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自己不断思索著。
应该还能找到更恰当的方法才对。不管怎么说,做出这种对教会骑士团坦承「自己就是零」的自杀行为,肯定是最烂的选择。
「让自己被教会的人带走……?这样也不能保证可以拿回手抄本啊……?要是被判处火刑的话要怎么办……其实也不用猜了,一定会被判火刑啊……我还有机会把人救出来吗?在教会骑士团的层层戒备下……?不行,这绝对不可能,我会没命……」
「佣兵啊……在真的丧命之前,你打算一直这样闷著头念个没完吗?连吾也听得都要郁闷起来了。」
「你这个臭魔女!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吧,你还有脸这么说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啊!教会那些人都是渴求魔女鲜血的猛兽耶!」
「被猛兽形容成猛兽,教会的慈悲形象也颜面无存了。」
看著一点紧张也没有,还哈哈大笑的零,我无力地垂下肩膀,抱头苦叹。
零自曝魔女身分之后,教会骑士团吓到脸色发白,连忙拿出一副手铐,锁住零的双手。
而他们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自然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就是在村里施展魔法的「零之魔术师团」首领──「零」的缘故。
想当然耳,教会用在魔女身上的手铐,当然不可能是普通的枷锁。
锁住双手的手铐镶了四颗青色宝石,锁链上面也写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根据神父的说法──
「青色宝石是用来削弱魔女的力量。而锁链上头写著侮蔑恶魔的话语,以及赞叹女神的咏词。此外还用恶魔讨厌的薰香熏过一遍。只要铐上这副枷锁,就能切断魔女与恶魔的联系。」
似乎是这么回事。
「宝石、话语,还有薰香啊……光靠这些东西就能封住魔女吗?」
我望著双手被手铐绑住,似乎不太愉快的零,好奇地发问。竟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记号、文字、言语、薰香,还有献给恶魔的祭品,都是魔术和魔法会使用到的东西喔。若是添加了一些要素,阻碍这些东西发生作用,便无法施展魔术或魔法了──就算强行施展,也极有可能引发危及术士性命的失控现象。与古代的魔女们以命相搏的教会,他们的技术绝对是货真价实。」
「而且,如果教会没有封住魔术的方法,又怎能赢得五百年前的战争?况且,也没办法轻轻松松将魔女烧死在火刑柱上吧……」
听见神父见怪不怪地这么说,感觉好像还满有道理的。
在民众面前公开处刑,也有夸耀自身实力足以完全制伏敌人的意图。热衷于刻意活捉魔女,在民众面前烧死的教会,怎么可能不具备使魔女失去能力的方法。
换句话说,这下死定了。
直到这一刻为止,我还怀著「反正最后零都会用魔法解决一切」的念头,但是现在魔法被封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堵上。
因为自己如愿以偿被带往大教堂的关系,零显得十分愉快,但是我却胃痛到快死掉,还冒了一身的冷汗。
「要是有个万一……我也只能……见死不救了吗……」
我不小心把内心的不安说了出来。
随后零便咯咯笑了起来──
「你不会对吾见死不救的,绝对不会。」
并说出宛如诅咒般的预言。这家伙还是一如往常,真以为我是个好人啊。
回到鲁多拉的这段路,我们必须徒步行进。
虽然教会骑士团带了一匹拉车的马,但是为了尽早向鲁多拉那边传达捕获魔女的消息,便让人骑著马回去报信了。
为了保护村民,教会骑士团留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半则是和我与神父一起护送零回去。
牢牢锁住零双手的手铐上,还连著一条铁炼,另一头则固定在我的手臂上。
上次在路上遇见教会骑士团时,神父随口编了个理由,所以这些人似乎误以为我是「神父的仆从」,没有人对于我的待遇表示异议。
我和神父与零位于队伍中央,教会骑士团则是两人一组,分别配置在前后方,距离拉开到「必须大吼才能听得见」的程度。
因此,我还能以平稳的语调,要求混帐魔女与杀人神父替我解释一下现况。因为在经历了一连串突发状况后,零和神父似乎取得了共识,很明显只有我还在状况外。
