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开阿尔耿忒隐居处的我们,并未返回诺迪斯,而是朝着邻国——阿尔塔利亚前进。
「献祭仪式将在阿尔塔利亚举行。就算是为了屠龙,将龙召唤到民众所居住的诺迪斯,实在称不上是最恰当的做法。」
这是公主的说词。
既然丢下阿尔耿忒不管,我和零的目标就改成收回《零之书抄本》,还有打倒龙好让我们平安离开这座岛——而这一切都要看以公主为诱饵的「破龙祭」能否成功了。总而言之呢,事情朝着有望以和平方式拿回手抄本,我们只需静观其变的方向发展。
魔法军团的成员早在昨晚就动身前往阿尔塔利亚了,这时已经在那边的王城中忙着准备仪式相关事宜了吧。
一路上,劳尔向我们介绍了阿尔塔利亚的地理和历史。
「阿尔塔利亚座落在龙所居住的山麓。在黑龙岛上,越靠近龙居住的山,土壤就越为肥沃,有利于植物生长,因此,据说从前流落到这座岛上的人,选择从那里开始开辟田地。」
「就算是为了好收成,怎么会有人敢在龙所居住的山边耕田啊……?」
「听说一开始没有人相信岛上真的有龙的样子呢……毕竟龙本来就是一种极少在人前现身的生物嘛。」
据说龙一百年才会苏醒一次,就算醒过来,稍微填饱肚皮后又会继续长眠。
于是,流落到岛上的人们建立了村落,经过百年时光终于有了国家的雏形时,才发现龙是真的存在,但为时已晚了。
「相传龙从喷着火的山上伴随着岩浆一起现身,吃掉了王城附近的半数居民。因为人类和其他动物不同,习惯聚集在同一处,所以带给袭击者相当大的方便。可是阿尔塔利亚的人民都是流放到道上的罪人后裔,所以不懂造船技术,只能继续留在岛上。」
既然无法离开这座岛,那么不管逃到哪里,都得面对龙的利爪。只能想办法找出一条共存的方式,而这就是圣龙祭的起源。劳尔如此说明。
「根据古书记载,祭典每一百年举行一次。居民尽其所能地献上供品,又为了表示没有反抗的意思,选出一名处女作为活祭品,一起供奉在祭坛上——这就是原本的圣龙祭。」
「向龙献上活祭品而得以存续的国家啊……原来如此,难怪国名与古语中的『祭坛(Altaria)』同音呢。」
零心领神会地呢喃着,而我则是望着走在前头的公主。
「所以,假扮作为活祭品的处女,将龙吸引过来,假装是要表示放弃抵抗,实际上却是一场迎击战,这就是公主的计划吗?」
「因为是这最恰当的策略。」
「最恰当啊……真的能够那么顺利吗?」
「要是计划不顺利的话,我们也就命尽于此了。已经找不出更好的对策。」
「还真是从容不迫啊……」
与其说是佩服,倒不如说是我已经哑口无言了。虽然零先前和阿尔耿忒说过会照料公主,但是她究竟打算怎么做呢……
至少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与龙抗衡啊。光是想起在船上见到的光景,总觉得自己就算有三条命也不够用啊。
「啊,已经可以看到了!阿尔塔利亚的王城就在那里。」
劳尔拉高音量,指着位于道路另一头的山丘。在那座地势低缓的小丘顶端,有一片全都是红色屋顶的城镇,还有从中高高突出的圆柱型主塔。
「哇啊……这也是一座古城耶……」
「哦……光是看到主塔就能看得出来吗?」
「嗯,大致上啦。」
城堡这种「要塞」的起源,就是一个大土堆以及建在上头的高塔。而只要观察城堡主塔的外型,就大致能猜测到城堡是在哪个年代建立。
「简单来说嘛,只要外型朴实单纯,大多年代久远。越是死板就越古老。」
「你说的也太笼统了……不过……从技术上来看的确如此呢。」
随着时代演变,高塔也成了王室的居所,塔的周围加盖了许多提供给士兵居住的房子,于是城堡渐渐朝着巨大、复杂的方向发展。
近年来还出现了「专门用来炫耀的城堡」,单纯只是因为个人喜好,就花上大笔金钱把城堡盖在毫无防卫价值的地点上。
不过嘛,关于这一点,教会也是半斤八两啦……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想要建造又大又华丽的建筑,是掌权者的共通之处。
我们在日落前抵达了阿尔塔利亚,与等待在敞开的城门前的格达会合了。
不仅仅是城堡,就连城镇本身看起来也比诺迪斯还要古老,围绕着整座城镇的护墙也是木造而成。
「因为是座孤岛,所以技术比较落后吗……还是说资源本身就难以取得呢……」
我一边打量着街道,一边喃喃自语。格达听见了之后,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两者皆是。」
「此外,阿尔塔利亚离海较远,没办法像诺迪斯那样贸易繁荣,技术也发展得较慢。」
「真亏这里没有被攻陷啊。」
「嗯,反正就是想办法撑下来了。在离城镇较远的地方也建了个小港,能够吸引到一些商船。由于在『禁地』周围的森林中,能够采集到稀有的药草和植物,去诺迪斯做生意的商人也会顺道来一趟。」
国家的战力不单纯只看武力,如何拿到更多资源也是一种战争。在这座小岛上,两个国家之所以陷入长期的战争状态,也是因为双方都缺乏资源,无法形成大规模战役的缘故吧。
「那么……仪式的准备工作完成了吗?」
大概是不想听我们继续闲聊,公主以威严的声音呼唤格达。对于这个命令式的问题,格达并未面露不喜——不过他基本上就是一张臭脸——十分简洁地回答:「已经完成了。」
「我们依照传统,在崖上的祭坛放置了大量供品。」
「用来呼唤龙的笛子呢?」
「在这里。」
格达从怀中取出一支黑色直笛。通体都是精致的雕刻花纹,还镶有黄金与宝石。
「这支笛子看起来很值钱啊。」
「不要用这种低俗的眼光来看待,你这只禽兽!」
只不过是把心里话讲出来而已,却被对方痛深恶绝地斥责,害我忍不住缩起身子。
「这是阿尔塔利亚王室代代相传的笛子。就是靠它的音色来呼唤龙——的样子。」
「……的样子?」
听见这种暧昧的说法,我带着疑问和不怀好意反问回去,只见格达眼神飘忽不定。
「那……那也没办法啊!活人献祭的仪式是久远以前的习俗,曾经呼唤过龙的人早就死光了。最后一次仪式可是在三百年前举办的啊!」
虽然以传说的形式流传下来,但这个仪式是否可行,却没有人能够断定啊……而且,阿尔塔利亚的国王和王子都死了,更让情况雪上加霜呢。
「格达,你知道吹奏的旋律吗?」
「是。因为有留存下来的乐谱,还算能够吹奏。而且旋律并不复杂。」
「那就好——马上着手准备仪式吧。」
2
沿着阿尔塔利亚王城内部的小路前进,我们来到了一面孤悬在外的断崖。
崖上有一座紧贴着地形建造的石造祭坛。由于祭坛相当广阔,就算是巨大的龙降落也不成问题。
延伸到祭坛顶端的阶梯共有十三阶——高度高到我必须抬头仰望,而正对面就是龙所居住的山。
阶梯两侧设有龙的雕刻,在黑暗中被火光照耀,看起来有些诡谲。
「明知道这是用来引诱龙的陷阱,我还是觉得这些东西毛毛的……」
祭坛上堆放着鹿、野猪和水果等等供品,中央则摆放了一张铺着绢布的椅子,而公主就孤伶伶地坐在上头。
她解开发辫,拿掉单眼镜,卸下铠甲,只穿着一件朴素白色洋装的样子,从远处看起来,真的就像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用来献祭的女子。
公主手里拿着小刀,上头沾有劳尔的血液。先前曾听她说过,她打算使用自己所能使用的最强力魔法来迎击,但究竟能不能奏效呢……
「你在担心公主吗?」
听见零这么说,我不禁皱起鼻头。
「与其是在担心公主,我反而更担心自己的安全啊。要是那位公主殿下失败了,那头龙肯定会当场失控吧?」
「别担心,最后还有吾帮忙收拾呢。」
「既然这样,那为何不干脆直接让你去扮演活祭品啊?」
「这个国家的支配者是公主。而且,这种『公主以身为饵成功屠龙』的英雄之举,才是让终结两国对立的关键——这大概就是公主的想法吧。所以像现在这样,暂时保留吾这个最后的底牌,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也许吧。」
我将背部靠在树干上,环顾祭坛周围。
