦。一想到还有机会亲手杀死那个女人,甚至都让我想感谢神了呢。

「谁知道呢——这就是全部了。老夫已经把所知的一切,全盘托出了——雅穆妮尔,你先出去吧。」

公主不禁睁大双眼。

想必是查觉到阿尔耿忒的弦外之音吧——不对,打从一开始,阿尔耿忒就是在我们会出手杀了他的前提下,说出一切。

「我不要……只有这一次,我不会听师父的话。为何师父非得被他们杀死不可呢?我完全无法理解。」

「雅穆妮尔啊,所谓的管理者便是这么回事。就如同教师处罚小孩子打架一样——老夫将魔法广为流传,而泥暗之魔女若要因此而施加惩罚,老夫也欣然接受。」

「可是……」

「老夫最疼爱的学生啊,你知道吗?自从加入『零之魔术师团』以后,老夫一直以来都在梦想,有一天能像这样与泥暗互相交流啊。若是泥暗想要杀死老夫,反而求之不得呢。如果是你,应该能够理解个中缘由吧?毕竟你也和老夫一样,对于魔法深深着迷啊。」

阿尔耿忒将染墨的十指交叉,置于胸前。

就这样静静闭上双眼,再也不愿开口了。

公主的表情充满了纠结与矛盾,脸色苍白地紧咬下唇,突然伸手紧紧抱了阿尔耿忒一下。

接着便快步走出了房子。

「……泥暗啊。」

「嗯?」

「在老夫死前,还有一事相求。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那孩子就拜托你了。因为从小便聪慧过人,拥有出类拔萃的天赋,所以那孩子一直很孤单。直到老夫来到这座岛之前,能够与那孩子平等对话的人,便只有劳尔一人而已。」

「想必也是啊。」

「老夫已经无法继续守护那个孩子了……可是近期内,她必然会遇上需要协助的难关,而且是在与你脱不了关系的情况下。」

哦?零歪着头反问:

「你说得好像自己死定了一样啊,阿尔耿忒。你就那么想被吾杀死吗?」

「没什么,不过是已然确定的未来罢了。泥暗啊,这是老夫在观测过诸多现象后,所推导出的既定事项——换言之,这便是预言。老夫,今天便会死在这里。」

这样啊。零点点头。

「……吾答应你,阿尔耿忒。你的学生,就交由吾来照料了——佣兵。」

「啊?」

「之后就交给你决定吧,吾要先出去了。」

旋身翻起长长的外套,零背对着我和阿尔耿忒走了出去。

「这是怎样啊?喂,等等啊,魔女!这家伙可是『不完整之数字』的——」

「——成员嘛。但现在已经不是了。这位老迈的魔术师,已是排除在『圈子』外的半个死人。就算吾现在杀了这个男人,也无法影响未来的走向……所以说,接下来就看你的选择了。这只与你感情上的问题有关。」

接着她让开了。

现场只剩下我和阿尔耿忒两个人之后,我就狠狠瞪着这个坐在椅子上的老人。

这个臭老头说自己今天就会死在这里,还说这是已经确定的未来。

既然零不杀他而选择离开——能动手的就只有我了。

于是我伸手握住剑柄。

就在此时——

突然觉得好像有人拉住我的手臂。简直像是要把我的手从剑上拉下来一样,同时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泰欧的脸,他苦笑着说:「杀了我的人,不是这个老爷爷啦。」

随即,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合时宜的笑意,实在是忍不住而噗哧一声笑了。握住剑柄的手指也自然而然地松开。

「——这样好吗?」

阿尔耿忒明明没看见我的动作,却还是用沙哑的声音发问了。

「你应该对『不完整之数字』怀恨在心吧?老夫确实是其中一员。而老夫将魔法传播出去,想必多少也导致了某些人命伤亡。不必拘泥于复仇的意义或动机,只要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就将老夫的首级拿去吧。」

听到这种看破世事的说话方式,我十分不爽地嗤之以鼻。

「真可惜啊,老头子。我的目的是『复仇』而不是『迁怒』。你说今天会死在这里的预言算是失灵啦。」

我一直想亲手杀死莎娜雷,也一直想要打垮「不完整之数字」那群混账家伙。

可是阿尔耿忒并不是莎娜雷,就算杀了这个人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是一个佣兵,杀人是我的工作。

干了活却拿不到酬劳的工作,光是想象就让我鸡皮疙瘩掉满地。

4

「——这样好吗?」

一走到屋外,在大门旁边等待的零就出声询问了,我不假思索吼了回去:

「不要跟那个老头问一样的问题啦!不管好还是不好都没差啦——我又没有杀他的理由。」

「而且……」我伸手触摸泰欧的匕首,犹豫着该不该往下讲,要是说出来被她笑那不就糗死了。但是零却追问「而且什么?」催促我继续说。

「……你不可以笑喔。」

「吾向神发誓。」

一个魔女向神发誓,这教人怎么相信才好啊?算了,反正被笑也没差啦。

「感觉……刚刚好像看见泰欧了……心里就觉得……要是在那家伙面前,杀死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老头,好像有点……那个……不太好的样子。」

明明说了不会笑,零还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居然笑了!啊,对啦,这样很娘娘腔啦!一个杀人的佣兵,到底在讲什么鬼话,对吧?我自己也知道很蠢啦!」

「不是,吾不是这个意思——吾只是觉得,正因为如此,吾才会喜欢你啊。」

「你、你又在戏弄我啊……!」

「为什么你总是不能坦然接受别人所说的话呢?吾既然说了喜欢,便没有其他的意思。若是吾不喜欢,就会直接说出不喜欢了。还是说,你觉得吾是个温柔体贴的魔女,是在同情你吗?」

「我才没这样想。」

「你好歹也犹豫一下再回答好吗……?其实吾也变得温柔一些了呢,至少远比十三号和其他的魔女更好了。」

「然后呢?公主上哪去了?」

我打断零的话,转头环顾四周。零用下巴比了比房子后面的方向。

「在后面。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我一面拨开长到膝盖高度的茂密草丛,绕着湖畔来到房子后面的草地。只有劳尔察觉我们的气息,转头望了过来。

他的表情很沉稳,就像是已经察觉我没有杀害阿尔耿忒一样。

「公主殿下。」

劳尔带着鼓励的含意撑住公主的肩膀,而公主先是背对着我们偷偷拭泪,用湖水洗过脸后,才起身面对我们。

「……结果呢?」

虽然语气犹有余裕的样子,但是她的表情却在苦苦忍耐。要是听见我说出「被我杀了」这几个字,她肯定会当场昏厥吧。

「我的原则是,没有钱赚就不会杀人。」

「吾也一样,尽可能避免做出杀人这种麻烦事。」

公主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下个瞬间,从双眼涌出大颗的泪珠,不断往下滴落。

「那……那不是废话嘛!你们有什么理由非得痛下杀手呢……!要是师父真的被你们杀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你们可是捡回一条小命了呢。她用一如往常的冷冽语气这样说话,的确很有魄力,但脸上同时又不停流着眼泪,摆出铁血公主的模样也是枉然啊。

劳尔轻轻哄着她别哭,一边轻抚公主的头发,公主却粗鲁地挥开他的手。

「都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啦!好了……接下来还有祭典的准备工作要忙,我们回去吧。我身上还肩负着屠龙的使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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