「能不能请两位替小弟说明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作战计画啊?难不成真的要拿这家伙顶替『冒牌的零』接受极刑,让大家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吧?你们的计画不会真的这么烂吧?」
「如果你自觉是个笨蛋,就乖乖闭嘴。如果连这点自觉也没有,那就去死吧。」
「你到底想不想跟我解释啊?不想解释的话,我就直接带著魔女逃跑了喔!」
「住手吧,佣兵。这是吾先起头的。」
零带著些许惩罚的意思轻扯我的耳朵,我则是狠狠瞪了回去。她先是露出温柔的微笑,接著就换上严肃的表情。
「教会所追逐的『零』,有可能是莎娜雷创造的幻影──换言之,那只是一个实际上不存在的魔女。」
「嗯,我听你说过了。我也明白的确有这种可能。如果那个『零』只存在于莎娜雷刻意放出的谣言之中,事件不就已经解决了吗?我们大可趁现在把这些人全都干掉,好好筹划一下该怎么把手抄本抢回来吧。」
我这样提议之后,神父就拿手杖在我后脑杓狠狠敲了一下。
「超痛的耶!你想杀了我吗!」
「因为看起来你似乎没有身为笨蛋的自觉啊。」
「你这个……难道你敢说你知道零在干什么吗?嗄?」
看著我气冲冲地反问,神父耸耸肩,宛如是在说「这不是废话吗」。
「我就用笨蛋也听得懂的话,解释给你听吧。如果『零』是个只存在于谣言中的人物,那么教会就永远也无法打倒这个人了。」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没有实体,当然怎样也没办法打倒啊。可是既然没有实体,哪还需要多费力气去打倒她啊?
看见我还是一脸无法理解的样子,零便补充说明下去:
「就算『零』实际上不存在,但是现在谣言已经传开,所以也迫使教会不得不采取行动来解决了,不是吗?要是现在教会发表『零这个魔女并不存在,只是虚构的人物』这样的公告,也只会让民众以为『因为教会抓不到人才会讲出这种话来』。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你觉得事情会如何发展?」
「如何发展……那当然只能继续狩猎魔女……」
「诚然。为了追捕不存在的魔女,教会只能持续进行魔女狩猎,直到抓住一个『看起来差不多的魔女』为止。正如莎娜雷所盘算的一样,无论吾会不会与教会正面冲突,最后都会导致教会全面提升魔女狩猎的规模与力度。吾说的没错吧,神父?」
「的确……教会肯定会倾全力搜捕『零』,而最后目标一定会追到你身上。」
我的脑袋终于跟上了零和神父的思考步调。
「不过,他们干嘛这样做?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找你麻烦吗?」
零面露不快地叹气道:
「不仅如此,还能一举数得。拯救了村民的『零之魔术师团』魔女遭到教会处刑,却让身为首领的『零』变成漏网之鱼,为了抓捕目标,又再一次让无辜民众受折磨──这就是『零之魔术师团』试图塑造的情势。」
「这样一来,对教会产生反感的人,就会选择站在魔女这一边吗?真亏他们能想出这么繁琐的计画啊。」
不过这也和莎娜雷在阿克迪欧斯「从头开始打造出一个圣女」的行事风格相当类似。
「不过就因为这样,坦承『自己就是零』也太过冒险了吧?即使能够让魔女狩猎结束,要是连你的人生也跟著结束,不就没有意义了。」
「吾并没有乖乖接受极刑的意思,而是打算亲自与教会交涉。莎娜雷肯定也想不到我会对教会自曝身分吧。如果能给那家伙制造一点麻烦,吾稍微冒点风险也值得。」
咯咯咯……零发出魔女般的笑声。
我觉得有可能被处以极刑,已经不算是「稍微冒险」的程度了……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魔女的脑袋都在想些什么啊。
「我姑且请人快马加鞭回报状况了,但无论如何,都回避不掉你是个魔女的问题。即使这次事件与你无关,为了平息混乱,也很有可能让你成为代罪羔羊被活活烧死。我事先声明,一旦教会决定将你处刑,我是绝对不会出手相助。」
「毋须介意。吾本来就没有期待你会出手相助了。」
「我可是对你抱著很大的期望喔,神父。我打从心底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喔。」