魔法军团就配置在祭坛底下,为了即将到来的开战时刻,各个绷紧神经。我嗅了嗅潮湿的空气,摇动胡须。
「好像要下雨了……」
这时——
在夜空中响起高亢而澄净的乐声。那是站在祭坛底下的格达在吹奏笛子的声音。
旋律分成三个种类。高亢、低沉,以及介于中间的音色。每一个音都拉得很长且平稳,可以清楚分辨出是哪一种音。
轮流奏过一遍后,停顿了一拍。
传说中能够呼唤龙前来,安稳祥和的旋律,又继续在耳边响起。
风从崖上往山的方向吹去,笛声或许也乘着风一起飘入山中了。真是一首舒服到令人想睡的曲子啊。而正当我强忍着呵欠这么想的时候——
山的那头突然响起震荡大气的咆哮声,让我一下竖起耳朵,进入警戒状态。
听到咆哮的下个瞬间,又听见了振翅的声音。我确实看见了,在幽暗的夜色中,一头龙从远方朝这里飞过来。
在漆黑的胴体上头,爬满了如蛛网般发着光的红色纹路。当龙飞到附近时,一阵令人难以呼吸的热气也迎面而来。
大概是龙身上夹带了火山热气的关系吧。
「龙来了!」
魔法军团中的某个成员大喊。而格达则是继续吹奏笛子,公主也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静。可以听见祭坛底下的魔法军团怒吼声此起彼落,互相提醒同伴现在还不能对近在眼前的龙施放魔法。
此时龙已飞到祭坛的正前方,十分熟练地降落在上头。它用看待供品的眼光,频频打量着公主,嗅了嗅味道,微微歪着头缓缓张开嘴巴。
「喂喂……应该不是要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吃掉吧。」
正当我忍不住要冲上去的同时,公主站了起来。
她举起了小刀。格达也停下笛声,转而下令:
「困住它——不要让龙有机会离开祭坛前面。」
将龙团团包围的魔法军团,整齐划一地射出〈鸟追〉。
正准备要吃掉公主的龙发出呻吟,为了闪避攻击而后退。一脚踏空从祭坛摔下,在空中重整态势又飞了上来。
龙在空中盘旋,试图离去,但是魔法军团并未让它得逞。
他们利用魔法将龙牵制住,将它困在祭坛附近。
「不愧是过去曾经利用魔法打仗的国家,行动相当整齐啊……」
利用魔法的战斗方式可谓登堂入室了。虽然龙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但是面对这只光是爪尖就有一个成人大小的巨龙,却没有任何人露出怯意。
公主开口咏唱起咒文:
「赫克特赛德·内德弗拉德·伊斯塔·托姆·蒂·哈利亚——」
公主以手中小刀在半空中描绘图案,接着直指天空。
「……怎么了?天上的云都……」
像是受到公主的召唤般渐渐聚集起来。
宛如野兽低吼的雷鸣,在雷云中轰隆轰隆地震憾大气。
「那是……〈雷枪〉!竟然使出狩猎之章第十页的魔法,这可是已经达到高等魔法的领域了……!」
「很厉害吗?」
「吾先前向你说明过吧,《零之书》当中的魔法,越后面的页数越是强大,同时也越难控制。威尼亚斯的魔术师领袖,也就是那个小鬼能够施展的最高级魔法是〈炎缚〉——也就是在第六页的水平。经过这样比较,你应该能够了解公主现在做出了多么离谱的举动吧?」
「她那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谁知道呢。不过——」
零的声音有些颤抖,也难得看到她露出生硬的笑容。
「真是令人畏惧啊,天赋这种东西……吾终于能够理解,阿尔耿忒想要将她托付给吾的心情了。」
实在太危险了。零深有体悟地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候,黑暗中突然有人发出哀号,倒地不起。
怎么回事?脑中连思考都来不及,又接连听见数声哀号。
「佣兵,刚才那是……?」
「我也不清楚……但是情况不对劲。有某种东西袭击了那些人——」
在这种状况下难道有土匪来袭?还是某种野生动物误闯现场?
我凝神观察黑暗中的情况。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在幽暗之中翩飞的银白之刃,黑色的长袍,还有——翠绿色的头发。
「这……是『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
「你说什么!为何神父会在这里,而且偏偏还挑这时候出现呢!高位阶魔法需要咏唱的咒文也很长,在这段期间公主等同于毫无防备啊……!」
这真是最糟糕的组合了。对于教会而言,龙是一种神圣的生物。而现在公主试图以魔法杀害它。在这种状况下,若是「女神之净火」也在场,怎么可能不会出手阻挠。
「自狂乱黑云的玉座降临于此吧,身缠雷光的霹雳之王啊——!」
听着公主的咏唱声从强风中传来,我拔出长剑冲了出去。
你要做什么?听到零这样问,我生气地大吼:「放着不管就要全灭了!」
在魔法军团中还有一个人比我早一步察觉有异,率先发现了神父——不是别人,正是魔法军团的团长格达。
格达护着一个发现袭击者而陷入恐慌,连忙想要逃跑却摔倒在地的魔法士兵,挺身向前冲了出去。
他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拔出腰上的剑,劈飞了神父的大镰刀。这家伙明明是魔法军团的成员,使起剑来却丝毫不拖泥带水啊。
镰刀的刀尖刺入地面,神父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
但是神父的武器并不是只有大镰刀而已,从镰刀伸出的坚韧丝线,反而更为棘手。
铮——扯动丝线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有好几道丝线在空中飞舞,在篝火的照耀下闪着光芒,瞄准格达的颈部而去。
我拿着匕首在空中一阵乱搅,缠住这些丝线,将格达撞飞到安全的位置以后,才连同丝线将神父整个人拉了过来。
「怎……么——」
面对被强行拉扯过来而东倒西歪的神父,我尽可能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好久不见啦,神父大人。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冲锋——给我看清楚状况,搞清楚会不会给人添麻烦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出现好吗?你这个老是惹祸的神父!」
以往总是被眼带盖住的双眼,在我的问候之下,惊愕地大大睁开。
「你是……上次那个堕兽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是偷偷跟踪在我身后……!」
「怎么可能啊!我是因为搭乘的船被龙击沉,才会漂流到这里的啦!」
「要是就这样葬身海底该有多好。」
「你这个混账再说一遍!」
嘴里骂着很有神职人员风格的讥讽之语,神父松开丝线,飞速向后跳开。
我大步一跨追了上去,对着刚落地的神父劈头就砍。
神父用镰刀的握柄挡下攻击,深深弯下腰才勉强撑住。我顺势一点一点把剑往下压,神父啧了一声就跌坐在地上。
「你这身浑身怪力的怪物……害我手都麻了!现在我可没时间陪你玩啊!」
「在那头龙死掉之前,要是让你从我身边溜走就伤脑筋啦……!」
神父又啧了一声,试图摆脱我的纠缠,朝着公主那里前进。
我伸手从背后楸住他的领子,直接将神父拉倒,并用膝盖压住那个摔得七荤八素的身体之后,身材削瘦的神父就无法动弹了。最后,我带着胜利的喜悦开口说道:
「可惜啊,时间到。」
公主的咏唱结束了。
「烧尽万物的迅雷之主啊,将汝贯穿大地的万千配枪倾注而下!狩猎之章·第十页——〈雷枪〉!承认吧!吾名为雅穆妮尔!」
她将高高举向天空的小刀往下一挥,刀尖对准那头龙。
这瞬间——