如果零真的被判处极刑,我肯定会拚上老命去救她。
要是对她见死不救,我就得一个人去追杀莎娜雷了。最重要的是,零的亲生哥哥十三号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吧。
「无论情势如何演变,今晚教会就会接获我的通知了。如此一来,魔女狩猎想必也将告一段落。剩下的问题就是『悖德』是否能顺利收回手抄本……」
神父的脸色蒙上一层阴影。
「我说啊,每次当你提到『悖德』这个人,总是会露出这种表情耶。虽然从活埋村民的事情就能看出那家伙脑袋不正常,不过你和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算不上什么关系……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审判官的选拔方法吗?」
「就是以活命为代价,让死刑犯替教会做事的那个吧。」
那是在莎娜雷完美的阴谋下,导致神父也被迫逃离圣都阿克迪欧斯,来到洛塔斯要塞避难时的事情了。
在那场夹杂杀气的闲聊中,稍微提过这方面的话题。
「虽然我是记得啦……所以那时候你不是在说谎啊?」
神父笑了──嗯,老实说我也不觉得他是在骗人。
「虽然审判官各有不同的来历……但是『悖德』就是靠这种途径成为审判官的。罪状是大量杀人──她活生生埋葬了至少二十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还将她们生前的模样刻成墓碑。正因为她本来是个贵族的千金小姐,拥有雄厚的土地与财力,才能完成如此疯狂的行径。」
「活埋生人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的嗜好吗?」
就连零也目瞪口呆地如此追问。
「与其说是嗜好,反倒更接近一种疾病吧。只要见到美丽的女子,她心中便会涌起一股必须将对方活埋的使命感,而且她完全抑制不住这种冲动。」
「得了什么病才会那样啊……」
「──执著。」
零说出的答案,让我和神父同时抬起头来。
我疑惑地歪了歪头,神父则是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执著。对她而言,『坟墓』便是『永恒』的象徵,也是安详的乐园。将美丽女性活生生埋进墓中,便能将对方的美丽化为永恒。」
「我放弃了,完全没办法理解。」
我只能举双手投降。
随后零轻轻笑了出来,对我说了句「你果然很善良呢」这种不知是在愚弄还是在夸奖我的话。
「但就算她是身分多么显赫的贵族,可是受害者高达二十人──迟迟不曾返家的女性实在太多了,所以坊间慢慢开始有了谣言,说她是一个猎捕美女的魔女。于是教会便派我前往调查。」
「啥?」
「之后,我做出了判决,判定她并不是魔女,只是个单纯的杀人魔。她被判处死刑,最后却被选为审判官。当她知道结果时,简直喜不自胜。因为魔女多半都是美丽的女子,而她从此之后却可以合法狩猎她们。她甚至还说,就算自己想要的目标不是魔女,也能以搜捕魔女的名义,把每一个令自己心动的美女弄到手。」
「这家伙根本烂到骨子里去了!你应该当场就以魔女的罪名杀掉她才对!」
「──是啊,或许我真的该那么做。」
他很难得没有反驳,害我吓了一跳。
这么简单就认错,反而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呛他了……
「不过,她并不是魔女。她曾让我参观过墓园,还问我『是不是很美?』我必须承认那真的很美,充满了对于长眠土下之人的爱情。」
「我不觉得那是什么正常的爱情啊……」
「老实说,这个人的内在不知道还有几分算是『正常』……无论是外貌、性格或是行动理念,全都有些异于常人。那个『悖德』相当渴望得到零,甚至还告诉我她得到了主教阁下的许可。希望她知道我抓住了零之后,不会闹出什么问题才好……」
「好啦,这样猜下去根本没完没了,实际上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们根本也无从应对啊。骑马去送信的人,今晚就会抵达大教堂了吧?接著还要花上一点时间,『悖德』才会收到情报。只要我们先到达大教堂,她应该就没办法出手了,如果要烦恼对策,等到那时候再开始想吧。」
至少在教会骑士团陪同我们一起前往大教堂的这段路途上,不需要烦恼这件事吧。