天上炸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落雷贯穿了龙的身体。宛如遭到绞首的鸟儿一般,它发出一声高亢却短暂的哀号之后,身体向后仰,朝着悬崖下方坠落。
咚!传出一声重物撞击地面的声响后,四周再度回归寂静。
「佣兵!」
在一旁伺机而动的零,看见事态大致底定后,赶忙跑到我身边。
「噢,没事了。那位公主干得很漂亮嘛。龙也死了,真是无可挑剔啊。」
「事情还没完!云还没散去——!」
云……我接着抬头看向天际。
公主透过魔法凝$来的云层不但没有散去,甚至变得比先前更加厚实,看起来越发壮大,像是一座大山压下来的感觉。
「那是——」
怎么回事啊?我的疑问,和公主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彷佛在响应那声近似于野兽的凄厉哀号,天上突然开始降下无数的落雷。
雷电也打在我们身旁的树上,我拖着神父的身体,和倒下的树木拉开一大段距离。
「怎么了!为什么公主会攻击我们?」
我发出似于哀号的大喊,因为巨大雷声而捣住耳朵的零,以怒声回了我一句:「不是这样!」
「那是因为她控制不住魔法……!看来高位阶魔法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太早了!」
「你的意思是……?」
「她已经失控了!要是没有人出面强制中止公主的魔法,在她的魔力耗尽之前,魔法都会持续发动下去!」
「那你说要找谁解决啊……!」
「——除了吾之外还有别人吗?」
说的也是,现在也找不出第二个人选了。
「我知道了——喂,军团长!」
在这场因为倾注而下的雷击,导致众人方寸大乱的乱象之中,格达还是听见了我的呼唤而跑了过来。
「接下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情况!书上根本没有记载这样的魔法啊!」
「晚一点再来抱怨!我家的魔女会想办法解决这个状况,在搞定之前,你要控制住这个神父!干脆绑一绑扔到旁边好了!」
我把神父扔向格达,就抱起零跑向祭坛。
「你说要中止魔法,到底要怎么做啊?」
我用不亚于雷声的音量大吼,零也不甘示落地吼了回来。
「只能〈驳回〉公主的魔法了!」
为了预防拥有强大魔力的人,因为不熟练的缘故导致魔法失控,零在《零之书》当中设下了两个机关。
第一,她故意写上了不正确的咒文,让学艺未精的魔女无法施展高位阶的魔法。
而另一项机关则是如果有人利用「堕兽人的首级」或「堕兽人的血液」,这类令人不快的祭品作为辅助,发动了超越自身能力的魔法,不小心导致魔法失控时,还能够利用〈驳回〉这道手续,强制解除魔法。
雷云依旧不断扩大,照这样下去就要垄罩全岛了。
我踏上通往祭坛的阶梯,途中却看见劳尔倒在地上。
跑到他身边查看,只见劳尔从肩膀到身上的衣服都被烧得焦黑。可能是察觉到魔法失控,试图赶往公主身旁,却被落雷击中了吧。
「虽然还有呼吸,可是留在这里太危险……佣兵,你把马儿带下祭坛。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搬得动这么巨大的身体了……!」
「那你怎么办!」
「吾直接前往祭坛,阻止公主的魔法!——不必担心吾,快去!」
话声方落,零已经从阶梯跑了上去。
我该去追零,还是先救劳尔——只迷惘了一瞬间,我就伸手抱起劳尔的身体。无论就重量而言,还是从身体构造来看,我实在没办法把他扛在肩上,但还是想办法把劳尔拖下了祭坛。
没多久,格达率领着一群魔法军团成员来到我身边,七手八脚地帮我把劳尔抱起来。
「喂、喂……!你们要把他搬去哪里啊!」
「小吉设下了避邪结界。虽然只能暂时应付,但多少能防下一些落雷——公主殿下呢?你刚才说会想办法解决,该不会是想杀了她吧!」
要是情况过于严峻,也不是不可能。这种话我才不敢说出来呢。虽然格达在耳边大声痛骂着我,但遇上了魔法失控这种非比寻常的事态,也只能交给零解决了。
公主的惨叫与雷声,现在仍然在天空中回荡不已,让我们所有人心中越来越不安。我把劳尔交给魔法军团照料,再度跑向祭坛。
「喂,你要去哪里!」
「去魔女那边!她好歹也是我的雇主啊!」
开什么玩笑!格达大喊着。
「她在祭坛上面耶!难道你不晓得闪电容易落在高处吗!」
这种常识我当然懂啊!我在心中以怒吼回应。
就算我到了那里,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可是叫我乖乖躲在安全的结界里,看着零一个人留在危险的地方,我根本无法忍受啊。
格达的眼中也透露出「就算去了你又能干嘛」的质疑,但总是要先赶到她身边,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吧。
落雷的规模越来越强大了,祭坛附近已经有好几棵树遭到雷击而燃烧起来。就连阶梯上也有倒下的树木,尖锐的树枝上还有一小片从零的外套上扯下的碎布。
我抓着那根树枝攀上了树干,突然有一滴雨水落在我的鼻头上,让我一下子竖起耳朵,抬头望向天空。
「打雷——又下雨啊……!」
这下子搞不好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我一面苦笑,一面翻过倒下的树木,踏过最后一层阶梯。
视野豁然开朗的瞬间,零的背影映入眼帘。还能看见在远一点的地方,跪地发出哀号,痛苦不已的公主。
以及那副异状——
「这是,什么啊……」
闪电就像一座牢笼,将公主囚禁在其中。雷电在公主的周围纵横交错,完全无法靠近。
「——将力量授予魔女雅穆尼尔的霹雳之王啊,吾命令汝!」
口中念着强而有力的话语,零咬破了自己的指头,又将那只手伸进包包当中,拉出一条染着乌黑血迹的布条——染在那条布上的,是我的血。
零将自己的鲜血也染在布上,抛向天空。布条在空中被蓝色火焰包住,燃烧殆尽。而剩下的灰烬飘向公主,将她身边的烟雾团团围住。
在这瞬间,天上闪过一道电光——
「糟糕——快趴下啊,魔女!」
那道闪电要打下来了——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立刻伸手拔出剑来。把零压倒在祭坛后,将长剑掷向空中。
伴随着震动大地的雷鸣声,一道闪光从天而降,直接打在我所抛出去的剑上。
落雷将长剑弹飞,掉落在祭坛上。
唔……零轻轻呻吟后张开双眼。
「佣兵……?你在做什——」
「晚点再说,你先把事情解决吧!」
零心领神会,站了起来,直直瞪着公主。
随后——
「以血为祭品,将魔女雅穆妮尔所行使的魔法全数〈驳回〉!」
承认吧!零高声大喊:
「吾即为零!」
闪光包覆住整座祭坛。囚禁公主的雷电向外飞散,震耳欲聋的雷声也戛然而止。
「打雷……停下了……?」
我抬头望着天空——同一时间,雨势突然增强。若是放在以前,我一定会觉得这阵沙沙的雨声很吵,但现在却觉得好宁静。
「……得救——」
得救了。正当我垂下肩膀松了口气时,龙竟然崖底下飞了上来。
——它居然……还活着。
不仅如此,那头龙还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怒视着我们。因为栖息在岩浆中而灼热至极的身体,将打在上头的雨水全都化为阵阵白雾。
要逃吗?还是要战斗?——不,太勉强了,还是逃吧。
我一把抓起倒在地上的公主。随后,只见那头龙使劲扭曲身体,张开大嘴发出咆哮,向我们示威。
一瞬间,我产生了死亡的觉悟。
但是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攻击我们,而是发出含恨的低吼,就朝着对面的山飞走了。
3
因为魔法失控而昏迷的公主,遭到闪电直击的劳尔,受到神父袭击的魔法军团——全都被运往阿尔塔利亚的城堡中,在零的魔法治疗之下,奇迹似的无人丧命。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失败了——这就是目前的状况。