──不过,若是从结论来说,这个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在道路上过了一夜之后,隔天早上我们便尝到一场大败仗。
2
我突然感受到一股不祥的气息,便停下了脚步。
四面八方尽是荒野的鲁多拉道路,连一棵让人藏身的树都找不到──在这样的环境下,突然冒出了四台布篷马车,停放的方式相当不自然。其中一台篷车正对著我们,四台车就这样堵住了道路。
「是盗贼吗……?」
「在教会骑士团的管辖范围内,有哪个盗贼敢袭击骑士……?」
零轻声发出疑问,而在我回答之后,走在后头的骑士就赶到了我们身边。
他们问我发生什么事,但我也只能指著前方当作回答了。
当我们留在原地观望时,走在前头的骑士已经来到挡路的马车前面。
我们是教会骑士团。正在执行护送魔女的任务,快点清空道路──骑士的怒吼,回荡在空无一物的荒野中。
但是马车毫无反应,于是两人往车里探头一看。
「──所有人立刻趴下!」
神父突然大喊。
我马上把零压在身下趴在地上,顺便也把教会骑士拉倒在地。
在此同时,耳边响起几乎震破耳膜的连续巨响。窥探马车内部的两名骑士,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号就成了一团碎肉。
在这段期间,无数个「某种物体」宛如风暴般刮过我们的头顶。
「干嘛干嘛这是怎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遭掀起阵阵沙尘。而在发生巨响的数秒后,开始漫起火药的气味。
「全体出动!将目标包围起来!」当震耳欲聋的响声停止后,紧接著便传来这样一声严厉的命令。
那是一道以男性而言太高,以女性来说又太低沉的中性嗓音。接著,四面八方涌起宛如盗贼出现的吶喊,无数脚步声从沙尘中朝我们步步逼近。
「该死……刚才那是什么啊!难道最近的盗贼也会使用魔法了吗!」
「吾不知道有这样的魔法。」
「那不是魔法也不是盗贼……」
神父咬牙切齿地说:
「那是教会的『歼灭神机』……而现在持有这项设备的人,就是审判官『悖德』──!」
「不错,就是我。」
尘埃落定后,才发现有数十名手持武器的暴徒包围著我们。
迎著刺眼的阳光,我眯起眼睛之后,才看清楚那群人当中,还有一个和声音一样雌雄难辨,看似冰冷无情的俊美人物。
那个人的背上还背著一支像是掘墓人在用的大铲子。
「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所使用的武器,全都是平时不作武器之用的道具。
话虽如此,没想到竟然选择大铲子当武器啊……考虑到她有著活埋生人的嗜好,也许这正是最恰当的组合吧。
「先是镰刀,接下来又是大铲子啊……」
一时不小心把脑中无聊的感想说了出来。「悖德」对这句话产生反应,转头看向我。
她接著就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那张脸也太蠢了吧。竟然恬不知耻地出现在本大人面前啊。」
被那张宛如孩童的笑容加以嘲笑,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虽然早就习惯了,但是听到这种话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老实说,还满令人火大的。
「我说啊……!你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们可是忙著将魔女送往鲁多拉大教堂──」
忽然听见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正准备起身的我又把身体缩了起来。感觉有个东西擦过脸颊,深深刺入乾涸的地面。
本来以为是把小刀,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东西也是用来挖土的铲子。只是和对方背上的大铲比起来小了许多,大概是用在家庭园艺上的种类。虽然边缘磨得像刀子一样锋利,但形状的确就是铲子。
「你调教得有点差喔,『隐密』。这是你的奴隶吧?区区一只污秽不堪的堕兽人,竟敢直接跟神父说话,实在太无耻了。空气都被弄脏了。当这东西和我们身处于同一个空间时,你应该命令他不准呼吸才对啊。」
哇啊……完全被鄙视了耶……
神父也好,这家伙也罢,审判官这种生物是只要看见堕兽人,就非得拿出最为恶毒的话语来侮辱才甘心吗?