没有把龙杀死,公主也因为魔法失控的影响而失去了魔法。因为零将公主所有的魔法全部封住了。
自己对公主做了什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听完零的说明之后,格达自然也忍不住责问道:
「为什么必须把所有的魔法统统封住呢!就因为那时一时之间抑制不住魔法而已……?你们明明也很清楚,对这个国家而言,公主的魔法有多么重要!」
「你才搞不清楚呢。看来你完全不了解魔法失控究竟代表什么。所谓的魔法失控,就是施术者的控制能力『损坏』了。曾经损坏过的魔法师,有极高的可能会接着引发第二次、第三次损坏。」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曾经见过好几个引发魔法失控的魔法师?其中真的有人好几次引发失控吗?」
「不。像公主这样能够发动如此高位阶的魔法,还造成魔法失控的案例,吾也是第一次见到——但要说到因为魔术失控而死的魔女,还有因此而毁灭的国家,可谓不胜枚举。」
「魔术和魔法是不同的东西吧……!」
「在根本上是相同的。魔术的用途是召唤恶魔,魔法则是只汲取他们的力量,虽然方法不同,但同样都是借用恶魔的力量啊,军团长。一旦失控,就会危害到整个世界。你也见到了那片覆盖全岛的黑云吧?要是吾离开这座岛之后,公主的魔法再次失控要怎么办呢?这不光是这座岛的问题而已。」
「可是……!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对抗那头龙!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
「吾应该说过了,打从一开始吾心中就有了定案。若有必要,吾会将这座岛上的魔法全部夺走。这段时间可说是吾留给你们打倒龙的缓冲,然而你们失败了,仅此而已。接下来由吾来接手,打倒龙的工作全都由吾包办。事情告一段落后,你们再向民众宣称是公主成功屠龙就好。」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啊……!」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啊。」
吾该说的都说完了。零抛下这句话身离去,我也丢下格达,跟在零的背后来到走廊上。
零保持沉默快步向前走,我则是走在她身后不远处。
离开格达所在的房间一大段距离后,零的步伐明显慢下来。
又往前走了几步后,她停了下来,突然垂下肩膀。
「……公主曾经说过,她喜欢魔法。」
零的声音像在自言自语,但我还是回了话:
「嗯,她是说过。」
「公主应该不会原谅吾这个将魔法从她手中夺走的人吧。」
「或许吧。」
「吾……」
她欲言又止,凝视着地板。
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表达才好的样子。于是我也站在零身后保持沉默,等待她找出合适的描述方式。
过了一会儿,零似乎放弃了,叹了口气望着我。
「吾真的……搞不懂。」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零又在走廊上步伐前进了。
据说这座城堡在阿尔塔利亚确定战败后就遭到废弃了,此后便一直无人居住。
光是空荡荡的城堡就已经够阴森了,再加上因为龙的袭击而残留于各处的爪痕,更是让气氛沉重难耐。
崩毁的天花板,以及碎裂的墙壁。走廊上还挂着被刀剑割得乱七八糟的肖像画,我猜上头画的应该是这个国家的王子吧。
从战胜国的角度来看,败战国的王室成员都是罪人。恢复和平的条件就是将王室成员处以极刑,这种情况时有所闻。更别说是无能的王室成员了。
我们必须在这座失去主人的城堡,歇息到明天早上。
由于说是房间可以随我们挑选,所以我和零就不客气地占用了马厩。
老实说,上好的寝室肯定比马厩舒服多了,可是附近有太多人类的气息,反而会让我睡不好。
马厩总共有三间,受伤的劳尔应该就住在我们正对面那一间。所有伤者当中,伤势最严重的就是劳尔了,从这一点来看,让他待在离零比较近的地方歇息,也令人安心许多。
话虽如此,零在改善居住环境这方面,完全就是努力不懈。不但将利用魔法彻底烘干的稻草迭了厚厚几层,还在上头铺起不知从哪弄来的布,忙着整理出一张睡床来。
虽然我只要能躺在稻草上就满足了,但姑且还是做做样子帮个忙。于是我拿起还没铺好的床单。
「……呃,喂,魔女!这个不是绢布吗!」
到底是从哪个房间拿来的?这肯定是大人物房间里的床单啊。
「刚才路过的房间里,正好有摸起来很舒服的好料子呢。厚度也足够,这样就不会被稻草扎到了。吾也准备好枕头了喔。」
「我已经搞不清楚这里到底是马厩还是高级旅馆了……」
「当作是高级马厩不就好了?劳尔的房子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零开心地说着,还穿着外套就整个人跳进刚做好的高级床铺。就这样在上头滚来滚去,尽情享受了绢布柔滑的触感后,没多久又突然起身。
「……你怎么了?」
「实在太舒适了,远远超过吾的想象,甚至感到有些恐怖。搞不好一躺下去就永远也无法醒来,可说是一种恶魔的陷阱。吾记得在某处读过这样的文献。」
虽然她语气认真,脸色发青,但看来又是往常那种无聊的玩笑啊。
我当作没看到,不疾不徐地在零身边躺了下来,抓起大概同样是她弄来的顶级毛毯,蒙头就睡。
「喂,佣兵。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先睡了?你忘了吾还没钻进去吗?」
「怎样啊……你自己不是也有一条毛毯?」
「那是用来迭两层的。」
这还用得着说吗?她一脸傻眼地说道,我只好拉开毛毯让零也躺进来。
「喔喔,已经变得这么温暖啦。果然啊,要是少了你,吾的睡床就不算完成呢。」
一脸满足地轻轻笑着的零,简直就和平时一模一样。
也因为她一点异状也没有,反而让我有些不适应。
「你不是很消沉吗……?」
「消沉?为什么觉得吾会这样?」
「如果是我搞错了,那就没差啦……」
「你是指吾〈驳回〉公主的魔法那件事吗?」
「你觉得还有其他可能吗?」
没有呢。零又轻轻地笑了——这样听起来,她果然多少也感觉到了自己有些消沉吧。
「吾觉得,和所谓的消沉又有点不一样。就连吾的愚兄十三号将同门全数杀害时,吾也不曾感到消沉——不过,吾现在的感受或许和那时有点相似。」
「所谓的相似是指……?」
「就是……」零说到一半,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果然还是不行啊。感情这玩意儿,吾没办法准确形容出来。」
「这倒也是啦。」
我当然也很清楚,有时的确会涌起难以言喻的感情。
随后零也稍稍安心地说了句「是吗?」,不过还是很努力地找寻语汇来抒发心声。
「吾觉得……那场和公主的魔法决斗……很愉快……当吾〈驳回〉公主的魔法时,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与她较量,就觉得有点可惜……」
只是这样而已。零轻轻呢喃着,接着就静静陷入梦乡。
4
雨下了一整夜,到了早上,地面还是湿答答的。
我懒懒散散地走出马厩,雨还是下个不停,我抽了抽胡须。
看来应该是比我早起的零,鼓着双颊大嚼面包,专心望着窗外。眼角余光瞥见我起床之后,从抱在怀里的袋子里,拿出一个面包扔了过来。
我怀着谢意嚼着面包,站在零的背后也观察起窗外的景色。
「你在看什么?」
原本打算这样问她,但是塞着面包的嘴巴却只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零望着我,眼神像是看见小孩子在胡闹。她开口:
「——齁唬啊吼……」
如此说道。零皱着脸,接着用牛奶把面包灌进肚子里。
「公主好像醒了。」
零又清楚地说了一遍,指着城堡的方向。