我不是奴隶,而是一个佣兵。
还有要是这么长时间都不能呼吸,就算强悍如我也会挂点啊。
如同上述,我想说出口的话实在太多了,但我好歹还是分得出现在到底适不适合发言。
就像是要代替我说话一样,教会骑士团成员站了起来,对著「悖德」就是一阵怒吼:
「『掘墓人』,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没看见教会骑士团的纹章吗?就算你是审判官,但是袭击我等教会骑士团,仍然是一种明确的反叛行为!」
「反叛……?教会骑士团啊,这可是我的台词呢。明明知道本大人正在寻找银发的魔女,居然放任『隐密』将她藏匿起来。不仅如此,居然还和魔女共度一夜,究竟要有多蠢才会做出这种举动呢?我可是得到了确切的证词呢。」
听见「证词」二字,神父不禁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你并不是接到教会的联络才来到这里吗?难怪行动如此迅速……」
「『隐密』,你说话太小声了。想要辩解的话就讲大声一点,最好是哭著大喊,求我饶你一命啊。」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搞错了真相,跑去找你告密,但是所谓的证词实在破绽百出。你口中的魔女是指这个人吗?」
神父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沙土,伸手抓住零的兜帽,拉了下来。
银色长发洒落在空中,在炽烈的阳光反射下,显得光彩夺目。
一瞬间,感觉时间似乎静止了,大概是因为「悖德」屏住呼吸的缘故吧。
啊……「悖德」双唇倾吐一声感叹。这也不能怪她,任谁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直视零的美貌,都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经过了一会儿,「悖德」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指著零说: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她就是那个魔女吗……?」
「虽然其中夹杂诸多内情……但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如你所见,我们用枷锁限制她的行动自由,正要将人带到主教阁下座前。我先前已遣人向教会快马送信,今天早上应该已经发布了魔女狩猎终结的命令。可是你却──」
「但是……这样的美貌……实在……充满魔性……」
就像是完全没听见神父说话一样,「悖德」著魔似的望著零。而零则是带著足以使血液冻结的冰冷眼神,看著露出这种反应的「悖德」。
「唉……」轻轻吐了口气后,「悖德」脸上硬是扯出一抹笑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就发出一阵狂笑。
「我懂了,我懂了……关于『隐密』的反叛,是我太心急而误判啊!没想到教会竟然发布了终结魔女狩猎的命令……我还没收到教会的通知呢。哎呀,真是太对不起你了,『隐密』。竟然以为你这个比任何人更忠于教会的人,有反叛的嫌疑,实在是我思虑不周啊。似乎应该向你说声抱歉,不过……」
「悖德」突然以两手握住大铲,扛在肩上往下猛力一挥──就挥向站在她面前,毫无防备的教会骑士颈部。
「住手!别这样──」
金属吟出风切的声响。
击碎骨头,切开肌肉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里,骑士就这么倒在荒野之中。喷出的鲜血如雨水般洒落,我们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就让我亲手塑造『真正的叛徒』吧。然后,我也会亲手予以制裁。」
「悖德」脸上浮起笑容,神父也僵硬地回以笑容。
「……你打算……先杀了我,再向教会传达不实的报告……?」
「站在教会的立场,这样的结果也是他们所乐见的吧?无论是讨伐魔女,还是收回手抄本,都是由一名审判官独力完成,这种说法也比较容易让民众接受呢。审判官的性命说穿了也就这么点价值罢了。只要最后演变成教会所希望的结局,这点瑕疵被骂一顿就过去了。」
「悖德」将滴著鲜血的大铲扛在肩上,姿势就像是剑术架式,随时都能发动攻击。虽然神父紧紧握著手杖,但我不认为「悖德」会让他有时间将手杖变形成镰刀。
神父还有丝线可用,不过面对清楚自己底细的对手,也没什么机会偷袭。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让阳光烤热的空气彷佛冰凉起来。我环顾四周,打量著这群围住我们,看起来跟盗贼没两样的家伙,在脑中拚命思考最佳的行动方案。
在毫无遮蔽物可利用的平原上,自己是否有机会从这群拥有马车的集团手中逃脱──老实说,希望真的很渺茫。
最重要的是,马车上还载著那个叫作「歼灭神机」的武器。虽然我想像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武器,但至少可以确定,它的射程不下于弓箭。
这时候,始终像是遭到冻结般一动也不动的教会骑士,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发出哀号。
骑士用不停颤抖的手拔出剑来,自暴自弃地砍向「悖德」。
而「悖德」只是将上半身一挪便闪过了这道攻击,接著就将大铲尖端刺入扑空倒地的骑士脚掌之中。
骑士因为剧痛而大喊,此时周围也跟著响起粗野的笑声。
「不要轻举妄动,无能的教会骑士。我不会杀你,因为还有些差事要留给你去办呢。」
「差事?你这个可恨的叛徒!我绝对不会向你这种人屈服──呃啊啊啊啊!」
「悖德」毫不留情地将刺在脚上的大铲转动起来。鲜血迸散,趴在地上的教会骑士用力刨著地面发出惨叫。
「悖德」一脸愉悦,低头望著对方,开口说道:
「剧本是这样的。『隐密』审判官逮捕了零这位魔女,却在护送途中被她魔性的美貌迷倒,试图歼灭教会骑士团之后逃亡。这时候,接获民众通报而赶来此地的我,将反叛的审判官与魔女一网打尽。」
神父眉头深锁,手指敲著手杖。
看起来不像是心情焦躁,反而像是在思索的样子──然而「悖德」并不在意神父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主教阁下因此龙心大悦,肯定会对我另眼相看呢。比方说,把不久前攻陷的魔女藏身处──那个美丽的场所,划为我名下的土地。而第一位在那里长眠的人,就是过去在该地被尊为首领的美丽魔女──第二个人就是你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神父如此附和著──
接著不知为何突然抬起手杖,点著我的脖子:
「那么把剧本换成这样如何?虽然我逮捕了零这个魔女,但是作为仆从使唤的堕兽人却被魔女迷倒了,反过来对护送我们的教会骑士大肆虐杀。而我也在即将丧命之际,被『悖德』所救。」
「……啥?」
我忍不住傻愣愣地喊了出来,转过头看著神父。
「你说啥啊啊啊啊?」
我愣了几秒之后,终于惊讶地大喊出来。我现在该不会被同伴彻底出卖了吧?等等,这么说来,这家伙本来就算不上是同伴。
「悖德」也一时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睛,随后才抬头大笑。
「原来如此,你打算把抓到的『零』送给我,换回自己的小命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固执己见的男人呢……」
「这世上有哪个审判官会甘愿和魔女跟堕兽人一起去死呢……而且老实说,我对于立功没有什么兴趣。只要能抓到魔女,让教会能够将《零之书》封存起来,我就心满意足了。而且对你来说,能够得到同为审判官的证词作为佐证,也能让事情比较好办吧。」
「这还真是赤裸裸的出卖啊……吾也不得不感到佩服呢。」
「大难临头了你还能说风凉话啊!」
事已至此,只剩下一种选择了。
就是抢一辆马车,溜之大吉。
我将零抱在怀里站了起来,大手一挥扫开一切挡路的障碍,冲出包围网之外,拔腿跑向马车。
「想逃吗……真是思虑浅薄的禽兽呢。」
「悖德」随意呢喃了一句,立刻大步追了上来。
我感觉到一股袭向颈部的杀气,马上拔出剑来。就在我扭身回头,提剑护在颈前的同时,就响起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手臂也感受到一股猛烈的冲击。
「悖德」将全身重量施加在通体钢制的大铲上,由上而下挥出一击──明明身材比神父更为纤细,「悖德」祭出的这一击却是沉重无比。
因为我勉强扭转身体挡下这道攻击的缘故,使我的动作瞬间出现迟滞,无法立刻反击。
就在这一瞬间。
「那条铁炼──太碍事了。」
「悖德」用大铲划出一道大弧线,刺入我的手臂。
但是,刺得太浅。
大铲的尖端只是稍稍刺入我的肌肉而已,甚至没有碰到骨头。
这家伙果然没啥力气啊。只有靠著大铲重量加上体重的大动作攻击,才能产生杀伤力。
既然如此,要从这家伙手中逃走也不难。
──就在我得到这个结论的下一秒,一道爆炸声震动了我的耳膜。
有某种东西在眼前爆炸了,我下意识明白了这个状况。爆炸的攻击力道非常强烈,甚至把我往后吹向了半空。
我轻轻摔在地上,连忙站了起来。
「佣兵!」
震到麻痹的耳膜,听见了零的叫声。
零明明和我用铁炼绑在一起,可是声音听起来却这么远。
「该死,那家伙到底是把炸药藏在哪里啊……!居然被炸到飞起来了,要是被炸的人不是我,早就死掉了吧。」
火药的气味冲出鼻腔之中,我甩了甩头,正想伸手抹抹鼻子的时候,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啊……?」
不见了。
手肘以下的大半条手臂都不见了。
不仅如此,断面甚至还喷著血,将整只断臂染成红色,大量血液不停滴落地面。
「这──!等一下,这是在开玩笑的吧!刚才的爆炸威力居然这么大?」
当我明白手被切断的瞬间,脑袋便开始高速运转。
这样的出血量不太妙喔,必须尽速止血──但是现在忙著止血的话会先被对方干掉。冷静点,首先要掌握住状况。
我是被什么东西,以什么方式攻击了?手臂的断面看起来像利器造成的。炸断的伤口会是撕裂伤,不是这个样子。
对方的武器是大铲。开锋的尖端、爆炸声、遭到切断的手臂,以及铁炼喀啦喀啦的声音。
佣兵。我又听见零的声音──对了,零跑哪去了?