没过多久,我就看见公主踉跄地往马厩的方向跑了过来。而脸色大变的格达也追在她的身后。
「劳尔!劳尔在哪里!」
「我不就说了他在马厩里休养吗!公主殿下!请您回房静养!现在您的状态还不能随意外出啊!」
「劳尔可是在我眼前被闪电打中了耶!都是因为我的魔法!所以你叫我怎么有办法安心静养呢!」
慌乱的模样,让人无法将她和那位冷静沉着的公主联想在一起。大概是一醒过来也顾不得换衣服,就从房间冲了出来吧。在下着雨的室外,公主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睡衣。
带着因不安与混乱而面无血色的表情,公主终于来到劳尔静养的马厩前。
简直像是一个哭着找父母的迷路小孩一样。她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板,呼喊着劳尔的名字跑进里面。
我和零也走到外头,和格达一起追在公主后面,走进劳尔的马厩。
「劳尔!」
「——我在这里。」
听见这声回答,公主的表情一下子舒缓下来。她冲向侧躺在马厩最深处的劳尔,在他身旁跪了下来。
她捧起劳尔的双颊,将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
「太好了……你真的还活着吧?啊啊……太好了……!我还以为我杀了……!」
「我没事的,公主殿下。」
「可是,你被我的魔法——」
「吾已经治疗过了。你无需担心,就连一丝伤痕也没有留下。」
听见零说的话,公主才猛然回过神来。
这时她才终于察觉到自己的这身打扮,简短地对着格达下令:「上衣给我。」
格达深深叹了口气,同时将上衣脱下,披在公主肩上。她将上衣在胸前合拢,鼓起仅存的威严直视着零。
但是她的表情马上就软化了。公主浮起无力的笑容,垂下肩膀。
「……还是不行呢,就连虚张声势也做不到了。劳尔他——不,还有魔法军团,还有我也是……如果您不在场的话,我们现在已经死了。」
「吾不记得做了什么值得道谢的事。吾只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而已。要是不制止魔法失控,连吾也会有危险,况且马儿和魔法军团都是为了打倒龙的必要战力。既然不得不解决那头龙,要是任由你们自生自灭,对吾来说也是一种损失——」
听到零兜圈子说起一堆有点难懂的理由,我轻轻敲了她的头,让她住口。
「为、为什么要敲吾的头?吾应该没有做什么坏事才对。」
「这种时候,你只要乖乖说一句『不用客气』就好了。就像你是自己决定要救助他们一样,人家也是自己决定要感谢你。」
零摸了摸头,应答了一声后,转头面向公主。
「……不用……客气。」
看着特意规规矩矩回礼的零,公主的眉头也舒缓下来。
「可是,你现在向吾道谢,或许太急了点。吾可是从你身上夺走了魔法。」
「您是指〈驳回〉吗?不要紧,我还记得。」
「哦……?那么,你心里能够接受吗?」
「因为这是最恰当的做法。」
真令人意外。我还以为她会有点抗拒啊——
「那时候……感觉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虽然我意识清楚,却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终止魔法……我眼睁睁看着试图赶来身旁的劳尔被闪电击倒,我却无能为力。」
「我……」公主痛苦地皱起眉头。
「我觉得魔法好可怕——到了今天,我才终于有了这样的念头。一直以来,我总是像个骄傲的小孩,自以为能够完美地控制魔法……!过去我始终坚信,魔法是一种能够拯救世界的美好技术。可是,我现在——」
「要是没有学过魔法就好了……你是这样想吗?」
公主的脸色僵住了。
零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冷若冰霜的样子,可是我看着她的侧脸,却感到一丝寂寥。
公主凝视着零,接着又凝视着自己的手:
「之前,我曾向您说过吧?当我手中第一次涌现魔法的火焰时,眼中的世界一下子染上了色彩。而我也说过,我喜欢魔法,对吧?」
「嗯,吾记得。」
「我的想法还是没变喔。我仍然喜欢魔法。即使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意外,伤害了自己所珍视的人……可是,我还是喜欢魔法。」
很愚蠢吧?公主如此低语。
很愚蠢啊。零如此回答。
「……正因为如此,我今后再也不能使用魔法了。即使您没有对我使用〈驳回〉,我大概也会自行将魔法封印起来吧。」
「——你开什么玩笑啊!」
耳边突然响起低沉的怒吼声,我不禁伸手握住剑柄。打探了一下四周,才发现是格达的怒吼。
「失去魔法是『最恰当』的做法?『大概会自行将魔法封印起来』?——亏你有脸说出这种话啊,雅穆妮尔公主。你竟敢当着我的面,在这座阿尔塔利亚城里,说出这种……!」
我能够理解。同时心中也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这个国家——阿尔塔利亚因为继承人没有魔法天赋而战败了。无条件向诺迪斯投降,遭到吞并。
可是,居然听到诺迪斯的下任女王说出「失去魔法真是太好了」这种话,也难怪他会想大喊「开什么玩笑」啊。
「你知道一旦你失去了魔法,会带来什么后果吗?因为你能够施展魔法,才愿意归顺于你的人,又会怎么想呢?」
「格达……我始终认为,领导者不一定需要具备魔法的天赋。过去我应该向你说过好多次了。」
「但也有人不这么想。要是那些人知道你再也不能使用魔法,会引发叛乱啊……!这里又会掀起战火啊!即使如此,你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为了不让局面演变到那种地步,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你明明知道我没有那种能力啊!」
格达一拳打在马厩的墙上。
我本来想上前庇护公主的安全,但又觉得自己这个局外人介入,似乎会让场面更为混乱。
「——军团长啊,吾之前就有个疑问了。」
然而零却无视于现场气氛,冷不防地插嘴了。
无畏于格达愤怒的面容,零歪着头发问:
「若是如此,『无法使用魔法』的你,为何会当上魔法军团的团长呢?」
5
「你说啥——!」
实在太过出人意料,害我忍不住大声反问。
随后零一脸嫌弃地皱起眉头——
「你要大叫是无所谓,但好歹也先看看现场气氛再说。」
如此抱怨。
可恶,我无法反驳。
「可是……他是魔法军团团长耶,无法使用魔法的人有可能当上团长吗!」
「那么我问你,过去这段时间,你曾经见到军团长施展过任何魔法吗?」
听她这么一说,还真的没有。在观赏魔法决斗时,他在途中就消失了,和神父对抗时,格达也是拿着剑战斗。
话说回来,打从我第一次见到格达,他身上就散发着一股纯种剑士的气息。整天穿着全套铠甲,腰上总是挂着一把剑。
可是其他的魔法军团成员,却穿着轻飘飘的法袍。
再加上他曾经说过,自己是最不适合担任团长的人选。
「那……那为什么你会当上魔法军团团长啊?」
我将零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那是因为……」格达欲言又止。大概关系到某些不想被外人知道的事情吧,可是,零却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真相。
「若是吾料得没错,军团长——你就是国王。阿尔塔利亚这个国家,无法使用魔法的继承人,就是你吧?」
「你说啥——!」
我完全搞不懂了。谁还管什么现场气氛啦。
我记得格达明明说过,就是他杀死了这个国家的继承人啊。
但是仔细回想一下,当零询问他继承人现在过得如何时,格达先回答了「是我……」这两个字。
该不会,他原本想说的其实是「就是我」吧?
可是他对于自己的立场感到羞耻,所以把话吞回去,编了个谎话——还是说,他成为公主的部下这项举动,等同于杀死了「阿尔塔利亚国王」的意思呢?
「您的猜测是正确的。」
公主代替格达,对零的猜测表示肯定。格达的表情随即变得越来越苦闷。
「格达对于自己没有魔法天赋一事耿耿于怀,一手压下国民的反对声浪,向我提出终战的请求。这可谓是最恰当的选择吧——并不是因为格达作为国王,便无法打赢战争的缘故,而是因为出现了龙这个大敌,两国在这种时候不适合相互交战,所以选择结束战争才是最恰当的。」
「所以……」公主有些疲惫地吐了口气。
「无论是原本的国民,或是阿尔塔利亚的国民,我都是平等看待。只要拥有魔法天赋,就能够进入魔法军团。而我认为格达是团长的适任人选,所以才如此任命。因为魔法军团的大半成员,都是来自阿尔塔利亚……」
「别再拿漂亮的借口来搪塞了!」
格达的语气又激动起来,狠狠瞪着公主。
「当时我明明请求你将我处以极刑。这是败战国的王最后的义务,是我身为国王唯一的荣耀!但是,你却叫我活下去,活在耻辱之中。否则就要将我国的人民统统打成奴隶,难道你忘了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当时是这样告诉你的。如果我将你处以极刑,你们的国民就会被我国国民视为奴隶来看待。你发出了停战的请求,我也接受了。于是我将你安置在具有相当地位的立场上——若是我不这么做,败战国的国民将会沦落到何等难堪的立场,难道你想象不到后果吗?所以我才说你思虑不够深远!明明能力如此优秀,为什么总是如此贬低自己呢!」
「那是因为在这个国家,魔法就是一切!你之所以不明白这一点,是因为你拥有……曾经拥有魔法的天赋!而今后你就会明白了。在这个国家之中,无法使用魔法的人,究竟会遇上什么样的困境!」
很老套地撂下狠话之后,格达便踏着粗暴的脚步声离开了马厩。
唉——我就像在看好戏一样感叹了几声后,转身看着公主。
「看来事情变复杂了啊。」
「一点也不复杂喔。这一切其实都相当单纯,而且很容易解决——只要不把感情因素纳入考量的话。」
「感情啊……」零抬头看着天花板。
「那是最麻烦的问题呢。」
「是呀。若是凭借感情来行事,未免太不理智,可是感情也在人心中占据一定份量,无法视而不见呢。」
「格达大人曾经亲眼目睹自己的众多部下和父王葬身龙腹的画面。他一直认为,若是自己能够使用魔法,就能够拯救他们了。」
劳尔带着悲痛的表情,望着格达消失踪影的方向。
「我知道,格达始终抗拒着他的父王,坚决反对讨伐龙的行动。我同样也知道,他因为这件事遭人揶揄,是因为他不能使用魔法才如此胆小怕事。关于此事,也算是魔法所带来的弊端吧……格达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公主无聊地把玩着格达上衣的扣子,低着头说:
「可是就算格达能够使用魔法,也无法改变结局吧。阿尔塔利亚唤醒了龙,导致大量人命牺牲。即使多了一个懂得使用魔法的人,也无法打倒龙……而事实证明,至少我没办法做到。」
虽然公主的魔法失控了,不过确实贯穿了龙的身体。可是,龙依然活着。
「还是说……」公主艰难地望着零。
「倘若换成是您……就能仅凭一人之力打倒龙呢?」
「谁知道呢?吾也没有屠龙的经验啊。」
「但是……」零外套一翻,背对着公主说道:「无论如何,也只能尽力一试了。你带着无法战斗的人先回诺迪斯,把手抄本准备好吧。当吾打倒龙之后,你就要把那两册手抄本还给吾。」
「将手抄本……?是吗……我们果然还是不配拥有这样的技术呢。」
「那要由你来决定。」
「——咦?」
「手抄本拿回来之后该怎么处置,要等到拿回来之后才决定。你要好好地思考喔。今后该如何管理魔法,该如何推广,该如何加以控制。只要能够提出让吾能够接受的方案就行了。」
6
我们一路寻找离开马厩的格达,最后来到地牢的入口。
正好看到格达要走进去,手里还提着装满食物的篮子。
「……喔喔,是要给神父吃的啊?」
昨晚被抓起来的神父,现在应该被五花大绑起来,躺在地牢的地板上吧。听见我恍然大悟的声音,格达顿时停下脚步,一脸嫌恶地转头望过来。
「你来干什么?」
「来嘲笑不会用魔法的魔法军团团长啊。」
「给我滚!」
零平静地介入放声怒吼的格达和我之间。
「当然不是这样,军团长。你的玩笑开过头了,佣兵。」
「之前我可是被他骂了有野兽臭味什么的,这只是稍微还以颜色而已。」
「你不但长得丑,心灵也很丑陋。」
格达啧了一声,顺口就骂出一串话来。我轻轻把手放在剑柄上:
「很会讲嘛……要是想干架就来啊,你这个混账!」
「别胡闹了,佣兵。已经离题了,吾是来谈关于击倒龙的事——你应该还没放弃吧?」
听见零说的话,让格达的眉头越皱越深。
「……当然。能不能解决那头龙,就是我们存亡的关键。」
「那就好。吾也不再有所顾忌,为了打倒龙,吾会尽情使唤你们。」
「……你是说……要帮我们?」
「没错,军团长。吾打算帮助你们——你要去见神父,对吗?那就一起下去吧,他也是吾辈的熟人。」
牢狱这种东西,为了让罪犯难以逃脱,基本上出入口都做得很小。
走下对我来说相当局促的楼梯,穿过几乎快卡住肩膀的小门,终于来到并排成一列的地下牢房了。
神父被关在最前面的房间。
「我还以为你们准备就这样把我饿死呢,看来并非如此啊。」
我们刚来到神父的牢房前,他一开口就令人不快。
本来应该被锁链牢牢锁住的神父,此刻却悠然自得坐在房间角落。看来是他自己卸下关节挣脱出来了吧。
因为我们进来的关系,整座地牢都亮了起来,神父感到刺眼而低下头去。
虽然神父拥有超人般的夜视能力,可是一旦光线充足,反而会看不清楚周遭景物。大概是光线刺痛了眼睛,他从黑色的法袍中摸出一条皮制眼带,牢牢盖住双眼。
「抱歉啊,神父大人。虽然我有吩咐属下要为你送来食物和水,大概是有太多事要处理而忘记了。」
「你在说谎。」
对于格达流于形式的道歉,神父明确加以否定。
「将我送进牢里的人,连一盏灯也没留下就离开了。虽然我在黑暗中也能清楚看见周遭,所以反而因祸得福。可是,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到,如果把一个人关在黑暗之中,也不知会被幽禁到何时,是什么样的感受。如果你下令为我送水和食物的人,和将我关入这里的,是同一个人的话——结论就只有一个。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神父还是一样口才了得啊。
格达似乎很头痛地按着眉间。他将装有面包水果和水的篮子,从铁栅拦下方的小窗口,推进牢房当中。
「的确……他是故意的。我刚刚才收到报告,说是没有为你送餐。原因是魔法军团的人对你有些反感。」
「就算是对我产生反感,但是将人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不给予食物和水,完全是不人道的行为啊。即使未曾蒙受神的教诲,这也是父母亲会教导幼童知晓的道理。还是说,那本记载了『魔法』的书中,教导你们要将俘虏饿个半死之后再杀掉吗?」