那家伙之前被人用铁炼和我绑在一起。我的手臂被切断,而零的声音又像是从一段距离之外传来,这就代表──
「真是遗憾啊,堕兽人。你没办法和美丽的魔女一起逃走了。」
只见「悖德」环住零的纤腰抱在身前,脸上洋溢著优越感。
「呃……唔……!」
慢半拍才传入脑中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呻吟起来,当场跪在地上。「悖德」的手下一拥而上,将我压制在地。
「真亏你干得出这种事啊,杀人神父……!欺骗好心好意打算帮助教会的魔女,让她乖乖束手就擒被你们杀掉,这就是教会的做法吗!」
「追根究柢,闹出问题的原因不就是魔女吗?就算帮了点小忙,依然还是一个祸害。」
神父冷冷地拋下这番话,转身离去。
「等等,神父。」
零望著神父的背影,语气沉静地喊住他。神父停下脚步,隔著眼带望向零。
「佣兵出血太过严重,这样下去他会死喔。」
那又怎样?「悖德」不禁出言嘲笑:
「身为一个魔女,居然还对堕兽人抱以同情?不用等到失血过多,我现在就砍了他的头。你们这些『走狗』听到没!把那家伙处──」
「不行,要活捉他。」
「悖德」正想叫手下把我「处理掉」时,却被神父打断了。
「因为这次的事件,让教会骑士团对你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不仅如此,在护送魔女的过程中,教会骑士团的成员也遭你杀害,肯定又会招来不必要的负面传言。但只要把身为现行犯的堕兽人送给教会骑士团作为功劳,多少也能降低他们的不满吧。」
「为什么我还得去顾虑教会骑士团的想法?他们爱闹就让他们去闹啊。」
「他们对你来说或许无关紧要,但是对教会而言,教会骑士团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在民意上我方的立场已经站不住脚了,既然有现成的机会能向他们示好,把握住机会才是上策。」
神父说著说著动了动指头。我突然感觉肩头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绑住一样,因为太过疼痛而惨叫起来。
「我做了止血措施。这样一来,凭著堕兽人的体质应该没那么简单就会死──不过那也只是让他能够撑到被教会骑士团折磨至死为止……这样你满意了吗?」
听见神父的问话,零点点头。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但吾必须先告诉你,此刻吾已经极为不快了。倘若佣兵真的死去,吾绝对不会原谅教会。无论使用任何手段──即使必须赔上这条性命,吾也会尽全力毁灭教会。」
零的表情可说是凄厉到了极点,没有办法亲眼目睹,也算是神父的幸运吧。毕竟就连我也冒出一身冷汗了。
不仅如此,零在说完话以后,就扯著铁炼把我的手臂捡起来,像是开玩笑一样地笑著对我说:「吾就先拿著这个代替你了。」
在这种状况下,居然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啊……虽然出血止住了,手上的剧痛还是让我几乎快要昏厥。
在一旁随意听著神父与零交谈的「悖德」,不耐烦地开口:
「『走狗』们,开始工作了!挖个砂牢把那只野兽扔进去!接著……对了。」
为了圆好这个大谎,「悖德」用鞋尖点了点因脚伤而倒在地上的教会骑士说:
「这位教会骑士大人,就拜托你向教会报告呀。我让你带上一只『走狗』作为证人,他会护送你到鲁多拉,看著你好好向教会『报告』。告诉他们这里有只犯了大罪的堕兽人,准备将这家伙公开处刑吧。」
3
所谓的砂牢,其实就是在地上挖个坑做成的简易牢房。
利用炸药挖成的坑洞相当深,就算我伸长了手往上跳,也构不到边缘。
土壤既乾燥又脆弱,稍微用点力就会像砂岩一样碎成粉状。我本来还想试著把崩落的土聚集起来,当作垫脚石来用,但是土壤太过乾燥,一压就散掉了。
再加上我现在只剩一只手。
虽然我利用阳光加热剑身,按在伤口上多做了一道止血措施,降低了我在公开处刑之前就死掉的机率,但我的处境并没有因此好转。
太阳西下,渐渐接近日暮时分了。
在这段期间,我尝试了各种逃脱的办法,但都只得到一个结论。
──不可能。
光靠我一个人,绝对不可能逃出这个坑洞。
于是,现在我已经放弃靠自己逃亡,躺在坑洞中央望著开始染红的天空。完全束手无策了,前途无望。
对方大概也知道我逃不掉吧,甚至没有留下一个人看守。
「现在只能等教会骑士团回来把我带走吗……?」
只能等到那时候──然后我该怎么办?