若是如此,我就能理解了。神父自顾自下了结论后,就用手杖将装了食物的篮子拉了过去。
神父的武器就是这根手杖。
虽然现在看起来只是一根平凡无奇的手杖,但是里头藏有利刃,战斗时能够变形成大镰刀。
本来应该会收走这东西才对……但是手杖和神父的戒指之间,有着坚韧无比的丝线连在一起,而戒指也牢牢嵌在手指上。换句话说,如果不切断手指,就拿不下来了。
「神父啊,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零以毫无感情的沉静语调如此说道。而神父也以略显平静的声音回话:
「小姐也在啊?……你还在跟那只野兽一起旅行吗?」
「那还用说,吾始终与佣兵待在一起。往后自然也会与佣兵一同旅行。」
看着零这个样子,神父歪着头,只说了句:「真是一位麻烦的小姐啊。」
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拿起篮中的水果,一口咬下。
「你不担心会下毒吗?」
我忍不住这么问。
「如果有人在食物下毒,我能够从言谈举止中看出来。」
他如此回答。
我想起来了,这个神父可说是善于说谎——同时也善于看穿谎言的审判官啊。他在「女神之净火」中的代号叫作「隐密」,时常变装混入城镇之中,打探关于魔女的情报。
岛上的神父遭到杀害、魔法广为流传,还有龙现身肆虐。虽然我不认为教会会坐视不管——但没想到竟然派了这家伙过来啊。
我想,在教会得到「龙现身在黑龙岛」的情报时,距离离港口最近的人员,恐怕就是在圣都阿克迪欧斯,刚完成圣女认定工作的这个男人吧。
但是,这是怎么了?总觉得零身上的气场越来越冰冷。教会的确是魔女的大敌,所以零对神父提高警戒也是理所当然,可是……
「你怎么了?」
我姑且问了一下。随后零只瞥了我一眼。
「审判官出现在这里,而这座岛上曾经有个魔术师——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了。」
——便十分冷静地说出这番话。
那位住在森林当中的星瞰之魔术师—阿尔耿忒。
我心里发冷,浑身寒毛直竖。
该不会……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心里并未否定这个「该不会」,反而有种确信的感觉。
阿尔耿忒曾经预言过自己的死亡。当时他说自己命中注定那天会死,还叫我砍下他的首级。
我本来以为因为自己没有杀他,所以预言失准了,可是既然神父出现在这座岛上……
如果在我们离开那栋房子之后,神父来到了那里……
「没错——这座岛上,已经没有魔术师存在了。」
神父脸上浮起了和煦到令人想吐的笑容。
简直像在说「我把害虫清掉了呢」的感觉。
我杀了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老爷爷喔——
这家伙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打从心底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没有半分怀疑。
我甚至能听见格达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难不成——你这家伙,把魔术师大人给……!」
「死心吧,军团长。这个人是神父。而神父诛杀魔术师,乃是教会的规矩,也是世界的规矩——正如同这座岛上的居民杀死了教会的神父一样。」
格达因愤慨而试图上前理论,零伸手按住他的胸膛,将他推回去。
「可是……」格达还想争辩,而神父对着他露出沉稳的笑容。
「正如小姐所言。还有,刚才你说魔术师『大人』啊……身为一个有地位的人物,你不觉得自己在神父面前应该注意自己的措辞吗?就算像这样被囚禁在牢中,我依旧是『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喔。」
「你说审判?别笑死人了……!你应该早就见过这座岛上的居民使用魔法的样子了。那审判结果也早就出炉了吧!从你的角度来看,这座岛上所有人都是异端。既然如此,就算我措辞不当页——」
「你不要妄下定论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岛上居民全部处刑的意思。虽然人们经常忽视,但审判官的工作并不是只有诛杀魔女,同时也包含了拯救牺牲者。」
「你说……牺牲者……?」
「我说的就是你们喔。」
神父一边舔着沾在指头上的果汁,一边用手杖指着格达。
「这座岛上的居民,很明显是受到那个魔术师操控了。用花言巧语蛊惑受苦的民众,是邪魔歪道常用的手段。可是这个诸恶的根源,已经由教会消灭了。想必不用多久,大家就能找回自己的信仰之心吧。没错……就像你这样呢。」
格达脸色苍白,望着牢房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我……你在说什么鬼话……?信仰这种东西……从很早以前……我就……」
「你对我表露出来的,正是犯下恶行的信徒对神父所展露的感情啊。后悔、内疚、谶悔,以及寻求救赎的心——就是这样的感情。单纯只是为了生存而舍弃信仰,并不会使你内心深处的女神身影跟着消失——你想必过得很辛苦吧?」
神父语带同情地说着。
感觉气氛不太妙,我抓起格达的手臂将他往后拖。虽然我不过是一介佣兵,只是个局外人,但格达现在是公主的代理人。要是他不小心说了些多余的话,可能会被当作是统治这座岛的诺迪斯全体的意见。但是由我开口的话,不管讲错什么都可以拿局外人当借口。
「这家伙的确是个虔诚的信徒,也无法使用魔法。真亏你看得出来啊,不愧是审判官。」
「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不过嘛,大半都是从城里的信徒打听来的情报呢。虽然他们表面上遵从国家方针,其实每个人都对魔法感到恐惧、憎恨。他们告诉我,自从魔法普及之后,自己就没办法自由选择工作了。」
「啊……是那些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啊。」
毕竟自己不能使用魔法,所以看见能够使用魔法的人受到特别待遇,一定有不少人会心生不满吧。与其认为是自己没有天赋,倒不如安慰自己「因为自己是虔诚的教会信徒,所以才无法使用恶魔的技术」还比较轻松呢。
而怀着这种想法的人,一旦遇见了神父,想也知道他们肯定会大吐苦水。比方说,虽然自己也有受到魔法带来的恩惠,可是怎样怎样的——
「岛上的信众因为魔法的缘故,遭受各种不人道的待遇。而公主不也是受到魔术师的唆使,才会谋划杀害神圣的龙吗?」
「这也是无可奈何啊。因为那头龙打算将岛上的人统统杀了。要是不杀了它,自己就要等着被杀了。」
「那么只要将整座岛都送给龙就好了。我们可以找来一批船,让民众移居到大陆。这不是很简单吗?」
「就、是、不、行、啊!如果能够这么做,我们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因为龙会把接近岛上的船全都击沉,所以就算想离开也束手无策——」
这时,我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便朝神父走近两步。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来到岛上的?你没有被龙袭击吗!」
「怎么来的……很平常地坐船过来啊。」
「很平常地坐船过来?」
我和格达异口同声地反问。
「这、这怎么可能!龙相当聪明,会知道船上载送着物资和人员。所以它很清楚,只要能把来往的船只击沉,就能让我们渐渐衰弱下去……」
「的确。所以我只搭船到附近的海域,接着便靠海图和指南针划小艇过来。」
神父,这样一点也不「平常」好吗?这才不是正常人会使用的登陆方法。
利用母船上的小艇登陆,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行为,但是划着小艇横渡一大片海域,航向远到看不见的岛屿,不仅危险,根本是脑袋有病。
「……你一个人划过来吗?」
「因为水手不愿意用小艇载我到黑龙岛附近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家伙眼睛不是看不见吗?对了,他只是畏光而已。换句话说,到了夜晚他就能正常视物了。
所以,这家伙是一个人在夜晚的大海之中,划着小艇登上这座岛吗?原来如此,虽然这种行径确实异于常人,但在「女神之净火」里面,本来就没有正常的家伙。
「但是神父啊。吾并不认为,你来到这座岛,就能扭转居民无法逃离岛上的现状。只要有大型船只靠近,就会被龙击沉。」
「那么,只要用小艇一批一批运送到母船就好了。船上本来就备有数艘小艇,只要利用那些……」
「这个方法并不现实。小艇的数量也没那么多,要将所有的居民运走,不知道要来回几趟。也不能保证在运送过程中,龙不会出来捣乱啊。万一居民在海上被龙发现,那就要全军覆没了。」
「的确,这也是件难题……」
神父苦恼地沉吟,同时不忘拿起面包将嘴巴塞得满满。
虽然我也没有立场批评啦,不过这家伙谈论着人的生死,真是一点紧张感也没有啊。
「神父啊,这个机会不容错过。由于公主施展的魔法,此刻龙变得较为衰弱。若是吾辈现在逃走了,等到龙的伤势完全康复后,灭绝人类的欲望想必会更加强烈啊。换言之,它甚至可能会飞离这座岛屿,袭击其他地方的居民。」
「啊,对喔。那家伙也有可能飞去别的地方耶。」
这样一来就糟了。这座岛上的居民遭受龙的攻击,多少还有一点「自作自受」的原因。但是其他地方的无辜百姓,万一突然遭到龙的蹂躏,就是无妄之灾了。
看见龙在飞,表示灾厄即将来临——是吗?这或许不只是一种迷信,而是古早的人们将自身体验一代代流传下来的教训。
所以千万不能对龙动武。绝对不能将龙唤醒。
神父虽然一副正在苦思的样子,却始终没有点头的意思。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容许屠龙的行为。龙的愤怒即是神的愤怒——若是无法逃离,也只能心甘情愿接受死亡的到来,这才是教会信徒应有的态度。」
「哈!」我轻轻地嗤笑。
「不愧是教会成员啊,想法还是这么异于常人。」
「被你这个存在本身就异于常人的堕兽人讥讽,我也不会有半分恼怒。」
要是你一点也不恼怒,又何必特意回嘴呢?
我和神父用带着恶意的视线互相对望,零则是无可奈何叹着气。
「这是怎样啊……」就像母亲看着吵个不停的小孩,发出的叹息一样……
「吾已经十分明白教会的方针了。但是,吾不打算葬身于此,同样的,这座岛上的居民若是全被龙杀死,吾也会觉得有些不愉快。」
「关于这点,虽然我也同意小姐的意思……」
「那么,吾便来找个妥协点吧——换言之,只要不杀死龙就没问题了,对吧?」
「我就说了嘛,不杀了那头龙我们怎么离开这座——唔!」
对于零的提议我实在听不下去,于是忍不住插嘴了。但是零却立刻对我说:「不要胡乱插嘴!」还伸出食指抵住我的鼻尖。
意外地有点痛啊,还带点屈辱感。
「就算佣兵不说,我也心里有数。神父搭乘的大船,还停留在附近的海域上,对吧?那么吾辈只需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大船能够航行过来将岛上的居民载走就好了。换言之,也不需要在这座没有船只敢靠近的岛上,一直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援助。」
「你说要争取时间……难道你要在岛上居民进行避难的这段期间,想办法让龙无法动弹吗?」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困难吧?吾反而认为,相较杀死那头龙,将它封锁在某个地方,强制让它沉眠,或许还比较容易呢。」
这时候,格达终于按捺不住吼了出来:
「你们不要擅自下决定!把离开这座岛说得那么简单,但是我们到底要何去何从!虽然这座岛很小,我们却在这里累积了数百年的历史!我们怎么可能放弃这一切呢!」
「那么,你打算在岛上自取灭亡吗?」
「这……!」
「即使吾辈将龙杀死,若是被教会得知,这座岛上的居民全都会被处以火刑吧。他们绝不会手下留情的。而就算你为了封口而杀掉神父,教会也会因为审判官迟迟未归而派出教会骑士团——神父啊,吾说的没错吧?」
「小姐说的没错。本来在我被关入大牢的那一刻,就能将你们认定为是反叛教会,但若是今后诚心悔改,再度选择与教会携手共存的话,可以既往不咎。我和其他的审判官不一样,不是那种只满足于诛杀更多魔女的人。」
要不就是被龙杀死,要不就是杀了龙之后被教会处死,再不然就是逃离这座岛。
就算杀了这个神父,一旦教会迟迟没有收到神父的报告,肯定会派出教会骑士团。
如果还想活下去,除了逃离这里,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是你,应该能够做出选择吧?军团长——不,或许该称你为阿尔塔利亚国王?如果是那个为了将牺牲降到最低,不惜接受极刑也要选择停战的你——」
「……不可能。光、光凭我一己之见,是无法做出决定的。要是少了公主的决断——」
「那么,就让她去决断吧。看是要带着民众一起自取灭亡,还是舍弃这座岛,在陌生的土地上摸索新的生存之道——究竟那一方才是『最恰当』的选择呢?」
零提点了两个选项。
但是,他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可恶……!要在诺迪斯发布避难指示,让民众心甘情愿听从,必须仰赖公主的力量。而不管是要打倒龙……还是要拖住它的脚步,我都有义务和魔法军团一起奋战。」
看来是决定了。我和零互相点点头。
接下来,零转身面向把篮中食物吃个精光的神父。
「神父啊,你也都听到了。此外,因为你出手袭击,导致一些人不得不脱离前线,为了弥补这份缺失,你当然会协助吾辈吧?」
「那是当然。守护信徒的生命,同样也是『女神之净火』的圣务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