只能等著被带到城里,接受公开处刑。就算我能逃走,那零又该怎么办?
即使透过「魔女信笺」和阿尔巴斯联络上了,但是位于大陆中央的威尼亚斯王国,距离大陆最南端的鲁多拉实在太远。
「万事皆休吗──可恶……神父那个混帐……!」
就在我开口唾骂的瞬间。
「要我帮你吗?」
我突然听见了一道咬字有些不太清楚,像是小孩子的尖细嗓音。
真糟糕啊,大概是出现幻听了。我的脑袋开始不清醒了吗?明明状况还没有绝望到那种地步啊。
我始终保持安静没有回答,接著便感觉到有些土块从上头崩落,好像是有人走到坑洞边缘的样子。
这时,鼻子闻到了老鼠的气味,还有人类的血腥味。
「……死翘翘了吗?」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
随即「吱!」的一声,响起了尖锐的叫声,又听见细小的脚步声急速朝远方而去。
我连忙大喊:
「喂,不要逃啊!快回来啊!──莉莉!」
逃走的脚步声停下了。经过一段令人心急的寂静之后,才听见小小的脚步声又往坑洞的方向接近,这才让我放下心中的大石。
坑洞的边缘,露出一张毛色雪白的老鼠堕兽人的小脸。
──不对。
是黑白交错的斑纹模样。我稍微想了一下,才发现那是黑红色的血迹染在白色的毛皮上所造成。
「你的脸……」
「是爸爸的血。」
莉莉的这句话,让我顿时血气上涌。
为什么这丫头会跑来这里?为什么毛皮会沾染上血迹?光是这短短一句话就能说明一切。
「悖德」先前的确说过,她握有证词。有人作证指出,神父与魔女一起度过一夜。
仔细想想,也只有我们住过的那间破烂房子,才有可能让人传出「神父带著一个银发魔女」的情报。
「……审判官去过你家吗?」
莉莉的脸一下子就皱成一团。虽然眼中没有冒出泪珠,但是同样流不出泪的我,看得出来她正在哭泣。
「他们被杀了吗?」
莉莉摇了摇头,不过又开口补充:
「有好多男人……跑进家里……把、把他们带走了……爸爸跟妈妈……很快就要被他们杀掉了!」
所以……莉莉努力挤出声音,继续说下去。
「你能不能……去救爸爸和妈妈?你答应的话,莉莉就帮你从这里逃出来。」
我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去救这家伙的父母。
只要出了这个坑,凭我的实力根本可以翻脸不认帐──而她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身为堕兽人的莉莉,除了我之外就找不到其他人能够求助了。
看见我默默不语,莉莉的脸色开始不安起来。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只要你答应,莉莉什么事都愿意做……!」
「──雇用佣兵的时候,先准备好一份事后报酬,比较不容易遭到背叛。而且比起单纯的金钱,如果提供独家的情报更为有用。」
莉莉睁大双眼,殷切地回望著我。
「……情报。」
比方说──
「番茄炖菜的独门秘方──你应该知道加了什么吧?我们先约好呀,如果我把你的父母救出来,你就要把这个情报告诉我。」
原本一脸呆滞的莉莉,脸上渐渐浮起放心的笑容。
「莉莉还知道很多配方喔!妈妈知道的更多更多呢。要是你救了他们,我觉得妈妈一定愿意全部教给你。」
「这样啊,那就很值得期待呀。」
我从行囊中取出绳索,牢牢绑在剑上,用力往坑洞外面扔去,再指示莉莉尽量将剑深深插进地面。
莉莉抱著剑消失在视野之中,绳索也不断地往上滑去,当绳索停住的同时,响起「可以了」的呼喊声。
于是我使劲抓住绳索,一口气爬到了坑洞外头。
「得救了……」
逃出生天的感觉,让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抬头一看,莉莉就坐在我的剑上一脸自豪地笑著。
「莉莉还能替你带路喔。」
「啊?」
「带你去爸爸妈妈所在的地方──神父大人和魔女姊姊也在那里。」
我听见「吱吱、吱吱」的叫声。
从荒野上四面八方传来,无数的叫声。
这是老鼠的叫声。数不清的老鼠,以莉莉为中心聚集起来。
「因为莉莉有很多很多『朋友』。」
露出笑容的莉莉,看起来只不过是个瘦小的孩子。
但是我的本能不断地警告我,绝对不能小看眼前这个堕兽人。